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时光中的感悟、静谧及其他
——读杨键组诗《有一年》有感

2020-11-17 23:38张立群
草堂 2020年1期
关键词:静谧组诗母爱

◎张立群

一直对杨键和他的诗保持着敬意。作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诗坛重要的诗人之一,杨键的诗虽然数量不多,但却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冲击力,令人读后感到心灵的震颤。拒绝世俗的场景,杨键的诗忠于自己的内心和现实生活,执意寻找汉语诗歌可以呈现的生命文化价值。是以,他的作品,每一次出场,都会唤起某种深刻的感动!

《追忆时光中的感悟、静谧及其他》——之所以使用这样一个题目评论杨键的组诗《有一年》,是期待尽可能以宽泛的方式概括其整体特点。尽管对于一个成熟的诗人来说,风格一旦形成便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关于自身创作的“小传统”,拥有鲜明的辨识标志,但由于题材、心境等因素的不同,其新生的作品仍会给读者带来不一样的阅读体验。初次浏览组诗《有一年》,很容易为其时间主题所吸引:时间在此处不是简单的数字与标记,而是穿越时间过程中的一些镜头和特定的景象。一句简单的“一切都过去了”,让江边“十几头牛”成为“白色的化石”,不仅使诗句获得了生命事物固化的质感,还有时光的轮回与沧桑,而江水是“无声的幽灵”,好像一直没有改变。江边的一切都可以在另一个时间里再次浮现,但却不再是当年之景。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一次物是人非的叹惋,最终都成为《有一年》中结尾时的一声叹息。

时间的主题潜藏着岁月的密码,讲述时间故事的人显然更习惯于借助某些昔日场景的选择性再现。此时的书写究竟具体是回忆还是怀旧,也许并不需要进行绝对的区分;诗人只需要在漫溯时找到及物的对象和可以感怀的场景,从而在触景生情中催生诗行。“记忆里的有些事情要经过很久才能讲述出来……”杨键的诗里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暮年的气息”:凝重、静默、成熟还有久远的故事。像《送别》中描写的“一座老桥”“桥上卖栀子花的老妇人”,还有“师范学校的女生们合唱的《长亭外》”,所有的景象似乎已经存在许久了,而歌唱也有诉不尽的送别与旅愁。由特定场景生发的感悟让追忆生成羽翼,让时间在某个关节点上完成有效的定格。“暮年的气息”是一种心态,也是一种立场,拥有写作意义上的孤独和苍老的体验,显现出主体与现时隔绝、分裂的姿态。

出于对当下生活场景的有意疏离,杨键习惯于让自我在诗中悄然地现身,他的诗和他的生活由此建立了一种紧密的联系。通过写作,诗人回避了现实语境可能带给他的压力与紧张,建构起一个古朴、自然甚至是带有原始气息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诗人讲述着关于亲人、过往的故事。过往已逝,他以亲历者的姿态,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平静而舒缓的叙述中,我们可以领略一曲曲艺术化的生命悲歌——

秋风啊,你要将我们的心吹得发出古时 候的声音。

古时候,时光的流逝靠活人来提醒通过寂静,和一只木梆

在一个深夜里传得很深、很远……

——《你会吗?》

岁月如一头无法调伏的狂暴野兽

来过走过活过的人在一座纸做的桥上都 是露水一场

——《奇树图》

肯定会有宁静的部分,肯定会有冷峻的色调,而后才能实现一种气息独特的“静谧”。是《冬至》中反复出现的“荒寒而幽深”;是《长亭外》中的“阴雨”;是《滋润》中的“冬天”及“在有雾的湖边/形成的境界”,还有一块块“墓碑”……有很多静物形成的氛围,但那些动的事物也常常被说成是“江水混混沌沌,/什么也不想说”(《故土》),“河面上飞着戴孝的白鹭”(《奇树图》),直至最终形成动中有静、动静相合……延展的时光中或是多设定秋日的萧索与冬天的布景,或是常常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那种感受与散发出来的味道正如《风暴》中的诗句:“成片的树,/倒在地上,/但却有一阵阵异香,/从那倒下的树身传出,/我呼吸这绵远神秘的香味。/今天想起,/为它做一座坟。”有着颓废的芬芳。

在感悟式和静谧氛围的世界中,有一组对应的结构可作为赏读组诗《有一年》的主线,此即为“死亡”和“母爱”。死亡以及与之相关的墓碑、坟等是这组诗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死亡”不仅渲染了组诗的整体氛围,而且也增加了悲剧的色调。“死亡”是杨键笔下衡量记忆的一个尺度、一种标准,但却从不是一个终点。“那已经离去的人还魂来与你相拥/在黑暗里旋转”(《奇树图》),“在活人那里得不到就在死人那里得到,/在死人那里得不到就在自然中得到,/在自然那里得不到就在神灵中得到。”(《你会吗?》)这样的书写使许多诗篇呈现出循环的结构、开放式的效果,进而融入更多想象的空间。

