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记

2020-11-20 02:03周华诚
江南 2020年6期
关键词:碧螺春水仙

周华诚

碧螺春

上午开始工作前,随手拿一本书来翻,就翻到《炒茶人》这一篇。“……搓团显毫的动作,也很老练,仿佛他的那双手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书是《山水客》,作者叶梓给我寄的毛边本。我喜欢收集毛边本。毛边书,不宜于敷衍翻阅,只适合慢条斯理闲品。如同喝茶一样,只有不赶时间的人,才喝得出茶的味道。读毛边书,一手捧书,一手执刀,哧啦哧啦割开两页,读完,再哧啦哧啦割开两页。这就让阅读也具有了手工的性质。在电子屏幕盛行的年代,纸书的阅读,确实接近于手作——阅读不仅仅是眼睛的劳动。就像茶叶,为什么非得手工炒作呢,西湖龙井现在大多是机炒,机器还有什么不会的?会写毛笔书法,能跳舞打太极,机器模拟出炒茶人的手感,这不是难事。事实上,机器炒得比一般的师傅好多了——但是,但是,为什么老茶客们还是喜欢吃手工炒制的茶呢?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吃茶,原本并不只是吃茶。

就如同,读书并不只是读书一样。

这话说起来有点绕,但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站着读了两篇短文(这本书,都是写的苏州风物),然后放下书,去泡一碗碧螺春。文章里的炒茶人,正是炒的一锅碧螺春。

一注水下去,泡开碧螺春——喝一口,直觉是“这茶真嫩”。这段时间宅在家里,有了时间,也慢慢懂得了茶的好处,于是天天喝,我的嘴也练刁了。这碧螺春,虽是绿茶,口感与别的绿茶大同小异,再喝,又喝,就觉得不一样了,碧螺春的清香,与淡雅,仿佛窗外将临未临的春天。

太湖有个东山岛,我去那里摘过枇杷。有句话怎么说的——东山的枇杷西山的桃?不对,西山的杨梅?……忘了。东山水果很多,也是碧螺春的原产地。所以,东山的茶园都藏在东山的果园里。果园里有什么,枇杷,杨梅,蜜橘,桃树,郁郁葱葱,高大的果树下才是低矮的茶树。春天里来茶叶冒尖的时候,恰值果树开花,花香弥漫在空气雨雾之中,被茶树吸收,所以碧螺春的茶汤里,也就有了其他绿茶所不及的花香果香。

说起来,碧螺春还讲究“采得早,摘得嫩,拣得净”,茶芽必须是采自果树下碧螺春群体的小叶种茶树。黄豆般大小初展一芽一叶采回来,茶农一家人围坐一起,挑拣出那些完整匀称的茶芽(制得一斤茶,需六万到八万个芽头)。碧螺春的制茶工艺,基本都是手工完成,一锅鲜绿的茶菁,在铁锅中一把一把,凭借手掌的力量,揉搓,翻炒,直到成为微微弯曲的细条,细条上密布茸毛,这就是碧螺春了,“铜丝条,蜜蜂腿”。

碧螺春很淡,叶子又薄又嫩,但碧螺春的妙处,正在于这淡,淡中寻味,淡里求真。碧螺春的回甘清澈,鲜甜悠长。因其茶嫩,泡碧螺春就不能用太沸的水。有人是这样,先落水,再投茶,看茶叶在水面上慢慢舒展,慢慢沉降,如垂落一帘春色。这真是清雅极了,果然是苏州的风格,或曰,水雾江南的风格。

我喝着碧螺春的时候,看到徽州斗山书局的掌柜方善生,在他的微信中发了一张图,是一副对联:“光前须种书中粟,裕后还耕心上田。”我觉得好,就请方掌柜拍清楚大图发我。这是《徽州楹联格言精选》书中一页。徽州传统,讲究处事为人,耕读传家也是世代所重,走进徽州的老房子里,抬头一望,有很多这样的对联。譬如,“善为至宝一生用,心作良田百世耕。”有一座古民居,叫“耕心堂”。昼出耕稻田,夜归耕心田。心生万法,地长万物。耕心堂,好。

喝完一盏碧螺春,再泡,就渐渐淡了。添了两回水,换茶。这回换涌溪火青,依然是绿茶。对比之下,觉得涌溪火青与碧螺春刚好是两个风格。一个其妙在嫩,一个其妙在老。涌溪火青经过十八个小时的翻炒揉制,干茶是紧实墨绿,如粒粒瓷珠,初泡觉得平淡,到了二泡三泡,茶味渐显,这是沉稳内敛的中年大叔的风格。相较之下,碧螺春,就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新鲜活泼,一上来就生生脆脆,明明白白。怪不得年轻人,多喜欢碧螺春的清新甘甜,而老茶客们则往往嫌碧螺春太淡,只有涌溪火青那样的茶喝着,才能往事渐上心头,回忆渐入佳境,说是喝茶,也能喝上头来。

