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节选

2020-09-10 07:22老舍
小天使·初中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虎妞四爷骆驼祥子

老舍

世界文学巨匠为我们带来了永久的力量和源源不断的人文宝藏,值得一读再读。

【节选导读】

从电影院回去的路上,有辆自行车紧紧尾随,曹先生觉得事情不妙,让祥子把他送去了左宅,再回家给太太报信。

祥子刚到曹宅的大门,就被人堵住了,是孙侦探。孙侦探说曹先生是亂党,要被抓了枪毙,而祥子也脱不了干系,祥子被迫交出了装着全部积蓄的存钱罐。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祥子还来不及思考,就被孙侦探打劫一空,曹家也是人去楼空。

万般无奈,祥子拿着铺盖卷回到了人和车厂。在祥子的帮助下,刘四爷的寿宴顺利开席,可是祥子却因此惹来不少闲话。在饭桌上,车夫们借着酒劲揶揄祥子,双方差点动起手来。刘四爷看出了端倪,对虎妞和祥子的关系明白了八九分。到了晚上,寿宴的账单算了出来,竟然入不敷出赔了本,刘四爷的怒火无处发泄,就拿虎妞和祥子开刀。虎妞没想到事情暴露得这么快,情急之下,说自己怀了祥子的孩子,彻底和父亲撕破了脸。

租了两间房子,给自己做身红色嫁衣,租了顶花轿,虎妞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

(四)大杂院

祥子慢慢地把人和厂的事打听明白:刘四爷把一部分车卖出去,剩下的全倒给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车主。祥子能猜想得出,老头子的岁数到了,没有女儿帮他的忙,他弄不转这个营业,所以干脆把它收了,自己拿着钱去享福。他到哪里去了呢?祥子可是没有打听出来。

对这个消息,他说不上是应当喜欢,还是不喜欢。由自己的志向与豪横说,刘四爷既决心弃舍了女儿,虎妞的计划算是全盘落了空;他可以老老实实地去拉车挣饭吃,不依赖着任何人。由刘四爷那点财产说呢,又实在有点可惜;谁知道刘老头子怎么把钱攘出去呢,他和虎妞连一个铜子也没沾润着。

(赏析:刘四爷卖了人和车厂不知去处,虎妞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对于这个消息,祥子没有特别难以接受,因为刘四爷的财产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是,事已至此,他倒没十分为它思索,更说不到动心。他是这么想,反正自己的力气是自己的,自己肯卖力挣钱,吃饭是不成问题的。他一点没带着感情,简单地告诉了虎妞。

她可动了心。听到这个,她马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将来——完了!什么全完了!自己只好作一辈子车夫的老婆了!她永远逃不出这个大杂院去!她想到爸爸会再娶上一个老婆,而绝没想到会这么抖手一走。假若老头子真娶上个小老婆,虎妞会去争财产,说不定还许联络好了继母,而自己得点好处……主意有的是,只要老头子老开着车厂子。绝没想到老头子会这么坚决,这么毒辣,把财产都变成现钱,偷偷地藏起去!原先跟他闹翻,她以为不过是一种手段,必会不久便言归于好,她晓得人和厂非有她不行;谁能想到老头子会撒手了车厂子呢?!

(赏析:虎妞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敢于挑战父权,捍卫自己的婚姻自由。可是她没想到父亲竟会因此卖了车厂,舍弃亲情一走了之,而她一分钱都没拿到,以后只能做个车夫的老婆过穷日子了。)

春已有了消息,树枝上的鳞苞已显着红肥。但在这个大杂院里,春并不先到枝头上,这里没有一棵花木。在这里,春风先把院中那块冰吹得起了些小麻子坑儿,从秽土中吹出一些腥臊的气味,把鸡毛蒜皮与碎纸吹到墙角,打着小小的旋风。杂院里的人们,四时都有苦恼。那老人们现在才敢出来晒晒暖;年轻的姑娘们到现在才把鼻尖上的煤污减去一点,露出点红黄的皮肤来;那些妇女才敢不甚惭愧地把孩子们赶到院中去玩玩;那些小孩子们才敢扯着张破纸当风筝,随意地在院中跑,而不至把小黑手儿冻得裂开几道口子。但是,粥厂停了锅,放赈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钱;把苦人们仿佛都交给了春风与春光!正是春麦刚绿如小草,陈粮缺欠的时候,粮米照例地涨了价钱。天又加长,连老人们也不能老早地就躺下,去用梦欺骗着饥肠。

