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教授微传

2020-09-06 13:30郑艳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妙峰山民俗学民俗

萧放,男,1960年出生于湖北英山,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社会管理研究院/社会学院人类学与民俗学系主任,研究方向为历史民俗学、民间文化史、岁时节日与礼仪民俗等。著有《〈荆楚岁时记〉研究——兼论传统中国民众生活中的时间观》《岁时——传统中国民众的时间生活》《中国民俗史(明清卷)》等18部,在各类期刊、杂志发表文章300余篇。先后获中国文联山花奖学术著作奖一等奖(2001,2009),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二等奖(2003),北京市第十一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特等奖(2010),第六届全国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2013)等。主要社会兼职:国际亚细亚民俗学会副会长兼中方会长、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曾任日本关西学院大学社会学部、台湾辅仁大学、台湾东华大学客座教授。

恰逢萧师花甲之年,讲讲过往自然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奈何萧师为人低调,除却治学、为师之道,我们对他的故事知之甚少。而且,如果真的讲起来,从各自敬仰开始的这个故事可能要很长、很长,一如四季轮转里的万物消长,蔓蔓日茂、绵绵不绝。

一.春来桃李齐开放

几程蛮徼云藏驿,一棹荆江月照沙。

萧师,是从大别山脉走出来的人,对乡野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也许便是冥冥之中他与民俗学结下不解之缘的由头。

对于乡间的日子,他自己曾经感慨:“我上大学之前,在湖北东部山县乡村蛰伏了十九年,每到惊蛰时节,总能感受到冬小麦拔节生长的声音,在雨水滋润下,准备春耕的土肥堆上长出成片的高粱嫩苗。随着惊蛰春雷的发动,原本寂静的田野,突然响起蛙声一片,如民谚云:‘惊蛰暖和和,蛤蟆唱山歌。当然以蛙声为主调的田野交响乐有一个从弱到强的渐进过程,伴随着滚滚春雷与温润的春风,冬日单调乡村原野,已渐渐成为喧闹的声色世界。温暖的仲春节气,意味着我们在松软田埂上赤脚奔跑的日子快到了,多么令人期待。”

“多么令人期待”——印象中,跟民俗学结缘的人们,骨子里都有着对于声色世界既灵敏又深刻的感受,当这份细腻的情怀时刻萦绕且挥之不去时,他们便踏上了民俗学的“不归之路”。萧师,正是这样的人——“我爱春天的大别山,爱那漫山遍野的红杜鹃!”——这是萧师上大学时写的诗句。记忆中,他曾多次提及春天的故土,滋滋有味地说道:老家开门所见的就是篓子山,山顶两块巨石,形如石篓,中间一石柱,好似石杵。春天山花似海,至今仍是心头至爱。

四时风景异,只撩动情人。萧师虽出身史学,却于史料爬梳中尽得个体情味与地方文化的深意,将一部《荆楚岁时记》研究得透彻且有新意。于此,钟敬文先生曾评价道:“萧放是荆楚故乡人,又是历史学出身,作过民俗学的访问学者(事实上,他对《荆楚岁时记》的兴趣是在这时形成的,我曾经称道过他的想法),他在湖北部分县市作过几次民俗学调查,承担过湖北民俗文化的重点课题,发表过多篇有关湖北民俗的学术文章,又在本专业经过近三年的民俗学学习,熟悉民俗学的基本理论、掌握了较丰富的荆楚历史民俗资料,因此由他来对乡邦民俗历史文献进行学术研究,无论是学术训练,还是研究准备来说,他都是合适的人选,正如我常主张少数民族民俗应该由少数民族学者自己来研究一样,地方民俗调查研究也应该倚重地方学着或有地方民俗体验的学者,因为他们有先天的文化优势,不存在文化的疏离感。”斗胆猜测,正是日久俯身荆楚乡间的历练与时刻惦念故园风土的情丝,让萧师的《〈荆楚岁时记〉研究——兼论传统中国民众生活中的时间观》读来如沐春风、醍醐灌顶。萧师从时间观念变迁的角度研究岁时文化,依照时间文献的表述方式,发掘中国历史社会的统一的时间观念与地方时间观念,以此呈现不同时代的时间文化特性,也影响到后来的系列节日研究,都基于这样的学术理解,因而比浮泛地描述民俗现象更为深刻,诚如刘锡诚先生所言“发人所未发”。也正是这本开先之作,一举斩获2001年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首届学术著作一等奖的桂冠。

