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葡萄干》中女性气质的反思与重建

2020-11-18 08:56薛雅悠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0期

摘  要:洛林·汉斯伯里的《阳光下的葡萄干》通过塑造三代黑人女性形象,展现出20世纪50年代女性气质的多样性与复杂性。莉娜和露西作为传统黑人女性,对婚姻家庭具有牺牲精神,但同时也失去了自我。而贝妮莎受新时代观念的影响,代表了传统黑人女性气质的反思与希望。传统黑人女性和新时代黑人女性身上的女性气质迥然,她们之间的冲突与碰撞引导女性去思考,如何挣脱“传统”对自己的束缚,实现自我价值,以及在追求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又是否该抛弃一切“传统”。这部剧不仅体现了汉斯伯里对女性气质的辩证思考,也是对构建理想女性气质的探索。

关键词:洛林·汉斯伯里;《阳光下的葡萄干》;女性气质

作者简介:薛雅悠(1994-),女,汉族,陕西西安人,浙江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201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文学方向。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0-0-03

引言:

洛林·汉斯伯里凭借《阳光下的葡萄干》成为她的时代里第一位荣获纽约戏剧评论家协会奖的黑人剧作家。鉴于她的身份,这是美国戏剧界里程碑式的成就。汉斯伯里在这部剧中用了大量笔墨刻画扬格家族三代黑人女性形象,并表示剧中三位女性——莉娜,露西和贝妮莎,无论她们是否意识到,她们都是“扬格家族的主心骨”[1]。在对这部作品的已有研究中,有大量关于剧中女性角色的讨论,主要是黑人女性的生存状态:在种族和性别的双重歧视下她们的困境与斗争,而建构理想女性气质是黑人女性斗争与实现自我的重要方式之一。

传统观念对性别气质的定义是二元对立的本质论。根据社会性别刻板印象,男性气质多表现为勇敢、独立、理性,女性气质则是脆弱、具有依附性、缺乏理性。此外,女性的生存活动空间常被认定是在家庭等私人领域,而男性则以政治等公共领域为主。20世纪50年代爆发了黑人运动、女权主义运动,社会文化变革冲击着传统女性的思想。而年轻的黑人女性,由于接受了教育和新观念,处在一个飞速觉醒、成长的阶段。她们看到黑人女性在種族与性别的双重压迫下的艰难处境,开始反抗并意图通过颠覆性别对立来建构理想的女性气质。在这部剧中,汉斯伯里一方面将贝妮莎当作自己的“喉舌”,反思传统女性气质;另一方面,通过贝妮莎自我建构中的迷津以及露西和莉娜身上传统女性气质的积极方面,思考新时代女性气质建构的迷津与出路。这部剧中“新”“旧”女性气质的冲突与碰撞,不仅体现了作者对女性气质的辩证思考,也是她对理想女性气质的探索。

一.顺从:失去自我

传统女性气质意味着对男性的顺从与迎合,因此总是饱受诟病。她们对家庭婚姻具有强烈的归属感和牺牲精神,一生围绕着丈夫和孩子打转,对婚姻家庭给予的安全感十分看重。第二代黑人女性露西是一个为家庭牺牲奉献一切的家庭妇女,她是三位女性中最为“温顺”的一个。当她三十岁时还是个年轻的大美人,三十五岁时却被认定是“翻不了身的老妈子”。露西每天的生活就是照顾家人,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家庭生活才是幸福人生的基础,并欣然接受自己的角色。在事无巨细地为家庭操劳完毕后露西还要出去做女佣赚钱。与丈夫三十五岁还在追求梦想相比,她似乎没有自我。正如伊里加蕾曾谈到,“一个女人的价值通过其母性角色以及‘女性气质而不断累加……在这幅女性气质的面具下,女人失去了自我,在扮演女性气质的过程中失去了自己”[2]46。莉娜和露西都未能摆脱传统女性角色的束缚,就像许许多多的传统家庭妇女一样,她们认为男性才是家庭的中心,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甚至不曾思考自己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存在意义,也从来不关心自己的需要、拷问自己内心真正向往的生活”[3]260。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成为一个符合家庭与社会期待的“好女人”,唯独没有“自己”,但在黑人男性眼中,她们只是“一群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抱怨、祈祷、生孩子的人”[4]。她们对自我的忽略以及对男性价值观的内化,阻碍着其自我意识的觉醒,同时也成为了加深男权压迫的同谋。

