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色

2020-09-06 14:04王季明
飞天 2020年9期
关键词:屏风同学

王季明

农家乐位于嘉定。这地方早由县改区,可在市中心人骨子里还是郊区。郊区即乡下。不过,农家乐不在郊区或者乡下还叫农家乐吗?吴小芬与林娜发来微信说,柯俊民承包的农家乐叫红太阳。红太阳理应阳光普照,事实上连电灯泡都不是,原因在于地理位置极其偏僻。不要说我不熟,就算大多数嘉定人未必清楚。不过,两位女同学是做好功课的,她们微信上线路图画得清清楚楚。当我午后从市区到达宝山,转了公交车来到一个叫旺村的地方,就像到了世界尽头。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头戴草帽的路人,大多摇头。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说他知道,路费十元。

坐上摩托车,车吱溜拐个弯,进入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小水泥路,路两边种着一人高却叫不上名的杂树。看这小路,不要说夜里,现在大白天,连个鬼影都没有。我身体健壮不错,不过猛地被人弄进这么一条小路,有种被土匪劫持的感觉。我在车后问,老兄,你究竟认识不?

认识。

不要骗我,我是穷人。

知道你是穷人。

我愕然。

他显然明白我的疑惑,顶着寒风笑道,富人不会坐公交车来这里来玩的,更不会坐十元钱的摩托车。

我哑口无言。

小水泥路尽头,出现两扇畅开的大铁门。铁门上方拱形铁架镶着六个掉了红漆的镂空大字:红太阳农家乐。

下了摩托车付过钱,看看四周,问,这地方生意会好吗?那家伙龇牙咧嘴嘿嘿一笑,说,大叔,你错了,这里生意老好的,每天都有几百个人。

入口处空荡荡,我怀疑。

他说,来这地方都是大叔大妈级的,你说生意能不好吗?

我无语。

他把钱往口袋里一塞,又说,这里吃喝玩乐睏一应俱全,很实惠。

摩托车开走了,一辆小轿车悄然无声停在身后。回头一看,是别克。一个中不中老不老的女人手里拿个包,走了下来。

女人看我,我也看她。女人衣着光鲜,描了眉,涂了口红,挂着金项链。驾驶座上一个女孩叫道,妈,老同学聚会怎么到这破地方。女人声音很响地说,讲话注意点,聚会就是玩,有啥多讲究,明天下午1点接我。女儿娇滴滴地说,你不晓得我忙呀,明天给你叫“滴滴”打车。女人说,听清楚,1点准。女孩不知听到没,车跑了。

我往农家乐里走去,女人跟在后面。一阵熟悉的歌声迎面飘来,抬头一看,一个小喇叭绑在电线木头上,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与女人对看一眼,女人嘴里“嘁”了一下,说,斜白眼搞啥名堂?

这话让我断定她就是30多年前的老同学,否则不会脱口说出柯俊民外号,只是我没认出来她,她也没认出来我。有一刹那,盯住她那化妝过的面孔死死回忆,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同学中的一点影子。她呢,似乎也肯定我就是她中学同学,但同样认不出我。可见岁月这把无情刀子,把我们全身统统修理、削平,成为另一个人了。

我试探性地问,你刚才是说柯俊民吧?

她凝视半刻,问,你是……

王禾子。

她眼睛瞪大了,王禾子,王大班长?

我点点头。

变化太大了。

你是……

她笑着大声说,我是嵇屏风。

嵇屏风?

仔细看,眼神、面容还真是嵇屏风。

只见她快速走到我跟前,麻利地伸出手。我迟疑着,不过还是轻轻握了一下。嵇屏风与我一样,都是奔六的人了。但她看上去却显年轻;尤其手掌,细腻温和,有一种握住上好品相玉石的感觉。

嵇屏风细眉一扬,笑盈盈地说,还没认出?

我的记忆告诉我,与嵇屏风同学四年,但是很少听到她说话。她不是哑巴,只是不愿说话,由此班里同学暗里都叫她哑壳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眼前这个女人,无论作派与说话,哪还有一点哑壳蛋的影子?

嵇屏风松了手,用肩膀轻轻顶了我一下,微皱着眉头说,老班长,我搞不懂,斜白眼为啥要把好好的农家乐弄成崇明岛上的长江农场场部呢?

我没去过长江农场场部,当初嵇屏风与柯俊民是去那里务农的。

嵇屏风指着不远处说,你看看这座水塔,与长江农场场部标志一模一样。还有这条小路,除了短一些,跟场部“长江一条街”有啥区别?中间沥青车道,两旁人行道和绿化带。只不过“长江一条街”一侧为工厂区,有仪表、电子元器件等工厂。而这里成了鸡圈、鸭棚、猪栏,一条街一侧为职工生活区,排列三层以上住宅楼40多幢;这里也是,只不过只有四幢三层楼。一条街还有商业、生活服务、学校、影剧院、俱乐部、医疗卫生、邮电、银行、税务、工商等设施。这里呢,你看看也有。

我定眼一看,假的。

不错,是假的,就像车墩影视基地。不过他这是怀旧,还是让人家拍电影?

