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印关系的变化

邢瑞利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与印度双边关系由疏远转向迅速靠近，是亚太地区地缘政治重大变化之一。2017年特朗普（Donald Trump）就任美国总统后，推出“印太”战略，美印两国的战略互动更加频繁，两国战略合作进一步提升。2014年莫迪（Narendra Modi）任总理以来，多次公开表示印度希望和美国保持密切关系，并称“美印关系已经克服了历史上的犹豫”。①Divyanshu Dutta Roy，“Our Nations Have Overcome‘Hesitations of History’：PM Modi To US Congress”，NDTV，June 9，2016，https：//www.ndtv.com/india-news/pm-modi-to-address-uslaw-makers-in-a-few-hours-10-facts-1416903.2019年5月，莫迪再度当选印度总理后，特朗普总统致电表达祝贺，并发推文表示，“祝贺莫迪领导的人民党在下议院选举中大获全胜，这将为美印伙伴关系迎来美好的未来。”②Rachel Farzin，“Trump congratulates Indian prime minister on reelection”，The Hill，May 23，2019，https：//thehill.com/homenews/administration/445257-trump-congratulates-indian-prime-minister-on-reelection.2020年2月，特朗普总统首度对印度进行国事访问，莫迪总理精心准备盛大欢迎活动，双方将美印关系提升到了“全面的全球战略伙伴”。①“Joint Statement：Vision and Principles for the United States-India Comprehensive Global Strategic Partnership”，The White House，February 25，2020，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vision-principles-united-states-india-comprehensive-global-strategic-partnership/.

2017年以来，在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战略的背景下，美印关系发生了哪些重要的变化？这些变化发生的原因是什么？美印关系的前景如何？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做一些深入讨论。

近年来，学界围绕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美印双边关系的发展与变化已经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已有文献对这一主题的探究主要从以下四个角度展开：第一，研判美印双边关系的总体发展现状。学界普遍认为尽管特朗普上台执政初期美印关系曾遭受一定的冲击与不确定性，但整体仍然呈现上升态势且取得了新突破。②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孙现朴：《特朗普时期的美印关系发展趋向》，载《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17年第5期，第25-38页；刘艳峰：《特朗普上台对印美关系的挑战与影响》，载《国际关系研究》2017年第4期，第136-150页；Ashley J.Tellis，“Avoiding the Labors of Sisyphus：Strengthening US-India Relations in a Trump Administration”，Asia Policy，Vol.23，No.1，2017，pp.43-48；Rajesh Rajagopalan，“US-India Relations under President Trump：Promise and Peril”，Asia Policy，Vol.24，No.1，2017，pp.39-45。第二，分析美印双边关系取得突破背后的原因。现实主义的观点认为中国因素是美印关系升温的根本动因。例如，有学者认为美印关系升温主要源于美国对印政策的调整以及特朗普政府希望借重印度以制衡中国的战略考量；③牛震：《冷战后美国政府对印政策变化探析》，载《国际研究参考》2019年第7期，第1-7页。也有学者从印度的视角出发，认为莫迪高度重视印美关系并且推出“东向行动政策”与美国“印太”战略相呼应的积极举措促使印美双边关系得以迅速升温。④张根海：《莫迪执政后印美关系分析》，载《南亚研究季刊》2018年第3期，第1-6页。自由主义的观点认为美印在贸易、投资、农业以及民用核协议等方面的密切互动为双边关系的升温奠定了良好基础。⑤Mujahid Hussain and Tauqeer Hussain Sargana，“Contours of Indo-US Strategic Relations and Dilemma of Chinese Containment”，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 and Humanities，Vol.27，No.1，2019，pp.63-82.建构主义的观点认为美印同为民主国家、持有共同的价值观且价值原则趋同等因素塑造了两国的认知和行为，是美印双边关系升温的深层原因。⑥Cara Abercrombie，“Realizing the Potential：Mature Defense Cooperation and the US-India Strategic Partnership”，Asia Policy，Vol.26，No.1，2019，pp.119-144.第三，阐述美印在安全合作、①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肖军：《从〈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透视近期美印安全合作》，载《南亚研究季刊》2019年第2期，第17-23页；肖军：《从“主要防务伙伴”关系看新时期的美印安全合作》，载《南亚研究季刊》2017年第4期，第23-30页；张春燕：《美印网络安全合作的新进展与发展趋势》，载《南亚研究季刊》2017年第1期，第101-108页；Vivek Mishra，“Indo-US Security Cooperation：Implications for the Indian Ocean”，Maritime Affairs：Journal of the National Maritime Foundation of India，Vol.13，No.1，2017，pp.73-81。防务合作、②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楼春豪：《美印防务合作新态势评估》，载《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第105-121页；Vivek Mishra，“India-US Defence Cooperation：Assessing Strategic Imperatives”，Strategic Analysis，Vol.42，No.1，2018，pp.1-14。海洋合作、③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孙现朴：《美印海洋合作的新发展及前景》，载《太平洋学报》2018年第8期，第26-36页；刘磊、寇鹏程：《析莫迪执政以来印度与美国海上安全合作》，载《国际关系研究》2018年第5期，第79-95页；许娟：《“印太”语境下的美印日海洋安全合作》，载《南亚研究》2017年第2期，95-112页；Gurpreet S.Khurana，“Optimising India-US maritime-strategic convergence”，Strategic Analysis，Vol.41，No.5，2017，pp.433-446；Vivek Mishra，“India-US Maritime Cooperation：The Next Decade”，Indian Foreign Affairs Journal，Vol.12，No.1，2017，pp.60-73；Vivek Mishra，“India-US maritime cooperation：Crossing the rubicon”，Maritime Affairs：Journal of the National Maritime Foundation of India，Vol.14，No.2，2018，pp.15-25。双边关系互动④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罗藏才让：《美印全球安全治理互动探析》，载《南亚研究季刊》2018年第2期，第4-11页；江天骄、王蕾：《美国与印度的太空互动：从分歧到合作与竞争》，载《南亚研究》2017年第3期，第117-134页；Harsh V.Pant and Yogesh Joshi，“Indo-US relations under Modi：the strategic logic underlying the embrace”，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3，No.1，2017，pp.133-146。等具体议题领域所取得的显著进展。第四，探讨美印双边关系的发展前景。学界对美印关系发展前景的看法认知呈现两极分化现象。一种观点认为美印两国在未来会进一步靠近，甚至最终会升级为同盟。⑤孟庆龙：《从美印关系看印太战略的前景》，载《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8年第15期，第24页。另一种观点则对美印双边关系未来的发展前景并不看好，持该观点的学者认为美印两国的全球及地区战略目标存在差异，⑥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张力：《从地区安全热点看印美战略关系的制约因素》，载《南亚研究季刊》2019年第3期，第1-8页；Harsh V.Pant，“The India-US-China triangle from New Delhi：overcoming the‘hesitations of history’”，India Review，Vol.18，No.4，2019，pp.386-406；Shubhrajeet Konwer，“US-India Relations：The Shadowboxing Era”，Strategic Analysis，Vol.44，No.1，2020，pp.1-16。在贸易自由化、巴基斯坦问题、进口伊朗原油问题、阿富汗重建、对俄关系等方面存在明显且持久的利益分歧，①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许娟：《战略利己主义视角下的美印自由贸易协定前景分析》，载《南亚研究》2019年第2期，第111-135页；Shubhrajeet Konwer，“US-India Relations：The Shadowboxing Era”，Strategic Analysis，Vol.44，No.1，2020，pp.15-30；Robert D.Blackwill and Ashley J.Tellis，“The India Dividend：New Delhi Remains Washington’s Best Hope in Asia”，Foreign Affairs，Vol.98，No.5，2019，pp.173-183；Sumitha Narayanan Kutty，“Dealing with Differences：The Iran Factor in India-US Relations”，Asia Policy，Vol.26，No.1，2019，pp.95-118。印度长期坚持不结盟传统和战略自主原则等，②相关代表性研究主要参见：Arzan Tarapore，“India’s Slow Emergence as a Regional Security Actor”，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40，No.2，2017，pp.163-178；Rajesh Basrur，“Modi’s Foreign Policy Fundamentals”，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3，No.1，2017，pp.7-26；Guillem Monsonis，“India’s Strategic Autonomy and Rapprochement with the US”，Strategic Analysis，Vol.34，No.4，2010，pp.611-624；张书剑：《特朗普访印难以催化美印战略关系升级》，《世界知识》，2020年第6期，第28-29页。所有这些因素就决定了两国关系未来发展的限度。

