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龄化、二次人口红利与家庭储蓄率

2020-11-15 22:38王树
社会观察 2020年12期
关键词:储蓄率储蓄红利

文/王树

“第一次人口红利”通常持续时间较短,但对经济增长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其效果显而易见,因此吸引了大量学者进行分析和研究。而实则真正推动了很多发达国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并使得国家在发展模式上得以质变的“二次人口红利”,似乎并没有得到学界足够的关注。本文运用我国的微观数据进行实证检验,分析老龄化与家庭储蓄率的关系,并对我国是否可以收获“二次人口红利”进行初步判断,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

理论分析

首先,从储蓄的单位来看,“二次人口红利”所描述的储蓄增加的来源并不是已经进入老龄化的群体,或者是进入高龄化的群体,而是激发年轻人的储蓄从而提升整个家庭的储蓄,因此研究“二次人口红利”最好以家庭的储蓄率为研究对象。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人口红利,都需要政策的配合才可以实现,不然“人口红利”很容易变为“人口压力”,早在第一次人口红利实现之前,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由于生育控制实现了快速的人口转变,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进入市场,有研究曾表示大量劳动力的就业将是亟需解决的重大问题。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进行,配合着恰当的政策实施,我国消化了大量的劳动力人口,并将其转化为经济增长的强劲动力,由此收获了第一次人口红利。老龄化与储蓄之间的关系成为“二次人口红利”的“信号塔”。伴随着进一步的人口转变,我国的老龄化逐步加深,有学者认为老龄化既是挑战,更是机遇,恰当的政策可以将老龄化的“储蓄动力”激发出来。由于老年人的消费与收入比很高,大量的老年人极有可能成为社会的“累赘”,如果一个国家的制度实施并没有让老年人准备好足够的养老资本,过于依赖家庭的代际转移,会加大老年人对家庭产出的消耗;在宏观层面上,如果实施逐渐扩大的现收现付制的养老保险制度会进一步加大国家资本的亏空,例如拉丁美洲就没有产生这样的储蓄效应,而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则十分鼓励私人储蓄,设置了很多个人退休养老的储蓄项目,甚至将这些项目进行制度化。由此得到了“二次人口红利”所需的生命周期财富。

“二次人口红利”的理论基础来源于生命周期“预期效应”理论,学界关于人口结构与储蓄之间的研究起点通常也为生命周期理论,而所得到的结论却颇为繁杂。当国家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人口结构与储蓄之间的关系或可发生变化。其核心理论基础都是生命周期理论,且多为生命周期静态理论,即当居民处于劳动力年龄时,自身的产出高于消费,而当居民处于少儿或者老年阶段,自身的消费高于产出,在第一次人口红利期间,劳动力年龄人口远高于需抚养的人口,因而此时的储蓄率很高;当国家进入老龄化社会,又因为老年人口较多,因此储蓄会下降。这样的生命周期理论看似非常完美,其本质上是生命周期理论中“负担效应”的真实写照,这一理论忽略了生命周期的“预期效应”和动态性。首先,从“预期效应”来讲,如果老年人口为自己的养老做好了准备,进行了大量的储蓄,在退休养老阶段为自己准备充足的资本,来平滑个人一生的财富,实现生命周期的“预期效应”;反之,如果大量的年轻人口并没有准备好充足的资本,在年老时则需要大量的家庭和社会赡养,即出现了上述生命周期的“负担效应”。其次,从动态性来讲,生命周期的阶段划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至少从指标上来划分是失之偏颇的。根据联合国制定的标准,当65岁人口超过7%即进入老龄化社会,而该项标准是在1956年联合国出版的《人口老龄化及社会经济后果》一书中所规定的。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以及医疗保障的提升,我国人均预期寿命已经从1960年的43.78岁提升到2017年的76.41岁。因此,7%的老龄化社会指标时效性时至今日有待考证。老龄化看似来得快,但决不能陷入“指标陷阱”,人口转变是个动态演化的过程,大量低龄老年人的出现并没有直接显现出生命周期的“负担效应”,而更有可能出现的是基于老龄化的生命周期“预期效应”,后文的实证部分将给予说明。

从理论的适用性来讲,如果研究对象为成功收获“第一次人口红利”后的转型国家,则二次人口红利理论可以更加清晰地刻画其人口转变进程与居民储蓄之间的关系,因此本文将在此理论基础上进行模型推演,并提出相关命题假设。从数据和实证方法上来看,现有研究囿于数据的局限性和方法的单一性,具体表现为:部分研究运用宏观数据导致在家庭储蓄率等指标的刻画上失之偏颇,而基于微观数据的实证研究较少,且相关研究在细节处理上较为主观,方法运用上缺乏系统性。因此,本文将运用世代交叠模型来展开分析。通过求解一般均衡方程来分析我国老龄化、私人部门代际转移、公共部门代际转移与家庭储蓄之间的关系,以此来探讨我国第二次人口红利的实现机制,之后通过实证检验和参数校准进行更为深入的模拟分析。本文在理论分析后提出两个理论假说。假说1:老龄化满足“二次人口红利”理论中“预期效应”的实现条件,即促进了家庭储蓄率的提升。假说2:老龄化对私人部门储蓄产生了“负担效应”,即降低了家庭储蓄率。本文基于最新的微观数据库,采用更加科学且完整的论证手段进行了深入分析。首先选用2010—2018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以此来更为精准地刻画老龄化和家庭储蓄率等指标,并以充足的样本量来支持结论的科学合理性。其次,运用面板模型、Heckman两步法和面板门槛模型进行了深入分析,对理论模型中的命题假设进行了验证。最后,采用数值模拟的方法加以佐证,并进行了趋势分析,以此来判断二次人口红利在我国实现的可能性。