之后,萧师协助钟敬文先生编纂完成出版《中国民俗史》,钟老曾说:《中国民俗史》是一座小的文化长城。这座文化长城由钟先生规划组织,在钟先生去世后,萧师组织协调写作,七易寒暑,最终完成这部六卷本的民俗史。《中国民俗史》共计400多万字,是第一部系统的民俗通史,入选国家社科基金文库,并且先后获得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特等奖(2010年)、高等学校人文科研优秀成果一等奖(2013年),成为历史民俗学的扛鼎之作。萧师曾言:这是学术工作,是立身的所在。除此之外,萧师还继承了钟先生的“民俗史与民俗学史”课程,一讲就是近20年,为历史民俗学的学科建设呕心沥血。

历史与民俗的交汇,成为萧师的春播之种,在和煦的风雨中肆意生长。

二.夏至荷花满池塘

楚地江皋一为别,晋山沙水独相思。

离乡之后,萧师将故土的兰草移至现在的家中,生长良好,或能抚慰他因繁忙无法时常归乡的遗憾。此外,师大的校园和离家不远的奥森公园成了伏案劳形之余,萧师找寻乡土气息、寄托岁时情怀的空间。只是,很多日子里,他还是不免伤怀:“小时候,夏季的美食就是手擀面与小麦粑。小麦粑用油桐树叶做垫,一片叶一个粑,上笼蒸熟,香气四溢。麦粑是邻里相互馈赠的礼品,也是我们上山樵采的午餐。母親在时,每次回家,她都要摘来桐叶与芭蕉叶蒸一笼麦粑让我品尝,麦粑的酸甜至今仍令人回味。”

“麦粑的酸甜至今仍令人回味”——其实,令人回味的不只味道,更是埋进岁月的人生情感。在探究传统民众生活的文化深意中,萧师又从悠长的时间河流中找到了人生礼仪的脉络,开始重新理解“礼”与“俗”,在史籍考辨和田野调查的基础之上,探讨传统礼仪与民间社会、日常生活之间的复杂关系。冠婚丧祭,一个个人生的过渡礼仪凑起来成为一幅幅生活图景,或许没有想象中美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日子。由萧师承担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人生礼仪传统的当代重建与传承研究”正是深描当代社会诸多礼仪传统的优秀成果,他亲自带队,奔赴河北、山西、浙江等多地进行田野调查,千里迢迢、风雪无阻。

纸上得来未必浅,但知此事需躬行。田野调查,乃是民俗学安身立命之法,萧师从来事必躬亲。踏进北师大民俗学的门槛之后,有个近乎成人礼般的仪式需要完成,那就是妙峰山之旅。

2001年留在北师大工作以后,萧师便将这一传统保持至今。2002年,他曾撰文《妙峰山漫记》,写过自己第一次带队妙峰山调查的经历:“妙峰山是旧时北京信仰的圣山,每年的春秋两季庙会都吸引着不少的香客与观光者,春季的庙会尤其热闹,会期在四月初一至十五,其中初一、初八、十五三天人如潮涌。大家如不信,可翻翻顾颉刚先生在1925年写的《妙峰山的香会》一文。正因为顾先生等人首次有明确学术意识的民俗调查,使妙峰山又成为民俗学的‘圣地。中国民俗学界围绕着妙峰山的信仰与民众社会组织已做出了多篇有份量的学术论文,其中有两篇是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学专业的博士学位论文。妙峰山是京城内外民俗精神的聚合地,是民众文化展演的舞台,是我们进入民间社会绝好场所。带着这样认识,带着追悼先贤、重访民俗圣地的情感,我与师大民俗学社的18位同学一道在农历四月初七(5月18日,星期六)登上了妙峰山。”此后,每年进入师大民俗学专业的学生,几乎都会在春末夏初的日子里,跟随萧师一起前往妙峰山,徒步登顶,算作“朝圣”,也自此开始自己在民俗学之路上摸爬滚打的日子。

文献与田野的交汇,成为萧师的夏忙之秧,在炙热的阳光下纵情攀爬。

三.秋来菊桂金钱样

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萧师之为师,一时竟然想不到最为贴切的语言,便暂且用他自己最喜欢的老师形象——“望之俨然,即之而温”——一言以概之。萧师曾言:“我的本科到研究生的学习阶段都在师范院校中度过,受到师范院校诸多良师的教育与影响,我觉得一个好的老师除了上述三点外,应该正派、严谨、敬业。”

“正派、严谨、敬业”——简单的几个字,实实无法形象地描绘出萧师为师之感觉,遂捡几件小事一叙,个中滋味便出一二。

其一,专业学习非是一件易事,即便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各自或多或少的“情怀”踏进了民俗学圈,可进行学习与历练的故事,多多少少带着些“悲壮”的氛围。好在每每遇到困阻的时候,萧师总是淡定地扬起嘴角告诉我们:没关系,总会过去的,我们自己好就可以了。——现在看来,我们自己真的很好。

