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詈词使用探析

2020-10-28 01:38张爱莲
蒲松龄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使用

张爱莲

摘要:《聊斋俚曲集》中的詈词在塑造人物形象、记录淄川方言和民间生活百态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本文对《聊斋俚曲集》詈词数量及使用频次进行考察,分析其詈词使用的主要特点:数量多、频次高、类型丰富;构词能力强,衍生的相关詈词数量多;詈词重复或连续使用较普遍;詈词的异形词较多。

关键词:聊斋俚曲集;詈词;使用

中图分类号:H312    文献标识码:A

詈词的使用是各民族较普遍的一种语言现象。据刘福根研究,汉语詈词的使用从先秦的滥觞、秦汉的发展、三国至南北朝的丰富、隋唐的繁衍和宋元的转型,到了明清詈词发展到了泛滥的程度 [1]。因此,明清时期文学作品的“詈词及其使用”成为不少研究者的关注点,尤其是对《红楼梦》《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的詈词研究较全面系统,而对明清时期的另一部通俗文学作品《聊斋俚曲集》的詈词研究较少。笔者在中国知网进行文献的“高级检索”,在“检索条件”中,选择“篇名”后,输入“聊斋俚曲”并含“詈”词频,進行“模糊”检索,只检索到一篇论文,即:2009年张泰发表在《蒲松龄研究》的“聊斋俚曲詈词研究”。在保持以上其他检索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把“詈”词频改为“骂”,再进行“模糊”检索,检索结果为“0”。研究者张泰的论文对“诅咒死亡”“贬损等级”“将人物化”“性”和“骂人无能”五类詈词进行了举例分析。除此之外,据以上检索条件未检索到其他对聊斋俚曲詈词的研究成果。俚曲作品是蒲松龄先生运用淄川方言土语创作的说唱故事,其詈词的数量、类型、使用频次都非常多,因此,研究詈词及其使用对全面认识《聊斋俚曲集》的艺术魅力和价值十分必要。

一、《聊斋俚曲集》詈词统计

本文依据的是盛伟编校的《蒲松龄全集》收录的《聊斋俚曲集》(以下简称《俚曲集》),共15种:《墙头记》《姑妇曲》《慈悲曲》《翻魇殃》《寒森曲》《琴瑟乐》《蓬莱宴》《俊夜叉》《穷汉词》《丑俊巴》《快曲》《禳妒咒》《富贵神仙》《磨难曲》《增补幸云曲》。对《俚曲集》詈词与使用频次进行粗略考察,发现使用詈词约380个 ① ,出现频次约3618次。以下是《俚曲集》使用詈词及出现频次:

