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东溪窑

2020-10-30 01:49黄荣才
闽南风 2020年9期
关键词:窑炉窑址漳州

黄荣才

去东溪窑,自然是为了寻瓷。

东溪窑有上东溪和下东溪之分,上东溪的窑址主要分布在华安县的高安镇三洋村,下东溪的窑址主要分布在南靖县龙山镇的梧营村。我去的是南靖的东溪窑,也就是下東溪。其实上下东溪只相隔一条山沟,它们在历史上属于一个整体,所以无论是南靖还是华安,都叫东溪窑。其实就是连成一片的窑址,规模约十平方公里,因为分别属于两个县的行政管辖权,而被分开成两部分。在一群文友有关东溪窑的谈论中,我们到了封门坑窑址,在2000平方米左右的区域,有生活区、作坊区和窑炉区。穿越竹林,到了古窑址的生活区,当年房子的地基痕迹还在,同行的南靖县文史人员力图用语言还原当年的生活场景,不过岁月已远,没有了鸡鸣狗吠,没有了人声鼎沸,当年的情形只是想象,尽管明确,但没有亲切感。有许多东西,缺乏置身其中,还原某种意义上是力不从心的想象。但堆放在地表上的条石,还有留存雕刻的当年门拱等等石器,依然可以清晰地让我们感受到当年的生活气息。

我们到了半山腰的作坊区和窑炉区,依然只是痕迹的留存,但这遗存的重要意义在于这是当年东南沿海对外贸易的重要实物遗存,让我们不仅仅是在字里行间想象。作坊区是一格一格,我们在山坡上,穿越时光般想象当年的工人在这里忙碌,搬动、拉坯,起身,坐下,他们的忙碌为了生活。他们不可能想象到,多年只有,有一群一群的人以膜拜或者探究的神情走进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他们当年甚至无暇赞赏的竹林也会成为感慨的风景。窑炉还在,我们看的是横室阶级窑,为了保护,已经被当地覆盖保护了,陪同人员热忱地掀开覆盖物一角,让我们可以看到部分窑炉,砖砌而成,虽然有的脱落,但大部分存在。其实,就是所有的覆盖物都掀开,我们能看到的也仅仅是历史的一角,时光已经把许多东西覆盖了,无法掀开。抚摸着窑炉的墙壁,当年的热度没有了,但突起的窑汗,抚摸之下,那是一种留存,这可是当年窑炉生产的时候高温留下的一个个印记,如今可以随意抚摸,当年可是热浪扑人。我蹲了下来,渴望倾听瓷器的声音,和当年木柴燃烧噼噼啪啪的声响,尽管我知道这是一种徒然,但我依然愿意尝试,或者,只有蹲下,更能接近一点当年的历史。想象从明朝中晚期开始直到晚晴民国时期,就是在这样的窑炉里,一批批的瓷器出产,被挑到山下,顺着永丰溪到了九龙江西溪,到了月港,然后漂洋出海。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在窑炉边上合影,以此证明我曾经来过。其实,要真正走进去,谈何容易。