分析来看，目前学界已有的相关研究有助于我们对特朗普执政以来的美印关系有一个基本的把握，但是也存在一些不足。其一，已有研究主要围绕特朗普执政初期的美印双边关系展开探讨，而对于近两年美印双边关系取得的新进展还缺乏系统梳理。其二，学界对于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美印双边关系升温背后的原因的分析存在一定的解释力不足问题。现实主义将美印关系的升温简单归结为中国的崛起，但这并未充分挖掘美印关系发展背后的动力，还需要进一步详细剖析；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的观点对美印关系的升温给出了一种普遍性解释，但淡化了美印两国在经济合作以及共同价值观之外存在的分歧，而且不能真正说明为何在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美印关系继续取得了新突破，缺乏从层次分析法尤其是美印国内层面出发来分析双边关系发展的深层动因。其三，学界对美印关系未来发展前景的看法认知呈现两极分化现象，由此就产生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究竟如何看待特朗普执政后美印关系的发展变化，为何在美国和印度都有强烈意愿强化双边关系的情形下，两国战略关系的发展前景却并不明朗？

鉴于以上研究存在的不足，本文尝试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系统探讨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印关系的变化，研判美印关系的未来走向及影响。

一、美印关系的发展

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战略，更加重视印度的战略地位，美印双边关系也呈现新的调整与变化。美国与印度在伙伴关系、防务、安全、“印太”战略等方面强化了双边合作。

（一）构建“全面的全球战略伙伴”关系

冷战结束以来，美印战略伙伴关系经历了正式化和机制化的过程。在过去的二十余年，美印双边关系已经由“新型伙伴关系”升级到“战略伙伴关系”、“战略伙伴关系后续倡议”，再到“全球伙伴关系”的阶段。特朗普上台后推出“印太”战略将印度置于更加突出的位置，在该战略的指导下，美印高层政治互访更趋频繁，双边关系取得了新突破。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美印两国官员多次通过电话会晤、国事访问、高层互访等各种渠道进行深入交流（见表1）。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不久就与印度总理莫迪通电话表示，“美国认为印度是应对全球挑战的真正朋友和伙伴，双方应继续加强在经济和国防等领域的合作。”①Corinne Abrams，“What Donald Trump and Narendra Modi Discussed”，The Wall Street Journal，January 25，2017，https：//blogs.wsj.com/indiarealtime/2017/01/25/what-donald-trump-and-narendra-modi-discussed-on-the-phone/.在特朗普执政短短三年多来，美印两国首脑在各种双边多边国际场合已经会晤6次，而印度总理莫迪先后2次访问美国，会晤频率明显提高。2017年6月，莫迪在特朗普就任总统后首度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双方在发表联合声明中重申了印度对于美国的战略价值并正式使用“印太”概念，强调美印密切伙伴关系对于“印太”地区的和平稳定具有核心作用。②“United States and India：Prosperity Through Partnership”，The White House，June 26，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united-states-india-prosperity-partnership/.作为对莫迪访美的回应，特朗普政府也先后派出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国防部长、国务卿等多名政府高官访问印度以凸显对发展美印双边关系的重视。2019年9月，莫迪出席联合国大会前夕再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开启了为期7天的美国之行，莫迪访美期间还与特朗普共同出席在休斯敦举行的“你好莫迪”集会并同台发表演讲，特朗普称“这是美印关系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③Rachel Farzin，“Trump congratulates Indian prime minister on reelection”，The Hill，May 23，2019，https：//thehill.com/homenews/administration/445257-trump-congratulates-indian-prime-minister-on-reelection.2020年2月24至25日，特朗普首度对印度进行国事访问，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也是首位专程访问印度的美国总统，这毫无疑问凸显了美国对印度的重视。显然，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通过日趋频繁的高层互访和双边对话，美印关系迅速升温，这也为两国推动在政治、防务、安全等各领域的合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表1 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印高层互访概览

