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可及》的视听语言与情感表达

年 晴

(陕西中医药大学，陕西 咸阳 712046)

电影这种带有一定虚拟性质的艺术形式能在现实中获得打动人心的力量，将镜头聚焦于现实生活中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痛苦绝望、幸福美满……借助艺术手法进行处理，将其渲染、升华后，这股抽象的力量能回归到现实生活并超越原本的生活经历与情感精神的现实性影响，反作用于社会，这也正是艺术与现实的意义。因而关于未来、生命、死亡等的人性思考也成为电影中的重要主题，电影角色在构建的虚拟世界中带领观众重新审视这个现实世界，为人们的思考提供一种新的见解与认知思路，比如悲剧的幽默表达，将幽默作为电影的主基调与表达形式来演绎在命运、人情与人性上存在残缺的悲剧。经典喜剧电影《摩登时代》，观众在凝视懵懂无知却又崇尚美好生活的小人物卓别林常态式出糗生活的过程中，品味工业革命浪潮下底层群众无处安放人生意义的悲剧遭遇。

电影《触不可及》在聚焦残疾人士的悲剧命运时，不是煽情式的讴歌与呼吁，也不是纪实式的直白，而是同《摩登时代》的幽默表达一样，运用了令观众轻松愉悦，甚至偏向于喜剧表达的视听语言来刻画身体残缺的菲利普与精神残缺的德瑞斯两人的悲剧人生，精心布置的光影对比与温馨色调凸显独特的法式幽默，利用意义丰富的台词与极具情绪的对白发挥其隐喻功能，彰显浓郁的法式人文情怀，并在流行与古典音乐的碰撞之下完成包容的生活态度表达。在轻松愉快的视听语言的矛盾与冲突中增强观众的观影体验，透过浓郁的艺术气息和高雅的人文精神包裹下的悲剧传达真挚的情感与乐观向上的人生哲学态度。

一、光影与色调：张扬独特的法式幽默

欧洲各国喜剧大都带有强烈的讽刺色彩，即便是热爱浪漫与优雅的法国人，也热爱以幽默感接受嘲讽、自我嘲讽和对社会现实进行嘲讽，珠宝、朽木、名画、涂鸦、总统、农民……社会中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成为法式幽默的对象，这一点我们从莫里哀、巴尔扎克、马里沃、路易·德·菲奈斯等法国本土喜剧大师的作品中可见一斑。观众在喜闻乐见的法式幽默中，品味并认知自我与现实社会的关系，这种嘲讽型的幽默我们可以理解为法国人将各类情绪寄托于现实并希望获得特殊关系建立的情感表达路径。电影《触不可及》在光影与色调这类视听语言的处理上便继承了张扬独特的法式喜剧的幽默传统，表达从残疾这一特殊人群视角的对自我、对他人、对命运与社会的嘲讽情感。

光影是电影乃至所有视觉艺术的重要创作语言，不仅为银幕上呈现的事物提供参照，更重要的是，它为观众如何观看和理解银幕上的事物提供了不同的角度，能对观众产生不同的影响，还可以通过各种引导、变化、对比等处理手法起到情感表达与氛围渲染的特殊作用，电影《触不可及》便在光影的使用与处理中表达特殊的嘲讽情感。菲利普面试护理人时，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窗帘前的菲利普成为在明媚天气下被阳光所抛弃的可怜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阴影中审视着被阳光所眷顾着的应聘者们在阳光下说着冠冕堂皇的废话，这些高文凭、经验丰富、思想觉悟崇高的应聘者浮夸、虚伪或支支吾吾地表示对照顾残疾人菲利普这项工作的喜爱。场景中明与暗的对比将菲利普对应聘者们的嘲讽之情显露无遗。直至像吹动了波澜不惊湖面的旋风一般的德瑞斯的出现，菲利普才操纵着轮椅从窗帘后的阴影走出，与之进行对话，这个坐过牢的小混混竟然赢了众多护理精英，凭借率直这一特性吸引菲利普走向温暖明亮的阳光之中，这个充满幽默意味场景的光影处理不仅表达了菲利普个人对于受到虚伪世俗玷污的丑恶心灵的嘲讽，也表达了整个电影对于虚假的嘲讽态度以及对真实心灵的向往之情。

