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凤凰

一篇文章如果同时具备饱满、大气、豪放、华彩，会是什么样的呢？读完彭学明先生的《永远的凤凰》，就知道答案了。作者写沱江河城墙，再写吊脚楼，再写古巷，再写祠堂，再写楼亭阁榭、九曲回廊、庭院戏台，由戏台又写到历史风云，写到南方长城！从苗族土家族受封建统治者的欺诈、剥削、奴役和剿杀，写到虎门销烟、保卫定海、嘉善抗日，写到苗、土人民抛弃家仇族恨，用鲜血和生命拯救国家和民族的危亡！再由过去写到现在，写到民间文化以及历史名人……全篇写得蓬勃大气，饱满厚重。同时，语言诗化，排比有力，读来令人豪气万丈、钦佩不已。

凤凰的美，不在花枝招展、浓妆艳抹，而在平朴、淡雅和清纯恬静;不在雍容华贵、趾高气扬，而在无声处，细雨无声。它古老，却不古板;它高洁，却不清高。它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却又那么好看经看。横看，它是一幅画;竖看，它是一首诗。远看，它是一个字;近看，它是一本书。而浅看深看，它都是一块历史的青砖、一张文化的地图。

打开画册，一条河携着一爿古城扑面而来。柔美的是沱江，刚直的是城墙，动人的是南华山上翠绿的鸟唱。那沱江，是时间深处飘飞出的一匹彩带，温软、碧绿、清澈、空灵。它像一把不露声色的剪刀，只那么轻轻一剪，城墙就齐崭崭地立在岸边。水生千娇、水造百媚，那踩着水韵一路而去的吊脚楼，是心手相连地一字排开，参差而整齐，错落而有致，蜿蜒而挺直，走成最富韵致的一笔。那一根根伸进水边、撑起半壁江山的吊脚立柱，既像这个城市的一根根拐杖，又像这个城市的一双双泥腿，从乡村走来，往乡村走去，充满了乡风乡味和风土民情。这吊脚楼，是湘西最具民间风情的风物。

湘西土家、苗家最为古老、最为本色而又最为光彩照人的建筑艺术在这座小城得到了集中体现。这城，之所以古，就古在这古老的吊脚楼群，古在这古老的建筑艺术。古在那一扇扇墙漆斑驳的门窗，古在那一堵堵风雨遗精的院墙，古在那飞了几千年不累的檐、盖了几千年不破的瓦，和蹲了几千年不动的石狮石兽及石鸟。

当然，也古在那历经沧桑、洗尽铅华的千年古巷。小城的古巷实在是幽深曲折。它既像一个饱经磨难的老人，凝重深沉、藏而不露，深刻着苍老的往事、岁月的遗痕;又像一个顽皮捣蛋的孩子，活蹦乱跳，四处撒野，不留神就没了踪影。走在这千回百转的巷道里，就像走在城深路远的梦里。时光旧旧的、长着老茧;岁月旧旧的，长着老茧;记忆旧旧的，还是长着老茧。一块咬着一块的青石板，被時光与岁月磨得又光又亮，变成一页页不灭的历史和记忆，铺成一条条或长或短的路，一头连着祖先和过去，一头连着子孙和未来。

小巷的深处，往往有一个幽深的祠堂，反射着宗族强盛的背景。这祠堂，是湘西土家、苗家的神明之地。祀司、祭典、家法、族规都在这里一一展现。虽然祠堂已经作古，可祀司、祭典时的缕缕青烟，还似乎肃穆庄严地飘荡。

不过，你更多嗅到的是这个家族平和安详的气息。那楼亭阁榭、九曲回廊，那四合的庭院、临空的戏台，都会让你想起扯几把椅子摇扇聊天的苗家乡亲，想起端一碗茶水抹一把泪水的土家戏迷，想起他们坐井观天天地小的美好境界，想起他们看戏论道道理深的人生况味。那千年的戏台啊，是否还有风卷残云、刀刃枪声？问城墙，城墙上的弹痕会告诉你;问城门，城门里的枪伤会告诉你;问长城，长城上的烽火会告诉你。

