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自我拉扯

2020-11-18 08:56石温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0期
关键词:新批评文本解读文学批评

摘  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于1989年所写的一首抒情诗。作者将自己向往幸福而又矛盾孤独的情绪寄托在这首短小的诗歌中。全诗共三节,仅156字,但此中蕴含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却值得我们去进行解读。文章主要采用心理分析批评方法兼以审美批评和新批评方法对诗歌进行分析,探求诗歌蕴含的审美价值,体味诗人矛盾的内心世界。

关键词:文学批评;心理;审美;新批评;文本解读

作者简介:石温(1996-),女,汉族,湖南省永州市人,湖南科技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0-0-02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先后被编入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一和部编版九年级语文下册,随后又被移出教材。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教师对该诗歌的解读不太好把握。若单纯以幸福为指向,引导学生感悟一种美好、祥和的宁静生活,这种解读明显是不完整甚至是有悖诗歌主旨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诗人不热爱生活、悲观、避世、以极端方式结束生命不利于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于是,越来越多的学者发声质疑将海子诗歌选入语文教材作为正统诗歌典范的合理性[1]。海子这个矛盾统一体有他的悲凉也有温暖,就本诗而言,笔者认为,他在创作这首诗时,绝对是温暖大于悲凉的。人生而矛盾且孤独,只是没有海子表现得这样突出罢了。

文学批评作为对特定文学现象的具体分析和评价,严格来说不存在固定的方法。文学批评总是活生生的具体分析和评价的过程,确实不存在固定不变的指导具体批评的方法[2]。而對某一文本的解读,因为各种方法具有交融性,因此,往往不只运用一种批判方法。本文主要采用心理批评方法兼以审美批评和新批评方法对诗歌进行分析。心理分析批评盛行于弗洛伊德开创的心理分析学派批评。该批评方法有四点特点:第一,认为文学是作家的被压抑的无意识的升华的产物;第二,文本语言的隐意内容成为批评关注的对象;第三,批评的焦点是建立显意与隐意总的语法结构;第四,批评方式为释梦,主要是作家或人物无意识的结构[3]。审美批评认为应该关注情感性的评价。新批评方法则认为应该关注的是文本本身[4]。

一、是希望也是绝望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全诗读来明朗而温暖,在诗中你仿佛感受到的是一个满怀喜悦的年轻诗人对生活的咏赞;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年轻诗人给予他人诚挚的祝福;是一位超然物外的年轻诗人不流于世俗的洒脱。当你细细品来,你会发现,诗人将自己向往幸福却又充满矛盾孤独的情绪寄托在这首诗中,文字表面愈昂扬,诗人内心愈悲凉,反差间产生了意味不尽的艺术感染力。

从标题开始,全诗句句反讽意味十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两个看似没有关联的四字词语,却因为押韵的缘故,读来十分协调。可是仔细看来,我们可以发现,若面朝大海,怎能看到春暖花开?大海是忧郁苍凉的,想看春暖花开,应当背朝大海。可海子偏偏将这两个矛盾的情景放在一起,一方面想要感受春暖花开,另一方面却又把自己置于苍茫的大海之滨,诗人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从明天起”三个连续的展望,美好中暗示着诗人内心的痛苦。为什么是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今天是不幸福的。在他创作期间,过的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海子并不关心粮食和蔬菜,他既没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也很少与亲人通信。他把幸福比作“闪电”,虽然存在,但稍纵即逝,就好像是明天的希望,可以追逐,只是到不了。正是因为无法实现,所以充满哀怨。因为无法做到,所以充满遗憾。因为无法到达,所以充满忧伤。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带着无奈和哀伤,海子选择将自己内心的最后一点温暖和光明赠予山河,赠予陌生人——世界或许不会让所有人绝望,我所说的美好,都与我无关,但我衷心祝愿你们能够找到。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最后一句既是转折又是点睛之笔,与前面的赠言相呼应并且是一个很大跨度的再次押韵。海子明白这世界的某处存在希望与光明,只是他已经无力寻找。最终他坚持了孤独,选择了离开。两个月后,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在那个山海相伴的地方他选择了自己的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一诗篇最终透露了诗人的绝望,但这是定格在希望之上的绝望。在这绝望的背后,潜藏有诗人对世俗生活、对现实人生的多少热望[5]?他说,幸福是存在的,希望是可以追逐的,可是他到不了了。但是他愿意用一切美好来形容它,是“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是“关心粮食蔬菜”,“是和亲人通信”……希望在幻想的“明天”拥有它,可是却好像等不到那一天。希望的诗歌,绝望的海子。

二、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两难

黑格尔说:“人是一个集上升与下坠于一身的矛盾体,因为作为有精神的人,却‘注定摆脱不了物质的纠缠。”上升之力要把人提升为纯粹的精神体,下坠之力却要把人变成纯粹的物。在不同的人身上,这两种力不是均衡的,因此也就有了不同的生命境界[6]。

“诗言志”是传统诗学的基本观念。不管是起初《尚书,尧典》中的“诗言志,歌永言”还是后来《诗大化》中“诗者,智之所在也”又或者是“诗缘情”的提出,都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诗歌是抒发志向表情达意的产物[7]。早在《祖国,或以梦为马》中,海子就提到:“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说明他早就意识到自己处于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两难的境地,并且表示出对精神和理想的忠诚,而对于“物质”只做“短暂的情人”。这其实已经隐含了海子抱有终将脱离物质世界的想法了。