贼?蛐~贼?蛐贼~?蛐~贼~(340) 恶?蛐~恶?蛐恶~(188)狗?蛐~狗?蛐狗~?蛐~狗~(137)瞎?蛐瞎~?蛐~瞎?蛐~瞎~(115)奸~?蛐~奸(114)贪?蛐贪~?蛐~贪(111)奴才(89)贱?蛐贱~?蛐~贱(67)~死?蛐死~?蛐~死~(65)赃?蛐赃~?蛐~赃(58)小厮?蛐这厮?蛐小撕厮(56)~鬼?蛐鬼~(54)阎罗(53)畜~?蛐~畜(46)~呆?蛐呆~(43)不通?蛐大(好?蛐太?蛐甚?蛐实?蛐更?蛐全)不通?蛐不(大)通人性?蛐不通情?蛐一点人性全不知(43)不是(个)人 ?蛐不像(个)人?蛐不像个人模样?蛐怎么是人?蛐不当人?蛐不是乜人?蛐这个心不是人来变(43)科子(39)光棍?蛐老光棍?蛐精光棍(38)~货(37)行(háng)子(36)没(无)良心(的)?蛐昧(了)良心?蛐丧(坏)良心?蛐把良心(全)丧(坏?蛐丢)?蛐卖那天理良心?蛐那里有点良心查(35) 歪子(35)强人?蛐强盗?蛐强寇(34)忘八(32)泼~(29)小人(28)憨?蛐憨~?蛐~憨(27)臭?蛐臭~?蛐~臭(27)~徒(27)欺心?蛐太欺心(27)杂毛(25)~诈?蛐诈~(24)屁?蛐~屁?蛐屁~(24)潮?蛐潮~(24,如潮腔?蛐潮孩子等)东西(24)花子(24)~脏?蛐脏~(21)剥(了)皮?蛐剥了贼皮(21)觅汉(20)不贤?蛐太(甚?蛐大)不贤?蛐不贤良(20)诌?蛐~诌(19)胡突?蛐胡突~(19)伤(了)天理?蛐没天理?蛐把天理伤(丢?蛐全伤尽)?蛐天理不容?蛐卖那天理良心(19)啕叫(19)响马(19)~嘲?蛐嘲~(18,如:装嘲?蛐嘲巴等)抽(了?蛐条)筋?蛐把筋抽(18)掘~(18,如:掘他娘等)婊子(18)该打(18)不害(一点)羞?蛐不知羞(18)~蛇?蛐蛇~(18)不成才(材)(17)不孝(顺)(16)糊突?蛐糊突~(16)孤老(16)剁~?蛐~剁(15,如:剁他一千刀?蛐把贼头剁等)刁(15)夜叉(15)踢弄?蛐胡踢弄(15)养汉?蛐养汉精?蛐养汉头(14)~囚?蛐~囚~(14,如:死囚牢徒等)不成人(14)禽兽?蛐禽合兽(14)虫?蛐~虫(13)无赖?蛐无赖~(13)~囊?蛐囊~(13,如:铺囊?蛐囊包等)混帐?蛐混帐~(12)狠心?蛐狠心~(12)~羔?蛐~羔子(12)不肖(11)割~?蛐该割~?蛐把~头割(11)打断~?蛐打~(11)驴(10)仯?蛐仯~(10,如:仯畜生?蛐仯巴等)撕~(10,如:撕他一口肉?蛐撕他一块皮等)傻子?蛐傻着脖子?蛐傻儿瓜(10)不害嚣(9)混账?蛐混账~(9)杀才(9)无礼(9)邋遢(9)歪揣?蛐胡揣歪(9)剜(出)心?蛐把~心剜?蛐剜~眼(9)猖狂(8)不良?蛐太(甚)不良?蛐心不良(8)懒~?蛐~懒(8,如懒犍,耍懒等)使性(子)?蛐使了性子(8)腆着(狗)脸?蛐腆着腚?蛐腆着这不害嚣的脸(7)蠢?蛐蠢~(7)扒~(7,如:扒出心肝)~杀的(7)扯淡?蛐老扯淡(7)茧(7,如:破茧、做的甚么茧等)乌龟?蛐~乌龟?蛐乌龟~(7)横行(7)无知(7)匹夫?蛐老匹夫(7)数量(7)踢蹬(7)小妮子(7)不宜量好(说)?蛐宜量甚么好(7)疯(7)虎(7)愚(6)不长进(6)昧心~(6)挣命(6)胡混(6)鳖(6)弄(歪)像?蛐弄他那(具)像(6)太大差?蛐忒也差(6)狼~?蛐~狼?蛐~狼~(6)砍~?蛐把你砍头连肩(6,如砍下贼头)巴刂(6,如巴刂了心,吊在树上巴刂等)王八(5)妖精(5)砍头的?蛐该砍头的(5)糊涂(5)心昏(5)人心无足(5)邪僻?蛐邪僻尸灵?蛐邪僻奸贪(5)阎王(5)乍(炸)了毛(5)祸根?蛐祸害(5)败子?蛐败家的(5)(仺)的(5)口岑杀?蛐口岑煞?蛐硶杀(5)砸~?蛐把~砸~(5,如砸下他乜腿,把腿砸掉)抠~?蛐把~抠?蛐~抠(5,如抠眼弹,把那眼抠,双眼抠等)裂~(5,如:裂破你那嘴)死声(子)叫?蛐死声子嚎(5)合该(4)脓包?蛐脓包~(4)谬(4)淫娼(4)该杀(4)绝户(4)挑唆(4)调唆(4)断根(4)不是个善查(4)太不堪(4)灾星(4)胡叨(4)烂流丢(4)伤天害理(4)悍妇(4)挦(4,如挦毛,把他那贼毛挦了)中甚么用?