其二,萧师爱读书,常与我们分享读后感受,其中深意自有些“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味道,我们便不得不时时追赶他的脚步。除此之外,萧师亦爱送书,无论是否在校,只要见面,必能从他处得些书,有他自己写的,也有别人写的,但是他觉得我们应该用得到。言及于此,常常与同门笑说:见师必带行李箱,各种书籍往家装。

其三,我一直苦于使用电脑时无法思考,所以无论读还是写,唯有纸笔在手才能安心。约有二十八万字的毕业论文,是我一字一字手写出来又输入电脑的,这件事因为我总是拿着鬼画符般的草稿跟萧师讨论被他发现后着实“嘲笑”了一番。然而,时至如今我依然保留着萧师读完初稿时给我的修改意见,满满一页纸,也是手写而成。

其四,田野总在前方,萧师自然是日常奔波,只是路遇自己学生所在的区域,他偶尔也会发个信息:我在你家这边的火车站。每当我们大吃一惊,准备“接驾”时,他又会十分孩子气地回道:路过而已。其实,一旦真的到了学生在的地方,他反而不怎么吱声了。

…………

事无巨细,再不赘言。读过萧师所撰《永远的师范——追念恩师钟敬文先生》一文后,真真地感受到“传承”二字在两位前辈长者身上的生动体现,也永远地记住了萧师转述的钟先生那句话:自己买的书未必读,但老师送的书大约是要读的。

接受与赠予的转换,成为萧师秋收之果,在朗清的天气里络续成熟。

四.冬至腊梅带雪霜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年近花甲的时候,萧师选择了更加贴近乡土——从文学院到了社会学院,他离乡村更近了。道路阻且长,他依然满怀信心:“正月初七,人日。古有人日登高之俗,我清晨去了相别半年的奥森公园,登了仰山。虽是雨水节气,但园内依然冰封,晨曦的冰面,寒意阵阵。有几只野鸭冰水间嬉戏,看来春天还是来了。山道虽长,阳光已在前途。”

“山道虽长,阳光已在前途”——历年来的学识与经验,让他主动扛起了传统文化进入当下生活、传统乡村对接现代城市的重任,建设并运营“北师大民俗学”公众号,以“百村社会治理调查项目”为契机开始探讨“知行合一”的实践民俗学、真正践行“日常生活文化的整体研究”,频频现身于各种媒体宣扬与传播民俗文化……一个甲子之后,萧师重新启动,从历史走进现在,走向未来。

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在萧师的眼里,“传统村落是农耕聚落的典型形态,是铺陈在中华大地上的农耕文明图典。传统村落所承载的乡土文明厚重而丰富,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如何把厚重而丰富的乡土文明及其现实意义充分发挥出来,成了他日夜思考的命题。为此,他提出“重新发现乡土价值”“全面复兴与重建传统节日文化”“以乡贤会拉动人才返乡”“借助地方乡贤与礼仪协会打造优质丧葬礼俗服务”“发挥乡村学校的基层治理体系塑造功能”等建议与对策,迈出了民俗学者参与社会治理的坚实步伐。

BNU思享者曾有记者采访萧师后评论道:“国务院研究室原主任、中国社会管理研究院/社会学院院长魏礼群说,智库建设要发挥咨政建言、理论创新、社会服务、引导舆论等功能,需要一大批‘大家和‘名嘴,萧放教授就是一个。”从历史民俗学到实践民俗学,萧师携着对于乡土的情怀与社会的责任,又开始了一段耕耘。

继承与发展的转换,成为萧师冬藏之实,在凝闭的天地间精心孕育。

我想所有的鲜花 开在最美的春天

就算不是最鲜艳 也有绽放的瞬间

微风吹拂我的脸 邦德奔跑的少年

窗外辽阔的天空 放飞我们的心愿

我多希望看到你 自由地翱翔 风雨中有坚强的翅膀

怎能让时光匆匆蹉跎了梦想 开始的路就不叫远方

在所有关于季节的歌曲中,最爱这首,像极了这个时间段落里的风和雨,轻柔又坚定,带着些暖暖的温度,预示着勃勃的生机,也传递着期待与守候。而每每提及萧师,总会不自觉地哼唱起这首歌,仿佛他又在叮咛与嘱托:注意身体,多读些书,理想是人向上的动力。

萧门立雪,我们始终感激岁月与时光。

郑艳,山东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历史民俗学与民间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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