一盏春茶在手,心是会悠游的。人固然是禁足家中,心是悠游到早春的茶园里去了。山气淼淼,雨露花香,都入了一盏中来。遂想起另一本书,《山是山,水是水》。日本一位陶艺家高仲健一,二十六岁,辞了工作,携妻儿回到乡间,在日本千叶县的大多喜町山中安居。有人问他,是不是愿意回到城市中去生活。他说,绝不会。“人生在世,本就是为修行而来,绝不是为了享福。所以,日常生活中遇到的艰难困苦,都是无上的珍宝。如此一想,人也会变得很豁达。”

绝妙之茶,与绝妙之人一样,都要耐得住吧。说一个人很有能耐,也就是能耐——寂寞也好,时间也好,要耐。能耐,就能耐斯。所以,一起耐,不要觉得无聊。

二月二十四日记之。

一枝春意

写了几篇茶文章,便有人说我是“茶人”。我是那夏日稻田边大碗喝茶的人。我是那秋天屋檐下大口饮酒的人。但我更愿意我是个素人。一张白纸,什么都可以往上写。一个人怕就怕,早早已经写满了,纸上密不透风,想插枝小花都没空地方(更别说插上一脚)。

所幸还有点玩心。有玩心,可以喝茶。

这茶细细碎碎的,褐黑之色,倒一点在手掌,看来看去不像茶叶的样子。晃动晃动铜皮罐子,倒是铮铮然有金属声。掰开一粒细看,有点像陈年老树皮——朋友說,这是熟普的老茶头,熟普里面的一种。也就是说,普洱熟茶在渥堆时,堆在底下的部分,处于高温高湿环境,茶叶里的果胶流积,使底部茶叶粘结一处,形成茶块。这就是老茶头。对了,也有人叫它“碎银子”。

碎银子,这名字使我想起从前行走江湖的人。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什么?是要知道人世间总是有坑的,坑里总是有水的,有些坑里的水还是挺深的。譬如普洱茶的故事,就是一部风起云涌的电影。普洱茶火的时候,据说就跟两三年前的“屁吐屁”一样,都是风口上的澳洲大火,扑也扑不灭。到了2007年,算是歇了,普洱茶市场崩盘。我觉得是这样,资金这个东西,狠角色,瞅着什么炒什么,没有炒不起来的。炒房,炒煤,炒钢,也炒鞋,炒肉,炒大蒜;炒口罩和双黄连,那是前不久的事。听说这两天又开始炒茶。这就是水深的意思。水深,说明什么?哈,说明有坑。

茶这东西,我喜欢它是因为,喝茶的心,就是玩心。喝茶不像喝酒。喝酒可以人多,不能人少。喝茶可以人少,不能人多。譬如说吧,一个人喝酒,那是郁闷。一个人喝茶,便是悠闲。十个人喝酒,那是热闹。十个人喝茶,那就是谈判——表面上呵呵呵,背后都别着菜刀。

说起来,庚子年是我的喝茶元年。庚子年正月,是我的喝茶元月。以前天天喝水,喝水如喝茶。现在天天喝茶,喝茶如喝水。所以,茶叶的好与不好,对于我来说,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某兄说,我喝茶喝出了酒意。其实茶喝多了,的确是容易有酒意——茶也能醉人。

喝茶的时候,可以随手拿本书来翻翻。今天这本是《子规岁时》,日文版,在道后的子规纪念馆买的。俳句诗人正冈子规,和夏目漱石是好友,书信往来频繁。他很有名的一首俳句是:

我去你留,

两个秋。

这是子规记一次离别的——他要从松山去东京,夏目漱石则继续逗留于松山。两人分别,时在秋天,子规有感记下这样的别离。浅白的字句,却有深沉的情感。此正如他的文学主张:感情的文学,即纯粹的文学。又说,美的标准,在于美的感情。

翻开《子规岁时》这本书,查到二月二十七日这一首:“……”用翻译软件译了一下,词句混乱:“韭剪却借酒,去隔壁哉。”即便这样,也可以揣度一下字间的诗意——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想一想,再喝一口茶,仍然揣摩同一句话。正冈子规三十六岁去世,在病床上写了随笔,《墨汁一滴》。他说,“比起人事来,我更爱花鸟风月。”

在道后,给我印象最深的,不只是它的温泉,还有是,我们居然在一家卖衣服的店里,发现他们同时在售卖二手书。于是找了半天,翻出好几本书来买下,我最开心的是,找到一本与谢芜村的画集。晚上抱回旅店,翻了很久。

这“碎银子”,泡了又泡,茶味还浓。夜已深。这些日子倒也好,平白多出来些时间,可以喝茶,可以翻闲书。就好像一张纸感觉已经画满,忽然又翻出新的一页,虽然荒荒凉凉的,却觉得富足,不愿意一下把它画满。

还可以干些什么呢?想起正冈子规的一句话:

把一枝寒梅插在袖子里,

那就叫做春意盎然吧。

二月二十七日记之。

四喜临门

自从看了那部叫《黑水》的电影,第二天我就把家里的不粘锅丢到了门口。锅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平常用着用着,也没觉着不合适,有一天突然听到人家说,这锅不行,有毒——就恨不得马上甩锅。当然这事,我成功了。抱着一个纸箱,戴着口罩(监控都识别不了),在电梯里我是隔了一层纸巾摁的电梯钮(害怕留下指纹吗),更像是不良分子的行径了。出电梯,出楼道,四面无人,直奔垃圾箱,把两口锅哗啦一下丢了。甩锅成功,大快人心啊。

然后去了一趟车库,拿东西,打开后备厢就惊呆了,有两箱快递——这还是过年前收的快递。余无快递久矣——看看标签,没有寄件人信息,左想,右想,一路走到家都想不起是谁寄的了。打开箱子见分晓。果然,其一是两本书,曹晓波著《百人口中的百年杭州》上下册。翻了翻,有意思。曹先生,我在报馆工作常打交道,老杭州一枚,一口地道杭州话,一个地道杭州通,这座城市天上的事情他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情(包括地底下的)他基本都知道。和他聊天,聊着聊着就从地下聊到了天上。书里有一篇《为蒋介石开车的那几年》,我翻开一读,就忘了另一个快件。直到后来,口渴,要去烧水泡茶,这才启开第二件。啊,两饼老白茶。“革登”老白茶。啊,还有两筒香,龙涎红土,棋皮沉香。这是谁寄与我的呢?我抓耳,挠腮,坐下,立起,愣没想起来。我得跟人说一句,道声谢吧。烧水,温壶,温杯,把这一饼2015年的茶掰下一块,投茶,洗茶,泡茶,把茶汤倒进公道杯。茶汤是红的,仿佛红茶一样浓郁。饮一杯,居然第一泡,就喝出白茶特有的甘甜及清芬,入口润滑。然后出来红茶的醇厚。好茶。喝着茶的时候,我把记忆的锚点往前推,再往前推,一直推到了过年前——啊,是安安静给的茶。

安安静也很爱茶。上次谁说呢,对待茶,最好的方式是把它忘了。有一天,许是五年后吧,许是十年后吧,突然角落里翻出一饼茶来,那种捡到出土宝贝的喜悦,如同中了大奖。所以我觉得,玩茶,真是一种修行,是时间磨炼内心的结果。像我现在道行太浅,年前到今日也不过一月有余,我从后备厢里发现老茶,已欣喜若此。若是五年后十年后发现老茶,岂不高兴得痛哭流涕?

这茶越喝越高兴,果然是因了茶好。由此体会到,看书要看那个领域里最好的书,喝茶要喝那个类别里最好的茶。话是这样说的,没错,看花也要看世上最美的花。但是有时候,岂能尽如人意。看书看人,看茶看花,高兴就好,但求无愧我心。这样一想,茶就更好了。

傍晚收到短信,临安山里快递出来的春笋已经送到,想到晚上可以吃到天目笋了,不禁开心。于是戴着口罩下楼,抱了十斤春笋回来,想起那句话:春天到了,我扛春笋去看你。回来路上,收到叮咚一声短信响,某晚报汇入稿费税后一千四百余元,真是雪中送炭,如此困难时期发稿费的,都是好人好报。心算了一下,可买春笋一百余斤。想到今日四喜临门,不禁大喜过望,好不容易平靜下来,回来坐下,继续喝茶。

二月二十八日记之。

鸭屎香

我还没有去过潮州。我对潮州印象最好的是潮汕粥,以前到广东出差,到了晚上就想喝潮汕的砂锅粥。其次是知道潮州人很会做生意,这源于听说过一个段子:

一位高僧问潮州人,如果给你一根鱼竿和一筐鱼,你选哪样?一个潮州人回答,我要一筐鱼。高僧听了,摇头笑道:“施主肤浅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懂吗?鱼,你吃完就没有了,鱼竿你可以钓很多鱼,可以用一辈子!”

高僧说的,当然很有道理。但潮州人说:“师父此言差矣,我要一筐鱼,然后把它卖了,再去买几根鱼竿,一副麻将。鱼竿可以租给别人,我收租金。麻将呢,钓鱼的人空下来了,还能陪我娱乐娱乐。”高僧合掌,阿弥陀佛,先告辞了。

这当然是玩笑的话(感觉也像是在说温州人)。不过,我有一年夏天在北京,遇到一位艺术家,的确深为他的故事所折服。他早年开广告公司,后来一心从艺,画画,写字,喝茶,搞收藏,做景观设计,策展,在草场地艺术区开了一座美术馆。老实说,你都不知道他的主业到底是什么,在他那里,艺术与生活,生活与艺术,就这样融为一体。这位艺术家就是潮州人。而上面那个段子,也就是和他一起喝茶时,听他说起的,这颇让大家笑了一回。

