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长乐抬阁故事会“尚高”美学中的意蕴探究

2020-09-08 00:15余思慧
中国民族博览 2020年7期
关键词:高度文化

【摘要】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长乐抬阁故事会蕴含“尚高”美学,表现在长乐抬阁故事会造型上以高为美,挑战极限;技巧上以高为荣,自小培养;比竞中以高为标,方见分晓。同时也形成了非遗所在地乡民推崇胆识、创造力和风骨的特质,其根源在于,地域及文化、玩的哲学、实用与理想的融合等都对它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并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长乐抬阁故事会;高度;文化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长乐抬阁故事会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俗称“玩故事”,“自楚以来流行于湖南省汨罗市长乐镇,是将各种故事情节以人的生命活体造型演绎的古老而神秘的乡民行为艺术。”[1]其形式多样,“分为高跷故事、高彩故事、地故事、地台故事四大类型”,[2]造型是无声的,却有鼓、锣、钹等伴乐,辅以会标、彩旗等,于喜庆节假、婚嫁丧娶之时贯街而行,热闹非凡,其中以春节至元宵期间的民俗活动最为盛大。故事情节来源广泛,文学历史、神话传说、当前时事等均可用于造型。

长乐抬阁故事会在造型演绎中崇尚高度,以高为美,在尚高中性喜挑战,为非遗展示的极大看点,如高跷故事、高彩故事等均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一、长乐抬阁故事会“尚高”的美学表现

(一)造型上以高为美,挑战极限

长乐抬阁故事会中的造型以高为美,在地故事、高彩故事、高跷故事中均有不同呈现。如“地故事”中“小头娃娃”将人装扮拔高到远远超过正常人比例的七个半头长的夸张高度。长乐抬阁故事会的高跷故事(当地语为踩高跷)则是非遗的压轴好戏,在该非遗中最具难度,以高度、动态挑战着人的极限,常被精心置于故事队伍的末端。其辅助表演工具高跷一套两根,用粗细适当的长杉木制成,低不到一米,高至四五米,杉木上方有一小块不到两寸宽的踏板连接,便于表演者捆绑于小腿并踩于踏板。展示时表演者勾脸谱、着戏装,徒手或持刀、剑等各种道具直立行走。技艺高超的人能俯、仰、弯、跳灵活自如,常引起围观者的赞叹和尖叫。抬阁的种类繁多,各地呈现的艺术形式各有千秋。如在湖南类似有益阳桃江马迹塘扎故事、涟源珠梅抬故事、郴州宜章夜故事、永州黄阳司扎故事等,但较少踩高跷,或高跷仅限于一至两米,在高度上长乐抬阁故事会独树一帜。

而高彩故事演绎的造型中必有一至数人(一般为婴幼儿)悬于空中。如故事“蔡坤山耕田”中,犁尖上悬空站一小女孩扮演的“农妇”;“西天取经”中,唐僧和悟空非行走于地,而是立于沙僧的挑担上;“包拯出巡”中,四个包拯的随巡人员垒搭至半空……看起来惊心动魄。

(二)技巧上以高为荣,自小培养

长乐抬阁故事会是全镇乡民参与的盛会,全程展示需走完小镇主要街道,约需一两个钟头。表演者大部分是小孩子,但小舞台搭建及推行、高跷者的保护等仍需大人共同完成。长乐人在技巧上挖空心思,以将造型“定”或“行”于空中为荣耀。其中,高彩故事制作最为复杂,需要细心的工序和精心的设计,而技巧的打磨,也是以挑战人的制作技能、潜在耐力、身体平衡性、心理素质等为基础的。如上述“西天取经”中,唐僧和悟空立于沙僧的挑担,需将铁条或竹竿弯曲成形,把演唐僧和悟空的幼儿用特殊技巧固定,才能悬于空中。

逢年过节,长乐人自小便被父母各种扎于“故事”(长乐抬阁故事会中“故事”的设计、制作过程称为扎故事)中,一为表演,二为训练其胆量。尤其是高彩故事中,孩子悬于半空中一两个钟头,并坚持愉悦的状态,被认为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如果有面露惧色或坚持不住哇哇大哭的,很长时间都会被大人叱骂或被同龄人取笑。