在视觉语言上除了光影，色调也能用于法式幽默中嘲讽情感的表达。被赶出家门的德瑞斯同其他黑人一起在街头分享着为数不多的薯条与香烟，嘴里不断地呵着冷气，黝黑的肤色与深色的衣服一起仿佛要融进浓浓的夜色之中；病弱的菲利普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护工穿着白色医用大褂为其挪动身体与按摩，面对德瑞斯将滚烫的开水淋在腿上的过分玩笑的反抗也力不从心，苍白的肌肤像是被丢进白色的浪潮中，菲利普毫无反抗之力。导演将这一色调对比鲜明的场面赋予了极富幽默性质的情节安排，让观众在捧腹大笑的同时，又感受到影片对于现实社会深深的嘲讽之情，德瑞斯想要享受奢靡生活但是物质条件不允许，拥有万贯家财的富豪菲利普却脖子以下瘫痪，生活完全无法自理；个人的力量对于命运而言显得十分渺小，事不遂人愿的无力感扑面而来，法式幽默特有的嘲讽将妄图获得圆满的人类欲望置于一个更为现实且残酷的位置。

二、对白与隐喻：浓郁平等的人文情怀

电影在进行意义表达之际，同小说、绘画等其他艺术形式有着共通的表现手法——隐喻。隐喻是指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最早见于语言学中的修辞手法，后适用范围不断拓展，现代隐喻理论中隐喻的内涵也被扩大，更指人与人之间符号物体、认知方式、语义领域的互通与互动，能够在两个及两个以上的事物之间，超越物理的关联与限制，人为地构建事物之间的意义连接。电影因构成的成分多样，在隐喻功能上属于一种多模态隐喻系统，情节、配乐、色彩、光影、道具、场景……均能承载隐喻的功能。

电影中的人物对白虽然不及情节的信息含量与意义空间的体量大，但是获益于语言文字本身所具有深度解读可能性，文字的高逻辑积淀拥有更大的理性的联想空间,即便是简单的人物对白也能充分发挥隐喻作用，加之导演会针对性地搭建特定的对白场景、电影角色在对白演绎中投入的丰富情感，对白这一视听语言得以进行有效的情感表达。电影《触不可及》在进行情感及意义的表达中，也尝试在视听语言的对白中使用了这种隐喻手法，在残疾富豪与贫穷黑人混混两位主角你来我往的对白中蕴含了超越文字本身的隐喻意义内容，并向观众传递了浓郁的法式人文情怀。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磨合之后，菲利普与德瑞斯成为能够进行精神世界沟通的朋友，菲利普向德瑞斯讲述自己与妻子相识相爱的过去，以及自己在一次跳伞事故中永远地失去了妻子，自己也成为脖子以下瘫痪的残疾人。菲利普双眼通红，满含热泪，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一度哽咽地说道：“我真正的残疾不是坐在轮椅中，而是失去她。”从明义上，这句话表达了菲利普对妻子深沉而炙热的爱意，但是这句话还暗含了其他的情绪内容，菲利普认为因为妻子的去世，自己才会瘫痪病弱，打败自己的不是病痛而是失去妻子的心理创伤，除去这个心灵创伤后菲利普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瘫痪了的残疾人，他渴望被当作正常人一样地对待。当然菲利普的这句对白隐喻内涵绝不仅限于此，而是以菲利普个人代表了众多的残疾人群，呼吁社会减少差别和歧视性地对待，将他们看作正常人。

