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行草》中“极简主义”的表达方式

2020-11-19 12:27陈心怡
名家名作 2020年11期
关键词:行草后现代舞者

陈心怡

《行草》是由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先生编创于2001 年的现代舞剧,作品以书法为灵感,书法追求笔墨的简练、心境的平和体现出的简而不繁、静而不燥,与舞蹈动作极简主义的设计理念不谋而合,开启新的审美道路。在极简主义下找到了与书法、太极等经典的中国文化传统元素融合的创作手法,运用书法气韵带动极简的笔画走势,舞者用纯粹的身体表达出极简主义下强烈的内在。舞蹈动作的回归原点结合舞美与音乐的“极简主义”设计,没有多余的杂乱,给人带来纯粹、朴素的感觉。

一、极简主义与后现代舞蹈

极简主义是20 世纪50 年代出现在艺术领域的一种表现形式,即去符号化,理性严密,没有繁复的元素,不追求形式的复杂,不通过丰富外表来填满舞台以及舞者与观众的身心。用极度的简约让观众体验到更多的内在感受,通过不断做减法,摒弃各种装饰动机保留下事物的本质,从而体现一种纯净简约之美。极简主义通过对艺术领域的内容、形式、手段等进行最大程度的简化[1],其“简”并不是对“量”的削减,而是对复杂化进行升华,达到“少即是多”的效果,并能表达出最丰富的思想与主题。所谓“极简主义”和“简单”是不同的,艺术的极简主义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无杂质的艺术表现效果和视觉冲击,而不是几个动作和几段音乐那么简单。

“后现代舞蹈”和“现代舞蹈”明显分界是在20世纪60 年代,在19 世纪末现代舞停滞不前导致新舞蹈家的发展空间范围不断缩小,优秀的舞蹈家也不断减少,从而出现了后现代舞蹈时期。后现代舞蹈相对现代舞既有明显的连续性和继承性,又有巨大的断裂性和差异性。所谓后现代舞或新先锋派舞,指的就是自20 世纪60 年代那代人开始的新兴的舞蹈流派。由于“贾德逊教堂剧院”的产生,引领了大量的小剧场的出现,为后现代舞蹈家提供了大量的舞蹈实践。中国的后现代舞蹈主要源于德国舞蹈剧场,不注重技术有多完美和肢体是怎么舞动的,注重的是我们为何舞蹈,给舞蹈注入了另一种人文气息,开始呈现大众化的趋势。后现代舞蹈的创作手法、审美理想、舞蹈语言及训练体系都比现代舞更灵活和自由,追求再度返回舞蹈表现主义的传统,常常运用即兴创作和动作实验等方法,以追求常演常新的演出效果,以打破往日的神秘感,主张“一切动作都是舞蹈”,从生活到各个艺术领域等进行探索,运用开阔的视野和明晰的思路,不断加大生活实验的舞蹈“量”,展现不同的多极化格局。“哲学上笃信中国道家‘无为’学说,以及信奉‘大音希声,大礼必简’极简主义学说”[2],与当时的极简主义的艺术表现形式相联系,因而在后现代舞蹈中采用极简主义,言简意赅地传达艺术思想,将舞蹈回归最初始的状态,达到世间事物的本质,所有的事物精简到最简单,创造出一种纯粹的舞蹈魅力。

二、《行草》舞蹈语言中极简主义的表达

(一)“极简”下纯粹的外在表达

该作品不管是表演还是舞者的练习都是从“永”字开始的,从“永”字的笔画中寻找舞蹈语言的基本要素,“《行草》对中国舞蹈语言体系的贡献在于它回到了‘根’‘本’”[3],简化了各种装饰动机,保留下最本质的动作。那么如何将动作回到极简呢?这要从训练说起,除了中国古典舞和西方现代舞技术最基本训练之外,太极、气功、打坐、书法是必不可少的,目的是以静心的方式让舞者回归到大自然中感受纯粹的事物,体验日常生活状态,追求内在宁静并唤醒本心,以多元化的角度去感受舞蹈。这些训练使舞者的身体以开放的姿态将太极的动中求静和书法的练心则静等辩证思想灌入他们的体内。从呼吸开始,“气沉丹田”“一动俱动”让舞者认清自己的重心。舞者以丹田部位作为动作根源模拟书法的动势,随着丹田吸气延伸至指尖带动着身体达到最大限度的延展后,再伴随着吐气快速松懈,放松下来的身体并不是整个垮倒,而是在快接近地面时戛然而止,产生稳扎重实的身体。

从视觉角度来说,极简主义的设计意味着思想被带回了本原,没有繁复的形式追求,让观众的视线更加专注于演员的表演。作品中舞者的身体与大自然亲密合作,从放松的身体中感受到大自然的力量,“顺应自然”被编导用得恰到好处。创作此作品时编导提出了一个关键的观念:“我要的是Vibration 不是Choreography。”[4]林怀民认为具体的动作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受自己的内心,重新发现身体并回到动作本身,在身体的各种表达去中寻找舞蹈自身的存在,并从律动中发觉身体动作的原发意义,将僵硬的身体变得流畅和自然。