(三)比竞中以高为标,方见分晓

“比”是长乐抬阁故事会的核心,一个“比”字贯穿着非遗展示的始终。长乐古镇在外人看来是个整体,实际地域以照壁巷为界,南北向自然延伸,南边为下市街,北边为上市街,并相应组成上下街两个故事会。一到非遗表演时,上市街、下市街故事会两个营垒即开始对阵,知识、机智、趣味、技巧、热闹、出彩等,都在“比”字中体现出来,其中高度的比占了重要位置。

如有时候两大阵营的故事会从各自大本营出发,都玩到了古镇中心位置十字街,“狭路相逢”,外人看来表面都是笑意盈盈,但两大阵营交汇并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定是悄然把对方的一切落入眼里,并在心里暗暗掂量一番,胜负已然有数,立马神态上的微妙变化都会浮现出来。那个高跷踩得最高的,已是意气风发了。最具难度的高跷故事,常在高度上夺人眼球。你“出”一米,我就踩两米,你踩两米,我就“出”三米(长乐抬阁故事会制作、组合完毕,正式出发、出场的时刻称为“出故事”),最高者达四五米。四米多的高跷重达二十来斤,如果遇到路面不平或者起风之时,前行难度更大,一不小心就容易跌倒。比高的同时,造型也需融入故事情节,并配相应的妆容戏服,如二付高跷可扮“和合二星”,八付高跷可演“八仙过寿”,多的更有“十二金钗”“十八罗汉”“一百零八将”等。“比”到高潮,棋逢对手,高度的差别可以立分胜负。

二、长乐抬阁故事会“尚高”折射的特质

自古到今,长乐抬阁故事会所在地长乐古镇的人在非遗的滋养中呈现出积极的整体风貌,“尚高”的美学意识背后更是折射出该地人的整体特质。

(一)推崇胆识

尚高,意味着要有胆识。“胆识”,在长乐是一个备受推崇的词。具备了胆识,做任何事都有了坚实的心理基础。长乐孩子从小就被浸润在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故事”中。从长乐抬阁故事会“地故事”的演绎在地上行走,到“地台故事”演绎的在每家每户推行的“移动”小舞台上或坐或站安静展示,到“高彩故事”中孩子悬于半空,再到“高跷故事”中能独立踩高跷游走,这一个过程是一个由低至高的技能训练过程,也是一个逐渐提高胆量的过程。

高跷练习中,从一到三米、四米的挑战如果没有足够的胆识配合逐层递进的训练,是无法完成的。一方面,越高分量越重,一对四五米的高跷重达二三十斤,坚持走完展演全程,需全神贯注,越高难度越大,会耗费极大的体力和心力;另一方面,人在半空中仅靠两根细细的木条把握身体的平衡,同样需要技巧,风的走向、一点凹凸不平的地面、一个上下坡等都会影响团体行走的顺畅度,需要敏锐的判斷、及时的应对。而在走稳的基础上再辅以各种挥袖、舞刀剑、抖肩等动作,可谓难上加难了。因此,反复的练习中,也养成了胆大心细的特质,并折射于生活中的各个细节。

(二)推崇创造力

以比为乐的尚高美学使长乐人的创造性得到了很好的延续。长乐抬阁故事会的造型取材,既有来自书籍的文学历史,又有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也有当前发生的热议时事。要从众多故事中选取一个片段,并将丰富的元素凝聚于一个或相对静态(地台故事、高彩故事)或行走(地故事、高跷故事)的造型,以小孩演绎,这需要极强的创造力。对经典故事,乡民们反复揣摩、去粗求精;在每年的展示中,他们又不断在自己的生活表象中挖掘、发现和创造艺术品——新故事,并渗透当时当景人的生活情趣、时代特征等。古镇的乡民们既是故事的创造者,同时又是故事的欣赏者,这种“自我”欣赏背后需有强大的创造力来推动,也造就了精神的洒脱和乐观信念的坚定,使内在力量时时得以充盈。