(赏析:春天总是生机勃勃,可是在这个院子里,春天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希望,反而是重重困难。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贫穷和破败都无法在冰雪下隐藏,逐渐露出它原本丑陋的面貌,而社会底层的人们依旧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虎妞看着院中将化的冰,与那些破碎不堪的衣服,闻着那复杂而微有些热气的味道,听着老人们的哀叹与小儿哭叫,心中凉了半截。在冬天,人都躲在屋里,脏东西都冻在冰上;现在,人也出来,东西也显了原形,连碎砖砌的墙都往下落土,似乎预备着到了雨天便塌倒。满院花花绿绿,开着穷恶的花,比冬天要更丑陋着好几倍。哼,单单是在这时候,她觉到她将永远住在此地;她那点钱有花完的时候,而祥子不过是个拉车的!

(赏析:等到虎妞的钱花完了,她就只能依靠拉车的丈夫生活,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虎妞不甘心从此住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她还得去找到刘四爷。)

教祥子看家,她上南苑去找姑妈,打听老头子的消息。姑妈说四爷确是到她家来过一趟,大概是正月十二那天吧,一来是给她道谢,二来为告诉她,他打算上天津,或上海,玩玩去。他说:混了一辈子而没出过京门,到底算不了英雄,乘着还有口气儿,去到各处见识见识。再说,他自己也没脸再在城里混,因为自己的女儿给他丢了人。姑妈的报告只是这一点,她的评断就更简单:老头子也许真出了外,也许光这么说说,而在什么僻静地方藏着呢;谁知道!

回到家,她一头扎在炕上,闷闷地哭起来,一点虚伪狡诈也没有的哭了一大阵,把眼泡都哭肿。

(赏析:虎妞从姑妈那儿证实了父亲变卖家产外出的事情,她知道父亲是真的舍弃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此刻,她不再是虚伪狡诈的虎妞,而是一个失去依靠伤心难过的女儿。)

哭完,她抹着泪对祥子说:“好,你豪横!都得随着你了!我这一宝押错了地方。嫁鸡随鸡,什么也甭说了。给你一百块钱,你买车拉吧!”

在这里,她留了个心眼:原本想买两辆车,一辆让祥子自拉,一辆赁出去。现在她改了主意,只买一辆,教祥子去拉;其余的钱还是在自己手中拿着。钱在自己的手中,势力才也在自己身上,她不肯都掏出来;万一祥子——在把钱都买了车之后——变了心呢?这不能不防备!再说呢,刘老头子这样一走,使她感到什么也不可靠,明天的事谁也不能准知道,顶好是得乐且乐,手里得有俩钱,爱吃口什么就吃口,她一向是吃惯了零嘴的。拿祥子挣来的——他是头等的车夫——过日子,再有自己的那点钱垫补着自己零花,且先顾眼前欢吧。

钱有花完的那一天,人可是也不会永远活着!嫁个拉车的——虽然是不得已——已经是委屈了自己,不能再天天手背朝下跟他要钱,而自己袋中没一个铜子。这个决定使她又快乐了点,虽然明知将来是不得了,可是目前总不会立刻就头朝了下;仿佛是走到日落的时候,远处已然暗淡,眼前可是还有些亮儿,就趁着亮儿多走几步吧。

(赏析:虎妞没有被悲伤的情绪影响,依旧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对于祥子她没有百分百的信任,不愿意把自己全部家当都交到祥子手里,对于自己她没有长远的打算,快活一天是一天。)

祥子没和她争辩,买一辆就好,只要是自己的车,一天好歹也能拉个六七毛钱,可以够嚼谷。不但没有争辩,他还觉得有些高兴。过去所受的辛苦,无非为是买上车。现在能再买上,那还有什么可说呢?自然,一辆车而供给两个人儿吃,是不会剩下钱的;这辆车有拉旧了的时候,而没有再制买新车的预备,危险!可是,买车既是那么不易,现在能买上也就该满意了,何必想到那么远呢!

