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秘藏地之“蝠”

2020-11-18 11:02苜菀清
西藏人文地理 2020年3期
关键词:苯教蝙蝠藏族

苜菀清

从SARS到MERS,再到新型冠状病毒,果子狸、骆驼、竹鼠、獾、蛇、水貂、穿山甲……一个个地被确认或怀疑为病毒的中间宿主,而这些新发病毒的储存宿主或天然宿主,却指向了同一个目标——蝙蝠。

蝙蝠曾是中华民族喜闻乐见的吉祥符号,在中国古代,享有其他动物无可比拟的尊荣。藏族文化中,蝙蝠的存在感也很强,苯教称它为帕旺公布,意为护主蝙蝠,是人与神之间的使者,在民间故事中,它是狡猾而又诡计多端的象征。因为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它又被称为紫格桑吉,意为老鼠佛。在藏医药学中,它是有毒之物。

万物有灵论

西藏人认为,自然万物是作为与人对等的存在物而存在的。它作为西藏人生存和依赖所必需的前提环境,突破自身的含义而建立了与人类对立并通感于人类的双重身份,故而被赋予了一种险恶而强大的内在力量,一轮神圣的、永远被人类所祈祷、所敬畏的神秘光环。

地理上的封闭为我们保存了西藏文化的原生态,使我们看到人类文明初始的一些形态。原始人的思维模式处于原始逻辑思维阶段,认为灵魂是不死的,且神秘莫测,于是他们以己度物,以为统治他们的自然力和自然界的一切,都同人一样有人格,有意志,有灵魂,这就产生了万物有灵论。

在佛教传入之前,西藏流行的苯教就奉行万物有灵论。据说苯教发源于阿里地区南部的象雄地区,后沿雅鲁藏布江自西向东传播,最后覆盖整个西藏地区。它崇拜鬼灵、自然界和保护神,敬重巫师,盛行巫术,这对后来的藏传佛教产生了重大影响。如果说藏族文明是一棵参天大树,那么,苯教就是它的根。

苯教已经按照人间的等级构想出神灵世界的秩序和宇宙的模式,产生了理论形态的宗教哲学。宇宙分为三个部分,天神、赞神和龙神。最高境界为天神,以天空为基地,至高无上。它意味着统治。第二境界是赞神,处于大地之上,宇宙中间,是无数精灵飘忽飞动的场所。苯教经典中描绘的赞往往是一身火焰,这也是人类居住的地方,所以赞神和人类联系最为密切。藏族神话中的山神、念神、战神、世界形成之神都属于赞神;山川、河流、森林、鸟兽、怪石,可能都是“赞”的化身。这类神灵有许多被幻化为家族的图腾。它们距离人近,让人们由恐惧生出敬畏之情。宇宙的第三个境界是龙神,是地下之神。地表之下是它的活动领域,蛇、虫、青蛙等穴居动物可能是龙神的化身,地下流出的泉水是龙神的活动。

西藏人认为,自然万物是作为与人对等的存在物而存在的。它作为西藏人生存和依赖所必需的前提环境,突破自身的含义而建立了与人类对立并通感于人类的双重身份,故而被赋予了一种险恶而强大的内在力量,一轮神圣的、永远被人类所祈祷、所敬畏的神秘光环。它作为人类的自然保护神或凶神恶煞的形象俯视西藏,并通过另一种形式参与人类的各种活动。

苯教朴素的观念,对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起到了重要作用。人们甚至将动物当作神来崇拜,动物不仅象征好运或噩运,也被视作力量与智慧的源泉,动物有灵巧的身体和敏锐的器官,这种特质总与神话故事中的各种超自然力量联系在一起。

神人之间的使者

蝙蝠的确是世界上绝顶聪明的动物。它是哺乳动物中唯一能够征服天空自由飞翔的兽类。它的飞行能力,使其拥有其他哺乳动物无法触及的资源。

在苯教经典中,蝙蝠是“使者”,巧言善辩,能理顺是非曲直,扮演着神人之间沟通的角色。

据苯教《蝙蝠经》讲述,孜 (rdzi) 国王和岸(ngam) 王后结合, 生出一个叫贡布帕旺( 蝙蝠) 的儿子,它的身上有九种怪相,腹中有九种知识,心中有九种愿望,说的话句句是真理。神和人二者,若没有它,无论做什么都会颠倒是非,神和人二者因为有它,无论做什么都如愿以偿。一天,蝙蝠被一个叫嘎巴嘉塔的人捕获,并被带到贡孜神变王前,国王对其丑陋面貌心生厌恶,预将其杀掉。此时,勇敢的蝙蝠警告贡孜国王,如果杀掉它,将会为人类带来各种灾难。它辩解道:“我有飞鸟的翅膀,是因为我的父亲为白猎鹰,我的身子像老鼠,因为我的母亲是灰鼠,这是她的标记。人身马头,乃四个母亲之子的标志”。这只蝙蝠身上具有白猎鹰、灰鼠、马的元素 ,虽然从外形上看是一个复合性的“怪物”,但也同样具有这些元素非凡的特点 。蝙蝠说道:“我翅膀上的爪子,能够指引我走出恶道轮回。我身子小皱纹多,那是驱除烦恼痛苦的标志。我的口气大,那是象征我了断世间与出世间的束缚。我的上嘴唇分成两部分,那是具有威力和智慧的象征。我直立的耳朵是征服現实世界中敌人的标志;我的耳朵立直了,这是坚守既定真理的象征;有禽兽的身躯,是为了利益九兄弟(人类)的标志。”国王听后赞美蝙蝠的智慧,蝙蝠也因此躲过了杀身之劫。