与之相应的,在追忆时光的旅途中,“母爱”则给其带来温暖。“生命好可怜,/我们在这里生活,/却什么也没有学会,/而母爱是唯一的护身符。”(《暗淡》)联系现实生活中杨键多年来一直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生活朴素、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清苦,他对于“母爱”的认识和感知更为深刻。他的《短句》一面直抒胸臆,“我对连自己的妈妈也没有写过的诗人非常害怕”;一面又曾委婉曲折,“一朵云飘过来了,/十二个月的儿子喊它妈妈,/下雨了,儿子又喊雨为妈妈,/原来这才是精神之核。”正如《你会吗?》中有“永远喊下去的母亲的声音/触摸着我,比什么都神奇”。在杨键笔下,“母爱”有着神奇的力量,怎样形容都不过分。“母爱”为组诗《有一年》带来温度、增添了亮色。“母爱”从不孤立无援,一如杨键在整组诗中还写到很多亲人, 如父亲、祖母等,这些书写让我们看到了诗人的另一面:那里不仅有人性,还有纯洁、柔软的部分!

一面是肉体生命注定的结局,一面是灵魂世界中广阔无边的爱,杨键有意无意地对比式书写,让人在掩卷之余,陷入关于生命的沉思。如果说叩问生命、体验忧伤可以唤起人们对于生活的思考,进而懂得如何更加珍惜现有的一切,那么,我们可以说组诗《有一年》还传达了一种诗意的“善”,尽管这种提醒在杨键的笔下有些过于沉重!

诗是修行,也是救赎,这样的概括在某种意义上对于杨键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他的许多诗句,看似简单平凡、漫不经心,但仔细品读却会发现其中蕴含着相当深刻的内涵,甚至有些许参禅悟道的味道——

长年累月的墓土上柔和的枯草

使我们的脚步舒缓,

而那些死去多年的人在我们的心里酿蜜,

直到我们彻底放弃了,

才能与他们见面。

——《你会吗?》

落日在田埂上的一只粪桶里

发出万丈金光。

很快,金光不见了,

田野上又是一片浓郁的苦颜色。

而我因享受了这样神奇的光芒,

不会再有死亡……

——《落日》

哲学思辨色彩的闪耀,对生与死的彻悟,表明杨键诗歌在精神层面上的追求。如果联系此前杨键曾对中国传统伦理学、哲学、宗教进行过深入的研习,那么,循此路径,可以得出的结论显然远不止于此。只不过本文限于篇幅,我们只能结合具体内容,呈现诗人特有的源于古代人民的“静谧智慧”。

任何思想和观念总是要依靠语言展现出来。在《短句》中,杨键曾相继谈到语言——

语言的亲和在哪里?

语言的核心是慈悲与智慧,语言才能是无 穷的。

语言由里而外地散发着善,这才是语言 的本意。

如何实现语言的“亲和”“慈悲与智慧”和“善”,进而抵达语言的“无穷”和“本意”?对杨键诗歌语言的询问其实已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杨键诗歌的特点:对比通过诗歌展现语言的无限可能,杨键更倾向于表达汉语语言原初的、本质化的状态,从有到无、从实到虚,再由智到善,凸显汉语的精致和感染力,而汉语新诗也正由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悲悯与自省的能力。

对照“时间”“死亡”以及诸如“我对一粒麦子跪下来”的诗句,杨键通过场景叙述所要揭示的思想和语言的表现力有时还是显得过于深刻了。因而,就诗歌阅读的角度来说,我们还是期待一次轻松的过程:“傍晚的柳树,/要教会我们和平。”“像一根根柳丝,/轻拂在傍晚的水面。”(《河边柳》)将“傍晚”“柳丝”“水面”以及“轻拂”绘制成一幅图画,不必有什么负担,只要借助简单的感知和联想就可以了。为此,我们有必要对组诗《有一年》的结构顺序也略加关注:由浅入深,渐渐进入一个诗的世界;对于简单画面的经营以及由此流露出来的明快之美,在杨键的笔下也从不是空白一片!

总之,杨键一直通过写作追求“诗歌的价值”,这使其作品在读后总会给人以启示。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杨键也不时陷入某种自我“怀疑”——早在2003年河北教育出版社推出的诗集《暮晚》的“自序”中表达的自我解读,不仅表明杨键对于写作的慎重的态度,更说明他一直有着苛刻的理想、执着的追求。我们完全可以凭借这些想象到其在诗歌道路上心无旁骛、独自奔行的身影,而作为一次走向未来的起点,《有一年》可作为一次阶段性的成果并实现了时间和阅读上的双重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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