(赏析:祥子不像以前那样要强了,即使不是靠自己挣的钱买车,能有一辆车他就心满意足了,对于今后也没有长远的打算。)

杂院里的二强子正要卖车。二强子在去年夏天把女儿小福子——十九岁——卖给了一个军人。卖了二百块钱。小福子走后,二强子颇阔气了一阵,把当都赎出来,还另外作了几件新衣,全家都穿得怪齐整的。二强嫂是全院里最矮最丑的妇人,嚵(chán)脑门,大腮帮,头上没有什么头发,牙老露在外边,脸上被雀斑占满,看着令人恶心。她也红着眼皮,一边哭着女儿,一边穿上新蓝大衫。二强子的脾气一向就暴,卖了女儿之后,常喝几盅酒;酒后眼泪在眼圈里,就特别地好找毛病。二强嫂虽然穿上新大衫,也吃口饱饭,可是乐不抵苦,挨揍的次数比以前差不多增加了一倍。二强子四十多了,打算不再去拉车。于是买了副筐子,弄了个杂货挑子,瓜果梨桃,花生烟卷,货很齐全。作了两个月的买卖,粗粗地一搂账,不但是赔,而且赔得很多。拉惯了车,他不会对付买卖;拉车是一冲一撞的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作小买卖得苦对付,他不会。拉车的人晓得怎么赊东西,所以他抹不开脸不许熟人们欠账;欠下,可就不容易再要回来。这样,好照顾主儿拉不上,而与他交易的都贪着赊了不给,他没法不赔钱。赔了钱,他难过;难过就更多喝酒。醉了,在外面时常和巡警们吵,在家里拿老婆孩子杀气。得罪了巡警,打了老婆,都因为酒。酒醒过来,他非常地后悔、苦痛。再一想,这点钱是用女儿换来的,白白地这样赔出去,而且还喝酒打人,他觉得自己不是人。在這种时候,他能懊睡一天,把苦恼交给了梦。

(赏析:二强子是典型的底层市井小民,视野狭窄的他只关注眼前的生存现状,只想着及时行乐“颇阔气了一阵”;在生活不顺心时,便借着撒酒疯践踏自己的妻儿,恣意妄为、麻木不仁。)

他决定放弃了买卖,还去拉车,不能把那点钱全白白地糟践了。他买上了车。在他醉了的时候,他一点情理不讲。在他清醒的时候,他顶爱体面。因为爱体面,他往往摆起穷架子,事事都有个谱儿。买了新车,身上也穿得很整齐,他觉得他是高等的车夫,他得喝好茶叶,拉体面的座儿。他能在车口上,亮着自己的车,和身上的白裤褂,和大家谈天,老不屑于张罗买卖。他一会儿啪啪地用新蓝布撢子抽抽车,一会儿跺跺自己的白底双脸鞋,一会儿眼看着鼻尖,立在车旁微笑,等着别人来夸奖他的车,然后就引起话头,说上没完。他能这样白“泡”一两天。及至他拉上了个好座儿,他的腿不给他的车与衣服作劲,跑不动!这个,又使他非常地难过。一难过就想到女儿,只好去喝酒。这么样,他的钱全白垫出去,只剩下那辆车。

在立冬前后吧,他又喝醉。一进屋门,两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一岁——就想往外躲。这个招翻了他,给他们一人一脚。二强嫂说了句什么,他奔了她去,一脚踹在小肚子上,她躺在地上半天没出声。两个孩子急了,一个拿起煤铲,一个抄起擀面杖,和爸爸拼了命。三个打在一团,七手八脚地又踩了二强嫂几下。街坊们过来,好不容易把二强子按倒在炕上,两个孩子抱着妈妈哭起来。二强嫂醒了过来,可是始终不能再下地。到腊月初三,她的呼吸停止了,穿着卖女儿时候做的蓝大衫。二强嫂的娘家不答应,非打官司不可。经朋友们死劝活劝,娘家的人们才让了步,二强子可也答应下好好地发送她,而且给她娘家人十五块钱。他把车押出去,押了六十块钱。转过年来,他想出手那辆车,他没有自己把它赎回来的希望。在喝醉的时候,他倒想卖个儿子,但是绝没人要。他也曾找过小福子的丈夫,人家根本不承认他这么个老丈人,别的话自然不必再说。

