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柳叶形青铜剑源流考

黄媛

摘 要：柳叶形青铜剑是巴蜀地区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兵器，是中国古代重要兵器之一。出土的柳叶形青铜剑以巴蜀地区数量最多，分布最为集中。文章主要就柳叶形青铜剑的来源进行讨论，认为巴蜀地区的青铜剑具有独立的起源历程。

关键词：柳叶形剑;青铜剑

剑在中国有着久远的历史，早在先秦时期便已经出现。在中国西南地区的青铜文化中，柳叶形青铜剑是最为常见的兵器。先秦时期的巴与蜀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民族，但是从出土的实物资料来看，两个民族间的文化联系较为密切。据《蜀王本纪》记载，在战国初期，古蜀国本由杜宇管辖，后被巴族的一支（鳖人）代替，即有过巴人进入蜀国并对蜀国进行统治的历史，所以本文讨论的巴蜀地区柳叶形青铜剑就不再区分巴式剑和蜀式剑。秦灭巴蜀以后，巴与蜀都为秦国的附属，就更没有区别分析的必要了。

1995年，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成都十二桥新一村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了2件窄长型柳叶形剑作为随葬品放在墓主人的腰侧。其中一件剑身有一图形符号，茎末端残缺;另一件则素面无纹，剑身完整。①学术界依据遗址年代，将墓葬时代定为商代晚期，这两件青铜剑则应是所发现的柳叶形青铜剑中年代最早的。对于巴蜀地区柳叶形青铜剑的来源目前学术界仍存在争议，主要以童恩正、段渝、江章华等学者的研究为主要观点。童恩正先生认为巴蜀系统的柳叶形剑是受到中原地区扁茎剑的影响发展起来的，战国时期在巴蜀地区发展成了具有其自身特点的武器。②段渝先生认为巴蜀地区柳叶形青铜剑应当是受到公元前3200年左右西亚短兵器的影响，后来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近东文明的影响下，公元前3世纪中期这一类型的青铜剑在印度河文明地区大量出现，随后通过“南方丝绸之路”传入中国西南地区。③江章华先生则根据四川地区出土柳叶形剑的墓葬和遗址年代对这一类青铜剑进行型式和年代的排列分期，认为这种剑型最早的起源地就是蜀地。④笔者赞同江章华先生的观点，认为巴蜀地区的柳叶形青铜剑具有独立的起源。下面笔者试着对前两种观点进行反驳。

持中原起源说这一观点的学者认为，巴蜀两族在殷周时期便和中原地区有密切联系。《尚书·牧誓》中记载在武王伐纣的战争中，蜀这个民族便是参与这场战争的民族之一。《华阳国志·巴志》里也记载巴国曾是周初的封国之一。此外，在早期的考古发现中，这一类剑式在陕西、甘肃等地亦有出土。因此，以童恩正先生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在巴蜀地区出土的扁茎无格剑也是中原地区的基本剑式之一。

在笔者看来，从出土墓葬年代来看，在陕西长安张家坡发现的柳叶形青铜剑时代大概为公元前11世纪至公元前10世纪初⑤，剑身较短，剑身与茎分界不明显，较为接近巴蜀地区的柳叶形剑。但是，此剑做工明显好于十二桥遗址出土的剑，应该不是柳叶形青铜剑的最早代表。而在中原文化圈发现的柳叶形青铜剑的时间上限均不早于西周，且中原地区出土的年限较早的柳叶形剑仅在西周时期有零星发现。除了张家坡遗址，湖北西部、湖南西部地区也有柳叶形剑出土，而这些地区都是文献记载里巴人的活动区域，如在湖北出土的战国时期乐器与湖南战国时期大江口巴人墓出土的基本接近。除了上述讨论的地区以外，在中原地区柳叶形青铜剑也并不多见，或许可以证明我国最早出现柳叶形青铜剑的地区并不是中原。⑥此外，中原地区流行用剑的时间晚到东周时期，而据考古出土材料来看，在中原地区发现的早期柳叶形剑剑身与茎同铸，有的剑茎部有三穿，还有部分剑身有格纹装饰，与巴蜀柳叶形剑的无格纹装饰也有差别。

因此，笔者认为，在已出土的柳叶形青铜剑中，年代最早的应为十二桥遗址出土的两件青铜剑。从出土层来看，成都十二桥遗址出土的青铜剑在其出土層的第十二层，而学术界普遍认为这一层的年限与广汉三星堆一号坑较为接近。对于三星堆一号坑的时间目前学术界基本无争议，普遍认为三星堆文化应该相当于中原的商文化流行时期。巧合的是三星堆一号坑也有柳叶形剑出土，该剑为扁茎，茎尾端有一穿孔，剑锋处残损，剑身一面外突，一面内陷，残余长度比十二桥遗址出土的青铜剑略长几厘米。所不同的是，三星堆出土的剑为玉质。在年限接近的土层里发现外观类似的剑绝不是偶然，其间应该有某种联系。十二桥遗址出土的柳叶形剑从造型来看，剑身较薄，器形短小，茎上无穿孔，整体给人以朴素之感。从材质来看，铜质量较差。有理由认为，该遗址出土的两件青铜剑是巴蜀地区早期柳叶形的初期起源阶段，所以柳叶形青铜剑起源于中原地区这一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持柳叶形青铜剑外来这一观点的学者认为，早在公元前3100年至公元前2900年时，青铜剑是西亚最为常见的短兵器，公元前3000年左右近东文明开始出现青铜剑，公元前3世纪中期这一类型的青铜剑开始在印度河文明地区大量出现，随后通过“蜀身毒道”传入中国西南地区。