我不知道。

我们走到一处明显像礼堂的地方。

这个会不会也假?

我没吱声,只是推开了门,一阵强劲的音乐直刺耳膜,是迪斯科。迪斯科里夹杂着男人高亢的嗓音:毛主席的著作像太阳,字字句句闪金光,照得战士心里亮,工作学习有方向……

这里显然是礼堂改成的舞厅。只见昏暗的舞厅里,五颜六色的旋转射灯下,三五对男女踏着节点狂跳。

我问,会不会是同学?

嵇屏风眼睛一扫,断然否定。一帮老头老太,怎么可能是同学呢?

刚想走,只听到轰隆作响的音乐中,一个女人大声叫道,嵇屏风,快进来呀。

我看了眼嵇屏风,她先是一愣。随后轻声说,我看走眼了?

女人停下舞步,快速跑到我们跟前说,是我,朱小卉。

嵇屏风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抱着她,热情地说,是你呀。

朱小卉眼睛一翻,说,不是我,是谁呀。

朱小卉看我一眼,眼睛骨碌一转说,嵇屏风,你把老公也带来了呀。

嵇屏风轻轻打了朱小卉一拳,含笑说,胡说八道,这是老班长,你不认识啦。

朱小卉笑了,说,你以为我是瞎子呀,一眼就认出啦!只是你俩进门时挨得那么近,我就开个玩笑。来、来,我们几个同学都在疯跳呢,你俩一起上。

我慌忙说,不会。

朱小卉不由分说。一手拉着我,一手牵着嵇屏风大声说,迪斯科不像伦巴、恰恰,只要踏准节奏,想怎么跳,就怎么跳,自由发挥。

嵇屏风微微一笑说,你懂得真多。

嵇屏风被拖进了舞池,我呢,赶紧站在一边。我对跳舞一窍不通,站在一边也就外行图个热闹。开始时,嵇屏风有点拘束,不一会儿,她的动作幅度大了,四肢全都放开了。突然一个快节奏的间隙,嵇屏风把外衣一脱,哗地朝我抛来。那衣服像张开的翅膀摇摇晃晃地朝我飘来,赶忙接住时,我看见了嵇屏风凹凸有致的身材。正当暗暗吃惊,就见嵇屏风一个急转身,整个身体贴到一个叫不出名的男同学胸前,高举双手,摆动胯部,整个身子上下左右扭动,成了一条蛇,一双大眼刹那间射出炙热的光芒。

男同学眉开眼笑,当仁不让迎了上去。

朱小卉他们立马停下,赶忙退到我跟前。

我问,怎么啦?

朱小卉妒忌地说,没想到不声不响的哑壳蛋跳得那么好,我们还跳什么。

我说,你们跳得也不错,至少比广场舞好看。

朱小卉嘴一撇,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们是老头老太呀?

我没吱声,笑笑。

朱小卉说,你看看,嵇屏风这样疯跳着,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嘛。

话刚说完,猛地看到嵇屏风两手撑地,悬空身子,做起了圆环动作。朱小卉先是瞠目结舌,接着大声说,野。

一个男同学说,她野,老子比她更野。

说完冲了上去。

我笑笑,对朱小卉说,你不是说,迪斯科只要踏准节奏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吗?

她说,对。

说完朱小卉也脱了外衣,往我怀里一塞,冲了上去。

只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嵇屏风打着手势说了什么。随后就见她站前面,后面是朱小卉和几对男女。他们学着嵇屏风一起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在光怪陆离的射灯下,他们就是年轻人。

昏暗的旋转彩灯刺得双眼发涩,强烈的节奏让人耳膜生疼。正当我把衣服往椅子上一放准备走时,就见嵇屏风一个急步冲到我跟前,抓起她的衣服,恨恨地说,我们走。

我被嵇屏风拉出舞厅,只见她额上布满晶莹的汗珠。我奇异地看着,只听她破口骂道,一大把年紀了,还他妈的做这种下流动作。

我一下惊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嵇屏风说,你没注意到吗?刚才我一个急转身,屁股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我想了想,说,跳舞被人撞一下,好像也正常。

嵇屏风恼怒地看着我,说,你以为我是白痴啊。

我未置可否,只是脑里闪过当年同学们下乡学农,柯俊民吃吴小芬豆腐一事。

嵇屏风说,走,不跟他们玩了,去前台。

抬眼四周看看,只见礼堂后面有一长排房子。绕过礼堂,看到房子前有扇玻璃门,推门进去,果然是前台。只见前台、大堂四周沙发上或站或坐着许多人,是老同学。有的一眼认出,但叫不出名,更多的只是似曾相识。

正想着怎么打招呼,背部却被人轻拍一下,回头,我脱口而出,陈为民。

老班长你还记得我呀。

陈为民变化太大,为何就认出了?很简单,他不但是我同学,还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只是上中学时,我家从常德路搬到西康路,就不太去他家玩了。后来中学毕业各奔东西,再没见过。想到那么多同学,我能一眼认出这个惟一,非常高兴。

你爸妈,还有弟弟,都好吗?