活在这个俗世,海子不得不考虑尘世的幸福。所以在他的笔下描绘了他所幻想的一幅幅尘世幸福。一所宁静的小房子,它面朝着大海,门前或许还有小花圃和小菜园,一人在劈柴、喂马。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跟家人通信分享旅途的快乐,给遇见的山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给邂逅的陌生人一个祝福。这一切都足够美好足够温暖,只不过这是他给广大群众描绘的尘世幸福,而他自己则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么,海子真的就一点也不向往尘世的幸福吗?其实也不尽然。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那样,一个幸福的人绝不会幻想,幻想只发生在愿望得不到满足的人身上。海子所想象出來的尘世幸福也许并不是他不想要,也许只是得不到。

王蒨认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一首诞生于诗歌理想与世俗理性的矛盾纠结中的诗作,是一篇在貌似温暖的笔触下冷峻、决绝,与世俗社会决裂的宣言[8]。中国台湾摇滚乐团草东没有派对在歌曲《山海》中唱到:“自己和镜中对抗,赢不回诗和远方/任世故欲盖弥彰,他奋力撕掉伪装/转身间对视过往,道一句人生无常”。这与海子的境遇是何其契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将海子从追逐理想却不得不回归现实的矛盾展现得淋漓尽致,向我们展示了一位孤独患者,从不甘于现实,经过不断地自我拉扯到最终遵从内心的全过程——精神世界战胜了物质世界,他放弃了物质世界,投身于精神世界。

三、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弗洛伊德在晚期时将人的本能分为:生本能与死本能。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海子为世俗人营造了一个幸福安稳的尘世: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给无生命的山河命名,灿烂的前程,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尘世获得幸福。所有的这些美好都是活着的人才能实现。海子他把“生本能”留给了别人,而自己则选择了“死本能”。

海子的生前好友西川说:“海子是一个有着自杀情结的人。”他在选择卧轨之前其实就已经多次透露出自杀和死亡的讯息了。不管是平时的谈话或者是信件亦或是他的诗中都可以窥见他对生存的思考。比如在《月色》中他写到:“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而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最后一句“我只愿”这个强转折似乎可以看出他的回答。可以说,这是一场战斗持久的身体和灵魂的较量。很显然,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海子,放弃了肉体选择了灵魂。最终,他将身躯置于铁轨之上,去寻他理想中的春暖花开。

生命意义的不朽就是“用爱来获得永恒”,“用爱来拯救世界”。 用爱与信仰向人类短暂的生命告别,用爱与信仰将生命刻上时间的维度,这样生命就获得了永生,人类就战胜了死亡。人类拥有了永恒的生命意义,死亡只不过是肉体的终结[9]。在自杀前夕,海子谈及对自己和诗歌的希望时,说到:“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对于海子而言,如果能用自己的生命完成自己的理想,那么生命就获得了意义。海子将诗歌当作他的爱与信仰,并且在死生徘徊之间,甘愿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爱与信仰殉葬。这是一场希望的献祭。也许,他在所向往的春暖花开处找到他的爱与信仰了吧。

写在最后:

纪伯伦说:“诗不是一种表白出来的意见。它是从一个伤口或是一个笑口涌出的一首歌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一个由掩藏在笑口之下的伤口涌出的一首悲歌。这首诗原本是明朗温暖的,却因为海子的死亡引发了对其解读的争议,其中比较多的集中在温暖说、厌世说、情诗说三种。又因为这首诗创作时间距离海子卧轨自杀时间较近,因此多数人认为该诗的感情基调其实是悲怆绝望的。笔者认为,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窥见海子隐藏的悲凉,感受到一个诗人内心的自我拉扯,但它大体的基调应是温暖的。这首诗是海子对世界的表白,亦是向世界告别。尽管在尘世经受折磨,找不到他想要的幸福,但他依然爱着这个世界。他写平凡事物和充满生活气息的尘世幸福,他给陌生人祝福,无一不在极致展现着他的温暖善良。就连是反讽,他表达的不是:“嗨,愚蠢的世俗人,你们就苟活在这尘世间吧,我要去追寻理想了。”而是,“陌生人,我要献身自己的爱与信仰了,不要为我悲伤,你们在尘世也要过得幸福啊!”

参考文献:

[1]蒋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文本解读及执教策略[J].文学教育(上),2016(12):102-103.

[2]祝云珠,代军诗主编.文学概论[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198.

[3]袁书会,朱霞,张学海主编;宋卫红,吕岩,周德清副主编.文学理论基础[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172.

[4]百度百科.文学批评理论[DB/OL].https:m.baidu.com.2019-09-14.

[5]刘晓东.海子:一个追求尘世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解读[J].名作欣赏,2003(07):52-54.

[6]肖祥彪,陈敬胜.生命的抗争——瑶族诗人黄爱平《边缘之水》解读[J].民族论坛,2010(09):45-46.

[7]斗南主编.国学知识全知道[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

[8]王蒨.诗歌理想与世俗理性的激烈冲撞——也谈海子诗《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J].参花(下),2013(09):38.

[9]杨帆.潘知常生命美学研究[D].山西师范大学,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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