两天前,一位潮州朋友,给我寄来两盒凤凰单丛。一是乌岽鸭屎香单丛。一是乌岽杏仁香单丛。鸭屎香,我以前只听说过,没有喝过,对这个名字很惊讶。鸭屎,能好吃么?我是养过鸭的,鸭屎怎么能是香的呢。我听说过“猫屎咖啡”,这东西很奇怪,说是把咖啡豆喂给猫吃,经过猫的肠胃那么一搅和,再原封不动地屙出来,从猫屎里把这咖啡豆挑拣出来,烘干,磨粉,有异香。这咖啡是很贵的,平常也不容易喝到。

再说这鸭屎香,名字就异常接地气。不像江南的茶叶,名字一个比一个诗意文雅,飘飘欲仙,吃了就可以得道升天。若是反过来,人喝了这鸭屎香,就可以下凡俗一回,倒也很诱惑人啊。谁不知道人间比仙界还热闹呢,但如果你非说这是假的假的,那也没办法,回头请你去喝茶,或者到你家来喝茶。

潮州的凤凰是座山,鸭屎香正是出在凤凰山上。说起来,茶叶其实并非鸭屎的味道,此名得来,是因这茶生长的土壤色黃,肥沃,颇似鸭屎,才叫了这个名字。这样的说法,我总觉得敷衍,听了还是呵呵,但如果都这么说,姑且也就这么听着好了。中国很多地方的风物,都有传说,也都很敷衍,大概原意是并非想要人相信,才故意编得那样粗陋吧,想来也是有趣的事情(至今很多事情依然如此)。

凤凰单丛是属于半发酵乌龙茶,介于全发酵的红茶,与不发酵的绿茶之间。这茶叶片肥壮,条索紧结,近闻有干香。我以前喝不惯乌龙茶。这回才知道,乌龙茶不该像绿茶那么喝,而应该用茶壶冲泡,不过两三秒钟,就应该出汤。十水以后,时间可以略长,五到八秒出汤。这样冲泡出的茶汤,不苦不涩,最好喝。我这样泡了一壶鸭屎香,好生清鲜,且饱满顺滑,回甘也快。

所以,茶好不好喝,真不只是茶叶本身的事。再好的茶,知音难觅,徒叹奈何。喝茶时,将刚取的快递拆了,是两包书,《了不起的盖茨比》《咬一口昭和回忆》《中国书写:二十四节气》《履园丛话》等。闲翻。这些天收到的茶也多,一款十年的版纳古树生普,一款熟普,一款绿茶。书多茶多,忽然又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著名僧人八戒有一句名言:不要拉扯,待俺一家家吃将过来。我很羡慕这样的状态。窗外建设工地上,轰轰的打桩机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今天又接到三四个推销的电话,看起来这世界重新回到了先前热闹的状态。我的电脑屏幕上,又开启了七八个窗口,多线程任务处理系统重新上线,怎么就一下子又忙起来了?于是喝茶——起身,加水,泡茶,出汤,品饮,对自己说,要那么着急干什么,待俺一样样喝过来。

三月十日记之。

忙 肺

并非要写一本茶书。

只是玩而已——喝茶,原本就是玩。现在的人,容易被手机牵住鼻子,碎片信息充塞两眼,人的心气就浮躁,喜怒哀乐,也都不随自己,随了手机。

不如做一点长情的事情。春天里植树算一件。小小的树苗栽下去,慢慢等着吧,冒一片新叶出来,再冒一粒新芽出来。这个事情急不得。一天看三回,没用。种水稻也是一件长情的事情。种下去了,就不能不管,一道一道劳作多着呢,春天,夏天,秋天——终于成熟了,收割,获稻。到了第二年春天,桃花一开,布谷一叫,又记起种水稻这件事了。还有,养菖蒲、养苔藓,也算一样,尤其是苔藓,没个三年五年,还真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喝茶也是。

喝茶的长情在于,好些茶都得放放才好。放个十天半个月,半年一年,那不叫长情,一般都得放个三年五年。

稻友安安静,前两天给我寄一份文件,顺便寄来一包老茶,标签上的字就吓我一跳:“八零年代老六堡茶”,“槟榔香,香浓陈醇,汤色红浓”字样。掐指头一算,这茶简直比我还年长。开喝之时,我是不是得尊称他一声大哥。

同天,又收到云南文友艾文华寄茶。小艾90后,诗人。写诗怎么赚钱糊口呢,就顺带着卖茶。这是好事。我说现在写文章的人,卖文为生,就无可为生。一般能干的人,要么不写了,要么写字之余,匀出时间干点儿别的营生。否则,靠稿费是活不下去的。有人卖画,有人卖酒,有人卖茶,都好。我文字之外,无甚可卖,只好去种点大米——大米也主要是父亲种的,卖了钱我就交给父亲——盘算一下,还不如我卖文来得多!所以,要改行,也得慎重选择,至少要选一样能卖钱的东西,比如卖房,肯定就比卖米好。