(三)推崇风骨

风骨,蕴含着刚正的气概,顽强的风度、气质等。古镇乡民对长乐抬阁故事会的主体造型选择中,基本原则便是鞭策假恶丑、弘扬真善美。不论是平铺直述的表达还是隐含的寓意,均偏爱于塑造形态鲜活、风骨硬朗的形象。如岳飞、包公、孙悟空等有正义风骨的人物尤其受欢迎。“贺后骂殿”“单骑救主”“击鼓骂曹”“八锤大闹朱仙镇”等题材中,英雄气概呼之欲出。古镇人自小在各种“故事”的滋养中长大,人人又兼具导演、演员、制作、美编、后勤、观众、评家等多种角色,对风骨的推崇是全镇乡民的共识。

这种风骨往往建立在幽默感上。如高彩故事“屠夫状元”中,屠夫高中状元为喜事,但故事造型中,屠夫夫妇由三四岁小孩扮演,乡民将屠夫高高立于半空的屠刀尖上,屠刀则置于其妇托起的屠凳上,看上去极为惊险又不禁让人莞尔一笑,有不忘本的幽默之意在里面。这种风骨也蕴含了对文化的向往,如“子牙摆课”“屈子行吟”“徐庶荐贤”等故事皆表现了对文人贤士的推崇。

三、长乐抬阁故事会“尚高”的根由

长乐抬阁故事会“尚高”美学的背后有深厚的根基,地域及文化、玩的哲学、生殖崇拜等都对它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地域及文化的滋养

长乐抬阁故事会所处地域长乐镇位于汨罗江边,是汨罗江进入洞庭湖前的第一个河流冲积平地,古为岳阳郡,镇内格局严谨,其周围山脉为连云山脉的幕阜山山尾,为该镇竖起一圈温暖的屏障。小镇生态资源丰富且宜居,水运发达,与外界交流较多,在这样环境下滋养的小镇人心态平和而包容,思维方式不受局限,热衷于挖空心思将非遗的美发挥到极致,“高”是其美呈现的极好形式。

同时,长乐镇是具有文化气息的千年古镇,地处举世闻名的中国文化的源头,号称蓝墨水上游的汨罗江北岸。屈原流放至汨罗江畔将楚辞这一体裁发扬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渗入长乐人骨子里。同时,长乐古为岳阳郡治,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家气概在漫长历史中也逐渐浸入长乐人的性格,多年积累的文化基因也已溶进乡民们的血液。镇虽小,但常年的文化滋养,使人不仅有风范、有文人气度,人与人之间也较为尊重并乐于助人,行事总想追求完美,对故事的造型处理更是如此。而在长乐抬阁故事会中贯穿的形式高、技巧高、智慧高的追求,更表达了其对高水平、高质量生活的向往。如夫妻对外介绍自己的伴侣,不论男女均称为爱人,意为相爱的人,与别处称妻为“老婆”“婆婆”“厨娘”“内人”等,从字义上看便有云泥之别。在长乐抬阁故事会的展示中,大家的角色均自愿自发完成,只要需要,谁都可以是上妆,谁都可以跑腿,谁都可以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既不区分功劳大小,也无贵贱高低,均坦然相对。

(二)玩的快乐哲学影响

在西汉刘安所编《淮南子·精神训》中,有句云:“玩天地于掌握之中”。玩,有玩耍、玩赏、研讨之解。长乐抬阁故事会在当地俗称“玩故事”,可看出长乐人对“玩”有自身的认知,它有着神奇的生命力和令人惊奇的力量。长乐镇取名也暗含这点,意思不仅是永生之乐,更是到另一个世界永久的快乐。这种快乐让长乐人在生存中有了精神上的心灵寄托,也积淀了生生不息的乡民文化的深厚底蕴。长乐抬阁故事会既然是玩出来的,就没那么中规中矩,还带着野劲、带着张扬。一到到农历正月初一至十五,长乐抬阁故事会就吸引大家聚集起来,家家户户开始出动并策划,充满热度并释放出长乐故事的精彩。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事能抵得上长乐抬阁故事会的重要性了。从“玩故事”的“玩”可以看出长乐人放松而灵活洒脱的状态。这样快乐哲学的影响是一种自觉意识的内化,使其勇于挑战新鲜事物,勇于冒险,并试图玩出新境界。由此,在对“高”的追求上,不管是形体的高度,还是延伸的技巧、美感、知识含量的高度等都永无止境。