陈为民的脸倏地变了。

爸妈还好吧?只是我弟弟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我张大眼睛。你弟弟,就是叫、叫陈为军,他怎么啦?

看来你真不知道,我告诉你,死缓。

我吓了一跳,死缓,啥意思?

我想起了陈为军的模样。个子不高,胖胖的,小时候我时常捏着他的肉鼻头逗他玩。在我心中,他就是跟在我们后面玩的小屁孩。

你上百度查一下就知道了。

现在到哪上网查呀,你就说了吧。

反正这事,班里除了你,其他同学都知道,告诉你无妨。他是副区长,分管房地产开发,懂了吧?

这一说,我自然懂。只是肉鼻头、小屁孩,长大了,能做到上海滩的一个副区长,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怎么说呢,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陈为民苦笑一下说。

我安慰说,那你要多多关心你父母。

这是自然。自从被抓抄家到判刑,你不知道这一年半载我们家过的什么日子。

这与你们家有何关系,不可能株连九族吧。

那倒不会。只是司法程序要走,把我家与父母家闹个天翻地覆。

司法程序不知道,但可以想象,无非搜查、审问。

心情不好就不要参加同学聚会了。

散心。

他从口袋掏出中华烟敬我,我摆手。他点点头,抽出一支点燃,猛吸一口,浓烟从他鼻腔缓缓冲出。

看着烟雾萦绕后的陈为民像苦瓜一样的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里慢慢升腾。

一个同学走来,没报姓名,淡淡打了招呼,拉着陈为民去打乒乓球。我没人说话了,环顾四周,有些朝我点头,有些好像没看见,还有好几个高谈阔论。嵇屏风呢,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眼睛四处乱转,想找柯俊民、吴小芬或者说林娜,影都没有。问一个叫不出名的同学,他诡异一笑,她俩啊,被柯老板请到办公室里喝茶了。

柯老板办公室在何处,只要问前台,立马知道。不过没问,没问也就没趣地独自东逛西荡。

从前台绕到后面,听到一间房里传来一阵咿咿呀呀刺耳的京剧声,从门缝向里张望,黑乎乎的房间里一个女演员在唱戏。定睛一看,那不是八个革命样板戏中的一出京剧《海港》中的方海珍吗?她的扮演者是大名鼎鼎的旦角李丽芳。李丽芳扮相好,声腔极佳,可现在怎么唱得如此难听?再一看,银幕上李丽芳只是张嘴,真正唱的却是一个手执话筒的老女人,原来他们是在卡拉OK。讶异的是,四周一圈男女高声叫道:李悝,唱得好。

叫李悝的一听喝彩,更是起劲地摇头晃脑。

李悝是谁?脑子一转,同学中好像有个叫李悝,只是想不到这人会唱李丽芳的《海港》,尽管唱得像划玻璃。

摇着头刚想走,门开了,就见有人叫我,老班长,你怎么走啦?

回头一看,是个女人。

她说,我是李悝,快进来呀。

我愣头愣脑地看着她。刚才她不是在唱戏吗?怎么转眼就不唱了,且还开门一眼认出我了呢?

还没等我说什么,李悝把我拉进了房间。

房间除了墙上屏幕《海港》有点亮光,其它都是暗暗的。不知谁拉了我一把,我一屁股坐到一张沙发上。刚想说谢谢,暗暗的灯光下一只杯子递了过来,随手一接,闻到一股啤酒味道。

叫李悝的像是这几十年跟我生活在一起似的,没有一句寒喧的废话,而是直接说,老班长,我唱方海珍,你唱钱守维。

黑暗里有个男同学说,怎么能叫老班长唱暗藏的阶级敌人钱守维呢。

一个女同学说,那就唱落后分子韩小强吧。

众同学笑了。

男同学说,不行,老班长要么不唱,要唱就唱退休工人马洪亮忆苦思甜,对韩小强进行阶级教育。

我拿着玻璃杯子看着眼前几个五官模糊的男女同学说,我不会唱,我听。

众同学说,多少年没见了,不管会唱还是不会唱,都要唱,图个热闹。

我想了想说,样板戏过去好多年了,要不你们找个流行歌曲,我来试试。

李悝叫了起来,老班长,你不知道吧,柯俊民这个红太阳里的卡拉OK只有八个样板戏,你说这不是出怪了吗?

我似笑非笑说,可能怀旧吧。

一个女同学说,什么怀旧啊,纯粹脑筋搭错。

坐在身边的男同学说,不要钞票,能唱已经蛮好了。李悝你继续。

李悝说,荷包蛋,钱守维出来了,轮到你了。

荷包蛋?