（二）强化防务与安全领域合作

防务与安全领域的合作是支撑美印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支柱。特朗普上台后同样非常重视与印度开展防务与安全领域的合作，重点在安全防务、军事装备与技术、联合反恐以及海上安全等方面强化与印度的合作。一是加强双边防务合作机制化建设。防务合作历来是美印发展双边关系的重点领域。特朗普上台执政后不仅继续肯定了印度作为美国“主要防务伙伴”的地位，而且致力于推动美印双边防务合作的正式化和机制化建设。一方面，美印双方一致认为防务合作仍然是支撑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2017年2月，在特朗普刚刚就任总统，时任美国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James Mattis）就与印度国防部长马诺哈尔·帕里卡（Manohar Parrikar）通电话，表示将继续推进美印在《国防科技与贸易倡议》等关键国防领域的合作，进而创造双边防务合作的良好机制平台。①“Mattis，Parrikar vow to boost Indo-US defence ties”，The Economic Times，February 9，2017，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defence/india-and-us-agree-to-sustain-defence-partnership/articleshow/57053983.cms？from=mdr.2017年9月，马蒂斯正式访问印度，双方探讨的重要议题延续两国有关无人机的军售计划，建立新的制度性机制以提升美印防务关系在地区问题上的合作。①Gordon Lubold and Niharika Mandhana，“U.S.Defense Secretary Lands in India With an Eye Toward Closer Military Ties”，The Wall Street Journal，September 25，2017，https：//www.wsj.com/articles/u-s-defense-secretary-lands-in-india-with-an-eye-toward-closer-military-ties-1506356700.2017年10月，时任美国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访问印度时也明确表示，美国支持印度作为主导力量的崛起，美国将帮助其提升军事现代化能力以进一步促进两国安全防务合作。②Julie Mccarthy，“Tillerson Visit Highlights India’s Evolving Relationship with U.S。”，National Public Radio，October 26，2017，https：//www.npr.org/sections/parallels/2017/10/26/560224471/tillerson-visit-highlights-indias-evolving-relationship-with-u-s.另一方面，美印双方开始着手建立双边防务合作定期磋商新机制。2017年6月，在莫迪访美期间，美印就建立外交和防务部长对话机制达成共识，即美印“2+2”部长级对话机制，磋商级别的升级将美印防务合作提到了新高度。首届美印“2+2”部长级对话机制于2018年9月在印度举行，目前已经举办了两届。二是加快军备技术合作步伐。印度是世界上主要的武器进口国，而军工是美国经济的支柱性产业，因此，特朗普政府非常重视与印度开展军事装备生产研发以及武器贸易出口合作。在此情形下，特朗普政府逐渐放宽对印度的军事技术出口管制，加快了美印两国的军事技术合作步伐。2018年8月，特朗普政府正式宣布授予印度“战略贸易许可地位”，这使印度成为继日本和韩国之后第3个获得“战略贸易许可地位”的亚洲国家，也为美国向印度出售民用军用高技术产品提供了便利。值得注意的是，承认印度的“战略贸易许可地位”意味着特朗普政府放松了印度在其出口管制体系中的限制，同时也表明了美国对印度作为经济和安全伙伴的信任，这对于促进美印双边防务关系而言意义重大。③“India on Strategic Trade Authorisation-1 list of US，sign of trust in bilateral relationship：Indian envoy”，Hindustan Times，July 31，2018，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news/india-onstrategic-trade-authorisation-1-list-of-us-sign-of-trust-in-bilateral-relationship-indian-envoy/storyoqiyYcJb3FR5TD5gs0AK0L.html.2018年9月，美印又成功签署《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这不仅消除了美印在武器平台上开展通讯合作的障碍，而且为美国向印度出口敏感军事装备铺平了通路。④Idrees Ali and Sanjeev Miglani，“U.S。，India seal military communications pact，plan more exercises”，Reuters，September 6，2018，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india-usa/us-india-sealmilitary-communications-pact-plan-more-exercises-idUSKCN1LM0PD.该协定曾历经十余年的艰难谈判，最终在特朗普上台执政后有所突破，这意味着美印军事防务合作获得了巨大进展。此外，美印军售合作也有新动作。特朗普在2020年2月访印期间成功拿到了价值30多亿美元的军售合同，美国将向印度出售24架“MH-60罗密欧”和6架“AH-64E阿帕奇”武装直升机。①“Joint Statement：Vision and Principles for the United States-India Comprehensive Global Strategic Partnership”，The White House，February 25，2020，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vision-principles-united-states-india-comprehensive-global-strategic-partnership/.

三是提升海上安全合作水平。海上安全合作近年来在美印双边关系中发挥着愈来愈重要的作用。美印海上安全合作的形式和内容非常丰富，主要包括联合军事演习、海上联合巡逻、打击海盗及海上恐怖主义、海上救援等涉及传统海上安全及非传统海上安全等方方面面。美印海上安全合作的突出表现之一就是开展联合军事演习，以拓展各自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存在。自美印成功签署《后勤保障协定》后，两国海军每年举行各种规模的联合军事演习和交流活动超过50多次，这使印度成为与美国举行联合军事演习数量最多的非盟国之一，也比印度与其他任何国家的联合军事演习次数都要多。②楼春豪：《美印防务合作新态势评估》，载《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第109页。特朗普上台后，美国与印度举行联合军事演习的数量、层级、规模和范围均有了显著的提升。以“马拉巴尔”海上军事演习为例，该军演起初是美印两国在印度洋地区联合举行的双边军事演习，频率为一年一次，后来邀请日本加入后升级为三边军事演习，演习范围也逐渐由印度洋扩展至太平洋地区。2017年7月，美印日派遣约16艘军舰、2艘潜水艇和9架飞机在孟加拉湾举行了“马拉巴尔”大规模海上联合军事演习，达到了三国历年海上军事演习规模之最。③Steve George and Huizhong，“US，India and Japan begin naval exercises，as China looks on”，CNN，July 12，2017，https：//www.cnn.com/2017/07/11/asia/india-japan-us-malabar-exercises/index.html.2018年6月，美印日将“马拉巴尔”海上联合军事演习地点东移至日本关岛周边海域举行。④Franz-Stefan Gady，“India，US，and Japan Conclude‘Malabar’Military Exercise”，The Diplomat，June 19，2018，https：//thediplomat.com/2018/06/india-us-and-japan-conclude-malabar-military-exercise/.2019年10月，美印日又在印度东海岸举行首次三军联合“马拉巴尔”海上联合军事演习。①“India，US，Japan begin trilateral maritime exercise”，India Today，September 26，2019，https：//www.indiatoday.in/india/story/india-us-japan-maritime-exercise-1603343-2019-09-26.

四是加大反恐合作力度。反恐是美印发展双边关系较早开展合作的领域，两国在反恐方面已经积累了较为深厚的合作基础和丰富经验。特朗普上台执政后非常重视打击南亚地区极端恐怖势力，而印度莫迪政府也致力于根除该地区的恐怖主义土壤，美印两国在联合反恐方面存在共同的利益诉求。特朗普强调，“美国和印度非常关切阿富汗恐怖主义在南亚地区引发的不稳定局势，两国有共同的意愿构建反恐伙伴关系框架以打击恐怖主义。”②“United States and India：Prosperity Through Partnership”，The White House，June 26，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united-states-india-prosperity-partnership/.目前，美印两国就反恐合作已经搭建了一系列的对话机制和合作框架。2017年4月，特朗普派遣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赫伯特·雷蒙德·麦克马斯特（Herbert Raymond McMaster）作为其执政以来首位访问印度的高级官员，双方商讨的重点内容就是强化防御及反恐合作的方式。③Bhairavi Singh，“Donald Trump’s Top Security Adviser HR McMaster Meets PM Narendra Modi，Reaffirms India As Major Defence Partner”，NDTV，April 18，2017，https：//www.ndtv.com/india-news/us-national-security-adviser-hr-mcmaster-meets-pm-narendra-modi-1682766.随后在2017年12月，美国和印度在新德里宣布建立首届“恐怖分子界定对话”机制，双方同意就恐怖主义分子的界定加强合作，并商讨了落实该机制的最佳做法及实践。④“India-U.S.Counter-Terrorism Designations Dialogue”，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December 19，2017，https：//www.mea.gov.in/press-releases.htm？dtl/29183/IndiaUS+CounterTerrorism+Designations+Dialogue.此外，美印还建立了成熟的反恐联合工作组机制，实现了反恐情报搜集交换和反恐信息交流的制度化。截至2019年，美印两国已经举行了16次反恐联合工作组会议，“恐怖分子界定对话”也举办了2届。⑤“Joint Statement on U.S.-India Counterterrorism Joint Working Group and Designations Dialogue”，US Department of State，March 29，2019，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u-s-india-counterterrorism-joint-working-group-and-designations-dialogue/.

