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和雾号

2020-11-02 09:35童孟侯
航海 2020年5期
关键词:大雾能见度灯塔

童孟侯

命运多舛的“江泰号”,算起来还是1949年前招商局六大新型客轮之一,有5层楼高,排水量达到3500t,这在当时是豪华型的。1950年,它被国民党飞机炸沉在芜湖。1955年,招商局不甘心,把它打捞起来,重新修缮,更名为“民主三号”。

然而,改头换面还是改变不了命运!

1955年4月17日,“民主三号”搭载l 300名乘客往宁波而去。这条航线按理说不是在浩渺无际的大西洋太平洋航行,一直贴着海岸线走,来来回回,船长可谓轻车熟路。凌晨1:43,客轮刚刚驶过鱼星脑,突然,大雾开始弥漫,视线模糊不清,鱼星脑灯塔和菜花山灯塔都看不见了,定位定不了。

當班的二副赶快改驶181°。2:30,没有十分把握的二副把船长叫到驾驶台。船长认为是东北风,海水可能提早涨潮,二副的操作没有错。船长命令还是快车前进,同时不断鸣笛。

突然,附近的岛上有回音了.突然,船长发现“民主三号”径自朝着一个岛屿撞去。他立刻命令改驶极右舵!来不及了,只听船头“咔嚓”一声,海员们都晓得,触礁了!不一会儿,大副报告,船的—舱二舱都进水,深度达到2 ft。

船长心急慌忙:“冲滩!冲上太平沙滩!”

很快,船头开始下沉,舵机失灵。船长下令不要管别的,快车前进!

3:30,船头下沉,船已经不能行驶了,船艉的车叶子全部外露,船身倾斜35。。船长认为船已经被沙滩搁住了,不会沉没了,于是命令锅炉放气,抛锚!

1300名乘客怎么不人心惶惶?尖叫声、哭泣声、求救声乱成一团。幸亏乘客中有300名士兵,还有他们的领队、华东海军第六舰队政委李长如,他是吃“海”饭的,吃“船”饭的,十足内行。李长如首先命令全体解放军官兵组成人墙,把群众围在中间,防止风浪侵袭。随后,他用手持式扩音器告知乘客:“大家不要慌,我们已经把求救信号发出去,海军马上就会派军舰来救大家,我们一定会让旅客先得到安全机会,解放军一定会留到最后再撤!”

茫茫大雾,会有船来救乘客吗?船快沉了呀!

不久,2艘路过的机帆船靠上来,救走了“民主三号”的老人和孩子。9:00,海军鱼雷艇赶到,带走了200名乘客。随后,宁波海军后勤部“英雄号”抵达,把船上剩下的700人全部接走。解放军官兵真的是最后离船的。

当乘客们回头看时,这艘苦命的“民主三号”又一次沉没了。

专家调查后评估:“民主三号”触礁沉没主要原因是海雾造成的,船长违反雾中航行规定,处置航行方向失误,延误了在紧急情况下选择正确停泊地点的时间。

哦,一个船长能沉着应对狂风巨浪,却未必能处理好软不拉耷的大雾!航海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风不怕,浪不怕,就怕大雾遮天下!”

“民主三号”事件是世界海难史上一个奇迹,上海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一部电影,由著名演员、导演石挥根据这起海难事故编写和拍摄电影《雾海夜航》。

没料到影片还在剪辑之中,厂里就有人认为它影射党的干部和解放军。上影厂召开批评会,石挥想不通,反映解放军救援客轮,怎么起了反作用?他非常消沉,也非常慌乱。沈寂悄悄安慰他说“不会怎样,顶多批判会开一下就完了。”

石挥灰心丧气地说:“不,至少以后不能演戏了,完了,完了。”随后,石挥就神秘失踪了。

和“江泰号”“民主三号”有关的电影《雾海夜航》,竟然也这么命苦!