小艾寄的茶,有个古怪的名字,“忙肺”。“肺”在这个春天是个敏感词。“花朵”在这个春天,不,在每个春天,都是敏感词,蜜蜂才能找到它们。肺和空气、水一样,珍贵到我们平常都忽略了。早几年有个电影,《疯狂的赛车》还是《疯狂的石头》,里边有句俚语“顶你个肺啊”,火了一段时间,现在江浙这边也没有人再说了。所以“忙肺”这个词很有点儿意思。忙,也是个敏感词——难道不正戳中了当下人的心病吗,一个个都很忙的样子,也确实忙。忙个什么劲呢,又不大说得上来。反正是通病了。有一年,我因为种田卖大米,到北京参加一个新农人大会,对一个农产品营销案例印象很深刻。他们给一种青芒果起了个名字,“瞎芒”,广告语是,“谁的青春不瞎芒”,结果,芒果就卖火了。听说买“瞎芒”的都市白领,都是一边啃着芒果一边怆然泪下的。

因此,我一看“忙肺”这个名字,就觉得有网红的潜力。我问小艾,“忙肺”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忙你个肺”的简称——用来做茶名,很互联网。这下才知道,“忙肺”是山头的名字,在傣语里面意思是“河谷间的山岭”。云南产茶的山头,现在太多了,名字也很多。比如,第一次见到“冰岛普洱茶”,也很新奇,难道是那个北欧的海岛小国家?想多了。冰岛是云南省临沧市境内勐库镇的冰岛村,冰岛村产的大叶种普洱茶,回甘持久,甜味浓厚细腻一些。还有一次,看到“昔归”两个字,印在包茶饼的纸上,简直惊艳——太唯美了,太诗意了,还带着淡淡的忧伤——有没有。结果,人家“昔归”也是地名,云南省临沧市临翔区邦东乡境内的昔归村,有一座山,“忙麓山”,该山是临沧大雪山向东延伸靠近澜沧江的一部分。“昔归”要是翻译一下,意思是“搓麻绳的地方”——当然,也很诗意:昔日归来,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个女子在那里搓麻绳;今日归来,人面不知何处去,麻绳依旧笑春风——同样带着淡淡的忧伤。

喝茶时,这些名字倒是很好的谈资。聊着聊着,就忘了开始是要聊什么了,这就符合喝茶的心性。喝茶呢,心态得松。比如说,安安静送我的这款茶,“八零年代老六堡”,我摩挲了半天,准备过几天再喝。这茶都等了我三十多年,再等几天又何妨。

忙肺古树,先喝起来。茶是新的,喝个生猛,从下午喝到晚上,茶汤居然还有劲儿。喝了这一泡,我再封起来,过两年三年再喝。

毕竟嘛,这是个长情的事儿。忙个肺啊,慢慢来。

三月十七日记之。

开月光记

一篇文章必须起好了头,才能起身去干点儿别的,泡茶,拿快递,或买菜。起头是最难的。若没有起好头就跑开,磨蹭半天的工夫白费,到时还得重来一遍。人称“磨洋工”——写东西就是这样,每一次起头都难,都得“磨洋工”。

有一个办法是,必须说服自己,一二三,狠狠心把冒出的第一个词写下来,不管它是不是狗屎。对自己就得狠一点。有的人说,我不满意啊,我写了又删,又写又删。那不行——那多费纸费墨啊,你用电脑也不行,费电。上次我听一位作家谈自己的经验,他说:“能把自己都觉得很烂的作品发表出来,这对创作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做不到这点的人,只会说等到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再发表吧,可是这个时机永远都不会来。”

他说得很有道理。事都是干出來的,不是想出来的。光想有什么用呢。事情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完美的,喝茶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能体会到回甘绵绵。

在北京上学时,我曾体验过一次“无意识写作训练”。音乐响起,笔就在纸上不停地写,不要经过大脑过多的思虑,直接往下写,一个字接一个字,一个词接一个词,让它们自己蹦出来。不要让笔尖离开纸面,就这样,你会惊讶短短十分钟里,你可以写下那么多。

如果一个人喜欢写作,那就得承受这些,它的痛苦,它的折磨,它的快乐,它的救济,它的无际无涯没有尽头,以及它所带来的挫败感——你永远无法得到一件完美的东西。事实上,只有接受这一点,你才能继续写作。当然,生活也是如此,不是吗?