一块块从河滩拉上来的巨大石头，带着水的泪渍，被石工的刀和手凿得方方正正，叠成一个个城门、碉楼，砌成一堵堵城墙、哨台。那是用来抵御战争、抵抗强敌的。历代的封建统治者们，一直视苗人和土家人为苗蛮和土蛮。欺诈、剥削、奴役他们，稍有反抗，就剿杀他们。骁勇善战的苗家土家人，只得自己建武装、屯兵营、训武士，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保卫神圣美丽的家园。一代代苗族儿女揭竿而起，一代代土家儿女浴血奋战。墙倒了又砌，楼塌了再建，人战死了再生。一个个、一辈辈、一代代，筑成了这雄浑坚硬的古老城墙，铸就了这雄伟壮丽的南方长城！雄关漫道坚，关山万里险，铁蹄声声绕狼烟。长城上的血渍，是历史烙上的疤痕;城墙上的弹洞，是历史留下的眼睛;墙壁上的苔藓，是历史生长的灵魂。古老而伟大的南方长城，你是湘西祖祖辈辈的血肉与忠骨铸就的血脉与根！

尽管，历代的封建统治者那么歧视他们，当国家和民族处于水深火热中时，他们仍会抛弃家仇族恨，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拯救国家和民族的危亡，抚慰国家和民族的伤痛。

虎门销烟、保卫定海、嘉善抗日，都有凤凰儿女劳师远征，血染炮台，壮烈殉国。嘉善抗日时，几千凤凰将士前仆后继、浴血奋战，几乎全部阵亡。那该是多么令人为之动容、为之感叹，为之牵肠挂肚、铭心刻骨！

不知是山水的灵气，还是天生的遗传，凤凰的女人男人们，个个都像从国画中走出来的，又俊又美。那满街满村走动的男人女人，个个都水汪汪、神炯炯、亮闪闪，秀色葱葱、美色兮兮，人见人爱。这还不算，这些男人女人，好像自小就是在艺术的胎盘中孕育的，一生下来就会唱歌、跳舞，就会挑花、绣朵，就会写书、画画。满街的诗社画社，那满巷的蜡染扎染，还有剪纸刺纸，都让这个小城透溢着浓浓的书香气。

这些质地优良的民间工艺和民间文化，不但让他们一生下来就生活在多姿多彩的世界里，也让他们饱餐了民间文化的养料，深谙了民间文化的神韵，让他们个个都有了滋味，有了品位，有了韵味。苗家的“四月八”、“赶秋”、“椎牛节”，土家的六月六、打留子、摆手节，让这个小城开门关门，都是民风徐徐、民情悠悠。世上的许多时尚文化都风一样吹过、风一样消失了，而这些民间的工艺和文化，却万年不竭地传了下来，何也？根植民间，民间养育。谁敢说脱离了民间的艺术是最经典的艺术？这小城的男男女女，就是靠这些民间艺术的食粮，长大、成人，走出湘西，走向世界，从而成为艺术的榜样、文化的榜样和做人的榜样。

沈从文的一只钢笔，让世界充满了诗情;黄永玉、黄永厚的一块画板，让世界充满了画意;民国内阁总理熊希龄兴办的教育实业和慈善机构，让世界看到了凤凰的文明与爱心;清朝定海总兵郑国鸿和当代武警总部第一任政委李振军，则代表了凤凰的勇敢坚强与不死的民族魂。而更多无名小辈的艺术与人生的合唱，让整个世界都听到了凤凰的歌声。

因了这山水自然、历史文化，凤凰美得丰富多彩、神奇动人，美得深刻博大、表里如一。凤凰永远张开一双翅膀，飞翔于天地间，栖落在人们的心灵里。

摘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