(赏析:二强子为了钱卖了女儿,做生意又赔了本,做车夫又不像年轻人有体力,最后竟酒醉打死自己的老婆,一连串的悲剧在这个家庭上演。二强子就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祥子悲剧的未来。)

祥子晓得这辆车的历史,不很喜欢要它,车多了去啦,何必单买这一辆,这辆不吉祥的车,这辆以女儿换来,而因打死老婆才出手的车!虎妞不这么看,她想用八十出头买过来,便宜!车才拉过半年来的,连皮带的颜色还没怎么变,而且地道是西城的名厂德成家造的。

买辆七成新的,还不得个五六十块吗?她舍不得这个便宜。她也知道过了年不久,处处钱紧,二强子不会卖上大价儿,而又急等着用钱。她亲自去看了车,亲自和二强子讲了价,过了钱;祥子只好等着拉车,没说什么,也不便说什么,钱不是他自己的。把车买好,他细细看了看,的确骨力硬棒。可是他总觉得有点别扭。最使他不高兴的是黑漆的车身,而配着一身白铜活,在二强子打这辆车的时候,原为黑白相映,显着漂亮;祥子老觉得这有点丧气,像穿孝似的。他很想换一份套子,换上土黄或月白色儿的,或者足以减去一点素净劲儿。可是他没和虎妞商议,省得又招她一顿闲话。

拉出这辆车去,大家都特别注意,有人竟自管它叫作“小寡妇”。祥子心里不痛快。他变着法儿不去想它,可是车是一天到晚地跟着自己,他老毛毛咕咕的,似乎不知哪时就要出点岔儿。有时候忽然想起二强子,和二强子的遭遇,他仿佛不是拉着辆车,而是拉着口棺材似的。在这辆车上,他时时看见一些鬼影,仿佛是。

(赏析:即使是质优价廉捡了便宜,祥子始终不能忘记这辆车的来历,这是二强子卖了女儿死了老婆才出手的,这让他心里不能完全接受这辆车。)

可是,自从拉上这辆车,并没有出什么错儿,虽然他心中嘀嘀咕咕的不安。天是越来越暖和了,脱了棉的,几乎用不着夹衣,就可以穿单裤单褂了;北平没有多少春天。天长得几乎使人不耐烦了,人人觉得困倦。祥子一清早就出去,转转到四五点钟,已经觉得卖够了力气。太阳可是还老高呢。他不愿再跑,可又不肯收车,犹疑不定地打着长而懒的哈欠。

(赏析:有了自己的车,也在北平成了家,祥子最初来北平的梦想在这时都实现了,他没有下一个目标,生活也就失去了动力。)

天是这么长,祥子若是觉得疲倦无聊,虎妞在家中就更寂寞。冬天,她可以在炉旁取暖,听着外边的风声,虽然苦闷,可是总还有点“不出去也好”的自我安慰。现在,火炉搬到檐下,在屋里简直无事可做。院里又是那么脏臭,连棵青草也没有。到街上去,又不放心街坊们,就是去买趟东西也得直去直来,不敢多散逛一会儿。她好像圈在屋里的一个蜜蜂,白白地看着外边的阳光而飞不出去。跟院里的妇女们,她谈不到一块儿。她们所说的是家长里短,而她是野调无腔惯了的,不爱说,也不爱听这些个。她们的委屈是由生活上的苦痛而来,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引下泪来;她的委屈是一些对生活的不满意,她无泪可落,而是想骂谁一顿,出出闷气。她与她们不能彼此了解,所以顶好各干各的,不必过话。