心理学家说的“雾海航行”

英国心理学家爱德华有—个著名的“雾海航行”的例子。如果海上出现大雾,就会有2种情况出现:一种是乘客和水手都很慌张,担心安全出问题;一种是忘却自身的危险转而去欣赏海上大雾的朦胧景色,那远离尘世的沉寂给人以恬静的超然感觉。

爱德华先生认为第一种情况是因为人们把海雾和自身安危联系在一起,没有距离,所以无法体会美感;第二种情况是因为人们抛开了一切,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大雾,这时,人们与海之间产生了距离。爱德华说,这是“心理距离”。其实,人生恰如雾海航行,在时刻自警自省的同时,还应该悠然一些。

我觉得爱德华先生搭乘海轮到大海上旅行,也许没有碰上铺天盖地的大雾,也许没有“民主三号”那样的身临其境,所以,他会觉得海上起雾很有趣。就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冰渣子掉到甲板上,还有乘客兴高采烈地踏着冰块滑行。

雾号快要成为“遗迹”

雾号是一种很特别的航标,分为气雾号和电雾号2种。气雾号又可以分为旋转式、笛簧式和振动式3类。气雾号通过柴油机的运转,把压缩空气充入十几个特大号贮气包中,每隔几秒钟把压缩空气放出来一次,推动汽笛旋转或者振动,再经过喇叭扩音,就会向海面发出巨大的鸣声:“嗷一呜!嗷一呜!”尾音收得特别快,很像野兽的吼叫,它的声音能传到四五海里之远。

平时,海上没有大雾,雾号就歇着等着。许多小鸟把鸟窝做在直径比自行车轮子还大的号筒口附近,叽叽喳喳,逍遥自在。一旦雾雪天来了,灯塔站的雾号猛然大吼:“嗷一呜!嗷一呜!”飞过雾号的小鸟立刻就被巨大的声浪震死在地。

声音还能震死小鸟?听起来不可思议。

评定噪声的强弱是用分贝(dB)来计算的:0-20dB属于很静;20-40dB属于安静;40-60dB是一般;到了60-80dB就属于吵闹了;而80-100dB则是很吵闹;那么到100-120dB,人就很难忍受这声音了;到了120-140dB,人就十分痛苦。

那么雾号发声时达到多少音量呢?125dB,是“十分痛苦”级!不要说小鸟,人在这种音量下也会站立不稳,眼结膜充血,鼓膜破裂,随即会昏死过去。

有的雾号声频率只有27Hz,和钢琴上最低音键的音调相近,可以传播到8n mile之远。但是,低音频的雾号声也有局限性,因为它是向四面八方传播的,而船舶需要雾号的声音“专一”,不需要“广为传播”。

海员们说:“这种低音频雾号的声音确实传得很远,但我们听到它的叫声似乎是从四面拥过来,不能判断雾号的准确方向。”

大雾天,海员首先要捕捉到雾号的声音,其次要准确找到雾号的位置,唯有这样才能确定自己船的位置,否则雾号为船只导航的作用就不大了。加大雾号的发声功率是一种简单的做法,往往事倍功半。

另一种电雾号是配备在小型灯塔上的,它通过电动机带动一个有空隙的转子旋转,转子在有空隙的定子中旋转时,便发出防控警报器一样的“昂昂”声。它的工作原理其实跟老大爷在公园里玩的扯铃差不多。电雾号的声音可以传到1-2 nmile之远。

1976年,19歲的王炳交入伍来到青岛,被分配在团岛灯塔当航标兵。德国占领青岛时的1898年,他们首先把团岛和周边的几个岛填平,让它们和大陆相连,形成突出海岸的海岬,这里是扼守胶州湾的战略要地!