粗枝大叶的德瑞斯在照顾菲利普的过程中，经常忘记菲利普是个残疾人，将热水洒在菲利普脚上，喂饭的时候偷瞄美女喂到菲利普眼睛上，菲利普手机响时直接把手机递给他，而不是接听后拿到菲利普耳边，还经常性地打趣菲利普，甚至戏谑地说道:“没有手臂，就没有巧克力。”这句身体健全人之间才成立的对白表达了德瑞斯对菲利普的尊重，不是健全人对残疾人的同情，而是两个健全的心灵和肉体之间的对话，也是作为朋友对乐观生活的鼓励。观众也能感受到对白的隐喻意义中残疾人渴求平等的内心以及社会对其正面鼓励的人文情怀。

三、古典与流行：包容的精神与情感

电影中的音乐元素能让电影搭建的虚拟世界拥有更为丰富的审美元素，也能在叙事之上发挥对白、情节所无法描绘的特殊故事情节的作用，是电影这个整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正如香港著名导演王家卫的评价：“电影总是关于光影和声音，而音乐正是声音的一部分。”在情感表达的视听语言中，音乐作为一种抽象艺术，在渲染电影氛围、强调主题思想、增强情感表达上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因而为电影选择合适的音乐给电影带来的益处并不局限于特殊的情节，而是能够增添整部电影的情感与精神记忆点。电影《触不可及》在音乐选择上独具匠心，根据对应情节与人物个性选择音乐，借此勾勒人物起伏变化的内心世界，表达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不同情感，尤其是在菲利普代表的古典音乐与德瑞斯所代表的流行音乐两者的碰撞中寻求到的特殊和谐，并借此所表达出的包容精神与情感。

菲利普一直以来受到的都是贵族教育，喜爱印象派、后现代画作与古典音乐，能欣赏一幅关于血迹的画两个小时，观看音乐剧、听交响乐也是他重要的休闲与消遣活动；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德瑞斯从小并未接受系统性的审美教育，在生活上一直以随性作为重要准则，喜欢节奏感强的流行音乐；两人在各自的情境中，导演选择了对应的音乐，以增强人物的角色特性。菲利普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古典音乐，享受着护工的身体按摩，奢华高雅的人物性格更加立体；浴缸中的德瑞斯头戴耳机，身体跟随喧闹的音乐节奏不断摆动，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流行音乐的世界中，追求随性、玩世不恭的形象跃然纸上。原来千差万别的两个人，在差异化音乐的渲染下更显不同。

但是两者的差距又仿佛在互相包容与尊重对方音乐审美上逐渐缩小，德瑞斯愿意陪菲利普听歌剧，菲利普面对德瑞斯将歌剧演员描述成“会唱歌的树”以及抑制不住的狂笑也表示理解；菲利普在生日派对上请求交响乐队为德瑞斯演奏数首古典音乐，虽然将古典音乐评价为“咖啡广告”“裸奔的人”“猫和老鼠”，但是也一直陪伴菲利普欣赏这些音乐；德瑞斯用自己热爱的流行音乐回报菲利普的古典音乐款待，并在流行音乐的伴奏下开始热舞，还吸引了一些原本在音乐上高高在上的精英的加入，只有脑袋可以动的菲利普也在跟随音乐的节奏摆动。两个原本截然不同世界的人物所拥有的特殊审美在电影设置的音乐融合上获得了特殊的和谐，打破社会上音乐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成见，对于音乐的理解也放开了限制，而是可以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充分表达自由、包容的精神与情感。

丰富的视听语言能够有效地弥补单纯叙事单薄的缺陷，引导观众将银幕上的视听语言与叙事情节连接在一起，感受剧中人物波动起伏的情绪，特殊情境中的情感氛围，以及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电影《触不可及》中天差地别的两人并不相同的生活背景、文化教育、世界价值观念、审美兴趣和情绪情感在视听语言有意识地引导下，让观众能捕捉到两人在身体与精神上缺失的共性，在轻松且充满欢笑的喜剧性冲突中，感受到导演赋予这两个同样不被上帝所眷顾的悲情人物身上的社会情感，对命运和自我的嘲讽、残缺但是渴望平等的人文关怀、面对差异与不同的包容，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规则、命运、社会都不再成为束缚，快乐、自由、平等的心灵成为最主要的情感与精神追求对象，并借此释放出温馨动人的人性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