（三）在“印太”战略框架下开展合作

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发展美印关系很大程度上围绕其推出的“印太”战略展开。美国“印太”战略的核心内容就是拓展与“印太”地区盟友及伙伴的关系网络，与印度加强“印太”地区战略合作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在此背景下，美印两国通过双边多边对话强化“印太”地区合作，就地区热点问题共同发声并采取相应的协调行动。

一方面，美印通过双边及多边对话强化“印太”地区合作。莫迪政府对特朗普推出的“印太”战略也持欢迎态度，双方通过双边及多边对话机制增强了“印太”地区互动与协调。在双边对话层面，早在2017年6月，莫迪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时，特朗普就表示要不断扩大并增强两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合作。2017年10月，时任美国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在访问印度时就宣布称，“美印两国应帮助‘印太’地区其他国家捍卫主权，建立广泛的互联互通工程，从而在促进和发展区域政治经济架构中拥有更大的话语权。”①Rex Tillerson，“Defining Our Relationship with India for the Next Century”，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October 18，2017，https：//www.csis.org/analysis/defining-our-relationship-india-next-century-address-us-secretary-state-rex-tillerson.而时任印度外交部长苏什马·斯瓦拉杰（Sushma Swaraj）也回应称，“美国和印度在‘印太’地区问题上的观点看法日益趋同。”②Dipanjan Roy Chaudhury，“India，US vow to work together for advancing free，open Indo-Pacific”，The Economic Times，September 7，2018，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defence/india-us-vow-to-work-together-for-advancing-free-open-indo-pacific/articleshow/65711238.cms.在多边对话层面，特朗普政府试图将印度拉入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中去，以强化“印太”地区战略合作。在美国的推动下，印度已经先后4次加入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2017年11月，美日印澳四国官员在东盟峰会期间就“印太”地区安全议题进行了磋商讨论，这标志着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时隔十年正式重启。③Ankit Panda，“US，Japan，India，and Australia Hold Working-Level Quadrilateral Meeting on Regional Cooperation”，The Diplomat，November 13，2017，https：//thediplomat.com/2017/11/us-japan-india-and-australia-hold-working-level-quadrilateral-meeting-on-regional-cooperation/.2018年6月，美日印澳四国官员在新加坡东亚系列高官会议期间再次进行磋商对话，四方就建立基于规则的、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秩序达成一致共识。④Ankit Panda，“US，Japan，India，and Australia Hold Senior Official-Level Quadrilateral Meeting in Singapore”，The Diplomat，June 8，2018，https：//thediplomat.com/2018/06/us-japan-indiaand-australia-hold-senior-official-level-quadrilateral-meeting-in-singapore/.2019年9月，美日印澳四国外长在参加联合国大会期间首次举行部长级的磋商会议，而此前的会议级别一直局限在司局级官员层面。①“Eye on China：India，US，Japan and Australia hold‘Quad’ministerial meet”，Time of India，September 27，2019，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india/eye-on-china-india-us-japan-andaustralia-hold-quad-ministerial-meet/articleshow/71335696.cms.2019年11月，美日印澳四国高级官员又在曼谷举行会晤，磋商讨论的话题仍然是努力推进“印太”地区的自由、开放和包容，加强与现有区域框架的伙伴关系，四国商定将在2020年继续举行部长级四边安全对话。②Ankit Panda，“US，India，Australia，Japan‘Quad’Holds Senior Officials Meeting in Bangkok”，The Diplomat，November 5，2019，https：//thediplomat.com/2019/11/us-india-australia-japanquad-holds-senior-officials-meeting-in-bangkok/.由此可见，尽管目前美日印澳四国并未举行正式的首脑磋商会议，但四边安全对话正在朝着常态化和更高磋商级别的方向发展。

另一方面，美印就“印太”地区特定安全问题表示共同关切。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美印两国在南海问题上的战略互动有所增多并频频发表强硬言论。2017年6月，莫迪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双方最终签署的联合声明就明确对南海局势表示共同关切，呼吁南海相关国家“尊重‘印太’地区航行与飞越自由、商业贸易自由的重要性，依据国际法和平解决领土及海洋争端”。③“Full text of the joint statement between PM Narendra Modi and US President Donald Trump at the White House”，The Hindu，June 27，2017，https：//www.thehindu.com/news/national/full-textof-the-joint-statement-between-pm-narendra-modi-and-us-president-donald-trump-at-the-whitehouse/article19153693.ece.2017年11月，特朗普与莫迪又在东盟峰会期间举行双边会谈，讨论了国防及安全等一系列重要议题，而与此同时，美日印澳四国官员也举行了四边安全对话，探讨“印太”及南海地区安全局势及保持“印太”地区自由、开放和包容的重要性。尽管四边安全对话并未明确提及中国，但外界普遍认为这次会谈是在中国日益展现南海自信姿态的背景下进行的，而重启四边安全对话也是为了制衡中国做准备。④“Modi，Trump hold talks on defence，security issues in Philippines”，The Hindu Business Line，November 13，2017，https：//www.thehindubusinessline.com/news/world/modi-trump-hold-talkson-defence-security-issues-in-philippines/article9956051.ece.除了发表强硬言论和强调所谓的南海“航行自由”外，美印在南海地区也有了实质性动作，通过进行军舰联合航行来对中国表示抗议。2019年5月，美印与日本、菲律宾的6艘军舰组成联合舰队穿越南海，以宣示在南海享有“安全航行自由”。①Tim Kelly，“U.S.，Japan，India and Philippines challenge Beijing with naval drills in the South China Sea”，Reuters，May 9，2019，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southchinasea-usa-japan-india/u-s-japan-india-and-philippines-challenge-beijing-with-naval-drills-in-the-south-chinasea-idUSKCN1SF0LS.2020年2月，印度又突然宣布目前和美国达成一致共识，决定共同反对中国与东盟制定的“南海行为准则”框架文件，称行为准则“不应损害所有国家根据国际法享有的合法权益”。②Anirban Bhaumik，“India，US oppose China’s bid on South China Sea code”，Deccan Herald，February 26，2020，https：//www.deccanherald.com/national/india-us-absert-china-s-bid-onsouth-china-sea-code-808426.html.美国与印度的这一系列言行显然严重侵犯了中国在南海的主权，加剧了南海局势的复杂化。