王炳交在团岛灯塔一千就是40年,他不仅成了地地道道的青岛人,还成了“感动青岛”十佳人物。他不仅研制了多种航标灯状态自动监控装置,还更换了塔内雾号的老化管线,使组装后的雾号重新发出“嗷一呜,嗷一呜”的巨大声响。

王炳交开启的团岛雾号,是目前我国唯一还在使用的灯塔雾号,请注意,是“唯一”。据1980年统计,世界各国的沿海灯塔上装有雾号共计3300只。乐观地估计,像团岛那样还在使用雾号的不会超过300个,其他的都作为老古董陈列在灯塔站里。

最近,我拜访了专门生产航标的上海视觉航标机电有限公司董事长许金元。他告诉我:“现在使用雾号的灯塔越来越少,可是,海上石油钻井平台使用雾号却多了起来,因为钻井平台是固定的,不会避让船只,所以每当海雾发生,平台上的雾号便会发出多种音频交织的雾号声,提醒来往船只。这种雾号由日本生产,我专程到日本去,找到这家厂,想合资生产这种雾号。日本人婉言拒绝,它们对技术的保密

我读过布莱伯利写的一篇小说(我觉得它不是纪实文学),篇名叫《雾号》,讲的是2个外国灯塔工的故事——

冬天的一个傍晚,海面像去年的这一天一样起雾了,乔尼和麦克邓恩也像去年的这一天一样开启了雾号,为来往的船只导航。麦克邓恩说:“今晚一定会有—个东西出现在海面,我必须让你亲眼看见。”

“我看不远也看不清,但我知道深海正向着夜间的陆地流淌而来,平静又寂静。我们两人孤单地待在灯塔上,而后就在那里,远远地看见出现一缕涟漪,然后是一层波浪,翻滚着,涌起白沫。再然后,冰冷的海面上露出一颗头,一颗巨大的头,有着深深的颜色和一对大眼球,然后是脖颈,再然后出来的——不是身体——而是越来越长的脖颈!在修长美丽的脖子上面,巨头探出水面40ft,直到那时身体才浮上来,仿佛小小的、覆盖着蚌壳和虾类的黑珊瑚礁,从地表之下浮现,它的尾巴轻摇一下。从头顶到尾尖,我估计这怪兽有90一100ft。怪兽的一只眼睛发现了我们灯塔,光亮反射过来,红、白、红、白,宛若—个高处的天线,发射着原始的电码。”

我说:“这不是真的。”

麦克邓恩说:“不,我们才不是真的。这就像一千万年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我们和这片陆地改变了。我们变得很不真实了。它们也许是恐龙,只是躲进了深渊,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深渊。雾号在呼唤它,我想,于是它就来了。”

“雾号吹响了。怪兽回应了。一声长啸,跨越了百万年的重洋和迷雾。那啸声无比痛苦和孤独,在我的脑海和身体中回颤。雾号吹响了,那怪兽再度吼叫。它发出的声音和雾号一样的声音。孤寂,浩然,遥远。”

麦克邓恩说:“这可怜的怪兽潜藏在千里之外的海洋,也许在20n miIe深的海底,等待着,也许已经等待着一百万年,孤身一人。也许它是同类生物的最后—个。它用3个月浮上来,又用若干时日,穿过冷水,游向灯塔。如果他一下子浮上来,就会爆炸。它把雾号当成了它的同类。去年,这个怪兽在这里游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整整一宿。它不愿游近,它很困惑,或者也可能是恐惧。当然,一路游过来它积攒了些许恼怒。但是第二天,出乎意料地,雾散了,阳光灿烂,碧空如洗。那怪兽在热气和寂静中游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猜这一年里它一直挂记着这灯塔,一直一直想着它。”

麦克邓恩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关上了雾号。怪兽停住了,冻结在原地,它凝视着灯塔,再次咕隆起来,然后它的眼睛燃起火焰。它扬起身体,拍打着水面,向着灯塔冲过来,双眼透着怒火!

乔尼大叫:“快把雾号打开!”

但是来不及了,怪兽高高地直立起来,它巨大的爪子抓着灯塔,咬碎了嘹望窗,玻璃碎片纷纷落在我们身上。灯塔摇晃着,颤动着,几近倾塌。麦克邓恩和乔尼弓身跑下台阶,钻进小小的石室。碎石纷纷如雨,雾号声戛然而止,巨兽扑上灯塔,塔倒了!