二.反叛:陷入困境

第三代贝妮莎被认为是“光有面包——食物——还不够的人”[4]55。作为新时代的黑人女性,她受到良好先进的教育,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追求独立的自我,尝试构建新的女性气质。在她眼里,无论是破旧的老房子——传统女性的生存活动空间,还是男性,都是对女性的桎梏,因此也不认可露西和母亲莉娜身上表现出来的传统女性气质。对莉娜和露西这样的传统女性来说,“结婚是社会传统赋予女人的命运”[5]393,但贝妮莎却不认为婚姻是必需品,即使结婚,也要以志同道合、互相尊重理解的爱情为基础,所以她拒绝有钱但肤浅的乔治。对贝妮莎来说,追求职业理想,实现人生价值更重要。所以她不在乎社会对女性医生的偏见,并要求和家中男性平等享受“巨款”以支撑自己的理想。此外,不同于母亲对黑人命运的认命,贝妮莎看到了白人文化统治下黑人的悲惨,并理智地认清,想要构建自己的主体性就无法避免与身俱来的两种身份:“黑人”和“女性”。因此她格外看重自己身上的黑人身份标志——黑色卷发。黑人女性天生的特质很难符合白人社会的女性美标准,尤其是一头黑色卷发。不仅如此,在她们生存的社会中,女人的头发被认为“是服从的象征……若不加以管束……就等于赋予它危险的力量”[6]44。虽然被打理过的头发更加顺滑服帖,但改变了黑人女性头发天生的形态,无形中屈从于白人社会男性对女性的审美。所以当阿萨盖调侃她破坏了自己的头发、“更像好莱坞女星”[4]51时,她气愤地反对,称自己不是同化主义,并大声宣告要“去做尼罗河的女王”[4]51。

贝妮莎对传统女性气质的反叛是因为她觉得后者是其建构独立自我的阻碍,因此不愿用传统性别观念来束缚自己。但她在自我建构的过程中却遇到了困境——一味抗拒传统女性气质却将自己推向其反面,又一次落入了性别二元对立的陷阱——这更是她所不愿意的。在她看来,传统男性观念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所以她总想着反抗,也常常对男性表现出不屑,批判乔治“肤浅”,觉得沃特是个“傻瓜”。贝妮莎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对女性气质的抗拒以及她较为激进的思想,难免会让她对传统女性气质有矫枉过正之嫌,因此失去一些美好的品德。当自己的哥哥被骗,失去了支撑一家人梦想的“巨款”而备受打击,变得一蹶不振,甚至想为了钱放弃尊严时,母亲莉娜痛心之余觉得儿子很可怜。而贝妮莎想到的却只有自己的理想也面临破灭,对哥哥沃特只有鄙视和责怪,并不为他感到难过。母亲认为贝妮莎对家人太过冷漠。家人和“世上其他人”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可以同甘共苦的亲情和爱,而不是冷冰冰的金钱和理想。贝妮莎认为传统女性对家庭婚姻的牺牲与重视是缺乏自我追求的表现,因此一味排斥而忽略了其中的爱与责任。她对传统女性气质缺乏辩证思考,几乎全盘否定的态度使自己陷入女性气质建构的迷津。