我想起来了。中学里是有个矮小的男同学,小小年纪,头发中间竟然是秃顶,同学们就叫他荷包蛋。至于姓赵还是姓丁,我早忘了。

荷包蛋说,唱就唱,谁怕谁呀。

荷包蛋接过话筒。李悝说,你不要死去的鸭子嘴壳硬,等会儿让大家评,谁差谁喝一杯啤酒。

众同学轰叫起来,荷包蛋你快唱,快唱。

这么冷的天,怎么喝得下啤酒?我轻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乘他们大声嚷嚷之际,溜之大吉。

我想,这一溜,他们肯定会拖住我,总得让我唱上一曲马洪亮。没想到,根本没人在意,就好像我并没进去过一样。

出了卡拉OK房间,无趣时又向前走。一间房里传来乒乓球声,隔玻璃门一看,陈为民与叫不上名的同学在打乒乓球。陈为民一见,马上过来,拉开玻璃门说,老班长,打一局。我摇摇头。不是不想打乒乓球,而是看到两位手里板子就泄气。赤膊光板子。想着时,就见地上滚着乒乓球,捡起一看,红双喜一星。我扔给陈为民。光板配一星,柯老板胡闹呢。

不打球又到哪里去,忽地眼睛一亮,一边无人小间里有一台“康乐球”。

康乐球球盘八仙桌大小,下面用交叉的木架支撑。球盘高度可以调节,以到胸口为宜。球盘四边是一寸多高的框,好的球盘边框弹性很足。球盘四角是四个光碟大小的圆洞。圆洞下面是储存盒,可以存进一二十个子。不过现在看看,这台子很破,用手一摸,台面不滑溜;敲敲边框,弹性无从说起。不过,球杆厚如手指,一寸见圆,三十个木球却盘成圆心整齐摆放在球盘中央。我兴奋,不是说我现在喜欢这玩意,而是让我想起童年、少年、青年。现在上海滩上不要说这项运动,就是看到这样的球盘实属稀罕。

操起杆子噼噼叭叭打了起来。不知水平问题还是球盘太差,或者两者皆有;总之进洞率不高,可我不亦乐乎。玩着玩着,我就脱了外衣准备大干一场。外面有同学兴高采烈高叫着,柯老板出来了,大家到大堂领房卡,随后到餐厅,柯老板请客。

与陈为民领好房卡,去餐厅,里面到处是人。除了同学,更多是外面来的陌生老头、老太。开摩托车的说对了,这里确实有好几百人。

楼堂馆所去的不多,但不等于不知道。不过像红太阳这样占地三百畝、格局如此之大的农家乐,餐厅不设包房,只有像我们以前单位大食堂。单位大食堂最大特点是有舞台,有一长排窗口。这里也是,只是把每排桌椅换成一只只圆台面。数了,有四十只。若以每桌十人计数,一次容量四百人。

跟着陈为民穿过人群,找到舞台一角同学们坐的桌子。拣个空位随便一坐,就见系着饭单、操着苏北口音的女服务员走马灯似地把冷菜、热菜、老鸭汤,啤酒、黄酒、白酒、饮料一股脑送上。刚刚还是空荡荡的圆台面,一下成了酒菜世界。

四周察看,舞台上陌生老头、老太纷纷各自就座,舞台空了。却见舞台上方悬挂一幅毛主席画像,两边一幅对联: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这一切,恍惚又让我回到了学生时代。

这时听到同学们大声叫道:柯老板来了,柯老板来了。

往餐厅入口处看去,吴小芬和林娜紧紧贴着柯俊民走进餐厅。他们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细一看,是谢松。还有一个小美女,陌生。只见他们一行人来到圆台面前,这才看到五桌中有一桌空荡荡的,是主桌。

主桌前,柯俊民脱去外衣,吴小芬慌忙接过,轻轻往椅子后背一挂。林娜呢,赶紧拉开椅子,请柯俊民入座。柯俊民笑笑,坐下。小美女刚想坐到柯俊民一边,没料到林娜轻轻一顶,与吴小芬一左一右一把柯俊民夹在中间。小美女笑笑,自己找了个空位。

在我记忆中,吴小芬细高、肤白、高鼻、大眼。还有一头浓密的乌发。笑时就像盛开的大朵桃花,让人不敢多视。现在不说胖了一圈,半圈是起码的。由于眼袋的关系,原先大而明亮的眼睛小了、暗了,这些也算意料之中。只是年龄一大把了,却还穿着开胸很低的V字内衣。

林娜变化不大,除了背有些弯,还有带了副眼镜。

柯俊民呢,除了一双斜白眼,其他完全变了样。

学生时代的柯俊民,五短身材、瘦脸、一双斜白眼。不过这家伙胆子比谁都大,中学整整四年,公然涎皮赖脸死追吴小芬。吴小芬怎么会理他呢?门都没有。吴小芬当着我们的面时常撇着小嘴说,一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真是做梦。柯俊民得知这话,非但不恼,反而笑嘻嘻说,癞蛤蟆能否吃到天鹅肉,关键取决于癞蛤蟆而决非白天鹅。这话让我们哈哈大笑。

