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

权蓉

女，现居呼和浩特，擅长写短篇故事，文笔清丽秀美，构思别致，有数百篇文字见于各类报刊。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乐。像蚯蚓给自个儿截成九段，凑两桌打麻将的，还有一个端茶倒水的。

001

藏海镇原本叫大昌镇，我要去的藏海中学就在东山上。

旧学校用的不知是谁的一个大四合院，新的学校正在修建。

茜茜说，不出意外的话，正好我们开学能搬过去。

002

茜茜说得没错，因为宿舍也还在赶工，我们暂时还是在旧学校上课住宿。

原本早自习就是英语课，抻着脖子等了半天，结果班主任进来说，改成语文自习。接下来的好几节英语课都是其他科老师来上的。原本我是抱着伸头一刀的决心来打开英语之门，现在倒好，站在门边不让进，迟迟不落刀，让人心里没底。

听人说，我们英语老师是教务主任的女儿，刚大学毕业，要去其他城市，但主任不同意，让她留在藏海中学教书。最后还是妥协了，说好留下教英语。但不知道怎么，一开学人不见了，分给她的我们班就暂停着等。

003

一天晚上，我从上铺摔了下去。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摔的，只知道被“咚”的一声震醒了，觉着身下一凉，搭住四处摸了摸，才知道自己从上铺摔到了地上。

早上起来觉得右边脸疼，上早自习时，同桌看着我吓得都发抖了，说：“万小年，你这边脸怎么肿得这么高？”我一摸，右边脸都肿得和鼻梁一般平了。

班主任来也吓了一跳，说你赶紧请假回家看医生去，肿成这样。

就这样，在九月的一个星期三早上，我稀里糊涂地被老师放了假。

004

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出了校门往山下走。不住宿的跑校生们正从山下的镇上往学校走，他们一定对我十分好奇，所以当两相擦肩走出很远后，我还像是个被淹在目光河流中生死未卜的旱鸭子。

站在藏海镇的东山山坡上张望，粉色的野棉花花朵，高高低低地沿路一直开出大片，再远些，一叠叠的稻田里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收割水稻。

在发呆的间隙，上课铃响了，随即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在路边捡了个石条坐着听，直听到朗读完毕，突然有点被排出在外的惆怅，又有点隐秘的欢乐。

005

“你怎么不上课？背着书包坐这里干嘛？”从下边上来一个人，是个漂亮的大姐姐。

听她问我，我带点羞愧地指了指脸：“我请假了。”

她快步走过来，用手指在我脸沿边缘轻轻地按了按：“怎么肿成这样？有人打你？”

听她这么说，我不好意思讲是从铺上跌下来摔的，只说在学校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石头上肿了，老师怕在学校养不好，就批假让我回家。她摸了摸我的头，也在石条上坐下。起了一阵微风，她的发梢朝我这边轻扬过来。她一把抓住头发，在侧边绕了几绕，往上一拉一盘，利落地挽了个蓬松的发髻，看得我目瞪口呆。我不会梳头发，来上学前，妈妈专门把我的长头发给剪到了齐耳根，难看极了。她大约看出了我眼中的羡慕，说：“你以后也能学会的。”

我腼腆地冲她笑了笑：“长大真好。”

“长大好吗？”她偏头看我一眼。

“好啊，可以读高中、念大学，想去哪去哪，连鹅都不会啄你……”我话还没说完，她哈哈地笑起来。

006

太阳越来越高，镇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她拍拍我说：“赶紧回家去吧，你不是说还要走三个小时才能到家。”我道了别起身朝山下继续走，走出两步，回头看她还坐在石条上，忍不住问：“姐姐，你要去哪？”

她有些慌张，站起身指了指上方的学校：“我？去學校，去上课。”可能为了掩饰尴尬，她说：“你路上慢点，我走了。”不待我回答，她转身便朝我刚下来的学校方向奔去。

我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有一丝念头涌上来：难道她是我的英语老师？

007

等养好伤返校那天，去学校第一节课正是英语课。上课的女老师竟然真的是我回家那天遇到的漂亮姐姐。

抽到我去听写单词，我拿着粉笔没写出来，老师生气了。下面有同学救场：“老师，万小年生病了，前几天一直请假没上课。”

“老师，我之前没有学过英语，我们村里……”解释的话只说了一句，她已经把我拽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她说：“哪那么多理由，借口会让你学好英语吗？”

我有点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瞪着她：“我不是找借口，是真的没有学过。这是我长这么大上的第一节英语课。”

008

老师指指旁边的椅子让我坐：“你小学的时候没学过英语？”

“没有学过，镇上的小学才有英语课，我们村里没有。”

“你喜欢英语课吗？”

连字母歌都不会唱的我挣扎了半天才嗫嚅着道：“喜欢。”

她说：“这两天你下课就过来，我给你把基础的补上。”说完再不闲谈，开始教我，坐在椅子上的她严肃得让我有点害怕。临走，她递给我一个英语字母笔画本：“你照着上面练习字母写法，不要偷懒。”

我接过来，她说：“万小年，你每周走三个小时的山路来念书，就比很多人出色了，但你要记得，这还不够，你喜欢一样东西，就要好好努力，不然连巧合都是借口。”

我听得不是很懂，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009

补了课后，我渐渐追上去了。听说了这事，我妈说要好好谢谢老师：“家里有泡的乌梅，秋冬冲着喝正好，开胃生津。别看家常，藏海镇都找不到几家。”

那天上午学校例行评课，我们班抽的是英语课。到下课十分钟前的音乐赏析，歌放到大半时，校长很生气地站起来：“听了这些能考高分、念高中、上大学吗？净出些没用的百宝，他们考不好就只能去伺候猪牛，哪儿来歌星救他们？”

中午我把乌梅罐子抱来给她：“谢谢老师帮我补课。”老师郑重地用双手将乌梅接过去，“小年，老师也谢谢你。”顿了顿，她接着说，“你好好学习，老师走了。”

没过几天，我们班的英语老师换了。同学们也会私下说起她，不过我们都知道，她离开了藏海镇，就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