一件作品写完了,人家说好说歹,都是人家的事。一个专事写作的人,以此为营生的人,写就是你的命。如果你不满意这一部,那就再写下一部吧。大多数批评家无法体会这种心情,他们说这部小说烂透了,他们说这部小说简直是天才之作,小说家还在写,像老黄牛一样趴在桌前,一下一下敲击键盘。在这一点上,他们只是分工不同,各司其职。

上面这些文字,是我在喝一壶茶时敲下来的。这茶叫做“月光美人”。有人说喝茶的时候不宜写东西,也不宜读书,反过来说也行,读书或写东西的时候不宜喝茶。因为你读书或写东西一认真起来,就把喝茶忘了。我有几次,就把刚泡的茶闷在壶里,闷了好久,记起才喝时已又苦又涩。专心做一件事,当然是理想的状态,看花就看花,喝茶就喝茶。有人喝茶时还要焚香,其实也应该分开来做,香的气息,对茶香是一个干扰。我有一次,到台湾陈先生那里,闻到了非常珍贵的香;再后来喝茶时,喝的什么茶,就全部忘掉了。

“月光美人”也叫做“月光白”,像一款瓷器或一款纸的名字。干茶是散茶,一袋子蓬蓬松松,茶叶一面是白色,一面是黑色,间或也有些苍翠之色。闻起来,就是熟悉的白茶气息——有些许植物堆酵的青气。我对这个青气为什么印象深刻呢,因小时候在老家,初春时候,母亲常把田间的紫云英割刈回来,斫碎之后稍微地煮一煮,再堆积在大木桶之中,作为猪的青饲料。大桶之中,即有悠悠的青气飘荡。这种青气,白茶都有——福鼎的白毫银针也有,白牡丹也有。

月光白,主产区在云南,用的是普洱的料子,白茶的工艺。小云告诉我,这茶是在夜里就着月光采摘,晾也是晾在月光之下,故其尽得月光滋养。月光是阴柔之光,也浸透中国古典诗意的光,这白茶的制作,又只有萎凋和干燥两道工序,这与福鼎制作白毫银针都以日光萎凋不同,月光白却是不见日光,只有月光的淘洗与浸润,月光如水,月光白也如水,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光。

小云是大理人,家在成都。洱海的月,苍山的雪,我想起在大理喝茶的时光。有一次离开大理的时候,出租车在洱海边奔跑,窗外的天真蓝,云真白,景色鲜透得很,如这白茶的茶汤。到底是云贵高原,这白茶的袋子上有一张标签,写着“海拔2132米”。此茶来自临沧市凤庆县,凤庆也是滇红之乡;阿尔卑斯山的山峰之一,皮拉图斯山,海拔也是2132米。同一片天空,同一个高度,皮拉图斯山不知道产不产茶。

小云跟我说,她最近在努力写东西,要把两三年前就想写的那个东西写完。我觉得很好。喝了月光白,也等于开了光,那就写吧,别停。

三月二十三日记之。

漳平水仙记

早上一杯绿茶,用玻璃杯来泡,杯中盛开一座春天。绿意盎然呀。尤其是在阴雨的日子。

我总是会在上午泡一杯绿茶。绿茶鲜淡,可以唤醒味蕾,适合上午状态。打开电脑,喝茶干活。午饭过后,泡一壶普洱,或是白茶,一直喝到晚上。漳平水仙,这两天才开始喝,一款小众的茶,福建朋友文波喜欢,遂推荐给我。福建的好茶品种丰富,这漳平水仙产自龙岩漳平,之所以叫“水仙”,我想,莫非此茶有水仙花之香味——我知道福建还有个地方,叫做漳州,漳州出水仙。漳州的水仙,鳞茎硕大,箭多花繁,每年春节前,我去花鸟市场买水仙球,店家招徕生意都会说,我这是漳州水仙,“天下水仙数漳州”,特别好。我买了漳州水仙,再请店家雕刻一下。雕刻过的水仙球,长出茎叶就不会像蒜苗一样直立冲天,而是曲虬婉约,茎叶低矮而能开花,别有趣味。有几次,我自己也试着雕刻一下,到了正月里,水仙开花,满室清芬,人未进书房而先闻其香,精神随之一振。

漳平水仙,小的真空包装,里面是四方的一块紧压茶饼,用纸包裹。这形状使我想起一种特色的糕点,名字却一时又记不得了。漳平水仙,属乌龙茶,也是乌龙茶里唯一的方块紧压茶饼。在茶叶制作过程中,几番揉捻,再用木模具压制,使茶叶成型。我专门找了一段视频来看,工人用木模子压茶,再使茶饼从底部脱出,叠纸包茶,这个手工的过程,有一种郑重的情义。用纸包好的茶饼,再进入最后一道工序:烘烤。水仙茶的烘烤,一般都用木炭。水仙的烤茶需要十分讲究火候。茶工慢慢用炭火煨烤,茶房之内,悠悠的茶香飘荡出来,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股茶香之中。

制茶与喝茶,刚好是相反的两个过程。一个是让茶叶收敛,使香气封存;一个是让茶叶舒展,让香气释放。一收一放,一火一水。一叶茶的故事,也就是在这一收一放、一火一水之间了。漳平水仙泡出茶汤是澄黄之色,口感润滑鲜活,几乎没有涩口的感觉。我的印象里,乌龙茶多有涩味,有的乌龙茶在泡的過程中,若稍不注意闷一会儿,便会苦涩异常。漳平水仙则没有,很好入口,且香气幽长。至于是水仙之香,还是兰花之香,且待我慢慢细饮。