事实上毕业前半年,学校组织下乡学农摘棉花,第一天吴小芬在棉花田里大哭着跑到田埂上,向班主任哭诉柯俊民在棉花田里摸她胸。一听这事,班主任恼羞成怒,让我把他找出来。柯俊民从棉花田里出来了,坚决否认。当时谢松朝我眨巴着眼,大叫,班长,我看见了。我知道谢松瞎扯淡,明显诈他。没料到,这些被林娜看得一清二楚。她骂谢松,王八蛋,你看见吃豆腐啦?林娜怎会冲出来替柯俊民说话,让我纳闷。谢松见林娜骂他,恼了,回骂道,酱菜店,滚一边去。说林娜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酱菜店。因为她家开了酱菜店,家穷,学杂费减免。说了,等于比骂她还厉害。果然,林娜把摘棉花的布袋往地上一扔,跳了起来,发疯般地扑向谢松。

一边在闹,一边柯俊民并不领林娜情。脖子一梗,说,摘棉花时,她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一不留神倒在我身上,我就扶了她一把。

后来返校,吴小芬要班主任给个说法。她承认当时确实走路不稳,也确实差点摔跟头,柯俊民眼疾手快扶住她。不过扶她时,趁机移动手掌。其中,一根手指像按电铃一样狠狠按了一下她的胸脯,否则她怎么可能像电铃一样叫了起来。

都是刹那间的事,可以信,可以不信,只有两位当事人心知肚明。不过,班主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柯俊民本身不是好鸟,一个中学生,竟敢公开追求女生,不说流氓行为,至少也是行为不检。本来按档次,他进技校,最终被发配到崇明长江农场。

后来我们都笑柯俊民,非但没吃到白天鹅,反给白天鹅狠狠咬了一口。柯俊民毫不在乎地说,这不叫咬,这叫亲。

现在吴小芬紧贴着柯俊民,一时让我想起当年柯俊民的话了。

吴小芬成了聚会主持人。只是面对众多食客与同学,不得不尖着嗓子来了个开场白:今天数十年前的同学能相聚一起,这就叫缘。此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老同学柯老板的大资助。若没他,这个聚合能否聚成,还真是个问题。为此,首先要感谢柯老板。其次,也要感谢班内第二个老板林娜,今天五桌所有酒水、饮料都是她赞助的。为此,今晚大家要吃好、喝好。替林娜节省,她是会生气的。好了,话就不多说了,让我们全体同学不管黄的、红的、白的,斟满杯中之酒,敬两位老板同学一杯,来,干了!

一阵乒乒乓乓的碰杯声,众同学一干而尽。

吴小芬又想说话,没料到林娜霍地站起冲着吴小芬说,你说过开场白了,现在请东道主柯老板讲几句,大家鼓掌。

众同学鼓掌。

吴小芬剜了林娜一眼。

我问陈为民,林娜怎么成了老板了?

陈为民说,是啊,酱菜店成了老板了。她父亲是华华连锁超市董事长。她呢,是总经理。

我点点头。

柯俊民站起。面孔上松驰的肌肉抽搐一下,缩了缩短脖,斜着眼说,同学们能来,是我柯俊民最大的福分。我们这里设施简陋,希望同学们原谅。客气话不多说,一句话,到了这里,就像回到家里,吃好、玩好、睏好。

众同学鼓掌。

另外,忠不忠看行动。过会儿,我会挨个儿敬各位同学一杯。

好。

那就放开肚皮。

众同学各自拿起酒杯有节奏地往桌上敲着,随后动起筷子。

这时,我看到吴小芬与柯俊民碰杯了。

陈为民说,吴小芬与林娜在班里算老几?既然主持了,柯老板也讲了;但你早年毕竟是班长,也应该说几句,这是常识。

我忙摇头。

酒过三巡,柯俊民站起准备敬酒。只见班里女同学亢奋起来,一个个围上,争先恐后与柯俊民碰杯。柯俊民臉上呈现出一种淡定,来者不拒。

与他们碰完杯后,柯俊民往我们这桌走来。柯俊民身边除了吴小芬、林娜紧紧陪着,还有就是如花似月的小美女手里拿着五粮液跟着。

我们这桌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陈为民摇了摇杯中酒说,柯老板,你看看林娜赞助的只是小糊涂仙。可你呢,五粮液,这个好像不够老同学是吧。

柯俊民斜白眼一抖说,没问题,来,换上五粮液。

林娜显然喝高了,笑嘻嘻地说,不花钱,让你白喝蛮好了。

陈为民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林娜依旧笑嘻嘻说,说错了吗?告诉你,这酒在我们超市里批发价是每瓶139元,零售价至少158元。

