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乔》:异托邦理论的社会空间叙事

2020-11-14 04:59吴丽娜
电影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科幻电影爱丽丝贝拉

吴丽娜

(长春科技学院,吉林 长春 130600)

近年来欧美科幻电影中越来越注重视觉效果的表达,沃卓斯基姐妹的《木星上行》、雷德利·斯科特的《普罗米修斯》、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星际穿越》等都趋向于利用惊奇的视觉奇观构造故事。人类的起源、人类的未来、所谓人性在极端情况下的展示等宏大叙事成为这一类电影的主题。科幻电影中“科学”元素的增长描绘出了一个又一个远离当代社会的幻想故事,使观众目不暇接的同时,也使得故事本身存在的客观性出现了偏差和忽略,即当代社会的伦理关系、职能分配是否会因为科学剧变而发生变化。如《普罗米修斯》中,科学家伉俪无法生育的心结,在百年后人类出外太空寻找始祖本源的背景下显得突兀;机器人与人类之间的对立关系在庞大复杂的科幻逻辑下则体现了依旧固着于人类意识的人类本体论。因此,脱离视觉效果,根据影片内核分析,影片保留眼下伦理体系,谈论超越当前科学现实的可能性就更像是一出幻想故事,世界观和价值观完全依附于当代社会,不具有“科幻”的超脱性。

科幻电影《小小乔》是一个独特个例,和近年来一般的科幻电影不同,《小小乔》对科学进步的幻想留存不多,影片的发生背景是近未来,女主角爱丽丝通过基因编辑技术培育了一种新型花卉,而整个故事则因为新型花卉“小小乔”的特性展开,发展到最后,由于影片释义的二重性,整部影片在暧昧的恐怖中结束。《小小乔》的故事从花园科技的育种员爱丽丝展开,影片中爱丽丝是一个离异的单身母亲,她沉迷于花卉育种的工作。在花博会临近的时刻,她培育出了以儿子乔的名字命名的“小小乔”的红色鲜花,并且因为“小小乔”这一基因改良后的花卉,引发了一系列的负面效果。被刻意设置为无法授粉的花卉,通过无效的花粉,似乎产生了可以蛊惑人类为其不断繁衍的能力,而吸入花粉的人类则在愉悦感中丧失了原来的本性,变得与周边世界疏离。《小小乔》落脚于人类社会的现实境况,揭示了人类日常生活中不断面对的道德难题。不论是女主角爱丽丝作为单亲母亲的焦虑,还是富裕的资本社会人类之间同情和共感的消亡,抑或是在科技变革下,人类与生物的相互塑造都使得整部电影显露出独一无二的人性观照特质。

一、后现代视域下的母职与女性个体意识的碰撞

影片的开场和结束都伴随着诡异的日式音乐和名为“小小乔”的红色花卉。这几乎也是整部影片最为重要的两个符号。“小小乔”红色的丝状花瓣与缺乏枝叶的植物特点显示了其非自然性,而诡异的日式音乐则大多出现于爱丽丝的日常生活中。以这两个符号为线索,实际上就可以探究影片的内核之一——近未来世界的母与子。

细心梳爬即可以发现,影片中大部分关系都是母与子或母与子的隐喻。女主角爱丽丝和儿子乔、爱丽丝和以儿子名命名的花卉“小小乔”、贝拉和亲如爱子的小狗贝洛、乔与日常照料的“小小乔”,花园科技公司与为其获得巨大利润的“小小乔”。影片中大量的依附与被依附、感情的归属与被归属关系以“母与子”来呈现。工作狂爱丽丝对无法陪伴青春期儿子成长感到歉意的同时,也感到充满压迫,导演通过安排女心理治疗师直接向观众揭示了这一点:“来访者爱丽丝可能对不能长期陪伴儿子感到抱歉,但或许也有逃避抚养的倾向。”贝拉和爱犬贝洛则是爱丽丝和乔关系的预演,当贝拉发现吸入花粉的贝洛出现了异样时,贝拉选择的是抗拒,她带贝洛实施了“安乐死”,以死亡隔绝了母与子的分离焦虑。相比较爱丽丝,贝拉更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母亲角色,特别是在影片后半段贝拉发现贝洛的玩具球时,在员工餐厅发表的演讲。导演将主角安排在画面中央,她手握着玩具球,两臂摊开,神情无助,一如基督教的经典主题“圣母悯子”图。