蛐不中用(4)坏心术?蛐把心术坏(4)胡弄?蛐胡弄穷(4)挖出心?蛐挖眼嚼腮?蛐该把他眼挖?蛐(4)杀~(4)黑心?蛐黑心人(3)你娘的(3)诡诈(3)傀儡(3)不会说话(3)衙蠹(3)轻狂(3)卖弄(3)歹人(3)促狭鬼?蛐好促狭(3)鸱头(嗤头)抉腚(3)胡瞒怨(3)装腔?蛐好装腔(3)不值个破瓢(破枣)(3)老婆顶(3)弄张致(3)小家子(3)全没点汉子气?蛐没点汉子星(3)好他娘(3)太(甚)无良(3)他妈?蛐他妈的(3)现世报(3)弄腔?蛐弄歪腔(3)捶这行子?蛐只宜量捶?蛐捶你乜狗肉(3)发恨嚼他的肉?蛐恨不能把你嚼了?蛐挖眼嚼腮(3)猪(3)迷糊着(那)心眼?蛐心眼迷糊(3)祸害?蛐老祸害(2)老獾叨(2)撅着老腚(2)挤眉弄鼻的(2)该骂(2)嚼舌根子?蛐嚼那舌根子(2)不要命(2)油嘴滑舌(2)碎尸万段(2)魇障(2)肉佞(2)草包(2)不宜抬举(2)不探业(2)无正经(2)啕杀(2)忒也偏(2)扯蛋?蛐扯甚么蛋(2)乔声怪气(2)忒也乖(2)小达?蛐小达达(2)欺天(2)膏粱子弟(2)愚玩(2)邪人(2)什么物(2)指不的(2)村长官(2)横眉竖眼(2)该镟了你乜双腚门(2)乖子(2)胡厮赖(2)没人样(2)该卸下(乜)下半截(2)不知好(合)歹(2)他(那)脏娘(2)着你分身(断筋)(2)乔性?蛐性子这么乔(2)把你头切下(2)窟隆?蛐窟窿(2,如瞪起俩贼窟隆?蛐把两窟窿瞪)不值钱的?蛐不值个低钱(2)小老婆?蛐小老也么婆(2)揭他的盖?蛐揭了他那皮(2)弄乖(1)没骨头(1)软丢当(1)黄口成精(1)破八菓(1)把他心攮破(1)老精灵(1)把你削个罄净(1)挺了尸(1)挺挺了(1)瓜打了(1)歪人(1)挤眉拸捘眼(1)屄(1)该油锅里煎(1)刀山上扎(1)一刀一块刮(1)哪里死的了(1)下流(1)手长丁疮(1)掐他一块肉(1)万刀杀(1)把廉耻丧(1)没眼的(1)龌龊(1)淫邪(1)现世的(1)嘁哩(1)浪张势(1)作怪的(1)蹋撒物(1)攮他娘的(1)撑他娘那棍(1)撮猴子(1)太揸煞(1)小杂种(1)引汉子(1)搬是非(1)好耸(1)不顾人的死生(1)谄佞(1)该碎尸千千段(1)老届养的(1)嗤眉瞪眼(1)推洋死(1)淫娘养的(1)咥咥嗉嗉的(1)猖獗(1)凶残(1)像个猴(1)涎皮涎脸(1)把你毛揎(1)村夫(1)拿什么歪(1)发歪(1)狐群狗党(1)不知好歹(1)生钉这狗头(1)好剁鲊的(1)不识时务(1)猴子扒竹竿(1)鬼见愁(1)多嘴多舌(1)上头扑面的(1)闯祸精(1)千万刀剐(1)丧家犬(1)蜣螂(1)合那牛马相同(1)老苍生(1)絮聒样(1)何曾见天日(1,即没见过世面)宜量甚么敬(1)胡推脱(1)巧语花言(1)低三下四(1)吊脸打胯的(1)弄那花花哨(1)穷断根(1)长嗓黄(1)忤逆(1)不识高低(1)拿他当粪堆(1)眼里没珠(1)不是省油灯(1)装煞(1)心太偏(1)狡猾(1)装汉子(1)济着乍(1)不是个良善君子(1)是省事的么(1)没仁心(1)掩着耳朵偷铃铛(1)嫉妒人(1,嫉妒心强的人)心内刀枪(1)心怀枪刀(1)行不良(1)成了下流(1)为人不善(1)挫他个稀糊烂(1)心里弯弯(1)一点心眼全无(1)惹人嫌(1)没脸把人见(1)孩巴样(1)不识颠倒(1)把体面丧(1)没眼的(1)胡生事(1)没有恶合善(1)穷断筋(1)没出息(1)狐狸(1)胡祷告(1)倯种(1)胡触送(1)这桩物(1)胡轮打(1)老迂板(1)直大板(1)眵眉呆眼(1)狡肚蛆心(1)毛蚁蛋(1)毛小妖(1)没尽足的心肠(1)小歪拉骨(1)小扌歪辣骨(1)逞灵怪(1)人面兽心(1)不成汉子(1)没有汉仗(1)着他鬓毛乱飞(1)撑什么棍(1)歪头别脑(1)胡瓜答(1)把两腿齐敲(1)横眼又竖眉(1)井底蛙(1)无廉耻(1)边墙决脸的(1)花里胡哨(1)风风势势(1)发狂颠(1)发窝子风(1)砌里答撒的(1)蟹(1)糟囤(1)可不嚣煞了么(1)强插白赖的(1)嘴脸歪腮(1)瞎作蹬(1)胡涂(1)母鸡(1)好像那鸡喵豆(1)一锤把你丧残生(1)叫那老瓜鸟野鹊吃他那肉(1)恨没泚出他脑儿浆(1)教他皮肉焦烂骨头伤(1)