陈为民勃然大怒,把小酒杯往桌上一砸,酱菜店,谁希罕你的酒。

陈为民一怒吼,整个五桌刹那间安静下来。

林娜冷笑一声,酱菜店怎么啦?酱菜店早已鸟枪换炮了,现在是上海滩上大超市了,不像你们家——

这话犹如一支毒箭飕地射向陈为民的心脏,陈为民脸色苍白,额上汗珠密密麻麻沁出,见势不好,我一把拉住陈为民,把他按到椅子上。

我朝林娜瞥了一眼。

柯俊民笑呵呵说,今天是开心,都少说两句。呵呵,五粮液也好小糊涂仙也罢,都是白酒,差不多的,不要多计较了。啊,啊,这不是我们老班长王禾子吗?都怪我大意,刚才一直在找你,要让你坐到主桌上,没想到你猫在这里,你说,是要喝五粮液还是小糊涂仙。

我不会喝酒,喝什么都一样。

那好,干了。

我们碰了杯,一饮而尽。

柯俊民接着与其他同学一一干杯,转向另一桌。

我对陈为民说,只是同学聚会,不要弄得不开心。这样吧,我们暗里撤了,回房去休息?

陈为民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脯不停地起伏。

嵇屏风端着酒杯摇晃晃走了过来,妩媚地说,林娜不就他妈的是个暴发户吗,她还以为她是谁呀,她那个连锁超市全上海人都知道,价贵质次,来,我们不喝酱菜店的,喝这个。

嵇屏风手里提着五粮液。

嵇屏风对我笑笑,柯俊民是大户,我们就吃大户,用大户,最后消灭大户。

我与嵇屏风干了后,只听兜完一圈酒的柯俊民高叫道,各位同学,晚上卡拉OK、棋牌室、舞厅、喝茶、泡澡大家各取所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全免单。

柯俊民其他不说,单就酒量,还真厉害。他手里小酒盅是半两杯,四十多个同学敬下来,怎么说也得二斤。可现在看上去只是微醺,没到踉跄。

林娜高叫,柯总,晚上我陪你打麻将。尺寸你讲好啦,最多输你一家超市有啥了不起。

柯俊民笑笑,两人怎么打呀。

是啊,尺寸有些大,有同学敢来吗?林娜眼睛扫到我们这一桌。

我们不吭声。

嵇屏风猛地把酒盅往桌上一扔,厉声问,林娜,你他妈的啥意思?同学聚会不就图个快乐、热闹对吧?你开口输掉一家超市无所谓,你说给谁听呢?你是把我们当成穷瘪三对不,你这不是公然欺负人吗?

林娜傻了,她没想到哑壳蛋嵇屏风伶牙俐齿,公然对她狠狠戳一枪。

柯俊民笑笑说,林娜喝高了,显摆呢。她输得起一家超市,我可输不起一家农家乐。来、来、继续喝。

谢松走了过来,轻声说,陈为民,你要紧吗?

没事。

谢松说,林娜就是人来疯,别理她。等会喝完老酒,我们去澡堂喝喝茶、泡泡澡,蛮舒服的。

这边说着,那边主桌上像是喝高了的林娜又叫了起来。请同学们大家来评评,柯老板今天特别客气那是不错。不过我想问,为何我们都是双人标房,独独吴小芬一人一间,而且还是柯老板的套房,这是为什么?

此话石破天惊。

谢松马上说,别看林娜是老板,其实还是头发长见识短。时过境迁,以我人生经验,套房又怎么啦,难道他俩会上床?首先柯俊民不是当初小男生,现在好歹也是数千万资产老板;第二,吴小芬老公学历博士,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四眼狗(戴眼镜的大知识分子);第三,他们若真想上床,随时可去上海任何一家宾馆开房;第四,就算想在“红太阳”里睏,没看到小美女虎视眈眈不停地冷笑这帮老女人吗?

柯俊民白多黑少的斜眼一眯,打着哈哈说,客人多,房间分不过来。女同学又多出一个,我把房间让出来,就这么简单。

嵇屏风叫了,林娜,你真是吃饱饭没事嚼了。你管吴小芬住那间了,莫不是你想睏进柯老板套房里?想睏,讲一声。吴小芬,你让她。

大家看着吴小芬,总以为她会反击,没想到她一句话说不出,面孔成了一块红布。

林娜愣在那儿。

谢松不耐烦了,说,林娜,你真是瘌子头上花纹多。晚上,我们泡澡,通宵,把房间让你一人住,行了吧?

同學们起哄了。

酱菜店这是何必呢,本身来了就是开心,不就睏一夜吗?

眼睛一闭,天就亮了。

你想与柯老板睏觉对不啦?

众人哄堂大笑。

柯俊民笑笑,装着没听见。

林娜慢慢站起,突然说,狼心狗肺,算我白赞助了。说完,头也不回往餐厅门口走去。

林娜一走,吴小芬像换了一个人,精神十足。来,大家喝,不要省,把林娜的东西全部搞干净。

五粮液还是小糊涂仙,反正一喝头就疼。我不会唱歌、跳舞、打麻将,泡澡嫌麻烦,觉得还是回房洗澡。一觉睏去最好,没想到谢松与陈为民非得让我去泡澡。谢松说,老班长,夜生活刚开始就回去睏觉,你真以为自己是老头子?