实证分析

(一)数据选择及计量分析

本文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库来进行实证分析,采用2010—2018年的数据组合成的面板数据进行计量分析,其中部分计量手段需要处理为平衡面板数据,因此在这些模型中对整体数据进行了面板平衡处理。从微观数据库来研究储蓄率的相关问题,在学界有较为一致的计算方法,即储蓄率=(家庭可支配收入-家庭总支出)/家庭可支配收入。本文根据家庭60岁及以上人口比例和家庭65岁及以上人口比例分别进行回归分析。控制变量为少儿抚养比、家庭总收入、家庭中正在上学人数、家庭规模、养老保险参保人数、医疗保险参保人数、过去一年住院人数、工作人数、房地产价值、金融资产价值、其他资产价值、省级价格指数、基尼系数,其中,在运用Heckman两步法时,第一阶段回归需要加入“是否储蓄”这一虚拟变量作为被解释变量,同时需要加入第一阶段的工具变量,即“家庭是否拥有经济金融工作成员”来进行后续的回归分析。

本文采用多种计量方法来进行分析,基础模型中包括OLS回归、静态面板分析的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由于被解释变量中很有可能存在随机缺漏的样本,为了防止自我选择问题,本文运用Heckman两步法进行分析;由于居民的收入可能存在结构突变,因此引入了面板门槛模型来进一步分析。从上述多种计量方法回归结果可知,我国家庭居民的老年抚养比,无论是65岁以上老年人口比例还是60岁以上老年人口比例的增加,都会显著提高我国微观家庭的居民储蓄率,即验证了我国自2000年进入老龄化社会以来,老年人口的增加并没有带来严重的“负担效应”,而更多的是居民对于老龄化的“预期效应”,由此验证了假说1。从宏观层面上来讲,我国的老龄化不断加深,而这样的老龄化并没有“侵蚀”我国居民的储蓄水平,反而对储蓄率具有促进作用。从微观层面上来讲,我国家庭的人口结构虽然面临着“老龄化”的问题,但从实证结果可知,家庭成员中60岁以上或者65岁以上老年人口的增加,并不会减少整个家庭的储蓄率,而是促进了家庭储蓄的增加,因此,我国存在“二次人口红利”所需的资本积累效应,居民会对养老进行提前储蓄,即验证了生命周期财富(Life Cycle wealth)理论。少儿抚养比同样与家庭储蓄的关系为正,首先从宏观层面上来讲,我国少儿抚养比自2010年起,呈现倒“U”型的微小波动变化,在这一时间段内发生了小幅度的变化,而少儿抚养比的增加使得家庭对孩子的未来产生了“投资性”储蓄动机,为了孩子的教育及婚嫁进行储蓄。这里也符合“二次人口红利”理论,二次人口红利的作用机制为“资本深化”,即储蓄率上升和劳动增长率的下降,由于少儿抚养比与储蓄率的关系为正,即表明家庭对孩子的投资具有边际递增的作用,由此可知人均的资本投入在不断增加,由此也可以促进我国的“资本深化”。豪斯曼检验表明固定效应模型更加有效,逆米尔斯比率在1%的水平上显著,由此可知我们的样本数据存在部分缺失,这是很多抽样调查数据所不可能避免的,但已经非常显著地代表了总样本,估计系数的符号不变,老年抚养比与储蓄率系数的估计数可能要小于其他几个方法的估计值。控制变量基本上符合我们的预期,学习和住院的人数越多,储蓄率则越低,家庭收入与储蓄率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体现了边际消费递减规律,收入越高,储蓄则越高;家庭规模越大,储蓄越低,即表明小家庭的风险分散能力较低,所以储蓄越高,而大家庭的风险分散能力越强,所以储蓄率更低;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人数越多,储蓄越低,即表明社会保障的加强可以减少家庭储蓄;三项资产数值越高,储蓄则越低,即表明资产和储蓄之间具有此消彼长的风险承担作用。Hausman检验拒绝了原假设,因此本文应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分别对个体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进行了两次Chow检验,分别在1%的显著水平下拒绝了原假设,因此应采用个体时间固定效应模型。

