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背面

2020-11-13 09:38张鲜明
百花园 2020年11期
关键词:摄影包公路房子

张鲜明

羽 人

我大恼。有人伤害了我。那是个老女人,她伤害我的方式是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拂袖而去。现场有很多人,这让我很没面子。

我独自站在山冈上。我之所以站在山冈上,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从当时的情况看,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一个声音说:“把空中的树喷射到大地上。”这也正是我的想法——我要用这种办法显示我的力量。这是一种报复手段。

草木从四面八方朝我聚拢过来,它们汇集在我的两条臂膀上,丝丝缕缕,相互攀扯,眨眼间编织成两只绿色的网状之翼,无边无际,收放自如。草木们成了我的翅膀,它们的想法是让我飞。

啊哈,我成了羽人!

对于羽人来说,要飞,只需动一下念头就行了,并不需要扇动翅膀。真的,我仅仅想到“飞”这个字,就已经来到高高的山顶上。脚边是悬崖,悬崖边有一个像是亭子又像是小廟的建筑,门口挂着竹帘,感觉那里头很深,简直是深不可测。透过帘子,我隐约看见里头坐着一个女人——也许是两个——就是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我舞动手臂,要把满身的树木向她或她们投射过去。其实,我并不是要伤害谁,我只是想展示自己的能量。突然看见那女人的脸上露出惊喜(其实是窃喜)的表情,我停了下来。原来,这是一个诡计——她或她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获取我的能量。

我朝脚下连绵起伏的山头看去。一瞬间,所有的山都活了过来,它们像一群惊慌失措的秃头的人,弯着腰,捂着裆,鬼鬼祟祟地四散而逃。我到这里来,原本是为了拯救它们的——我要让山峦插上翅膀,有了翅膀,它们就能摆脱终生站立的悲惨命运。可是,这些山峦大概听信了那老女人的挑唆,觉得我是要对它们实施变性手术,所以纷纷逃跑。

这些愚昧的山峦,让我既好气又好笑,却拿它们没办法。唉,它们简直就像是一群不知好歹的猴子。

这都是那老女人的手段。看起来,她是一个十分不好对付的主儿。那么,接下来怎么跟她斗法呢?我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垂着绿色的翅膀,呆呆地站在那里。

连天空都愤怒了

在一座城市的边缘,发生了一个很轰动的事件:有人在公路正当中建了一座房子。

这条公路距城市不远。在公路右侧隐约可见一个居民小区,小区的房顶高低起伏,像一幅速写,又像蒸腾的烟雾,显得虚幻缥缈。那小区之所以烟雾腾腾,是因为它的心里藏着一些复杂而混乱的想法。现在,这个小区(感觉它是一个城中村)的想法已经暴露无遗:“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完全有权在路上建一座房子。”其理由是:小区门前还有一条路,即使把旁边这条公路给堵住了,往来车辆和行人还可以走小区门前的路。

这小区的居民们达成了共识:让车辆和行人从小区门前走。这样一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收费了。为了这个收费项目,他们谋划了很久,商讨了很久,还召开了听证会,各方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并形成了在路上建房和在小区门前收费的决议。

就在小区做出在路上建房决定的那个瞬间,一座黄砖楼房已戳在公路当中了。原来,那房子在地下等了很久很久,它等待的就是这个决议;决议一出台,它就立马像蚂蚱那样从地下跳将出来。这房子是一座两层小楼,黄色砖墙湿漉漉的,浑身冒着热气,而且气喘吁吁,这是它从地下蹦出来的时候用力太猛的缘故。这小黄楼与路边上原有的那座青砖楼房并肩而立,亲密得如同一对手拉手的兄弟。

当小黄楼出现在公路上的时候,房子背后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乌黑乌黑的。

一个声音响彻四方:“连天空都愤怒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声音的缘故,那座小黄楼一闪,消失了。这说明它心虚,自己也觉得这个事情太过分。当然,也可能是被人强行拆了,因为小黄楼原先所在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些烂砖头,地基上,也就是路面上,凸凹不平,成了遗址。那座依然矗立的青砖楼房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它一定是感到了孤独。

一个男孩子从那条刚刚腾出来的公路上大步走来,公路映出他的身影。他的身影在经过小黄楼遗址时,突然变得严重扭曲,一片纷乱,就像被扰乱的水中倒影。这是小黄楼的幽灵造成的,流露出一种愤怒而无奈的抵触情绪。

我认识这个男孩,知道他的底细:他今年23岁,无业,一个游手好闲之徒。他穿着一双像舢板一样大的运动鞋在这条公路上来回走动,脚步响得就像是打桩机的声音。他经过的地方,地面在颤抖。

他究竟代表哪方利益——是天空,还是那个小区?他这么走来走去,是要干什么呢?

我在一边看着,心里一片茫然。

我被那男孩走路的力度迷住了,就模仿他的样子甩开臂膀大步走起来。我用尽全力在地上跺着,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像他那样自然而响亮的轰隆轰隆的脚步声。这让我很不好意思。

天空瓦蓝瓦蓝的,俯视着我和那个男孩;而路面,也在忽明忽暗地望着天空,像是在不停地眨着眼睛。看起来,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掏不完的摄影包

我和两个同事骑着自行车来到一个城市。我们把自行车放在体育场一侧的角落里,后来却找不到了,大概是因为这里要举办运动会,把我们的自行车当作杂物清理掉了。我们在体育场四周找来找去,到底没找到,只好沿着一条公路往回走。

走着走着,我看见路边有两个女子正在用手机拍照。那两个女子大约都在20岁左右,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个子女孩皮肤白皙,身材窈窕,头发乌黑,给人一种妖艳风骚的感觉。她拿着手机,身体前倾,屁股撅着,用一种夸张而迷人的姿势给那个矮个子女孩拍照。其实,她的目的并不是要取得矮个子女孩的影像,而是通过采集她的面部信息,将它转化成这女孩母亲的容貌。这是一种前所未有、令人惊讶的摄影技术。我对此很感兴趣,就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当我走到这两个女孩跟前的时候,她们正头对头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那手机屏幕上有一张十分美艳的女人的脸,拍照的高个子女孩用手指在那张脸的额头、鼻子、嘴唇上飞快地点着,于是屏幕里的照片上就布满了红色指印。红色指印十分浓郁,像印油。这样一来,那个矮个子女孩母亲的容貌就被这红色指印所覆盖,完全看不出来她原来的相貌了。这就是创作。

就在我看着那手机屏幕的时候,高个子女孩突然朝我扭过脸来,皱了皱眉头,说:“你的负担来自你的背包,我闻出猴子的味道。”

她的话让我十分羞惭。真的,我的背包正散发着动物的腥臭气,很浓很浓。

原来,我背着一只脏兮兮的绿色摄影包。经那女孩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个包让我十分丢脸,于是我一边走一边清理它,我要把包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没想到,从摄影包里掏出来的,竟然是一卷子像电影胶片那样的东西。更奇怪的是,这些胶片眨眼间变成了房子、汽车、办公桌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如过江之鲫,一个挨一个从我的摄影包里往外流,滔滔不绝。随着这些东西的流动,一阵阵浓烈的狐臭、汗臭、屁臭夹杂着陈旧家具的霉烂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拼命地往外掏着,却怎么也掏不完。

这些东西难道是气味变出来的吗?否则,我的摄影包怎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我大窘,朝四下紧张地瞅来瞅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责任编辑 晨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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