车祸现场一尸两命：一个自负渣男的无证之罪

孟夏

方格是山西省太原市的一名刑警。2019年12月的一天，他接到报警电话，辖区有车辆起火了……

车祸现场，孕妻一尸两命

36岁的方格接到报警电话，是在2019年12月6日凌晨3点。在通往乌村的快速路上，一辆小车撞击路边护栏后起火，车后排有一无名尸体。

20分钟后，方格和队友到了现场，这是个连路灯都没开的荒郊野岭。车横在路面上，只剩下变形的车架子。消防警察灭完火后，地上车上都是水，有要结冰的趋势。尸体“坐”在后排右侧，双手放在腹部。

方格打着手电，让技术队同事小图拍完照片。他抹了一把车牌，试试能不能看出车牌号来。有了车牌号，死者身份就容易确定了。死者名叫张远远，1983年出生，本地人，是一所小学的老师。丈夫赵勇同样是本地人，是另一所小学的副校长。两人2004年结婚，儿子今年13岁，上寄宿学校。

死者确定了，就该确定死因了。方格联系了赵勇，召唤他来做笔录。凌晨五点半，戴着黑框眼镜的赵勇坐在方格面前。他的语气很诚恳：“警官，我们夫妻感情很好，远远还怀了二胎，已经3个月了。昨天下班回家差不多8点，我做了拌汤，远远吃了，说要跟朋友出去转转，然后就开车走了。晚上10点钟，我给远远发了短信问什么时间回来，远远没有回复，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接。晚上12点，我等得着急，就在家附近找了几圈，一直找不到就回家了。”

他还补充道，“平常远远就跟几个朋友一起玩，我想着她可能找朋友友玩住朋友家了，就没有太担心。直到警察打电话，我才知道，远远出事了。”他哭得挺悲伤：“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出去了。”“家里的老人知道吗？”方格顺口问。“没有，都没告诉，我怕他们受不了。警察同志，能先别告诉老人吗？”“哦，行。”方格点点头。

赵勇走后，天已经亮了。方格打开窗子，陷入沉思。其实，张远远这起车祸疑点颇多。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大半夜的是要去哪里？驾驶员是谁？为什么车里没有驾驶员？怎么就撞到了护栏？什么样的撞击把整个车都烧没了？方格心想，得用最快的速度查个水落石出。

要解决驾驶员是谁的问题，就得查监控。可是，车祸现场是个荒郊野岭，没有监控。而小区的监控也出了故障，正等着安装公司来修理。至于昨晚的监控有没有，能不能看，物业经理根本回答不上来。

想来想去，方格决定使用最基础的办法——走访群众。这个过程异常顺利，大体来说，两口子都是邻居眼中的好人，赵勇精明能干，张远远性格温和。他们工作好，对两边的老人也很孝顺。但是，方格和队员得到了3条重要消息。

第一条，张远远的堂姐说，赵勇2014年就出轨了，情人就是学校里的编外老师沐阳。这件事张远远也知道，她吵闹过，还找过那个女的，但是赵勇和沐阳的关系一直没有断过。去年，赵勇曾向张远远提过离婚，远远是为了保住婚姻才怀的二胎。第二条，赵勇的朋友说，赵勇投资开了一家饭店，最近资金运转很困难。赵勇想要卖房解决债务问题，但是张远远不同意。第三条，赵勇同事说，学校的领导通知赵勇妥善解决好感情和债务问题，否则工作将不保。

赵勇极力隐瞒这些问题。结合大家口中说的，张远远为人和气，社交圈简单，未与他人结怨，赵勇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方格还从社区民警口中得知：“今天有人举报，说看见赵勇家的亲戚在银行取了很多现金。”方格有了一种箭在弦上的紧迫感。

铁证如山：杀人凶手一句不认

12月7日深夜11点，小图送来重要消息：“经鉴定分析，车辆起火原因是放火。”同时，技术分析还显示，6日凌晨2点左右，赵勇的手机定位在车祸现场附近出现过。放火就不是意外，定位就是明确指向，方格连夜立案，抓人。