(二)稳健性分析

在计算总支出的过程中,转移性支出、福利性支出和家庭购房建房按揭支出不属于消费性支出,因此本文将这三者排除计算得到新的储蓄率,同理得到新的消费率。在消费性支出中,文教娱乐支出和家庭医疗保险支出不属于日常性消费支出,因此本文将这两者排除后计算得到不含日常性支出的储蓄率,同理得到不含日常性支出的消费率。按照总储蓄率的概念得到总消费率,本文将上述几个指标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回归。在分别计算不同类型的储蓄率和消费率之后,老年抚养比的回归系数同样显著,在储蓄率的回归中显著为正,而在消费率的回归中显著为负,由此可知本文的实证模型十分稳健,二次人口红利在我国具有实现的可能,结果契合了二次人口红利理论。

(三)面板门槛回归

在现有研究中,有学者运用分位数或者城乡方法来划分收入区间,这样确实可以消除部分内生性问题,但主观性较强,因此本文面板门槛模型,将家庭收入和人均收入作为门槛值加入到回归方程中,运用网格搜索法寻找人口结构与储蓄率回归中的突变点,由此产生不同的收入区间来进行分析。经检验得到模型存在门槛效应,在搜寻到第一个门槛值后搜寻第二个门槛值,由此得到两重门槛内的F值同样显著,因此本文设定为两重门槛。总体来看,老年抚养比在高收入或中高收入门槛内的回归系数为正值,老年人口比例与储蓄呈现显著的正向关系,这里支持了二次人口红利理论,这样的家庭具备了生命周期理论的“预期效应”,符合我们的二次人口红利理论。而在低收入门槛区间内,老年抚养比与储蓄率的回归系数为负,与高收入门槛内的系数相反,即老年抚养比在不同的收入区间内,对家庭储蓄率的影响发生了结构突变。这里表明我国在微观家庭层面的收入差距较大,在2000年超过了国际警戒线后仍然处于高位,通过CFPS计算的家庭可支配收入所得到的基尼系数很高,2010—2018年分别为0.512、0.510、0.485、0.506、0.551。因此,低收入群体的老龄化会对家庭储蓄产生负效应,从而使得家庭的储蓄减少,在生命周期静态理论视角下,贫困家庭的老年人很难准备好足够的养老储蓄,之后的养老需要家庭的代际转移来进行提供,所需的养老费用会减少家庭储蓄。总体上来看,从家庭总收入和人均收入核密度函数图像上可知,无论是家庭总收入或是家庭人均收入,根据正负结构突变的门槛值的划分,存在负效应的群体属于少数群体,因此减少收入差距,可以助推我国早日实现二次人口红利。

(四)参数校准与数值模拟

从经验分析角度出发,本文初步判断了现阶段我国老龄化对居民储蓄的影响,然而随着老龄化的不断加深,这样的影响会不会发生变化,参数校准并进行数值模拟后,发现如果将存活率设定为0.79的情况下,老龄化与储蓄率成正比。而老龄化如果继续加深,也会削弱家庭“生命周期财富”的形成,出现由正转负的趋势。

结论与讨论

本文系统梳理了西方学者对于二次人口红利的相关研究,对这一理论的产生进行追本溯源,其核心思想为国家的资本深化,而实现的机制则来源于生命周期理论。老龄化是实现二次人口红利的“双刃剑”,其本身存在着对家庭储蓄的“预期财富效应”和“赡养负担效应”。如果生命周期的“预期效应”大于“负担效应”,则老龄化将助力红利的实现;如果“负担效应”大于“预期效应”,则持续的养老负担将阻碍红利的实现。本文在实证中运用我国的微观数据进行了检验,发现老年抚养比与家庭储蓄率成正比,即从总体上来看,我国的老龄化所带来生命周期理论中的“预期效应”要高于其“负担效应”,表明我国具备了实现二次人口红利的人口与经济条件。而在面板门槛模型的进一步分析中,发现“预期效应”主要体现在中高收入人群中,低收入群体则表现出老龄化的“负担效应”,老年抚养比随着收入的变化对家庭储蓄的影响存在着结构突变,呈现U型。通过数值模拟发现,如果老龄化持续加深,对储蓄的影响同样具有由正转负影响的可能性,过高的代际转移同样不利于“生命周期财富”的形成。

通过以上研究发现,本文认为在我国未来的人口经济政策制定和实施中,应更加贴合相关理论和实证结果,并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1)将“生命周期财富”进行合理的资本转化。由于现阶段大多数居民的养老储蓄主要以存款的形式存在,应在国家层面将这些财富进行合理投资从而助力经济增长。(2)完善资本市场,为个人的资产投资提供更高的保障。现阶段我国资本市场尚不成熟、不完善,限制了居民的私人投资,同时也会阻碍生命周期财富的形成,所以应该完善资本市场,鼓励私人部门投资。(3)应建立更有保障的私人养老储蓄系统,甚至可以建立专门的养老储蓄保障项目,鼓励居民进行私人养老储蓄,从而激发生命周期财富的形成。(4)分行业逐步延迟居民的退休年龄。由于我国退休年龄制定的时间较早,且之后没有大的变动,分行业逐步延迟退休年龄不仅可以激发低龄老年人的工作动力,更有利于家庭生命周期财富的形成。(5)扩大养老保障的基本面。由于我国至今仍有大量的贫困人口,这些居民的养老难以保障,因此应扩大基本养老的覆盖范围,使他们老有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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