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夏初访日散记

2020-09-12 14:12史冰容
大学生 2020年9期
关键词:日本

史冰容

令和元年(2019年),明仁天皇生前退位,德仁天皇即位。我再一次踏上日本这片土地。

东京是鲜活的,是属于年轻人的,它汇集了最尖端的科技,人们在水泥森林中也有了新的丛林法则。

京都街上洋溢着热闹的氛围,到处都挂着“奉贺令和元年”的条幅。他们好像丝毫不在意“初春令月,气淑风和”到底是出自《万叶集》(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相当于中国的《诗经》)还是《归田赋》(汉代辞赋家张衡从仕途转向退隐时所作的一篇小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描写田园隐居乐趣的作品)。我不禁想起来4月份,新年号刚刚发布的时候,我们日语专业的同学身在千里之外,就出典问题进行了热烈而持久的讨论。可反观日本民众,平成也好令和也好,似乎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只是在招徕外国游客的时候,多了一个促销打折的噱头。

我们的行程分成了关西和关东两部分,在短短一周之内自西向东,横贯本州,我对两地的文化氛围差异也有了更强烈的体会。不论关东还是关西,相同的是他们对外来文化都有极强的包容度,这一点深深地体现在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中。不论英语还是葡语,都可以用片假名将发音拼出,随后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菜单或招牌上。

受青少年喜爱的食堂料理前三名中,并没有出现我们熟悉的寿司,而是充满浓烈全球化色彩的咖喱饭、炸鸡块和拉面。不得不说,日本人从古至今都是十分擅长“拿来主义”:不管是受中文影响创造的平假名和片假名,还是现在对于饮食的开放做法。

这里也是一个不会让外国人产生违和感的地方,在东京,你几乎可以找到各个国家的美食。而且,受历史因素影响,日本有大量的混血,此外还有许多从巴西返乡的日裔群体,这些人群也给日本文化的多元性带来了新的活力,也使日本变得更加杂糅。

说到食物,我不禁想起一句英文“You are what you eat.”之前我一直试图证明日本民族的性格特征与他们的饮食习惯有关,但是每次自己总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所以无法得出客观结论。这一次,面对熟悉的菜单,我突然不觉得它们品种丰富、样式新颖了,这也给了我重新审视的机会。

便当多为冷食,这不仅便于携带而且易于保存。在咀嚼过程中需要用体温慢慢使食物升温,所以进食变得缓慢而安静。

寡淡的一份便当中往往只有一个出彩的主角,如炸猪排、炸鸡块等,而配菜则是翻来覆去的卷心菜丝儿、莲藕、萝卜、秋葵等。水果昂贵到离谱,在京都炎热的7月,是无法体会在我校食堂餐后暴风享受西瓜的乐趣的。

几年前我去日本时,看到的就是这些固定搭配,到现在他们对于本土料理的处理还是没有太大变化——即使通过不断吸收国外菜品的样式,使得“总类”不断扩大。他们好像十分擅长“从一而终”,与其花心思研究新菜,不如下功夫把之前的样式做到极致,所以会出现越来越高级越来越精美的便当,但是便当的内容却没有改良。

在京都,走过鸭川,走过七条大街,忽然就能够明白,这是一片适合禅宗生长的土地。京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寺院,随处可寻,有的甚至就在居民区旁边。禅宗的真言总以自我开悟、禅语警示著称,智深院的门口就写着这样一句话:「人の欠点に気が付くのは、同じものがわが心にあるからだ。」注意到别人的缺点是因为我们心中也有同样的东西。

宗教可以说是贯穿了日本人的一生:出生及幼年成长去神社(神道教)祈福,教堂(基督教)结婚,去世之后做法事埋入寺院(佛教)。但如果走在日本街头,去采访日本人有无宗教信仰,绝大多数的人是连声否认的,他们觉得去神社祈福,去寺院修行,这些对他们来说是普通且平常的,是日本文化的一部分,没有宗教的神秘感和神圣的庄严感。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与神灵共同生存的生活,日本号称“八百万神灵”,这一点在历史痕迹丰富的关西体现得更为突出。街头有很多乌鸦扑簌簌地飞过,你就会感觉他们是不是在替神灵观察人间的动态,如同宫崎骏的电影刻画的那样,那片树林的背后很有可能就是另一个世界。

此次日本之旅,我对“静能生慧”这个词有了更深的体会。这片土地是生长出茶道和花道的土地。茶道和花道是日本传统艺术的结晶,最能打磨人的性格,直到今天,也被认为是高雅艺术的象征,大户人家的女儿们,成为“大和抚子”(指代性格文静矜持、温柔体贴、成熟稳重并且具有高尚美德气质的女性,类似于中国的贤母良妻。大和抚子型女子通常被看作是“理想女性的代表”或“典型的纯粹女性美”)之前,都要学习。