从以上统计看,《俚曲集》的詈词数量多而且出现频率高。在明清通俗文学作品中,像《俚曲集》这样大量使用詈词骂语的还有《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等。据申家修统计,《金瓶梅》中詈言骂语的使用共1300多处 [2];刘艳玲曾对《醒世姻缘传》的詈词使用作过统计:共367个詈词,使用了2342次 [3];而《俚曲集》詈词约380个,使用了约3618次。《金瓶梅》《醒世姻缘传》《俚曲集》三部著作使用詈词骂语数量多,频次都比较高,“它们的‘方言文学的色彩都极其浓厚,口语化程度都极其高”,“所采用的基础方言应该都属于或基本属于明清时期北方话系统的山东方言” [4]前言1。但總起来看,《俚曲集》的詈词数量与使用频次超过《醒世姻缘传》。《醒世姻缘传》使用次数在一百次及以上的詈词三个,分别是:贼(141)、忘八?蛐乌龟(117)、狗(111) [3];《俚曲集》使用次数在一百次及以上的詈词有六个,分别是:贼 (340)、恶(188)、狗(137)、瞎(115)、奸(114)、贪(111)。其中,“贼”是两书中出现频次最多的詈词,在《醒世姻缘传》出现了141次,而在《俚曲集》出现了340次,是前者的2.4倍。

