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西安城墙

2020-10-29 05:41安黎
人民周刊 2020年17期
关键词:墙缝门洞砖块

安黎

西安城墙

西安的城墙,在我的眼里,犹如一本厚重的纸张泛黄的线装古书,唯有抱有一颗虔敬之心,仔细地打量,反复地阅读,才能洞察它的心迹,破译它的意蕴。

城门是封面,砖块是字词。一行行的字词,排列有序,叠加着,延伸着,装订成册,将一个千年古都内向的性格和饱经沧桑的过往,悉数予以外露和储藏。

作为家居城外的居民,因上下班的需要,几乎每天我都要与城墙朝夕亲近,甚至闲来无事时,我还会沿着城墙的外围漫无目的地闲逛;或坐在城墙根下,不预设主题地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儿。摸一摸墙砖,发几声感慨,让紊乱的思绪像随意游荡的云絮,穿梭于古今,撩拨于城垛。墙缝里,蚂蚁在养儿育女;城楼上,飞燕在筑巢嬉戏;护城河中,懒洋洋的游鱼与心不在焉的鸭子形影不离,似乎执意要和鸭子比试泳技;树荫下,有人在踢腿,有人在读报,也有小狗在厉声吠叫。

一座规模巨大的城郭,被这道城墙严丝合缝地围系和护佑了600余年,的确堪称奇迹。城墙,最初是一个城市坚固的盔甲,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抵挡着箭矢的狂妄,更抵挡着野心家企图将城池像一块肥肉那样一口吞咽的野心。现在,城墙则是一座城市年轮的标记,为城市的发展做证,为城市的精神塑形。

无數的人来了又去了,无数的人去了又来了。贯通城里城外的门洞,将城外的气息传入城内,将城内的讯息输出城外,并忍受着来往车轮的碾压,宽谅着各等鞋脚的踩踏。我步前人的后尘,后人亦步我的后尘。脚步覆盖着脚步,今日驱逐着昨日,时光像一把尽职尽责的板刷,将多少哭笑擦拭得了无痕迹。晨夕间,太阳仿佛喝醉那般,其轻浮又略显顽皮的斜光,宛若撒欢的动物,在门洞里摆尾扬蹄。晨曦是欢喜的,带着牛犊的莽撞,在门洞里蹦跳;暮色是疲惫的,带着老牛的拖沓,在门洞里缓慢而过。

一块块平凡的砖块,年岁大了,就成了稀世的文物。砖块各就各位,拥抱在一起,生死与共,永不分离,既孕育出坚不可摧的意志,又呈现出巍峨壮阔的气势。冬去春来,日升月隐,南来北往的狂风,像犀利的鞭子,将墙缝冒出的一茬茬蒿草抽打得形容枯槁,却无法移动砖块的位置;肆无忌惮的暴雨,像蛮横的子弹将城墙的面孔射击得斑驳陆离,却无法撼动城墙的根基。

城墙是坚硬的,又是柔软的,是思维的雕像,亦是心灵的密语。阅读城墙,我读出了高大与渺小的辩证关系,读出了对立与统一的逻辑脉络。砖是小的,城墙是大的。没有砖之小,就没有城墙之大;城墙的构筑,源于对外界的恐惧,其功能在于阻隔和防御。但门洞是对城墙初衷的背叛,其指向是开通和连接。城墙就这样在一合一开中,将开放与封闭之间相互依存又相互抵触的哲学命题,予以了形象化地演示。它在劝谕世人:身可以安守城内,心不能坐拥墙中,目光则更应越过高墙,遥望远方,极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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