东溪窑出产的瓷器,主要以青花瓷为主,这和平和的南胜、五寨窑址差不多。南胜窑址还出产素三彩,尤其是田坑窑,素三彩的种类繁多。而东溪窑,还有青瓷、白瓷、酱黑釉及五彩瓷等,白瓷中的米黄粙是“漳窑”的杰出代表作,器形以日用生活器为主,纹饰有洞石花卉、缠枝菊花、山水、寒江独钓等,并非官窑的东溪窑,这是纹饰更有亲民的感觉。东溪窑是漳州窑的重要组成部分,漳州窑是漳州是对明清时期漳州地区窑业的总称,分布在平和、漳浦、南靖、云霄、诏安、华安等地,以平和的南胜、五寨窑址最为集中和具代表性。南胜古窑址和东溪窑窑址成为海丝申遗的重要申报点,成为漳州在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路标,因为南胜窑和东溪窑,漳州在海上丝绸之路就不再是一个看客。在历史上,清光绪十二年(1886)郭柏苍《闽产录异》卷一货属:“漳窑出漳州,明中叶始制白釉米色器,其纹如冰裂。旧漳琢器者虽不及德化,然犹可玩,惟退火处略黝,越数年,黝处又复洁净;近制者,釉水胎体俱松”;清末民初杨巽从《漳州瓷窑谈》之《漳州什记》:“漳州瓷窑,号东溪者创始于前明,出品者炉瓶盘各式俱备”。《闽书》记载:“漳窑在龙溪东溪”种种引用,其实就是为了证明,漳窑的历史脉络。白瓷中的米黄粙是“漳窑”的杰出代表作就像一群奔跑的运动员,之所以能引人注目是因为其与众不同,或者跑得快或者长得高,而米黄釉因为原材料高岭土富含铁元素而拥有有别于其他的特质。

在封门坑窑址,还有瓷土矿洞,长了青苔和杂草的洞口,隐约诉说的是远离,无论是时光还是距离。唯有淡出,才有荒凉。但许多东西就是如此,当东溪窑的窑火熄灭之后,属于一个时期的东西就开始淡出。就像永丰溪的渡船头码头,从半山腰的窑炉出发,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就是渡船头码头,穿过蜜柚园和竹林,我看到的仅仅是一条小溪流,船没有了,码头没有了,只有故事,只有当年的传说。当年瓷器烧制出来后,从窑里手提肩挑,到了码头,装船,顺河而下,越走越远,站在溪流边的人,看到的是财富,是饭菜的香味,是日子的希望。因为大量的高岭土、因为顺畅的河流、因为丰富的木柴,才有了东溪窑的兴盛。窑火灭了,河流也积淤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码头,没有在溪流边张望或者挥手的人。当年是一种生产,一种商品,如今成为一种展品,一种记忆,而有多少记忆在岁月里流失,没有谁说得清楚。

当试图勾起记忆的时候,到了目前还在生产的漳窑工艺基地。基地负责人是林俊,这是个漳州本土的收藏家,经过反复试验,他成功恢复了漳窑传统烧制工艺。林俊曾经在平和创办克拉克瓷生产基地,后来他把基地从平和搬到南靖龙山。在他的基地里,可以实地感受漳窑瓷器的生产流程。舂土已经不是依靠人力或者水力带动,更不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工作台,数十个木锤在电力带动下,轰轰作响,把高岭土锤细舂熟,成为细细的粉末状。有个把工人用铁锹在铲土,虽然是冬天,但他们依然满身大汗,有个工人就光着上身,在那里挥汗劳作。突然就想起窑汗,在窑炉里触摸到窑汗的冰冷,这时候就有了热度。旁边,精炼之后的泥浆,在工作台上缓慢地堆高,纵横的条条线线,让整堆泥浆有了生命,类似于一个变形的卡通形象,蹲守在路口,笑迎客来。

展示厅内,不同的漳窑产品和图片以及文字,可以让人比较清晰地了解到东溪窑瓷器的来世今生,但我更愿意走在山岭,走在那些遗存,或者就蹲在窑室。展厅里只是展品,类似于模特,虽然靓丽但缺少融入,在窑址里,记忆就是立体的,鲜活的,虽然依然有缺憾,但因为站在那块土地之上,有了山风,有了流水,可以触摸,即使同样是记忆,也就马上有了距离远近之分。抚摸着从作坊区里捡拾到的一块小小的瓷片,那种温润的感觉再指尖回旋,临走之前,把那块瓷片留在原地,或许,这小小的瓷片,可能类似于登堂入室的钥匙,可以让一些人触摸到东溪窑的真实。回头张望,忽然有一种实在感,恰如点击了东溪窑,留下了一点声响,因为来过,东溪窑就不再仅仅是个文字组合,而是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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