三.回归:走出迷津

传统女性气质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在一个家庭中,女性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女性能够用外出工作的男性们时常欠缺的敏感,觉察到最为周到的生存方式,进而能用家庭的温暖,给予他们亲切的安慰,使他们打消疑虑,勇气倍增”,“甚至男人的力量无法决断的问题,她们也会给予充分的引导”[7]20,31。扬格家族的三位女性,尤其是沃特的母亲莉娜和他的妻子露西,从始至终都是家庭中的“主心骨”。露西总被丈夫认为“肤浅”,但家中事无巨细都要她操持管理;莉娜作为大家庭的家长,教育儿子要重视家庭,并认为男人该对事业有所追求,引导他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在家庭面临困境,家庭成员陷入绝望时,这些传统女性始终起着正面导向作用。作为一家之主的母亲莉娜,尽管也感到迷茫无助,但她努力调整自己并最先去缓和全家人的情绪。露西也随即提出让这个家重新开始,自己也会去做更多的工作,甚至可以“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去擦全美国的地板,洗全美国的床单”[4]。而沃特在彻底失望后,想要放弃自尊,屈服于种族歧视和金钱,只要拿到社区邻居为了排挤他们而凑的钱,他愿意跪下来,愿意不住进新房子,甘愿受到侮辱。这一决定遭到了他眼里“不明事理”的黑人女性的一致反对:露西阻止他,贝妮莎骂他是“无能鼠辈”,妈妈告诫他如果他这样“就什么都不剩了”。家庭里的黑人女性彼此鼓励,重新唤起大家对未来的希望,也唤醒了沃特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以及对家庭成员的爱。当看到儿子做出有尊严的选择时,莉娜将孙子叫到一边,扬格家族的男子汉精神在这一刻得到传承。她们帮助沃特找回男子气概,也让家族的“第五代人”学会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她们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女性气质,充分体现了她们对家庭成员的爱与担当,尤其是在参与男性家庭成员的男性气概建构时,表现出了其积极的引导作用。她们用自己的温柔、坚强、无私构建起家庭的和谐,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传统家庭妇女这一角色的女性力量及其影响力。和谐有爱的家庭带给一个人的不仅是积极导向作用,有时甚至是自我实现的力量源泉。

贝妮莎所摒弃、反抗的,都是值得传统女性反思的。她们被压抑了太久,在扮演社会赋予的角色中逐渐失去了自我,被男权社会下的“女性气质”及其标准下的“不应该”、“不适合”绑住了手脚,甚至将其内化,从不怀疑它的正确性。但作者通过对不同女性气质的辩证思考提醒我们,“认识到女性个体的差异以及生活方式的多样性是衡量女性价值的前提”[3]137。女性生存狀况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注定所谓的“女性气质”表现方式不会是单一的。家庭女性角色不该受到极端的反对,因为“这种角色曾经是并且仍然是许多女性获得权利、地位及身份的源泉……尽管这些角色早已不再是那么安全了”[8]295,但女性的自我实现仍离不开对这些身份的回归。在扮演妻子、母亲的过程中操持管理一个家庭、生育培养下一代等,依然是她们自我赋权的方式之一。

结语:

汉斯伯里对人物的塑造之所以能如此打动人心,不仅是因为她在为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发声,而且以一个作家的角度,为人性发声。女性的解放与自我实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家庭与事业对女性来说一定是二元对立的吗?传统女性气质一直以来为新时代女性所排斥,但如果将理想女性气质简单笼统地理解为传统女性气质的对立面,新时代女性的主体建构将困难重重。作者对三代黑人女性的塑造,对她们身上所展现出的女性气质的刻画,为我们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如何挣脱束缚,认识到自身主体性,重建女性气质,真正实现自我提供了启示与思考。

参考文献:

[1]Hana' Khalief Ghani.I was Born Black and Female: A Womanist Reading of Lorraine Hansberry‘s A Raisin in the Sun[J]Theory and Practice in Language Studies,2011(10).

[2]刘岩.差异之美:伊里加蕾的女性主义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刘岩等著.女性书写与书写女性:20世纪英美女性文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

[4]洛林·汉斯伯里.谢毅珺,周国庆, 译. 阳光下的葡萄干[M].中信出版社,2017.

[5]西蒙娜·德·波伏娃.郑克鲁译. 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6]苏珊·布朗米勒.徐飚,朱萍译. 女性特质[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7]柳田国男. 姚奕威,张琦, 译.女性的灵力[M].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8]李银河.女性主义[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