想想也对,于是跟着他俩去了。出了餐厅拐个弯来到餐厅后面,一长排平房跳进眼帘。平房中间的大门处的上方高高挂着两只红灯笼,发出暗暗的红光,上面有两个淡淡的字:浴室。掀开厚厚的棉帘子走了进去。

陈为民说,柯老板可以呀,这也叫浴室?太简陋了。

我说,不就是泡澡吗?华丽也好,简陋也罢,来了就脱,泡了就走。

谢松一笑说,泡了还要休息。

我看了看他,有些不解。

谢松诡异一笑,老班长,看来你真的OUT了。虽说这里简陋,但是浴室该有的软件都有了。

这话让我纳闷。

谢松说,老班长你看看边上那道门上写着什么?

我一看是休息室。

谢松一笑说,这就是软件了。

谢松把“软件”两字咬得挺重,让我狐疑重重。

三人进了更衣室,脱光衣服,走进浴室。除了一排莲蓬头,最显眼的是中间有一个四米见方的池子,一泓清水清澈见底。我们三人慢慢下了池子,坐在水中台阶上。原本以为会有很多话说,事实上谁也没有说话。不说话,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头疼,闭上眼。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林娜,还有两个像是朱小卉、李悝。我猛地睁眼,看到谢松、陈为民也是满脸诧异。往四周看看,发现声音是从浴池上方传来的。再一看,男女浴室隔着一道墙。不过这墙不是从下至上,而是砌了三分之二,上面三分之一却是与隔壁相通的。

建构这样的男女浴室,不但古怪,更是匪夷所思。

谢松轻声说,农场浴室与厕所都是这样的。

我不太相信。

好像李悝在说,吴小芬竟然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黏着斜白眼,骚得过分了。

又好像朱小卉在说,是呀,一把年纪了,出来穿V形低胸内衣,还化妆,喷香水、什么东西。

林娜冷笑道,一个已婚女人在老同学聚会上如此作派,我敢说,她在家里肯定不会幸福。

李悝说,不会吧,他老公可是……

林娜打断她的话说,做生意那么多年了,老娘阅人无数。看一个女人过得幸福与否,与衣着、化妆,甚至于钞票多少没有必然联系。

朱小卉迟疑地问,那什么是必然联系。

林娜说,两个字: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无论老女人还是小女人,日常生活中的一双眼睛充满明亮,那就是幸福。你们觉得她眼睛明亮吗?

李悝一笑说,她看斜白眼时,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那是明亮的。

三个女人呵呵笑了起来。

朱小卉说,林娜啊,你别生气啊,我看你与柯老板蛮般配的。

李悝马上说,就是,就是。你们俩都是老板,老板配老板,那叫绝配。

林娜有些生气地说,配不配那是老天注定的。再说,你们没看见斜白眼把套房让给她住了。

朱小卉说,要不要我们帮你一把,把吴小芬……

下面的声音听不清楚,但是林娜的声音却是分外清脆。我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用不着。

朱小卉说,那好,林娜,这儿有丝瓜筋,我帮你擦背。

李悝说,我帮你擦腿。

接着听到了水花的撩泼声。

谢松暗里骂道,娘希匹,林娜好像成了皇后。

这时听到林娜懒洋洋地说,你们俩情况我知道了。过几天,你们到我超市来好了,我不会亏待你俩的。

朱小卉、李悝异口同声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啦!

不知怎地,虽说人在池子里泡着,胃部却阵阵抽搐,像要呕吐。于是赶忙从池子里出来,轻声对谢松、陈为民说,对不起,我想吐,先回去了。

谢松一愣,回去做啥?你到外面用手指抠一下喉咙,马上就能吐了。再说,泡完后,我们还要去休息室。

我摇摇头。

谢松有些不高兴地说,休息室里的消费我包了。

我没理他,走了。

记得做美梦时,耳边传来公鸡鸣叫声,睁眼一看,房内一片漆黑。叫了声陈为民,没回音。拧亮台灯,他在轻轻打呼。我没叫醒他,起身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看到窗玻璃外有一片小湖。湖上有座九曲桥,桥上有个人影像石雕,一动不动,像是钓鱼。

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寒风争先恐后挤了进来。虽说冷不丁打了哆嗦,不过我还是深深呼吸。大清早,喜欢这寒风。清冽、纯正。公鸡此起彼伏叫着,湖边小树林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花香味。现在麻雀声都很少听到,更何况此处鸟语花香。想着时,脑里闪过谷川俊太郎两句诗: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天空在静静地涌淌泪水。

洗漱完毕,沿着所谓“长江一条街”慢慢走向餐厅。餐厅还是昨晚那个,只是进去时,没了昨晚乱蓬蓬的场景。陌生老头、老太更不见踪影,偌大食堂坐了好多同学,但与昨晚相比,冷清是明显的。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鸦雀无声。有的低头喝粥,咬着馒头;有的呆若木雞,不吃不喝;有的垂头丧气,想着心思。这哪像昨晚热闹餐厅,分明就像殡仪馆。

我扫了一眼,没有吴小芬与柯俊民。看着林娜,问,怎么啦?