(三)实用与理想融合的延续

相传长乐人最初为外地迁居至此。高跷最初起源于有海有湖的地区,湖区滩涂常年湿软,尤其洪水暴发后特别明显。古时捕鱼靠手工操作,为了方便在软泥中行走,常扎上四五十厘米的高跷捞鱼捕虾,后来在“故事”的不断发展中逐渐转化为娱乐。迄今,广西东兴市金滩的渔民仍有高跷捕鱼的传统。同时,古时物质匮乏,生命蒙上神秘而神圣的色彩,人对自身还缺乏科学的认识,面对风雷雨电等自然现象无法解释,更是心怀恐惧与疑惑,只能以其朦胧的意识来体验,并试图用一些方法将它们战胜。他们将自然力量加以形象化。神秘的观念、骚动的情感和生活的愿望,都被他们用幻想中的形式表达出来。最原始的审美意识不是纯粹的精神上的愉悦,除了实用性,便是来自对壮硕有力的生命的推崇,希望有更强大的力量来震慑和征服大自然。而长乐人在“故事”两大阵营的竞技过程中,为了胜出对方,高跷越扎越高,最终形成独立的高难度的“故事”形式之一,形成了独有的地域文化特质。

在长乐抬阁故事会中,人们对形象进行虚构和再现,“尚高”也恰恰补偿了人对欢乐的渴望和对理想的追求。如小头娃娃拔高了按正常比例七到七个半头长的身高,把头部缩小,让人有荒诞之感。高跷则将人的腿延长到比宅子还高,仿若升到天上能与神明对话的高度,在视觉和意念上往上直达天穹,驱逐了平素的卑微感,反映了老百姓最质朴的美好念想,撼动着人的心灵。在将理想现实化、现实理想化的过程中,正反映了古人对“高”的特殊感受和追求,折射了人们对生命的尊重与虔诚。生活是平静而平淡的,但生活着的人却渴望着奇迹,渴望着不平淡的另一个世界。高跷行走于小镇间,正如一个彩色、游走的大写的“人”字,力道平衡了,“人”字才不至于显得东倒西歪。

四、长乐抬阁故事会的“尚高”美学的现实意义

长乐抬阁故事会的“尚高”美学挑战着生命中的极限,也使该非遗在众多类似非遗中脱颖而出,以其纯粹和幽默来表达对假、丑、恶的鞭鞑,并给人注入继续奋斗的勇气。因了长乐抬阁故事会,乡民们平时即使在不认识字或少识字的状态下,在极为劳累的农忙时节,在清闲的“坐人家”(长乐话,意为闲时串门)说东道西的闲聊中,都有了很好的释放。但凡普通乡民都有点文学常识,能点经论道,这种既能增进友谊又能促使竞争的民间“集体游戏”,给乡民们添了快乐而上扬的乐观精神,使之不会轻易被邪恶等消极情绪和力量打败,增强了“文化自信”[3]这一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形成淳厚而稚拙的古风古韵。因此,乡民为自己这一阶层创造的艺术,总是在张扬他们巨大的生命力,使之激昂并找到自身的力量。

参考文献:

[1]余思慧.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长乐故事会造型审美研究[J].陕西教育学院学报,2016,32(12):11-14.

[2]余思慧.游走在空中的艺术[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22).

[3]習近平.文化自信——习近平提出的时代课题[C].国务院法制办公室,2016(8):8.

作者简介:余思慧(1975-),女,湖南省岳阳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为美育、非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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