第二天下午,救援队把两人从碎石遍地的地下室救出来,外面艳阳高照。怪兽不见了,灯塔不见了,雾号不见了。

这就是关于雾号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中国沿海地区的老百姓把雾号叫作“海牛”,也许是雾号和海洋里的某种动物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

体验一次雾中航行

大概10年前,我应上海公安局书刊社的邀请,到崇明采访+派出所(那时候上海城区和崇明还没有长江隧桥相通,来来去去只有一种交通工具:船)。采访结束要返程,江面上突然起了迷雾,浓雾凝滞了,一团一团,飘都不飘,动都不动,棉花似的,可视度只有两三米,而第二天的清晨,我还要到北京出差去,车票都买好了,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就到码头上去打听,这个江雾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消散?到上海去的班轮什么时候可以复航?码头上的人说:“大雾是最难预测的,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回去等通知吧。”

我到崇明岛是去采访的,不是来看崇明岛的雾凇雾团和雾气的,这样的经历有点像爬黄山,千辛万苦爬到天都峰,结果大雾浓浓,什么都看不见。爬山者都这样安慰自己,就算到黄山来看大雾的吧!黄山四大景观不是云海、奇松、温泉和怪石吗?下一次爬黄山再来看奇松和怪石吧!

后来,派出所和某港机公司联系,公司专门派出一艘拖船,把我们一行人往上海送。舷窗外什么都看不见,我不知道拖船船长是靠什么来导航的,也许是海事局下达通知,所有船舶都不能航行,只有这艘拖船在江上走,所以反而安全。

忽然,只听见一声汽笛,船拖船就靠上了岸,我们一迈腿,就上了上海港吴淞码头。大雾,拜拜了。

海雾中不能“原地待命”

当海轮在大海上航行,一旦起雾,能见度不良如何是好?

首先让我们来做N船舶值班与避碰的考题,关于“能见度不良”的选择题,问:A.能见度不良是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B.能见度不良是指由于任何原因导致两船无法用视觉相互看见;C.能见度不良是指由于雾、霾、雨、雪等原因,使得能见度受到限制,使船舶无法用视觉看到他船的情况。

正确答案是“C”,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对于乘客来说,茫茫海雾是比大雨、雾霾和大雪更恐怖的。当船舶能见度一再降低,有时候连自己的船头都看不清,如何继续航行?如何应对迎面驶来的或者横档里杀出来的船?

有乘客说:“海轮立刻停航嘛,原地待命,等雾开日出再走!”

这个说法行不通。如果大船行驶在长江,大雾弥漫了,确实可以找个锚地,即刻抛锚停航;或者联系停靠—个码头,带缆停航,等雾消散。如果船行驶在大海大洋就很难做到“原地待命”了。海水很深,几十米是“常态”,有时几百米甚至几千米,抛了锚也是白抛,锚链没有那么长,铁锚根本抛不到海底,扎不住。如果为海轮配备几千米长的锚链,如此沉重的锚链,货船还要不要装载其他货物呢?

这时候,虽然一切都静悄悄的,但是船舶已经处于紧急状态,船舶不能“被动挨打”,不能原地待命,必须采取主动措施,具体的做法是:

第一,当能见度小于等于5n mile时,驾驶员必须通知船长,请船长到驾驶台,亲自指挥;

第二,立刻备车。VHFl6向周围船舶通报。把自己的船划上+圈,2 nmile的圈,不要让别的船进入这个2 nmile的范围;

第三,及时使用2部雷达,进行系统观察,观察周围船舶的动态;

第四,立刻安排2個水手值班,把自动舵改成手操舵;

第五,打开驾驶台的门,全船保持肃静,禁止喧哗,避免干扰驾驶员的听觉和视力;

第六,关闭所有水密门;

第七,救生艇处于随时可用状态;

第八,不论白天黑夜,都开启航行灯;

第九,注意守听VHF。摁响自动雾笛,还有就是运用“前钟后锣”,在船的前部敲响雾钟,在船的后部敲响大锣,用各种不同的声音,告知对方船舶,也告知灯塔,自己所处位置……

船长有一份《能见度不良航行检查单》,上述一条条都必须自行检查,然后一格格填写当时情况,然后由值班驾驶签名,由船长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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