相比较而言，特朗普上台执政之后美印关系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其一，在时间跨度方面。美印关系的历史性转变始于克林顿政府时期，在小布什政府时期取得实质性突破，到了奥巴马政府时期继续巩固和强化，特朗普政府则在延续美国历届政府对印政策的基础上，更加重视印度的战略地位。不仅战略伙伴关系呈现迭代发展，而且高层交往越来越机制化，军备、技术、联合反恐和海上安全等合作领域在经历了过去长期积淀，合作层次更高，力度更强，成果更多。其二，在国别角度方面。不仅美印双方都有强烈的意愿提升双边关系，域外大国日本和澳大利亚等基于对中国的战略疑惧也都表示支持；域内国家居于大国战略竞争夹缝当中，随着中国在南亚地区的影响力日渐增强，美印在南亚邻国的互动也趋于增强；作为印度“大邻里”的东盟国家历来希望引入印度和美国介入东南亚事务，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会促进美印关系的互动提升。不过，作为域内大国的中国则对美印关系的发展表现出了较为复杂的心态，一方面对中印关系抱有信心，另一方面对美印双方联合制衡中国的战略倾向性以及为此所进行的接近努力保持警惕。

二、美印加强合作的原因

美印关系之所以能够整体保持继续向前发展的势头，这是由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制衡中国崛起、增强地区影响力、战略认知的改变，以及两国领导人的积极推动，是最重要的四个原因。

（一）制衡中国

美印关系迅速升温主要源于中国崛起。中国迅速崛起以及综合实力的增强，引发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的广泛关注。美国之所以对中国的崛起保持高度关注主要在于担忧中国作为潜在的竞争对手，会削弱其全球霸权地位，因此，美国历届政府都不同程度地对中国持有防范和遏制心态，同时也致力于寻求理想的合作伙伴以共同制衡中国的崛起。在美国看来，印度最具有潜在实力，与中国曾发生过历史龃龉且天然对中国存在疑虑，这就决定了印度可以成为美国在亚太地区遏制中国的理想战略伙伴。①Mohammed Ayoob，“India matters”，Washington Quarterly，Vol.23，No.1，2000，p.37.基于此，美国逐渐寻求将印度视为制衡中国崛起的一支重要力量。②Priya Chacko，“A new‘special relationship’：Power transitions，ontological security，and India-US relations”，International Studies Perspectives，Vol.15，No.3，2014，pp.329-346.美国对印度真正重视和关注始于在克林顿政府时期，这一时期，美国开始将印度视为“天然盟友”并注意到了其独特的地缘战略价值。此后，在小布什政府时期，美国明确将中美关系定位成战略竞争对手，并且有了拉拢印度制衡中国的迹象。美国国务卿赖斯（Condoleezza Rice）就强调，“印度有潜力成为一个大国且在美国全球战略布局中占据重要地位，美国在制定外交政策时最好考虑到这一点。”③Condoleezza Rice，“Promoting the National Interest”，Foreign Affairs，Vol.79，No.1，2000，p.56.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尽管表面上宣称不谋求遏制中国，但其不仅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而且拉拢印度制衡中国的意图明显。特朗普上台执政后，更加明确地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和“修正主义国家”。在特朗普政府看来，中国近年来推出“一带一路”倡议、设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进行南海岛礁建设等行为都是对其主导的全球秩序的挑战。④Walter C.Ladwig and Anit Mukherjee，“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The Contours of an Asian Partnership”，Asia Policy，Vol.14，No.1，2019，p.12.为此，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战略，试图将印度纳入到地区权力结构的变动中以此维持自身的结构优势地位。

印度也谋求制衡中国。印度在制衡中国崛起问题上与美国存在根本利益一致性，与中国山水相邻的地缘政治现实和复杂的历史记忆深刻影响着印度对中国崛起的认知。传统上，印度与中国分属于相对独立的不同地理单元，印度长期将南亚次大陆和印度洋地区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中国的影响力则主要集中在东亚地区。尽管印度和中国之间并无直接的地缘利益冲突，但是同为亚太地区新兴崛起的大国，印度始终将中国视为赶超的对象且对中国的快速发展深感不安。与此同时，印度与中国存在边界争端尚未解决加之曾因边界问题屡次发生历史龃龉，这就导致中印之间的政治互信基础较为薄弱，即便是两国建立了良好健康的外交关系，印度也始终将中国视为潜在的战略威胁。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大幅提升和战略利益的向外延伸，印度对中国的警惕防范心理进一步上升。中国推出“一带一路”倡议、与巴基斯坦共建中巴经济走廊、在印度洋建立海军基地、与南亚地区国家发展双边关系等正常的对外交往和经济合作行为，都被印度过度曲解和解读为包围和遏制。印度战略界认为，“考虑到中印两国综合实力不对称，在寻求管理中国不断增长的军事能力及其对印度领土完整及‘印太’地区构成的威胁时，印度显然不能仅仅靠内部平衡来应对中国的崛起，寻求外部平衡可能是其唯一出路。”①Harsh V.Pant and Yogesh Joshi，“Indo-US relations under Modi：the strategic logic underlying the embrace”，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3，No.1，2017，p.145.鉴于此，在愈发担忧自身在南亚次大陆和印度洋地区的战略空间遭受中国挤压的情形下，印度开始寻求拉拢美国、日本等“志同道合”的域外大国介入其中以平衡中国的影响力。②Constantino Xavier，“Converting Convergence into Cooperation：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 in South Asia”，Asia Policy，Vol.17，No.1，2019，p.21.

（二）增强地区影响力

美印关系升温的重要原因在于美国和印度都需要借重彼此以稳固和增强各自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美国高调推出“印太”战略，战略重心由亚太地区进一步升级扩展至整个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美国的“印太”战略旨在拓展和深化与“印太”地区盟友及伙伴的关系网络，以构建基于规则的地区秩序，而作为印度洋地区大国的印度在美国“印太”战略中自然被赋予愈来愈重要的作用。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就明确强调维护“印太”地区的繁荣稳定至关重要，美国欢迎印度称为其该地区的强大战略和防务伙伴。当前，特朗普政府对印政策的调整正是基于将印度纳入“印太”战略以重塑“印太”地区局势的战略考虑，拉拢印度以制衡中国则构成了美国“印太”战略的根本目标。显然，特朗普政府非常看重印度的地缘战略位置，试图将作为世界上最大民主国家及新兴大国的印度纳入美国所主导的“印太”地区秩序中，这样既可以减少推进“印太”战略所面临的不确定因素，又能够扩大民主力量，进而在“印太”地区塑造一种更为有利的地缘政治格局。此外，特朗普政府重视发展对印关系也是其新一轮南亚安全战略调整的特点之一，有加强控制南亚地区局势的考虑。特朗普政府基本延续了前任政府在南亚地区重印抑巴的策略，将印度视为美国在南亚地区的关键安全伙伴。总之，特朗普政府发展对印关系的重点目标是旨在巩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主导权和有效控制南亚地区安全局势。