与之相对的则是爱丽丝,和贝拉相比,她是丧失了母性的人类母亲。她虽然也在意正处于青春期的儿子,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培育的花朵,或换言之,她更在意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然而道德同样施加于爱丽丝身上,因此在影片中,观众看到爱丽丝在工作和母职中的拉锯,她既想专心工作,却无法容忍自己主动放弃母亲的身份。影片中不止一次地出现“她(爱丽丝)是你的母亲,你不能这么跟妈妈说话”(爱丽丝的前夫)、“你创造了它,你就要为他负责”(贝拉)、“我创造了它,我当然能保证它没问题”(爱丽丝)等规训性的话语。从这些话语中可以看到母亲身份既限制了爱丽丝,同时又在各类关系中赋予爱丽丝以超出常理的母权。母与子的纽带在近未来的设定中既是对女性的阻碍,又是超越了各类关系捆绑下的解脱。

电影里的心理医生询问爱丽丝“既然(乔)愿意去他爸爸那儿,为什么不让他去呢?”爱丽丝无法决定的是母与子的血缘纽带,抑或是畏惧社会道德评价,已经无从得知。在影片中,母职与个人身份的冲突最后以爱丽丝吸入“小小乔”的花粉作为解决,这也显露出几分异托邦的科幻电影特质——借由技术改变了人类的传统伦理,使得各种两难的局面得以缓解。然而在“小小乔”花粉构建的“大同社会”中,人类伦理是否真的就逐渐消亡,或成为“不成问题的问题”,这显然是导演未能言尽的话题。“母与子”关系中母职的天性与个人价值实现形成的冲突,也是目前除去电影科幻背景设置下,人类社会实际未曾解决的问题。

二、借由生物延伸的隐喻——主体性与主体意识

影片在母与子的传统伦理探讨之外,实际也衍生出许多人类与科技关系的思考。在传统的文化关系中,人们普遍认为,人是一切关系的主导,人凌驾于人的造物存在,人类的主体性不辩自明。然而随着近年来人工智能的发展,人们逐渐开始讨论,人的创造物是否可能最终奴役人类。《小小乔》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一议题,在影片中,爱丽丝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去除了“小小乔”的繁殖能力,为的是提升其香味,更迎合人的审美。在近未来背景的设置下,这样的编辑无非只是锦上添花。但出于植物繁衍的本性,“小小乔”却通过释放迷惑人类的香味最终实现自己大量繁殖和培育的目的。

为了经济和审美目的阉割花卉的繁殖能力与花卉借用信息素改造人类大脑,改造者与被改造者同一时刻存在于人类和“小小乔”二者。影片前半段中,始终支持自己培育的“小小乔”的爱丽丝,在身边周遭一系列人的变化后,逐渐开始对自己的造物“小小乔”产生怀疑,并且尝试毁灭它,然而爱丽丝的毁灭之举还没有实现,自己却已经被吸入了“小小乔”花粉的同事击倒了。影片特别选取了基因编辑技术作为探讨的母题,其中包含了一部分对人类现实的映射,但似乎又止步于映射的内涵中。“小小乔”的花粉是否真正具有改变人物性格的作用,在电影内是含混和模糊的,甚至是二元性同时对立统一存在的。爱丽丝、克里斯和贝拉,全部都是科学家。可即便是科学家,也无法厘清故事中当下发生的事态。导演在专访中提到:“他们发明东西,发现事情,能够拯救人类,却也有可能毁掉人类。”身为科学家的爱丽丝也失去自我意识,更加剧了影片的讽刺效果。