这则神话故事,充满了寓意。蝙蝠这个具有多种动物集合特性的物种,被赋予宗教意象,就是我们将人类的思维演绎到动物世界的表现。若抛开蝙蝠身体的形象,从说它自己走出恶道轮回、驱除烦恼痛苦、了断世间与出世间、具有威力和智慧、利益九兄弟( 人类) 等自我定位的要素来看,俨然具备佛教或苯教的一位出世间护法神所有的特点 。

“使者”的主题,同样出现在纳西族东巴教的经典《白蝙蝠取经记》中。据说人间疾病肆虐,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唯有到天上求得祭祀的经书和打卦的卜书才能平息灾难。而上天取经与唐玄奘西天取经一样,充满了重重困难。关键时刻白蝙蝠挺身而出,以大雕为坐骑,凭借自己的勇敢,用自己的巧言善辩和聪明机智与神沟通,最后取回真经,消除了人间疾苦,完成了作为人类“使者”的使命。

学者杨福泉先生根据这则故事总结说:“东巴神话中的飞禽蝙蝠,是智慧的化身。它有‘白色金蝙蝠的美称,是人类与神来往的使者,人类祈神,无不是蝙蝠为之穿针引线。”不难看出,藏族文化和纳西族文化二者当中,关于蝙蝠的象征与隐喻有异曲同工之妙 。

阴谋诡计的小人

藏族民间故事关于蝙蝠的描述,却截然不同。传说很久以前,众鸟聚集商议选出一位鸟王。规定谁先看到太阳升起,就被拥立为王。第二天蝙蝠和琼鸟同时看到太阳升起,因此大家对立谁为王产生了争议。于是众鸟又商议规定比赛飞行能力,蝙蝠藏在琼鸟的羽毛中,等琼鸟飞到其他鸟的上方大声说“我到天上了”时,蝙蝠才飞出来说:“我在你的上面呢。”众鸟知道了蝙蝠的诡计后非常生气,纷纷降落到岩石上,一致认为这个没有羽毛而长角,有翅膀却不能飞的异类不配当王。卑鄙的鸟与高尚的鸟为伍是众鸟的耻辱,于是将蝙蝠赶出鸟群,拥立琼鸟为王。在这个传说中蝙蝠被描述为一个有阴谋诡计的卑鄙者,最终被鸟类家族逐出 。

传统的藏族社会对一个图谋不轨的人进行严厉惩罚的手段,就是将其驱赶出部落和社区。上引的传说中,将触怒群鸟的蝙蝠从鸟群中驱赶走,是将藏族社会的集体意识演绎到动物世界的另一种表现。

有毒之物

自苯教以来对天人的崇拜,更展现在藏人对自然及物种的敬畏,对它们的生命形态顶礼膜拜。蝙蝠独特的身体构造结合了多种生物的特点,藏医药学发现蝙蝠肉有毒性。

藏医药起源于藏族先民同大自然和各种疾病作斗争的经验中。纵观藏医药的起源和发展过程,藏族先民把动物的肉、血、骨,野果百草等药物最早作为食物无意识地进行滋味尝试的“试验”,经过百死百生、反复尝试、不断探索,久而久之渐渐懂得药草之间相生相克的原理,逐步认识到动物、植物、矿物的药理,便得出“有毒就有药,有药就有毒,药与毒并存,互为变化”最原始的藏医药理论。这个时期为藏医药的启蒙时期,时间在上千年左右。

蝙蝠作为古老而神秘的物种,也是最早的哺乳动物之一。近现代科学研究揭示,一只蝙蝠的身上同时携带的病毒最多可达上百种,但由于蝙蝠具有特殊的基因,所以它在携带这么多病毒的同时自身却不会发病。

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吐蕃赤松德赞时期,藏医药学典籍《医学奇妙目饰》就有如下记载:“蝙蝠有牙有翼,半鸟半鼠,白天不敢出来,其肉有毒,不可食也。” 在古代藏医文献《苛慈宝瓶》中也记载,蝙蝠肉具有毒性,与其他动物不同,它有许多疾病,因此人类不可食用其肉。

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西藏对自然保护神的崇拜与敬畏,一方面是出于对自我内在生命平衡和救度的需要,而在另一方面,也表达出西藏人的神话思维方式在审视生命的各种样态时所显示的重要特点——生命一体化的鲜明特征。所有生命样态的价值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从实质上来讲,都是同一的,同值的,他们甚至可以互换。

因此,在大自然面前,我们要把人字写得小些再小些。从另一个广义的角度上来讲,自然界的确是充满神灵的,现在神话的预言已经再现,我们肆无忌惮,对大自然进行过度开发和破坏,已经开始受到报复,这样的例子触目惊心,比比皆是。

如何保护好濒危物种蝙蝠,使之能够与我们人类长期共存,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我们或许可以从先人留下的文化密码中得到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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