与此同时，印度莫迪政府也有借重美国的支持以实现本国战略意图的意愿。印度的战略意图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巩固南亚的地区主导权，主要是借助美国来牵制巴基斯坦，以及遏制中国在南亚的实力扩张。二是借助美国来实现“印太”地区大国尤其是全球大国的战略夙愿。就巩固南亚地区主导权而言，印度乐意与美国发展双边关系的首要考虑就是防止美国与巴基斯坦走近，从而使自身在南亚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显然，印度致力于让美国意识到发展美印关系符合美国的利益，使美国的南亚政策更加偏向印度一方，从而最终达到巩固南亚次大陆主导权的战略目标。①Khalid Chandio，“US Defence Bill”，Islamabad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July 31，2017，https：//ipripak.org/us-defence-bill/.此外，随着中国在南亚推行“一带一路”倡议以及与南亚国家的合作日益密切，尤其在租借海军基地以及介入当地的安全事务上，印度感受到了被排挤和南亚地区主导权位受威胁，因此极力想要通过发展与美国的关系，阻遏中国在南亚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就实现“印太”地区大国乃至全球大国的战略夙愿而言，印度自独立之初就存在浓厚的大国情结，发展成为有声有色的地区大国乃至全球大国就构成了印度历届政府国家战略的重要目标。为拓展国家战略空间和实现大国地位，印度自20世纪90年代起开始推出“东向政策”，致力于走出南亚和印度洋，与东南亚地区国家发展广泛的经济、政治和安全合作。莫迪就任印度总理后，将“东向政策”升级为“东向行动政策”，这与特朗普政府推出的“印太”战略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恰巧形成了利益汇聚。正如美国前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Ashton Carter）所说，“美国西顾而印度东看，构成了两国之间的‘战略握手’，这代表着美印在‘印太’地区广泛的地缘政治利益汇合。”①Walter C.Ladwig and Anit Mukherjee，“Sailing Together or Ships Passing in the Night？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 Southeast Asia”，Asia Policy，Vol.14，No.1，2019，p.3.基于此，莫迪政府也期望借助美国的力量来提升印度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为本国创造较为有利的安全环境，进而实现追求大国梦想的国家战略夙愿。

（三）战略认知的改变

美印关系取得新进展的深层次动力在于美国和印度对彼此抱有积极的战略预期和认知定位，这促动了双方战略利益诉求的接近。美印双方对彼此的战略认知发生了积极改变。冷战结束后，国际及地区局势变化促使美国对印度的战略认知发生重大转变，美国历届政府开始对印度表现出持续的兴趣，以一种更加积极的眼光看待印度的地位和作用。②Carina van de Wetering，“Policy discourses and security issues：US foreign policy toward India during the Clinton administration”，Foreign Policy Analysis，Vol.13，No.2，2017，p.460.美国对印度看法认知的转变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看重印度的市场潜力，认为印度自身获得的经济发展值得肯定；③Kanti P.Bajpai and Harsh V.Pant eds.，India's Foreign Policy：A Reader，New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306.二是认为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与美国享有共同的民主价值观，能够按照美国的期望行事；三是印度作为南亚最大的经济体，是确保南亚安全稳定的关键；④Humera Hakro and Naghma Mangrio，“US-India Relations from Estrangement to Rapprochement”，Grassroots，Vol.52，No.1，2019，p.127.四是正在崛起且日益繁荣的印度有助于在亚洲建立有利的力量平衡，支持美国长远的战略利益。⑤Mir Sadat，“How India Can Help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The National Interest，November 1，2017，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how-india-can-help-make-america-great-again-23005.与此同时，印度对美国的看法认知也有如下转变：其一，热衷与美国建立强有力的伙伴关系，在过去的二十余年，与美国建立更紧密的伙伴关系已经成为印度各大党派的一个共识。⑥Harsh V.Pant and Yogesh Joshi，“Indo-US relations under Modi：the strategic logic underlying the embrace”，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3，No.1，2017，p.133.其二，莫迪上台执政之后，印度选择与美国进一步接近的意愿更加坚定，莫迪政府认为印度经济转型和实现崛起的关键就取决于与美国的合作。⑦Narendra Modi，“An invitation to‘Make in India’”，The Wall Street Journal，September 25，2014，https：//www.wsj.com/articles/narendra-modi-an-invitation-to-make-in-india-1411687511.其三，在印度战略界看来，在与中国存在边界问题争端而与巴基斯坦的关系也不和的情形下，鉴于中国与巴基斯坦日益密切的关系，对美国采取较少对抗的政策更加符合印度的国家利益。①Sinderpal Singh，“The Indo-Pacific and India-U.S.Strategic Convergence：An Assessment”，Asia Policy，Vol.14，No.1，2019，p.84.

美印对彼此战略认知的积极改变促动了双方战略利益诉求的接近。一方面，从美国来看，美国历届政府的对印政策呈现出了很强的延续性，都致力于解决冷战时期阻碍美印关系向前发展的各种障碍。在克林顿政府时期，美国开始放弃在印巴之间保持平衡的做法而是选择更加重视印度，这为美印战略诉求的接近奠定了根本基础。在小布什政府时期，美国又打破常规与印度签署民用核协议，消除了阻碍美印关系进一步发展的根本障碍。到了奥巴马政府时期，随着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推出，美国更加重视印度在制衡中国问题上的战略价值。当前，特朗普政府上台执政后同样很大程度上延续了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积极的对印政策。特朗普政府推出的“印太”战略显然将美印双边合作提到了新的高度。另一方面，从印度来看，印度在冷战时期曾一度与苏联结成同盟，但冷战结束与苏联的解体后让印度开始倍感孤立与失落，印度战略界也普遍存在一种当初“站错队”的懊悔情绪，认为亟需重新寻找新的支持对象。②李莉：《印度偏离不结盟及其动因分析》，载《国际政治科学》2017年第1期，第19页。在此背景下，受印度战略界的引导驱动，印度开始重新反思并主动寻求与美国的合作。例如，1994年5月，时任印度总理纳拉辛哈·拉奥（P.V.Narasimha Rao）历史性访问美国，开启了印度与美国修复双边关系的历程。此后，在阿塔尔·比哈里·瓦杰帕伊（Atal Behari Vajpayee）和曼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政府时期，见证了美印双边关系的持续巩固和强化。③Shubhrajeet Konwer，“US-India Relations：The Shadowboxing Era”，Strategic Analysis，Vol.44，No.1，2020，p.17.目前印度政府内部和战略界越来越一致地认为，与美国在“印太”地区建立伙伴关系是印度合乎逻辑的长期战略。总之，美印双方战略认知的积极改变，既是各自战略诉求接近的结果，其反过来又进一步为双方关系的提升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