二、《聊斋俚曲集》詈词特点

《俚曲集》作为用淄川方言创作的说唱作品,在詈词使用方面与其他通俗作品既有相同之处,也有自身的特点。

(一)数量多,频次高,类型丰富

由上文统计可知,《俚曲集》中詈词数量多、使用频次高。此外,詈词类型亦非常丰富。从语义角度看,主要有九类:物化类、品行不端类、咒死类、攻击威胁类、低贱身份地位类、能力缺陷类、语言类、亲属称谓类、性与器官类。物化类又包括动物、污物、杂物、货物、妖鬼等类。数量、频次与类型如此多的原因:

其一,从题材看,《俚曲集》主要写社会下层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呈现民众的生活百态,尤其是展现父子、母子、兄弟、婆媳、邻里、官民等的人际关系与交往。老百姓间的交往交流特别是语言交流直截了当,当人际间因矛盾冲突或利益纠缠而气愤、怒恨时,有时不用晓之以理、止之以礼的方式解决,而是破口大骂、指桑骂槐、打鸡骂狗、打街骂巷、骂骂咧咧,这是文化层次不高甚至没有文化的老百姓常见的语言交际行为。如《姑妇曲》中何大娘理直气壮地连骂带说,数喇休掉贤孝儿媳妇的于氏:“作弄的媳妇寻了死,你腆着狗脸不害嚣,贱东西也担不的媳妇孝。听的说人人痛骂,恨不能把你嚼了!” [5]2482《慈悲曲》中,赵大姑骂啄小鸡的母鸡:“有个鸡甚杂毛,啄的小鸡没处逃。今日杀他来待客,定要剁他一千刀;一千刀,上炉烧,要把科子着实嚼!” [5]2518实则指桑骂槐,骂狠心的后娘李氏。《翻魇殃》中,仇牧之被贼掳去,其叔仇尚廉要将其妻徐氏卖掉,图谋他的宅子地,徐氏听说破口怒骂:“老贼杀的!敢放这些狗臭屁!” [5]2549

其二,从语言看,《俚曲集》故事使用淄川方言写成,语言的口语化、俚俗化、大众化程度高。方言口语是最丰富的骂詈宝典,因为方言口语中蕴藏着成套的、多种多样的骂詈语词,正如老百姓所说,骂上三天三夜都不重样。如骂人能力差、不中用,《俚曲集》分别用“铺囊”“迂囊”“囊包”“草包”“脓包”“脓包货”“不成才(材)”“不成人”等詈词,如果专骂男人,又使用“没点汉子星”“没点汉子气”“没有汉仗”“不成汉子”“装汉子”等词。很多詈骂语已经与民众的生命融为一体,他们进行语言交流交际时,在相关语境中詈词骂语根本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可以设想:如果把这些詈骂语去掉,民众间语言交流的畅快感、鲜活味会逊色很多。如《墙头记》里张大一说完,李氏立刻骂张大“呸!放屁!俺庄里多少好汉子,那里找着您达并骨。” [5]2447《姑妇曲》里沈大姨看见被休的泪汪汪的珊瑚破口愤骂于氏:“这杀才是待死呀!” [5]2485《慈悲曲》张诚问李氏张讷的去处,李氏:“谁知道他哪里死的了!” [5]2527日常生活中,像“放屁”“待死”“哪里死去了”等詈词骂语在口语中俯首即是。直至今天,在淄川方言中,有些詈骂语的使用,不一定有詈骂对象,只是表情达意的一种口头禅,一种习惯用语,如“我操”“操他娘”“他娘的”等。

其三,从体裁看,聊斋俚曲是说唱艺术,不同于阅读类文学作品,说唱文学特别注重语言的音乐美。俚曲作品就是蒲松龄根据词与乐相依相和的要求,“在曲词和宾白中运用了具有强烈节奏感和音乐性,唱起来声情并茂,念起来铿锵悦耳的语句来叙事抒情,好像日常口语,自然优美,令人赞叹。” [6]俚曲作品这种具有节奏感和韵律美的语言体现在诸多方面,如语音声韵调的变化、句式长短整散的错落、词句的重叠反复等。单就词句来看,重叠使用较普遍,重叠的语句当然也包括詈骂语词,而詈骂语的重叠使用正是俚曲詈词数量多、频次高的原因之一。

(二)构词能力强,衍生的相关詈词数量多

《俚曲集》中部分詈词的构词能力强,这也是詈词数量多、频次高且类别丰富的又一原因。笔者将8个构词能力强的詈词及其衍生的相关詈词列举如下:

部分詈词及其衍生的相关詈词举例

列表中8个詈词衍生出约298个相关詈词。考察詈词及其衍生詈词发现以下构词特点:一是基本詈词构词时的位置不同,构词能力不同。据上表,“贼”的构词能力最强,共衍生出约78个相关詈词,而且“贼”构词时的位置灵活,可作词头,即“贼~”类,衍生相关詈词约45个;可在后,即“~贼”类,衍生詈词约25个;在中间,即“~贼~”类,衍生詈词约8个。相比较,作为詈词的“瞎”和“狗”构词能力也很强,衍生出相关詈词分别约55个、54个,但二词构词时多作词头,即“瞎~”和“狗~”,分别衍生约48、45个相关詈词。而“鬼”“货”以“~鬼”“~货”衍生詈词多,作词头衍生的较少。其二,俚曲中多詈词组合衍生詈词的情况也较多,如驴杂毛材料、贼泼贱人、贼老私科子、奴才鬼龌龊贼等,都能看出詈词组合随意、灵活、开放、容量大的状态。其三,调换语素顺序衍生詈词。如“贪赃”与“赃贪”:《寒森曲》四:“不知他原不为你,只为他自己贪赃。” [5]2648《磨难曲》二十:“知县赃贪,知县赃贪,比粮打死一生员。” [5]3076“痴呆”与“呆痴”:《增补幸云曲》第十五回回目:“弄痴呆武宗作戏 嫌辱没二姐含羞” [5]3213,《墙头记》四:“到如今不言不语,瞑着眼一似呆痴。” [5]2647此外,还有:贪酷与酷贪、歪揣与揣歪、贼砍脖与砍脖贼、货不成与不成货、丧良心与把良心丧、坏心术与把心术坏,后两组是加“把”字调换顺序。

(三)詈词重复或连续使用较普遍

为了使词与乐协调相和,增强作品的节奏感和表情达意的效果。俚曲中出现了较多詈词重复或连续使用的情况,主要有两种:

第一,相同詈词重复出现。重复出现两次的,如:《富贵神仙》九:“好贼奸,好贼奸!分明做贼爱银钱。” [5]2949《翻魇殃》八:“他似贼,他似贼,拉着京腔丢诈威。” [5]2593《姑妇曲》三:“呆蠢畜生,呆蠢畜生,鬼神警戒最分明,怎么到此时,心里还不动?” [5]2499如此重叠出现的詈骂语词不少于四十多处。还有重复出现多次的,如:《姑妇曲》三:“臧姑赃极遇赃官,更比臧姑赃一番。臧姑虽赃赃不过,那赃官只要俩赃钱。叫皇天,臧姑谨具赃一盘;赃一盘,早早完,受了赃刑谁可怜?” [5]2496 52个字中用了10个“脏”来描写臧姑的贪恶和官吏的贪赃,而且句尾字除了“过”,其余“官”“番”“钱”“天”“盘”“完”“怜”都押“an”韵,“臧姑”“赃官”都有“ang”音;每句字数为:77 78 37 337。因此,读起来朗朗上口,节奏鲜明,音韵和谐。《富贵神仙》第八回和《磨难曲》第十六回方娘子闺中教子里有“五恨”“五劝”,“五恨”里“骂声狗子”出现了五次:“骂声狗子……骂声狗子……骂声狗子……骂声狗子……骂声狗子……”《磨难曲》第十四回:按院“五骂”“狗秀才”:“狠骂一声狗秀才……狗秀才……狗秀才……狗秀才……狗秀才……”还有《富贵神仙》第七回和《磨难曲》第十五回李鸭子妈的“七骂”:七次重复“骂只骂你……”;张春的“七打骂”七次重复“打也打你……”。这些重复出现的詈词与句式,使俚曲语言具有回环往复、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节奏感,因为“全同全异不能有节奏,节奏生于同异相承续,相错综,相呼应” [7]149。

第二,不同詈詞一连串出现。相同詈词重复能使语言整齐匀称,使詈骂气势磅礴。不同詈词一连串使用则使语言参差错落,使詈骂淋漓酣畅。如《慈悲曲》中李氏和赵大姑的互骂:张讷后娘李氏骂赵大姑“骂了声张讷忘八也么羔,怎么去找那老獾叨?死囚牢徒白着两根老贼毛,挤眉拸捘眼,要把孩子唠,他又会弄那小老婆调。” [5]2514李氏一口气骂了两个人:张讷和赵大姑,连用六处詈词:忘八羔、老獾叨、死囚牢徒、老贼毛、挤眉拸捘眼、小老婆调,一个狠心的不讲理的后娘栩栩如生地站在眼前。第三回:赵大姑骂张讷后娘李氏:“有人说,就该骂那科子;有人说,不止骂,就该打那科子;有人说,不光打,就该杀那科子;依我说,不光杀,还该油锅里煎那科子,刀山上扎那科子,吊在树上巴刂那科子,一刀一块刮那科子!” [5]2518-2519怒冲冲、恶狠狠的赵大姑连用四个“~说,~该……”的句式,七个“那科子”以及七个粗暴的动词性詈词:骂、打、杀、煎、扎、巴刂、刮,痛快淋漓地把盈满于胸、郁积以久的愤恨倾泻而出。同时,四个“~说,~该……”的句式、七个“那科子”与七个不同詈词的使用,使俚曲语言整齐而又有变化的音乐美得以彰显。

