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酿

岁月将童年增添了一份缥缈的氤氲感，挥不去的烟云穿越时光阻碍缓缓飘来。

在老家阴暗逼仄的厨房内。应该是晚上，父亲从一边竹筛上将已经凉透了的糯米饭取了下来——那是傍晚事先蒸熟了的。父亲将筋道的糯米饭打散。一边母亲早已将“酒曲”丸碾碎成粉末。随后，“酒曲”粉小心均匀地倒进了糯米饭内，拌匀，最终盛进一个白瓷的坛子里，压实，上面再撒上一层“酒曲”粉，中间用木棍打出一个孔来，通透到了坛子的底部，再往孔內撒上一些“酒曲”粉。

整个过程极具仪式感。

“酒曲”粉宛如点石成金的丹，让人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若干年后，才知道，那是一种酵母。在经过强烈蒸煮的白米中，移入曲霉的分生孢子，然后保温，米粒上便会茂盛地生长出菌丝来，便是酒曲。“酒曲”可将米里面的糖分“逼”出来，形成酒酿。

乡下的女人会将它团成龙眼大的丸子，晾干，装好，沿村沿户地卖，价格很便宜。好的“酒曲”做出来的酒酿芳香四溢，清新甜润，且没有酸味。差的“酒曲”可就没那么好了，出来的酒酿酸涩难以入口，搞不好还会坏了一锅糯米，只能弃之。

加工好的糯米放在湿润的地方，慢慢发酵。夏天时间稍微短一些，冬天则仿佛也随着温度，糯米迷迷糊糊睡着了，会晚一些……

细细听，似乎可以听到白瓷的坛子里“汩汩”的声响。细微而亲昵，很是好听。

隔了几日，父亲打开白瓷坛子再去看它。

里面的糯米已经没有那么干硬，变得松软起来，下面汪出一些汤汁来，那便是甜酒。用勺子尝一口那米粒，入口即化，甜中带着一丝米香，米香里又多了一丝酒香来。父亲便会说，好了，可以吃了。

甜酒酿可生吃，也可煮熟了再吃。孩提时代，还是觉得生吃可口，一是冷的吃来，沁人心脾，甜度更是惬意。热了，就没有那么爽口了，只甜得更温暖。米粒吃到嘴里轻软如绵，浑若无物，还未经咀嚼，便随着汤汁入了喉，一路粘着唇角的甜润，过喉管，直至胃里。精神为之一振，通了七窍，换了人间，让人一下子忘了所有的烦恼，满屋子都是香甜的气息。

后来去了城里，一次吃夜宵，有朋友为我点了甜酒酿，上面漂着一些点缀物，红黄相间，煞是好看。酒香里，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味从碗里轻盈地飘了出来，还未曾开动就已被它征服了。原来黄色的是桂花干，红色的则是枸杞。用勺子舀将起来，碗里还有其他惊喜，是一颗颗极糯的小丸子，珍珠一般大小，混杂在甜酒酿里，吸饱了酒酿的甜酒香，却固有着自己的筋道口感。酒酿则依然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二者相得益彰，互相成就，盈盈于一碗中，便是江南。

据说甜酒酿在古徽州可以做多种食材的打底，煮鸡蛋，煮炒米，或是葡萄干、红枣、核桃、豆沙等都可以和在其中，煮成一碗精巧的甜品，只是我未曾吃过。

去过徽州很多次，却一次没有刻意去寻它。倒不是不想，只是对纯粹的甜酒酿留有一份久远的回忆。

存久了的回忆便成了泛黄的照片，虽然淡了色彩，却添了一份厚重的岁月缅怀。

甜酒酿继续发酵，便渐渐失去了甜味，变成纯粹的米酒，酒精的度数也会随着发酵的日子慢慢涨上去，那时候才是真的可以把人醉倒的。

作者简介：

黄磊，编剧，作家，图书出版人，曾出版《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热播剧《局中人》编剧。微博：@编剧黄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