兵分三路，一路去核实走访群众得来的线索，一路加紧催监控、鉴定和尸检结果，还有一路直接传唤赵勇，同时对他的住所进行了搜查。方格和同事当场搜出人身意外保险2份，张远远日常使用手机一个，安眠药一瓶，仅剩4片。握著一堆线索，方格准备提审赵勇。赵勇到的时候，正好是8日凌晨2点。“两天前，这个点，你在哪？”方格看着他的眼睛问。赵勇又重复了最初的说辞，然后有点心虚地说：“我，我在家。”“在家干什么？你老婆不回来你就不担心？”“我找过了，打电话她又不接。”和上次说的一样。“你给她打电话了，几点打的？用哪个号打的？”通过调查，方格知道他有两个手机。“12点多，记不清了。就是我平常186这个手机号。”

“你这个186的手机号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好几年了，一直都是我在用。另一个手机号我不太用。”说到另一个手机号时，他显得很心虚。方格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么，为什么6日凌晨2点左右，你的手机定位在车祸现场附近呢？”方格把定位信息给赵勇看，对方的脸色马上苍白起来。

“你在说谎，谎言是经不住查的。凌晨2点，你在现场干什么？”赵勇慌了，“我没在。”他的话没有底气，可就是咬住不变。“那你的手机定位怎么在那？你给我们解释解释，也给死者解释解释！”方格动了火气，没有见过铁证面前还一个字不认的。“我解释不清。”赵勇挺了挺身子坐直，同时低下头，眼睛只看自己的手。这是心理学中典型的封闭和对抗姿态。

果然，对于后面所有的指控和说不通的地方，他或者沉默不语，或者坚持最初的说辞。他不仅拒绝在鉴定结论上签字，甚至连婚外情都不承认。每一次讯问都无果而终，队里的气氛也越发紧张。

好消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结果陆续返回。首先，校方的证词证明了走访线索的真实性。校方领导说，威胁到赵勇工作的不仅是他的婚外情，还有债务问题，他对外欠债大约75万，有些债主已经找到学校。其次，物业的监控恢复了。监控反映6月6日凌晨1点左右，赵勇架着看上去浑身无力的张远远走出楼道门，乘上他们的车，由赵勇驾驶开出了小区。最后，尸检报告显示，张远远的胃和脏器中检测出大量镇定类药物残余。

当这些线索汇聚在一起时，事情的真相浮出了水面。夫妻之间早有隔阂，且赵勇对外债务不少，6月5日20点左右，他们夫妻先后回家。凌晨时分，赵勇带着张远远出门，双手架着张远远，张远远神志不清。上车后，张远远坐后排，赵勇驾车，放下了车上的遮阳板。尸检结果可以证明，张远远体内的镇定类药物足以使其神志不清，这与监控显示的赵勇双手架着张远远走路相互印证。手机定位证明，6日2点左右，赵勇的手机在车祸现场附近出现过。路人报警时间是凌晨3点，这两点也相互吻合。

尸检报告显示，张远远位于后排，双手护小腹，死因系烧死。与视频监控、车辆鉴定以及张远远怀孕均相互印证。所有内容，与赵勇6日笔录所说完全矛盾。但证据链基本完整，证据之间相互印证，局里决定，零口供也要把人刑拘。方格翻着尸检报告，有一页特别醒目，张远远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有了雏形。方格决定，对赵勇进行第六次讯问。

方格让赵勇看了尸检报告，“赵勇，我办过许多杀人案，也见过许多杀人犯，杀人，总得有个理由。我们调查到现在，张远远没有什么问题。”赵勇不答，但方格知道他在听。“你得想想，活了这么多年，这事怎么向妻子孩子交代？怎么向你父母交代？怎么向单位交代？”赵勇还是不开口，方格继续。“你对得起你女人吗？对得起还没出生的孩子吗？孩子都没能来这世上走一遭！”赵勇哭了，大哭一场后，他挺直腰背，换了一套说辞。

他说，12月6日，晚上10点，他看见张远远的手机正在关机充电，就编辑了一条短信，假装张远远在外面，催她回家。深夜12点，他骗张远远说，心烦得很，让张远远同他一起出去转转。然后，他开车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过一次车，把油箱盖打开了。其间，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死，要不要一起死。

赵勇强调，两个人一直说话，他说自己压力大，欠了好多钱。张远远告诉他，欠的钱可以慢慢还。他说想要杀张远远，是因为生活开支大，欠了七八十万，想着杀了她就能卖房还债。最后关头，他把油门踩到底，车辆右前侧撞上护栏起火，而他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被甩出车外。他跑开了，看着张远远被浓烟淹没，然后跑回家里，把手机藏了起来。