(四)詈词的异形词多

《俚曲集》故事是用当时的淄川方言口语创作成书。用方言口语创作的故事,对当地人来说,读起来亲切有趣、通俗朴素又鲜活生动。但是用方言口语写故事时,很多方言口语往往找不到本字使用,就借用发音相同或相近的字代替。因此,蒲松龄在写俚曲故事时,借字现象较普遍,用字也较随意,表达同一含义却使用不同的字词,于是出现了很多异形词。这些异形词词形虽不同,但把它们放在一定语境中,其语义无较大差异,甚至可以互相替代。当地人基本能从异形词中读出语言的原味,但是外地人读,往往不知所云,感觉语言通俗却不易懂。詈词作为《俚曲集》中用量较大的一类词,其异形词也很多,从以下两组詈词可窥一斑。

糊涂、胡涂、糊突、胡突:如《磨难曲》六:“待要头一刀砍去,跪不惯糊涂赃官。” [5]3006《琴瑟乐》:“醒来不见俏冤家,稀哩胡涂到处摸。” [5]2688《富贵神仙》二:“待要头一刀砍去,跪不惯糊突县官。” [5]2898《增补幸云曲》五:“耳软光听下人的话,真是一个糊突虫。” [5]3172《寒森曲》六:“白手来来白手去,你也是个胡突虫。” [5]2662《现代汉语词典》中只注明“糊涂”与“胡涂”是异形词,没有出现词条“糊突”和“胡突”。“糊涂”的释义有三:(1)不明事理;对事物的认识模糊或混乱(2)内容混乱的(3)〈方〉模糊 [8]576。从以上例句看,在《俚曲集》中四个“hútu”的词形不同,意思大致相同,都指不明事理,头脑混乱不清等。因此使用时较随意,如:骂县官的不明事理,贪赃枉法,《磨难曲》用“糊涂”,《富贵神仙》用“糊突”。

潮、嘲、仯(cháo) [4]95:都有傻、呆之意。如:《翻魇殃》三:“说他潮实是潮,认定魏名实相交,时常跑去登门叫。” [5]2558《俊夜叉》:“呀,倯强人,嘲畜生!” [5]2727《禳妒咒》六:“真是个仯畜生,真是个仯畜生,拣来拣去都不成,谁想心里待要那樊子正。” [5]2787《俚曲集》中,与“潮”“嘲”“仯”相关的詈词有:潮孩子、潮行、潮东西、嘲巴、嘲呆、嘲杀了、仯巴、仯行子、仯孩子等,从例句看,三词作“傻、呆”理解时可互相替代使用。

此外,《俚曲集》詈词异形词还有如:混账与混帐、口岑杀与硶杀(口岑与硶的音都是chěn,丑,难看,难听,丢人之意) [4]100、歪拉骨与扌歪辣骨、胡吧与胡巴、炸毛与乍毛等。

从以上俚曲詈词数量与频次的统计和詈词特点分析可看出俚曲语言的异彩纷呈。地方化口语化的詈词骂语虽欠典雅庄重、凝练简约,但其不事雕琢、俚俗朴素、随意自然、活泼生动,对塑造人物形象、记录淄川方言、彰显民间生活样态具有重要的价值。

参考文献:

[1]刘福根.汉语詈词研究[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

[2]申家修.《金瓶梅》中的詈言骂语研究[D].天津:天津大学,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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