(二)“极简”下强烈的内在表达

达·芬奇说过:“简单即终极的复杂。”在最简单中去反射最复杂。《行草》在表面的简约下表达出的是虔诚的思想,充满着自然的力量,展现人们思想的最高境界。极简主义的舞蹈动作其实不是单纯的简约,它简而不薄,通常给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简而繁盛。而作品中最为显著的动作特色是运用书法气韵带动极简的笔画走势,舞者如同毛笔般将充满韵律的线条呈现在观众面前,快慢匀速的舞蹈语言要求动作要轻松柔和、身心放松、心中毫无杂念,达到连绵不断的动态走势,用简单的音符传递人与人之间的美好,让观众体验到独特而生动的线条艺术和自然流露出古典文化的意蕴。极简主义下的舞蹈《行草》,更像是一场行为艺术。舞者在演出的开篇、结尾与高潮,没有用复杂的情感埋伏去表现,从而调动控制着观众的情感体验,而是尽可能地剩下身体的纯粹演绎,脱离身体感官,走向形而上学之追问。

《行草》主题始终围绕着中国古代人与自然和谐的哲学理念,体现出静谧与和谐。整部作品用极简来表达舞与自然、生命与万物。通篇用沉静的意识作为内在节奏,连缀着每个各不相同的笔画走势,整部作品看不到程式化的动作设计,每个连接动作在极简主义的形式下表达强烈的内心,通过书法来释放身体和灵魂,让自己沉淀,《行草》作品在舞台上所营造的安静的氛围使观众在观看过程中心灵得以释放,感受到极简主义强烈的内在表达。

三、《行草》舞美与音乐中极简主义的表达

(一)极简的舞美设计

舞美、灯光、服饰构成的舞台视觉效果不多不少地呈现出极简主义风格。《行草》的舞台犹如一张白纸,女舞者身着纯黑衣服和裤子,男舞者上身裸露下身同样着纯黑裤子,不加一点点修饰,给人干净的感觉,整体犹如白色宣纸上起舞的汉字,通过白色幕布和极为简约的黑色服装来展现书法艺术,是对书法简约元素的充分运用。“黑色”的舞者犹如毛笔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纸上随着笔韵进行挥洒,不断变化舞姿自由地流动,给观众不停切换书法笔画的视觉。背景字帖每一页的切换和书法笔画的每一笔跨越了间隙连为一体,“白”追着“黑”,“黑”追着“白”。在极度昏暗和安静的剧场里,在黑白布景、顶多淡黄、近乎白色的灯光构成的静态空间里,裹着黑色的舞者,不断发出强烈的直接的带有个人特征包含身体的信号,带动观众的身体与内心不自主地产生感应。

《行草》极简的舞台布景和素雅的服装以及纯净的意象都具有极强的极简主义色彩。没有繁复的元素,不追求形式的复杂,不通过丰富外表来填满舞台以及舞者与观众的身心,相反,简约与干净让观众净化心灵。追崇极简之美,视觉上主张一切从简,而内在的实为精髓,舞台的干净利落使人一目了然,黑、白更加突出了舞者的肢体语言,为他们的表演最大可能地提供了空间。

(二)“大音希声”的舞蹈音乐

在创作《行草》之前,云门舞集的艺术总监林怀民给作曲家翟小松讲述了一段奇特的心理体验过程:“有一次,在印度的一棵菩提树下打坐禅定,一片叶子从面前落下,当他打完坐时此叶已然枯萎,顿感时光寂兮寥兮,不知今夕何夕。”听闻此言,瞿小松当下便说这和他的创作经验一下子就连通了。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在他本人看来是“气息最悠长、最松”、在他人看来几分钟里只有一个音符的《行草》诞生了。在舞剧音乐中,翟小松使用了独奏大提琴与三位打击乐手,作品分为九段,创作这九段的具体要求中最多的就是“极慢、极简、极静,有极多极的长的静默,按时宇宙的呼吸”。《行草》中的音乐不仅有呼吸声还有大量的留白,如在“吐纳”这个段落中用很少的音符来扩大音乐的空间,呼吸的韵律填补了音乐的空白,以“空”表“无”把复杂的信息简单化,透露出一种生命灵气的艺术境界。

作品中的音乐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大能量。翟小松从他的音乐中表现出怡然自得的宁静心境,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追忆古人与大自然之间的联系,具有回归原点的色彩。

四、结语

上文便是笔者对林怀民《行草》中“极简主义”的表达方式作出的简单论述,舞蹈本体追求纯粹的舞蹈和身体的回归,舞美追求黑白色彩的极简主义视觉,舞蹈音乐追求“大音希声”寂静的极简主义听觉,视觉上简单又复杂。对现代作品而言我们应竭力挖掘其创造的潜力,理解其创造的动机。《行草》从中国书法中悟出的创作理念结合“极简主义”最后落实在现代舞上,体现了当代艺术的多元化,符合当今世界的开放性和多元性,它是在传统艺术中汲取养分,开出的新的形式的变种花卉,探索出独树一帜的肢体语言表达方式,体现出编导跨界融合的创新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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