我一直在思考,同处在东亚的文化圈内,为什么韩国和日本,就具有明显不同的气质?这一次,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了答案。日本太静了,“静能生慧”,所以他们有机会好好钻研,同时也能够注意到一些可能被忽视的地方。茶道和花道都有极其繁琐的步骤,顺时针或者逆时针搞反了,就会受到老师严厉的斥责;插花使用的花错过了一天花期,花瓣呈现出来的样态就有所不同。

在这些细密的点上,日本人倾注了大量的情感。“精细”,这一点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民族特性中。我们参观工厂的时候了解到,为了获得更加耐高温、更耐磨的材料,他們要不厌其烦地做成百上千次的实验。一位研发人员甚至说:“如果日本人说这个材料不可以,那就一定不可以,其他欧美国家的人就不必大费周折地再去试了。”

在日语里有个词叫“上京”,专门用来形容人们从地方来到都市东京,追寻梦想和开启新生活,相当于汉语中经常说的“北漂”。

新宿著名的十字路口,每当人行道的信号灯亮起时,密集的往来通勤人群造就了难得一见的城市奇观,庞大而安静的人群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信号灯变红时,布满在道路上的疾行队列瞬间消失了——这是一种基于对规则极度服从的东京城市美学。

与东京严苛的垃圾分类(塑料瓶和易拉罐都要分别投放)相呼应似的,东京街头的垃圾桶很少,我只能在电车站把积攒在书包里的矿泉水瓶全部清理出去,故而東京的街道更加整洁。受气候影响,空气中水分含量较高,街道上不会尘土飞扬。站在日暮里,抬头可以望到路的尽头——一条被高楼切割的只剩下半截的地平线。傍晚,路上没有行人,就只剩一条整洁的路,一条干净到光秃秃的街道。

我还注意到日本人对气味十分敏感,他们追求的是一种“没有味道”的自然感觉。7月的东京,台风过后的艳阳天,整个人是湿湿热热的,吹空调也不会觉得干爽,出过汗后,身上总有一股臭臭的味道,这种气味让他们难以忍受,试想在拥挤的电车上,一个穿着隔夜衬衫的成年男性,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啊。这可能也是日本的除臭剂为什么能够不断花样翻新,销量节节增高的重要原因之一。

回国之前在日本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浏览着一周拍的照片。我们的行程十分密集,短短一周在乡村和城市内往来穿梭,在安静和喧闹两种模式中不断切换。我感受到,有人才有文化,才有烟火气,才能感受到国家的活力。东京是鲜活的,是属于年轻人的,它汇集了最尖端的科技,人们在水泥森林中也有了新的丛林法则。所以东京不会创造出宫崎骏,却能培养出新海诚:符合21世纪飞速发展的日本故事讲述者。

令和对我来说是新鲜的,日本对于同行的伙伴来说是新鲜的,但是令和的日本,我没有感受到它的新意。歌舞伎《阿古屋》(《坛浦兜军记》)开头写到:为了接受审判,花魁阿古屋沿花道前行,她缓缓唱到“牡丹插水筒,慵倦无力难汲水,憔悴亦风情”。现在的日本,如同牡丹花汲水一般,我看不到他的生命力。想着通过更换年号一扫颓靡之风,是不现实而且过于理想的。

作为局外人,我们很容易能够看到他的问题,“过度开放,导致没有自我;刻板,导致内部失衡”。但是我们不能否认,正是这样的发展道路造就了他今天的文化气质。文化不应该追求千篇一律,文化的发展也没有对与错。

过度开放使得日本的可辨识度不断降低,在世界上的名片愈发只剩下“动漫”这一张王牌(例如里约奥运会中的东京8分钟,安倍晋三竟然以马里奥装扮亮相)。但是纵观世界,也只有日本,既能生长出宫崎骏也能生长出新海诚。

日本受其老龄化不断加剧的影响,越来越多地接纳国外劳动力。如今,日本对中国大学生的签证政策不断放宽,而且大家同属汉字文化圈,在阅读、饮食等方面也不会有太大隔阂。在外国人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如何保持文化的独特性,如何使文化不断出现新的活力?这不仅是日本的难题,也是每一个抱有积极开放心态,想要与世界沟通和对话的国家都需要考虑的问题。当然,一旦提到民族的独特性,就去翻历史,穿上和服摆起茶道,这真的符合当下的潮流和趋势吗?

令和是一个新的起点,但是如果不能跳脱出现在的思维僵局,只重复平成的模板的话,令和就难为令和。

责任编辑:马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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