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2020-09-17 13:30朱成玉
文苑·经典美文 2020年10期
关键词:朱成玉加缪散文

朱成玉的散文有着浓郁的诗意和悲天悯人的赤子情怀。他的每篇散文作品都不长,一两千字的篇幅,当然不是什么大散文,无法把宏大的历史或文化囊括其中;他所记述的都是凡人的琐细生活,却字字句句入情入理、以小见大,其中包裹着的人生道理常常引人思绪翻滚。记得有诗人说过:“真正的诗人,在琢磨诗歌的同时,是会雕琢自己灵魂的。”朱成玉也有一篇散文叫作《为灵魂做一场瑜伽》。我想,朱成玉的散文写作首先是对自己生活、情感和灵魂的清理、整顿与修炼。自然,他在引渡自己的同时,也引渡了其他一切乐于发现人生秘密和思索人生意义的人。散文写作之于朱成玉的意义恐怕就在于此。(乔世华)

本期客座主编: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二级,鲁迅文学院第2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获全国报纸副刊作品编辑一等奖、冰心散文奖、中国报人散文奖。作品散见于 《新华文摘》 《中国作家》  《小说选刊》 《散文》 《美文》《散文百家》《安徽文学》《四川文学》《天津文学》《红豆》等多家报刊。多篇作品入选几十种选本、中小学生读物、中高考试题。出版有散文集《在城里放羊》《在时光中流浪》,报告文学《生命的红舞鞋》《正义的温暖》等数种。

胖婶年轻的时候很苗条,是我们小镇上公认的美人。直到如今,她也总是尽量把腰板挺得很直。这个老妇人在深秋的晚霞里骑着自行车,风吹开她的白发,像一丛摇曳的白色的菊花。她的后车架上,一大捆葱幸福地颤抖着。

她每天如此,好几十年的光景匆匆而过。我在那簇飘扬的白发里,看到了她流逝的青春,遥想她第一次骑车来买菜的光景,羞赧的、不太熟练的,和小贩们讨价还价的技巧,都是她流逝的一部分。

中年以后,我才开始变得吝啬起来,不忍心浪费一分一秒。因为我感受到了高尔基在《时钟》里描绘的关于时间的流逝,在滴答滴答的声音里,我们将被剥蚀得一无所有。这个不停地在流逝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刮了一晚上的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发出“嘘嘘”的响声。早晨醒来,风未停,看天空的白云,被风推着,走得很快。天空被风吹得更蓝了,清朗朗的世界,是被风吹出来的。

推着割草机拾掇草坪的老园丁說,这个世界是草编的。

防汛指挥部的干部,指着滔滔的河水说,这个世界是水做的。

老木匠的仓库里,堆放着很多新鲜的树木的尸体,他正在寻求让它们以另外的方式复活。他说,这个世界是木头刻的。

他是个盲人,抱着母亲,像一堆破棉絮包裹着另一堆破棉絮。他的母亲,奄奄一息。母亲照顾了他一辈子,而此刻,母亲再也无法照顾他了。他摸到两个鸡蛋,摸到锅,摸到水,摸到柴火,他企图挽救他的母亲,只能想到让她吃东西。他心中的世界,是用墨汁泼出来的。

和这个盲人相反,画家在调色板上,用五颜六色调合出绚烂的世界。

岳母罹患重病10年,每天需要大把大把地吃药,周身弥漫着药的味道,她的世界,是药堆出来的。尽管如此,她依然毫不慌张,操心着儿女们各自的生活,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冬天的时候,女儿在雪地里手舞足蹈,在她眼里,世界是雪堆出来的。

妻子喜欢在花海里拍照,她是众多花瓣中的一瓣。面对那些美丽的花,才思敏捷的她竟然找不出更多的语言去形容。只说了句:这世界啊,是花儿围出来的。

老人院里的老人们,有的白发飘飘,有的拄着拐棍,有的揣着绝症。死亡已经变得稀松平常,就像他们口袋里的一块手帕,不小心就掏了出来,擦一擦嘴边淌下来的涎水,擦一擦自己墓碑上的遗像。有一位感觉自己大限将近,嘱咐儿女们把装老衣服备好,顺带着备好了足够他在那个世界挥霍的纸钱。他说,这个世界是纸扎的。

不管这世界是什么做的,不可更改的是它在流逝,因为流逝,所以珍贵。我们怎样去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怎样看我们。我们看世界如花,世界就以花香覆盖我们;我们看世界如海,世界就以浪花的姿态撒欢给你看;我们看世界如深渊,世界就以阴冷的暗影步步尾随;我们看世界如灯,世界就把所有的光热集聚到太阳上面,并通过它回赠给我们。

作家王开岭对“不懂珍惜当下”有个形象的比喻,说我们就像一位懵懂的天使,不断地掏出衣兜的宝石,去换取巫婆手中的玻璃球。什么都在流逝,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住的,包括白天、黑夜。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流逝的过程里,像一只渺小的昆虫,轻轻地咬住“当下”,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咬出月牙、咬出星子,咬出一小朵一小朵的美梦,镶嵌到你的余生里。

胖婶又一次骑车从我身边飞过,晚霞作证,她唯一没有流逝掉的是她的笑容,那是她的标签。我记得,她曾举着一条八爪鱼,对我说:人啊,就得像它一样,不管啥时候,都得张牙舞爪地去抱着你的日子。

朱成玉喜欢的书

书名:《正义者》

著者:阿尔贝·加缪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书

这部作品取材于一九○五年俄国社会革命党的一个恐怖小组用炸弹炸死皇叔塞尔日大公的真实历史事件。主人公卡利亚耶夫担任投掷第一枚炸弹的任务,任务完成后被捕,宁死不屈,在一个寒冷的夜晚被吊死在绞刑架下。他原来的恋人多拉说:先走向谋杀,再走向绞刑架,这就是两次付出生命。“我们加倍付出了代价”,加倍——多出自己生命本身的那一倍,就是永生,对人来说,也许是唯一的永生。

加缪的哲学里充斥着对于“荒诞”的阐述,在他的小说、戏剧、随笔和论著中深刻地揭示出人在异己的世界中的孤独、个人与自身的日益异化,以及罪恶和死亡的不可避免。但他在揭示出世界荒诞的同时却并不绝望和颓丧,主张要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

年少时读加缪的《正义者》,或许有些难懂。但我相信,只要你肯用心去读,它会带给你不一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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