这套说辞，没点刑侦经验，还真会相信。方格继续问他的话：“经济压力大，张远远就该死吗？”赵勇说：“老婆孩子得花钱，就剩我自己了，怎么也能将就。”“既然想同归于尽，还制造不在场证据做什么？”方格又问。赵勇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说话自相矛盾。“撞击之后，张远远什么反应？好好的人不往外跑吗？”赵勇回答不上来。

“保险的保额100万，受益人是谁？”赵勇说：“我儿子。”方格摇摇头，替他回答：“你儿子的监护人只有你。”后来，关于车辆的起火原因和张远远体内检测出镇静剂的鉴定意见，赵勇均不认可。他用沉默对抗真相，甚至痛哭：“让我死吧，我死了就能下去陪她。”方格盯着他，没有丝毫怜悯。因为，他的说辞避重就轻，暴露强烈的求生欲。杀人都认了，却不认细节，不认心理活动，这样的矛盾只有一个解释——他想让这件事存疑，他不想死。

哪怕只是一线生机，没那么多恶劣的行为，有那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他就有了判死缓的可能。死缓两年内无事便能减刑为无期，无期最好的情况则是减至20年。还真是一个惜命的杀人嫌疑人。

渣男心机：推倒三张自负的牌

据赵勇的情人沐阳交代，2014年8月，她到赵勇的学校任教，赵勇很照顾她，不久两人就发展成了情人关系。2015年夏天，张远远来学校找过沐阳，温言好语劝她找个条件好的，还说自己年纪大了，又有孩子，求她离开赵勇。沐阳自知不对，便离开了赵勇一段时间。后来，赵勇带着张远远开车出门，两人出了车祸。车头撞在树上，直接起了大火，幸好两人跑得快，住了10天院。出院后，赵勇不断哀求沐阳，诉说自己过得不好，两人又重新在一起了。

2018年底，沐阳也逼过赵勇，或者结婚或者彻底了断，赵勇一直拖着。再后来听说张远远又怀了二胎，沐阳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整个事件清晰明了，赵勇被刑事拘留。但是，方格总觉得心里有个結，总觉得赵勇杀妻灭子的理由不是那么充分。正常来讲，即便外面欠了债，有了情人，离婚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这个疑问，直到他碰到社区的陈警官方才解开。

陈警官说，赵勇出事后，孩子的爷爷奶奶双双病倒，还搬了家。姥姥姥爷一边管孩子，一边恨他爸，三天两头怄气生病。失去父母的孩子很可怜，常常一个人发呆，学习从名列前茅变成了班上倒数。“小方，你说赵勇平常那么聪明、干练，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错呢？”这句话，突然让方格明白了：赵勇是个聪明人，而且聪明得自负。一开始出轨，他觉得情人和老婆可以两头兼顾。却没有想到，两头都要哄，两头都要钱。这是他亲手推倒的第一张牌。

为了钱，赵勇投资开饭店，饭店不景气，压进去很多钱，导致他欠了更多的外债。这是倒下的第二张牌。情人年纪增长，越来越想结婚，而妻子却不肯离。感情问题解决不了，债务问题越压越重，偏偏此时，第三张牌迎面倒下：情人和债务的事情都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他面临撤职开除的危机。

他急需要一个方法，快速解决一切问题。于是，他想到了妻子。如果张远远死了，一切难题就会解决。而且，他们一起出过车祸，那次车祸，一定给了他很多启发。自负的他，大概觉得伪造一次车祸现场，易如反掌。张远远死后，保险会赔偿100万，足以还债。届时他丧妻，恢复单身，沐阳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债还清，感情问题也解决了，自然单位领导也说不出什么。到时候，他跟心爱的女人光明正大在一起，再生个孩子，生活又会很美好。

只是他忘了，恶因如何能得善果。

直到法庭审判，赵勇都没有承认他杀妻的原委，不承认下药，不承认放火的情节。但事实胜于雄辩，他心中诡计再多，求生欲再强，在这样多的事实和证据面前，他不认也不行。

现阶段，法院已经判了赵勇死刑，并立即执行。整个案件，赵勇死不足惜，可惜的是张远远。在这段婚姻里，丈夫明明不爱她，她却一再忍气吞声去挽回，甚至想通过生个二胎，来留住丈夫的心。要知道，渣男狠起来，极可能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除刑警外，其他均为化名。）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