听说水仙茶也有好几种,漳平水仙之外,还有武夷水仙、凤凰水仙,地域不同,都是乌龙茶的品类。福建这个地方,是乌龙茶的主要产地。但闽北、闽南的乌龙茶,还是有些差异。我查了几本茶书,发现乌龙茶的名字真多——

“闽北乌龙茶,根据品种和产地不同,有闽北水仙、闽北乌龙、武夷水仙、武夷肉桂、武夷奇种品种(乌龙、梅占、观音、雪梨、奇兰、佛手等)、普通名枞(金柳条、金锁匙、千里香、不知春等)、名岩名枞(大红袍、白鸡冠、水金龟、铁罗汉、半天腰等)。

“闽南乌龙茶,根据品种不同,有安溪铁观音、安溪色种、永春佛手、闽南水仙、平和白芽奇兰、诏安八仙茶、福建单枞等。除安溪铁观音外,安溪县内的毛蟹、本山、大叶乌龙黄金桂、奇兰等品种统称为安溪色种。”

闽北与闽南的乌龙茶,有老茶客说,一个主要区别,是火工。闽北的茶,以中重火工居多,口味饱满,香气低沉。闽南的茶,滋味清新,香气悠长。火工低很多。闽北乌龙茶,以武夷岩茶为代表。闽南乌龙茶,以安溪铁观音为代表。

另外一个,就是制作工艺不同,以致干茶的外形有所不同。闽北乌龙,做青的时候发酵程度较重,揉捻时也没有包揉工序,所以外形是条索状,干茶色泽乌润。闽南乌龙在做青时发酵程度较轻,揉捻较重,干燥过程中还有包揉工序,所以外形卷曲状,干茶色泽墨绿。

因喝一款茶,却去翻了好几本茶书,又把同属乌龙茶的凤凰单丛、铁观音也拿出来,各泡一壶,品饮比较。一个人这样喝茶,也实在是有些无聊吧,更何况,茶喝多了,担心茶醉。吃了两块来自于南京夫子庙的小糕点,“秦淮八绝”,果然与茶般配。

文波是一位报人,现居上海。他长期专注福建的饮食研究,出了一本饮食散文集《寻味八闽》。福建菜很有名,硬菜“佛跳墙”,小吃看“沙县”,读文波兄的书,也定然别有洞天。饮食的书,由长期在当地生活的作者写来,有氤氲的烟火味道,读来是很不一样的。这些天在翻读一本书《日本味道》,作者北大路鲁山人,既是陶艺家、漆艺家、篆刻家、书画家,也是厨师与美食家,书里有很多篇文章,是写香鱼的,《香鱼香在内脏》《香鱼的吃法》《吃香鱼》《假冒的香鱼》《吃的是小香鱼的品位》,写于1931年、1935年和1938年——“河鲜”这一辑里,都是香鱼,只有一篇《泥鳅》是例外——他可真是喜欢吃香鱼!又吃出如此多的心得。我夜里读了几篇便口水直流,一心想着香鱼,久久无法入睡。

三月三十一日记之。

煮 雪

文波兄说,岩茶中的水仙不能算小众,它和肉桂是武夷山岩茶中的两大看家茶。

一股沸水下去,即刻出汤。汤出尽时迅即揭盖闻香,其香绵绵,有奶油炒米之香。这是我的感觉。这正岩水仙的香气太好了,喜欢得很。水仙原名祝仙,原产地在建阳小湖。无性系,小乔木型,大叶类。出水两道后,茶形仍是条索状,细紧乌黑,如咸菜干。但是茶汤这么香,香得独树一帜。

水仙茶的香气,老茶客说有三种,兰花香、丛香、粽叶香。这三种香气,各具代表性,江湖地位也各不相同。而我怎么就觉得有奶油炒米之香呢?炒米香,是冬日里最抚慰人心的香气。郑板桥说:“天寒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我以为,正岩水仙的香气温润,醇和韵足,必也有炒米一样的疗愈之用。

一边喝茶,一边写篇短文。前些日子,与一位从事古瓷器修复的朋友闲聊,越聊越有意思。修复破损的古瓷器,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拆卸、清洗、补缺、打磨、打底、做色、上光、做旧,每一个步骤,都要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对付。修复一件东西,时间短的需几个月,时间长的得一年两年。

一件老东西,修好之后,必须和它原来的坯子一样老旧才行。比如有的薄厚不一的釉水,钴料斑,或者晕开的铁锈斑,或者深深浅浅的划痕一一都要重现出来,使人看不出任何人为加工的痕迹才好。这样高超的技艺,也在时时进步,一般人的眼力有所不及。朋友说,未来可能会出现一个新的职业,叫“修复鉴定师”。譬如得到一件东西,要鉴定它有没有修复过,一般的人看不出来,须得请专业人士,才能看个明白。