林娜说,昨天半夜吴小芬叫了出租车回家了。

回家了?

林娜看我一眼说,老班长,你不知道对吧,昨晚我们先到浴室泡澡,泡完后我就回房迷迷糊糊睏了。半夜醒来,嵇屏风不在,只听到走廊里到处说话声。我就起来,开门一看,谢松与陈为民他们回来了。后来我听到前面棋牌室有声音,就过去了,一看嵇屏风他们在玩小麻将。看了没劲,准备回房睏觉,没想到走廊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睏衣睏裤一头长发的女人,手里拿着包冲了过来。一看是吴小芬,我傻了。马上叫嵇屏风,一道拦住大哭大叫的吴小芬,问她怎么啦?只听吴小芬哭天抹泪叫道,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我已经叫了出租车,我要回家。我们目瞪口呆,问她怎么回事,她就是哭着不回答。没办法,最后由我和嵇屏风把她送到红太阳门口上了出租车。

谢松阴沉着脸说,走廊深处就是柯俊民的套房,吴小芬昨晚睏在那里。现在大家都在等柯俊民,希望他给个说法。

我不语。不语是因为昨夜我也泡澡了。我不是听到林娜挺忌恨吴小芬的吗,怎么现在关心起她来了?

林娜说,你是老班长,记得学校里你经常协助老师处理同学问题。柯俊民吃吴小芬豆腐,也是你处理的,你有经验。

我看了眼林娜想了想,说,不要急,先让服务员把柯俊民叫来问问。

一边服务员一听,连忙摇头。那么早,不好叫的,除非火烧。

林娜脸一板,叫也得叫,不叫也得叫,否则打110。

服务员想了想,无奈说,试试吧。

不一会儿服务员来了,身后并不是柯俊民,而是小美女。她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各位叔叔、阿姨,大清早出啥事情了?

林娜瞪了服务员一眼,你是否搞错?我们叫柯总,你却把她叫来做啥?

小美女笑笑说,阿姨,柯总還在睏呢,你们有事跟我讲一样的。

林娜说,睏在柯总套房里的女同学,昨天深夜突然痛哭流涕从房间里逃回家了,想问问怎么回事?

小美女奇怪地反问,你们想问柯总,可是柯总怎么知道呢?他喜欢喝酒,但又容易喝醉。昨晚一散,烂醉如泥,睏在我房间,我陪他一夜了,到现在还没醒。

一边的谢松笑嘻嘻地说,你真辛苦,喝酒要陪,睏觉也要陪。

小美女浅笑一下,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他是柯总,陪好睏好,是我的工作。

大家面面相觑。

若如小美女所言,那么吴小芬半夜出逃,与柯俊民毫无关系。

小美女忽闪着眼睛说,其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问一下跑掉的阿姨不就清楚了吗?

这话不错。

我看了眼林娜。

林娜有些生气地说,她关机了。

小美女打了个呵欠说,那就等她开机再说好吗?

林娜一听眼睛一转,问,你照顾柯老板一夜,现在柯老板还睏在你房间里?

小美女点点头。

林娜看了我一眼,对小美女说,这样行不行,麻烦你带我们去柯老板套房看一看,或许能看出蛛丝马迹,找出女同学出逃原因。

小美女一愣,顿时脸上肌肉抽搐起来,说,去柯老板房间?对不起,我不会去的。

谢松诡异一笑,说,为什么?他的套房你应该最熟了。

小美女很不高兴地说,谁说我熟的?

林娜说,你一直在照顾柯总,熟悉柯总套房也是顺理成章。

小美女说,我从来不进他的套房。

林娜问,为什么?

小美女脸上掠过一丝怪异,说,柯总的套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林娜说,这就奇怪了,难道套房里有鬼呀。这样吧,你把钥匙给我们大班长,我们去看看,有鬼没鬼,一看知道。

这下,小美女沉下脸了,说,我从来不碰套房钥匙。等会儿柯总醒了,我叫他到餐厅里来,你们自己问他不就了结了。

说完一个转身,噔噔噔地走了。

快到中午时,柯俊民出现了。奇怪的是他根本没问吴小芬半夜出逃一事。至于小美女是否告诉他、我们想去看看他套房一事,他只字不提,只是让我们好好再吃一顿午饭。而早餐时那么起劲的同学,包括林娜与谢松现在个个像得了遗忘症,当然也包括我。

柯俊民的套房里究竟有什么,不知道。吴小芬半夜为何痛哭流涕突然出逃?更是让人一头雾水。她身上究竟发生何事,或者说她被谁伤害了,或者说谁也没有伤害她?每每想起这些,头就疼得厉害。

当然也曾与她联系,只是失联。

同学聚会过去好长时间了,由于缺了牵头人,这事再也没搞过。

责任编辑 赵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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