在影片的开头,爱丽丝解释“小小乔”所具有的特点是这样描述的:“我们致力于使‘小小乔’变成一种需要人们照顾的花,你需要定时给它浇水、需要和它说话、需要赞美它,只有这样,它才会释放出迷人的芳香。”人类作为照顾的施与者,人类主导了花朵的生命,而花朵则左右了人类的情绪。看似弱势的一方实际上是操控的一方,而人类作为主导施与的一方,实际上只是自然界被动进化的一方。两种关系的倒置隐喻着人与科技、自然与人的关系。在近年来的科幻电影中,越来越多的电影推出了相似的主题,《星际穿越》中日渐失控的生态环境、《异形》中毁灭的地球家园,其本质都引向了主体性探讨。《小小乔》在主体论之上,反其道行之,在结局向人们提出了“结果论”。爱丽丝在吸入“小小乔”的花粉后,似乎迷惑地改变了,她与先前莫名变化的儿子、同事、前夫达成了共识,生活变得轻松,她不再受到内心道德的约束和谴责,也不再对是否幸福、是否可以幸福感到纠结,那么这是否等同于“治愈”了呢?电影在结尾的选择实际上又将爱丽丝的选择悬置于“快乐”的本质做出了一番考量。

三、主体性与幸福论——对生命主题的反诘

在影片结尾,对“小小乔”的花粉作用越来越感到怀疑的爱丽丝在劝说老板无效后,决定自己亲手毁灭“小小乔”,却因为同事的阻挠被动地吸入了“小小乔”花粉。导演花费了相当长的片段向观众展示吸入了花粉后的爱丽丝的变化。她与所有人的关系再次变得融洽,先前对“小小乔”的质疑全都消失了,于是变得“幸福”。由于花粉功能的不确定,对影片结尾的理解就出现了二重性。观众无法确认,爱丽丝是被花粉改造了还是被花粉“治愈”了。影片自始至终透露出的解读的暧昧性在结尾被无限放大,贝拉的死既可能来自谋杀,又可能来自她再度复发的精神病;周边同事的变化既可以是来自“小小乔”问世的成功,又可能来自花粉的改造。但无疑,结尾中所有人都显示出了超脱现实的愉悦。

愉悦在影片的叙事中一直是潜在的论述主题。在爱丽丝第一次探访心理医生一节,心理医生就询问爱丽丝:“你快乐吗?”随着爱丽丝的阐述,身为人母的压力、园艺品种问世的阻碍、个人价值实现的预期等都随着谈话浮出水面,值得注意的是,在吸入花粉前的爱丽丝不管表现如何,她始终是“不快乐”的状态。压力也好,困难也好,既表现在外在,又显示在人物的内心,那么结尾,最终实现“快乐”状态的爱丽丝,实际上是向观众提出了哲学维度的提问:“这样的快乐是否值得追寻?”

影片前半段的花粉过敏性测验的结果,已经显示了花粉带来的幸福所具有的某些特性——吸入花粉后的人不再需要社会的连接,他们只专注于使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并且对那些使自己不快的事情置若罔闻。剧中用接近荒诞的方式向人们展示了这种快乐的弊端,母亲抱怨女儿不再依赖自己,变得独立了;丈夫抱怨妻子不再喋喋不休,他无法忍受一个不再唠叨的妻子。这几乎形而上地证明了快乐存在的两重性,快乐依附于不快存在。追寻快乐历来被视为人类生活生存的目的,“小小乔”却从某个层面改变了对这一主题的推崇,观众在旁观爱丽丝相对清醒的、有社会责任感和道德约束的生活后,很难完全接受爱丽丝在吸入花粉后的转变。换言之,“小小乔”花粉中使人快乐的化学物质并不能代替人类产生快乐的机制,这种依靠催产素产生的“快乐”实际上是无效的快乐。在影片结尾处,爱丽丝从不快乐到快乐,从困惑迷茫到另一种看似不再困惑迷茫的转变,实际上是角色身份内“自我”的消亡。从这一点看,“小小乔”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隐喻了能够带给人快乐的、人为创造的娱乐产品,它更多的指涉着麻痹人类精神,给人们带来空虚的享乐的现代副产品。《小小乔》的结局指向了反现代主义的古典批评,提供给观影者以无限审美余韵。人类或许并不是为了追寻快乐生活而存在的,“一个人做他或她想做的就会开心”的结论实际上是轻忽而不负责任的,一如爱丽丝在结尾后略显失落的神情所表达的——在所生存的社会体系里,能够担当一个受尊重的角色,这才是快乐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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