（四）两国领导人的推动

尽管特朗普一度被外界认为是一个性格独特且反复无常的美国总统，但其对美印关系以及莫迪本人的态度大体比较正面积极且有迹可循。特朗普对印度及莫迪本人的好感早在其2016年竞选总统期间就有所表露，他曾多次赞扬印度和美国印度裔，夸赞莫迪是“伟大人物”，自己是“印度人的粉丝”。①牛震：《冷战后美国政府对印政策变化探析》，载《国际研究参考》2019年第7期，第5页。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后不久就与莫迪通话并表示美国认为印度是应对全球挑战的“真正朋友和伙伴”。②Corinne Abrams，“What Donald Trump and Narendra Modi Discussed”，The Wall Street Journal，January 25，2017，https：//blogs.wsj.com/indiarealtime/2017/01/25/what-donald-trump-and-narendra-modi-discussed-on-the-phone/.2017年6月，莫迪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时，特朗普再次向莫迪表示，“在竞选时我就承诺过如果我就任总统，印度将会成为美国真正的朋友，我们稳固的友谊建立在共同的价值观以及对民主的承诺之上。”③“Full text of the joint statement between PM Narendra Modi and US President Donald Trump at the White House”，The Hindu，June 27，2017，https：//www.thehindu.com/news/national/full-textof-the-joint-statement-between-pm-narendra-modi-and-us-president-donald-trump-at-the-whitehouse/article19153693.ece.2019年9月，美印两国领导人在出席联合国大会期间单独举行双边会谈，特朗普对莫迪的赞美更是溢于言表，称莫迪执政后为印度带来了团结，或许莫迪才是“印度之父”。④“When Donald Trump called PM Modi father of India”，India Today，September 24，2019，https：//www.indiatoday.in/amp/india/story/when-donald-trump-called-pm-modi-father-of-india-1602819-2019-09-24.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是首位给予印度总理如此高评价的美国总统。而在2020年2月，特朗普首度对印度进行国事访问时更是与莫迪亲密互动，并在发表讲话时称，“美国热爱印度、尊重印度，美国将永远是印度人民忠诚的朋友，莫迪总理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无限的希望。”⑤Michael Crowley，“‘America Loves India，’Trump Declares at Rally with Modi”，The New York Times，Feburary 28，2020，https：//www.nytimes.com/2020/02/24/world/asia/trump-india.html.总的来看，尽管特朗普对莫迪本人及印度的赞美难免有政治作秀的成分，但美印两国领导人密切的私人交情在客观上的确有助于增进两国民众的彼此理解和好感，对美印双边关系的发展也能起到良好助推作用。

印度莫迪政府的主动姿态对于近年来美印关系的升温同样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莫迪上台执政以来，美国已经经历了两任总统更替，但无论是奥巴马政府时期抑或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印关系总能保持较为平稳地向前推进态势，不得不承认除了国际层面制衡中国崛起的现实需要、地区层面为实现印度战略目标的意图以及国家层面对美国较为积极的认知定位之外，实际上跟莫迪本人的个性特征和领导风格也密不可分。值得注意的是，莫迪在就任印度总理之前曾被指控在古吉拉特邦发生的暴乱中默许支持印度教极端分子而被美国列入了长达近十年的签证黑名单。①Annie Gowen，“Once banned from the U.S。，India’s Modi set for historic address to Congress”，The Washington Post，June 6，2016，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worldviews/wp/2016/06/06/from-pariah-to-capitol-hill-narendra-modis-extraordinary-rise/.当印度国内一些批评人士就此质疑签证问题是否会给美印关系蒙上阴影时，莫迪则明确表示，“美印关系的发展不能被个人有关的事件所决定，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②Harsh V.Pant，“The India-US-China triangle from New Delhi：overcoming the‘hesitations of history’”，India Review，Vol.18，No.4，2019，p.399.事实也证明，莫迪上台执政后不仅并未因此疏远与美国的关系，相反开始积极与美国展开接触，推动美印双边关系继续向前发展。尽管美印双边关系在特朗普上台执政初期的确经历了一定的波折和不确定性，但莫迪都设法克服了各种阻力。例如，早在特朗普刚确定胜选美国总统不久，莫迪就派遣印度前驻美大使、现外交部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奔赴美国与特朗普团队会面，其目的在于对特朗普的对印政策进行摸底以打开对话渠道，同时发出试探性邀请，希望特朗普正式上任后尽早访印。③刘艳峰：《特朗普上台对印美关系的挑战与影响》，载《国际关系研究》2017年第4期，第140页。而在印度邀请特朗普作为贵宾出席其2019年1月举办的共和国日庆祝活动后，莫迪也并未因此不满而是试图淡化此事。总之，在莫迪的积极推动下，美印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两国关系继续朝着更加友好密切的方向发展。④Harsh V.Pant，“Modi’s Unexpected Boost to US-India Relations”，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37，No.3，2014，pp.93-112.

三、美印关系的前景

总体来看，在上述四个层面因素的驱动下，美印双边关系迅速升温并保持了持续向前推进的势头。但美印关系也面临着一些限制因素而致使双边关系发展有一定的限度。

（一）美印关系可能会继续提升

在双方互有需求的战略背景下，美印双边关系在未来有望进一步强化，这必将对中国周边安全环境造成不利影响。当前，在制衡中国崛起、借重彼此稳固和拓展地区影响力、战略认知改变促动双方利益诉求接近、两国领导人积极推动等四个层面因素的综合作用与驱使下，美印双边关系的发展显然具备了向前推进的动力。在这些因素中，制衡中国崛起的结构性因素是美印双边关系未来向前推进的关键动力。印度尼赫鲁大学教授拉贾什·拉贾戈帕兰（Rajesh Rajagopalan）在分析印度与美国走近的结构性因素时就指出，“面对中国崛起后‘咄咄逼人’的行为以及中印之间巨大的力量失衡，印度别无选择，只能试图借助美国来平衡中国。尽管美国有能力凭借自身实力对抗中国，但与印度等其他亚洲大国合作会轻松得多。这一战略图景表明，美印双边关系前景从长远来看必定可观。”①Rajesh Rajagopalan，“U.S.-India Relations under President Trump：Promise and Peril”，Asia Policy，Vol.24，No.1，2017，p.39.此外，未来一段时期，美印关系能否继续向前推进也更加多地取决于两国领导人的意愿。就美国而言，特朗普正在积极投入2020年总统大选，而在今年2月访问印度也是为争取印裔美国人的选票做准备，一旦特朗普成功连任，美印关系向前推进将是大概率事件。就印度而言，外界普遍认为自莫迪就任总理以来，已经使印度抛弃了历史包袱而毫不犹豫地选择拥抱美国，这使美印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②[印]拉贾·莫汉著：《莫迪的世界：扩大印度的势力范围》，朱翠萍、杨怡爽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142-165页。显然，莫迪是一位更加热衷强化美印关系的印度总理，其于2019年5月已经成功赢得总理连任。当前，莫迪所领导的印度人民也继续在议会下议院占据了多数席位，掌握绝对的权力优势也为莫迪进一步发展强大的美印伙伴关系奠定了坚实基础。更进一步来讲，美印关系向好发展态势在双方国内已经成为共识，暂时难以逆转。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和印度对彼此抱有积极的战略预期和认知定位，两国战略诉求也进一步接近。尽管在印度国内仍然存在一些反对印美发展伙伴关系的声音，但是已经成为少数派的观点且越来越不符合印度主流舆论和对美政策。未来，随着美印关系持续走近，两国必定会在“印太”战略上步调更加一致，在南海问题及边界争端上的态度会更加强硬，这无疑会给中国带来一定的战略压力，对中国周边安全环境也将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