一直到了四月半,她才有了个伴儿。二强子的女儿小福子回来了。小福子的“人”是个军官。他到处都安一份很简单的家,花个一百二百的弄个年轻的姑娘,再买份儿大号的铺板与两张椅子,便能快乐地过些日子。等军队调遣到别处,他撒手一走,连人带铺板放在原处。花这么一百二百的,过一年半载,并不吃亏,单说缝缝洗洗衣服,作饭,等等的小事,要是雇个仆人,连吃带挣的月间不也得花个十块八块的吗?这么娶个姑娘呢,既是仆人,又能陪着睡觉,而且准保干净没病。高兴呢,给她裁件花布大衫,块儿多钱的事。不高兴呢,教她光眼子在家里蹲着,她也没什么办法。等到他开了差呢,他一点也不可惜那份铺板与一两把椅子,因为欠下的两个月房租得由她想法子给上,把铺板什么折卖了还许不够还这笔账的呢。

小福子就是把铺板卖了,还上房租,只穿着件花洋布大衫,戴着一对银耳环,回到家中来的。

(赏析:小福子先是被父亲无情变卖,现在又被军官无情抛弃,仿佛她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任意买卖和丢弃的物品。)

二强子在卖了车以后,除了还上押款与利钱,还剩下二十来块。有时候他觉得是中年丧妻,非常地可怜;别人既不怜惜他,他就自己喝盅酒,喝口好东西,自怜自慰。在这种时候,他仿佛跟钱有仇似的,拼命地乱花。有时候他又以为更应当努力去拉车,好好地把两个男孩拉扯大了,将来也好有点指望。在这么想到儿子的时候,他就嘎七马八地买回一大堆食物,给他们俩吃。看他俩狼吞虎咽地吃那些东西,他眼中含着泪,自言自语地说:“没娘的孩子!苦命的孩子!爸爸去苦奔,奔的是孩子!我不屈心,我吃饱吃不饱不算一回事,得先让孩子吃足!吃吧!你们长大成人别忘了我就得了!”在这种时候,他的钱也不少花。慢慢的二十来块钱就全垫出去了。

(赏析:二强子内心十分矛盾挣扎,却通过喝酒买醉消遣烦恼,任由自己和孩子滑向深渊。)

没了钱,再赶上他喝了酒,犯了脾气,他一两天不管孩子们吃了什么。孩子们无法,只好得自己去想主意弄几个铜子,买点东西吃。他们会给办红白事的去打执事,会去跟着土车拾些碎铜烂纸,有时候能买上几个烧饼,有时候只能买一斤麦茬白薯,连皮带须子都吞了下去,有时候俩人才有一个大铜子,只好买了落花生或铁蚕豆,虽然不能挡饥,可是能多嚼一会儿。

小福子回来了,他们见着了亲人,一人抱着她一条腿,没有话可说,只流着泪向她笑。

妈妈没有了,姐姐就是媽妈!

二强子对女儿回来,没有什么表示。她回来,就多添了个吃饭的。可是,看着两个儿子那样的欢喜,他也不能不承认家中应当有个女的,给大家做做饭,洗洗衣裳。他不便于说什么,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赏析:离家两年的女儿回家,二强子没有半点高兴,反而认为给家里添了一张吃饭的嘴,丝毫没有亲情可言。)

小福子长得不难看。虽然原先很瘦小,可是自从跟了那个军官以后,很长了些肉,个子也高了些。圆脸,眉眼长得很匀调,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可是结结实实的并不难看。

上唇很短,无论是要生气,还是要笑,就先张了唇,露出些很白而齐整的牙来。那个军官就是特别爱她这些牙。露出这些牙,她显出一些呆傻没主意的样子,同时也仿佛有点娇憨。这点神气使她——正如一切贫而不难看的姑娘——像花草似的,只要稍微有点香气或颜色,就被人挑到市上去卖掉。

(赏析:在这个社会黑暗的背景下,在父系社会的强权下,小福子就像是长在路边的野花,逆来顺受的她没有反抗意识,也没有力量去反抗,只能任人践踏,饱受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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