这样聊半天,我就突发奇想,很想去朋友的工作室里待半天,感受一下古物的气息,或者残破之美。如果有机会,去实习一个月两个月,那也很有意思啊。想归想,终是打消了念头。世上从不缺有好奇心的人,而缺有恒心的人。徒有心血来潮而四处添乱,最是惹人厌烦,还是趁早打消念头为好。

友人送我一个瓷器茶杯,杯底有两个字:“煮雪”。煮字下面,是火字,仿佛一堆柴火在噼啪燃烧。我很喜欢这个杯子,喝茶之时可以赏玩,心生清凉意。唐代诗人司空图有吟咏雪天喝茶之句,“中宵茶鼎沸时惊,正是寒窗竹雪明”。雪天煮一壶茶,那真的是煮雪,唐人也不泡茶,只是煎茶。明朝张岱雇小舟往湖心亭看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他在舟中煮雪,或是煮酒,也真好意境。

水仙茶汤水醇厚,出汤,频频举杯,一个人独饮,凝神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修古瓷器的人,独自坐在时间之外,凝神静气,敲敲打打,老僧入定。好茶好物,当以这样纯净如一的心思对之,境便由心生。

四月二十六日记之。

径山茶

四月末,枝头桑葚初露羞红,枇杷仍绿。过安溪古镇,有东王禅寺,清寂无人。

安溪六十里外有径山寺。余十年前过径山寺,得饮径山茶。今人多识龙井,不知径山茶。径山茶实乃好茶,清甜原味,且价比龙井实惠。径山为天目山支脉。山有二径,东径通余杭城,西径通临安城。沿东径拾级而上五里,便见庄严肃穆径山寺。自寺至峰顶,又五里。

径山虽非名山,径山寺却系名寺。径山寺始建于唐,开山祖师为法钦禅师。法钦禅师手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后至漫山遍岭。径山茶“其味鮮芳,特异他产”(清嘉庆年间《余杭县志》)。北宋翰林院学士、茶学专家蔡襄则说,径山茶“清芳袭人”(《茶录》)。

径山自古茶事绵延。中日寺僧把中国禅宗传入日本之时,也把寺院的茶礼,特别是把径山寺的斗茶、点茶、茶礼、茶宴传入日本。可以说,日本茶道源于中国茶道,而径山寺茶礼,则是日本茶道的直接源头。

其时,还有日本僧人回国时,把径山寺的建盏也带回。这些建盏陆续在日本上层社会流传,并被人称作“天目茶碗”。在日本茶道上,还专门设计有用天目茶碗点茶的一套程序,名为“天目点”。南宋、元时期,流入日本的天目茶碗到底有多少只,至今已无人可知。但有三只品相完美的天目茶碗,被日本列为“国宝”,备受珍视(滕军《径山寺茶礼对日本的影响》)。

今饮径山茶,茶中有禅,茶中见山,清寂缥缈,静气心生。饮径山茶,现在人都用玻璃杯了,不用釉色深暗的建盏,是因宋人之茶与今人不一样。宋时点茶,茶叶是抹茶。“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茶与汤的比例严格,点茶技艺也讲究,“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击拂。汤上盏可四分则止,视其面色鲜白,著盏无水痕为绝佳。”

那时点茶、斗茶,比的是点茶的功夫,凭观看而非口感论高下。久不见水痕,则优;水痕先者,为负。日本名僧荣西到宋朝中国学习佛法,将茶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带回日本,后又写了一本茶文化专著《吃茶养生记》。这也是日本的第一本茶书。书中大量记录了宋时人们制茶、喝茶、养生方面的内容。那时喝茶,程序包括将茶叶磨碎,注入热水,用茶筅击拂出泡沫,以及欣赏茶器、品尝茶汤等等。这些喝茶的讲究,慢慢沿袭改变,发展成为日本的茶道。

去年十月,我访京都宇治,在世界文化遗产的平等院附近,有一条步行街甚是繁华。街上可谓茶铺林立。其中有一家“三星园上林三入”本店,门面低调,远看不过是其中寻常一家。而进入之后,细细寻访,才知道这家店也是传承五百年的老铺。田中第十七代的年轻传人,曾特意到中国待了三年,学习汉文化与茶文化。他负责接待,用中文向我们讲解自家茶的历史。令人惊讶的是,他风趣极了,还讲得一口好段子。

宇治茶极有名。日本有三大名茶:宇治茶、狭山茶、静冈茶。其中静冈茶的产量最大,宇治茶的品质最佳。尤其是宇治产的“玉露”及“抹茶”,在日本堪称第一。几百年来,京都的宇治抹茶成为全日本最高级的抹茶的代名词。而追溯历史,在镰仓时代,明惠上人正是从中国带去茶种,在宇治栽培了日本的第一棵茶树。

日本茶人大多听说过径山寺,并尊之为“茶道祖庭”。深山古寺,远客到访,也无须什么客套的话,主客坐了,只是喝茶。

五月一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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