在笔者看来，商代确实存在经成都平原可到达印度的通道，但印度明显不是此类青铜剑的最初发源地，而仅凭存在交流通道及青铜剑在印度河文明大量出现就贸然断定巴蜀地区的柳叶形青铜剑是通过此路径来的未免太过武断了。对这一观点进行溯源，他们认为西亚是柳叶形剑的最初发源地，但是上述路线毕竟是理想化的路线，实际上在公元前3世纪的时候要从西亚进入中国西南地区并非易事，从西亚到中国的西南地区首先要经过北方的草原地区，再通过甘青高原到达岷山山脉，最后再沿岷江进入西南地区。与其将青铜剑发源地直接与西亚联系起来，不妨先从岷江开始寻找答案。岷江在许多历史传说中都是古蜀的发源地，也有一些文献留下了古蜀国王与岷江关系的记载，如《华阳国志》中记载：“蜀王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①成都平原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便开始了城市文明发展的历程，是西部长江上游的文明中心，所以究其两地间文化的渗透更应表现为成都平原作为中心城市向四川西部地区产生更为强大的影响。而从出土的青铜剑来看，营盘山遗址出土的青铜剑剑身两端大小不一，身柄一侧有钩形格装饰，岷江上游地区出土的这一类青铜剑与典型的巴蜀式剑相去甚远。此条线路再往上溯便是北方草原地区，北方草原民族尚武彪悍，短剑是成年男子必备之物，是一个勇士搏斗的工具和身份的象征。北方草原地区流行的青铜剑虽为柳叶形剑身，但是从形制上来看，北方地区的剑更短，剑柄端装饰草原动物形象，并不像巴蜀地区的柳叶形剑在茎处留穿用夹板固定，整体上显得精致华丽许多。此外，早期一些学者会将过去在古董商人处购买的鄂尔多斯式剑作为参考资料，认为中国的柳叶形剑源自西伯利亚，这也是不可取的。被贩卖的文物其出土时间和地点可能会存在一些误读性，且这一类型的剑也与巴蜀地区出土的柳叶形剑在形制上存在较大差别，无法进行比对。因此，仅因在更早的时间在西亚地区有青铜剑的出土进而理想化其传播路线，就此认为西亚的青铜剑是巴蜀地区柳叶形剑的源头也不具有说服力。

笔者认为，柳叶形青铜剑的起源应该是巴蜀地区，原因有三：第一，与巴蜀地区独特的地理环境有关系。巴蜀地区地形复杂，植被茂盛，在早期的社会生产活动中，主要是以狩猎采集为主，复杂的地形地貌与生产活动决定了人们对于灵巧性武器的要求。柳叶形剑通常较为短小，属于短兵器，便于早期巴蜀人民的生产与生活，且十二桥遗址出土的柳叶形青铜剑形制简单，材质较差，符合作为兵器的初期起源形态。从出土资料来看，早期的柳叶剑茎部无穿，战国时期的柳叶剑茎部有一或二穿，用木板夹合装柄后再缠上细绳使用时会更加牢固，此后，巴蜀地区的剑基本都采用此种留穿装柄的方式。②此外，巴蜀地区虽然地理位置优越，处于交通要道，是各民族文化交流频繁的地区，但是这里的青铜剑基本未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巴蜀柳叶形剑式发生改变都是秦灭巴蜀之后才带来的变化。第二，柳叶形青铜剑在巴蜀地区有较为完整的发展脉络。1973年在成都市西郊的青羊宫侧发现了一座战国时期古墓，墓主人身侧随葬有铜戈、双剑等兵器。墓内共出土3件青铜剑，其中1件则为典型的巴蜀柳叶形剑，剑身与茎部合铸，茎部有两穿，中部有凸脊。不同于十二桥遗址出土青铜剑的是，该剑剑尾处有虎纹及手心纹作为装饰纹样。③在与成都西郊战国墓时间相距较近的成都百花潭中学10号墓中也有一件柳叶形青铜剑出土，此墓与西郊战国墓一样，出土器物中青铜器数量比陶器數量多，但在出土的48件随葬品中青铜剑仅有1件。此墓出土的剑与西郊战国墓出土基本一致，只是没有巴蜀地区常见的符号作为装饰。柳叶形青铜剑在巴蜀地区的发展脉络其实较为清晰，年代最早的剑铜质差，器物短小，剑体偏薄;到了战国时期，柳叶形剑剑身长度增加，质地变得厚重且精良。第三，虽然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的柳叶形青铜剑资料在巴蜀地区存在空白，这一时间段的柳叶形剑在中原地区的竹园沟、长安张家坡等地有所发现，应该是受到巴蜀柳叶形青铜剑的影响。在三星堆发现的柳叶形剑，仅从剑形的发展来看，完全可以将该墓出土的玉质剑作为强有力的资料。此外，在巴蜀发现的早期青铜剑剑身几乎无装饰，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在成都西郊战国墓、成都中医学院战国墓等地发现的柳叶形剑剑身出现了明显的符号，此后，巴蜀符号大量出现于剑身已然司空见惯，最为流行的便是蛇纹、船纹、虎纹、手心纹等，而这些带有强烈巴蜀特色的符号也是其他地区不曾见的。

兵器的形制应与其作战方式相关，在地形复杂的巴蜀，车战显然不具备优势条件，作为短兵器的柳叶形剑则是巴蜀地区的主流兵器。柳叶形剑形制简单，在巴蜀地区有较完整、清晰的发展脉络，具有强烈的地域性特征。因此，巴蜀柳叶形剑应该未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而是在巴蜀地区独立发展起来的。对于其源头应回到巴蜀地区更古老的文化之中去寻找，而非其他地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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