（二）美印关系的限度

尽管美印双边关系具有继续向前推进的潜力，但也存在诸多的限制性因素，这就表明美印双边关系的接近注定是有限度的。

第一，结构层面的中美印战略三角关系互动，会加剧美印在地区战略目标及优先事项上的分歧。中国在“印太”地区崛起的地缘政治现实尤其是中美印战略三角关系的互动，将会影响和塑造美印双边关系未来的发展走向。在战略三角格局中，三个国家是一种密切且相互依存的关系，任何一方的存在都会为另外两方的合作及冲突行为创造一系列的激励和约束动力，任何一方也都可能被另外两方确定为安全提供者或安全威胁。①T.V.Paul and Erik Underwood，“Theorizing India-US-China strategic triangle”，India Review，Vol.18，No.4，2019，p.349.在目前的中美印战略三角格局中，中国暂时被美印视为共同威胁的一面较为突出。如前所述，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印关系迅速升温背后的关键结构性因素就是制衡中国的崛起。诚然，对中国崛起共同的威胁感知促使美国和印度迅速团结起来，但历史证明只有当美印就威胁的性质、威胁的紧迫性以及应对威胁的手段达成一致时，两国战略关系才具有可持续性，而一旦在这些方面存在任何分歧，就会阻碍美印关系的靠近甚至会促使两国分道扬镳。②Tanvi Madan，“The dragon in the room：the China factor in the development of US-India ties in the Cold War”，India Review，Vol.18，No.4，2019，p.379.此外，在中美印战略三角格局中，中美及中印关系的重要性也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美印双边关系的深化。美国显然将中美关系的重要性置于中印关系之上，很难为了美印关系而完全牺牲中美关系。正如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中国专家阿伦？弗里德伯格（Aaron Friedberg）所言，“尽管特朗普政府似乎对中国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好战姿态，但美国不希望卷入中印边界冲突中去，因为在那里，一个小小的分歧就可能成为一场大战。”③Aaron L.Friedberg，“Competing with China”，Survival，Vol.60，No.3，2018，p.7.类似地，尽管印度有意愿与美国共同制衡中国，但也不希望中印关系走向恶化。以2017年洞朗对峙以及2020年中印边界争端再起事件为例，在中印关系一度陷入谷底之际，莫迪政府显然也保持了一定的战略克制，努力防止中印关系滋生对立情绪并试图寻求化解紧张关系。

中美印战略三角关系的存在，将加剧美印在“印太”战略目标及优先事项上的分歧。就“印太”战略目标而言，特朗普政府发展对印关系时，不可避免地虑及对中美关系的作用，因而具有很强的工具性考虑，其目的是将印度纳入“印太”战略之中从而对中国形成制衡。正如阿什利·泰利斯（Ashley J.Tellis）所言，“美国所需要的是一个友好的印度，不仅能够帮助美国在发展中国家传播民主，更重要的是在‘印太’地区抗衡中国以维护地区安全。”①Ashley J.Tellis，“The Evolution of US-Indian Ties Missile Defense in an Emerging Strategic Relationship”，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0，No.4，2006，p.127.尽管对特朗普政府的工具性考虑心知肚明，但出于借助美国来拓展自身地缘战略空间进而提升地区及国际影响力的需要，印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乐意迎合美国的拉拢。然而，正是基于对中印关系的长远考虑，明晰特朗普政府的利用心态，印度对美国的迎合注定是有限度的，也很难达到美国的地区战略预期。印度与美国发展双边关系一向奉行不结盟传统和战略自主原则，从而使自身能够相对灵活独立地处理对外事务。正如吉列姆·蒙索尼斯（Guillem Monsonis）所说，“印度追求战略自主原则的实质是为了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积聚权力，同时保留足够的战略空间以便于行动自由。”②Guillem Monsonis，“India’s Strategic Autonomy and Rapprochement with the US”，Strategic Analysis，Vol.34，No.4，2010，p.611.这就决定了印度在与美国发展双边关系的同时也会保持适度的距离以寻求一种平衡。就“印太”战略优先事项而言，印度地处印度洋的独特地缘位置以及作为南亚地区大国的现实都决定了印度与美国战略关注重心的差异。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及战略重点在于太平洋和南海海域，而印度则更加关注西印度洋及南亚次大陆可能受到的威胁，这与美国的地区战略重点显然不同。即便是印度有心迎合美国，但目前的实力恐怕也不允许。印度一直宣称做印度洋的“净安全提供者”，但印度海军投射重点目前仍然局限在波斯湾、阿拉伯海和孟加拉湾附近，而在东南亚和太平洋地区则缺乏有效的行动能力。③Prakash Panneerselvam，“Maritime Component of China-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CPEC）：India-China Competition in the Arabian Sea”，Maritime Affairs：Journal of the National Maritime Foundation of India，Vol.13，No.2，2017，pp.44-46.

第二，国内以及个人层面的因素，例如互信基础薄弱，也会加剧美印在地区热点和第三方议题上的分歧。美印两国仅仅用了短短二十余年就由过去的冷淡疏远发展成为所谓的“天然盟友”和“全面的全球战略伙伴”。由于在历史上长时间缺乏交往，当前在短期内升温的美印双边关系未必具有可持续性，同时也很难消除两国互信缺失的阴影。①邢瑞利、刘艳峰：《印美在南海地区的战略互动：动因、进展与前景》，载《国际论坛》2016年第5期，第42页。事实上，美国国内一直对发展美印关系存在各种质疑和批判的声音。前美国驻印度大使罗伯特·布莱克威尔（Robert D.Blackwill）认为，“美国长期以来对印度实行了一种战略利他主义行为，在美印双边关系中投入过多、让步过大，但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已经使人对这一双边伙伴关系的长期可行性感到失望和怀疑。”②Robert D.Blackwill and Ashley J.Tellis，“The India Dividend：New Delhi Remains Washington's Best Hope in Asia”，Foreign Affairs，Vol.98，No.5，2019，pp.173-178.美国军方一些强硬人士也批评称，“印度对于‘印太’地区平衡的作用有限，美国与之建立密切伙伴关系的选择也很糟糕。”③Sumit Ganguly and S.Paul Kapur，“Is India Starting to Flex its Military Muscles？”，Foreign Policy，October 17，2017，https：//foreignpolicy.com/2017/10/17/is-india-starting-to-flex-its-militarymuscles/.与此同时，印度国内也同样对美国的可信赖度和可靠性表示担忧和疑虑。尽管印度国内多数民众对印美关系持积极态度，但反美情绪在印度反对党和部分政治精英中仍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始终担忧美印关系持续升温会损害印度长期奉行的不结盟传统和战略自主性。④Arzan Tarapore，“India's Slow Emergence as a Regional Security Actor”，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40，No.2，2017，p.172.以《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的签署为例，单单这一项协议就花费了美印两国近十年的时间来开展谈判，即便如此，双方在最终签署协议后，印度国内仍然有部分反对力量批评莫迪政府放弃了战略自主原则，认为这会导致美国利用协议便利侵犯印度的主权。⑤Sumit Ganguly，“Has Modi Truly Changed India's Foreign Policy？”，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40，No.2，2017，p.138.鉴于此，印度战略界人士就呼吁，“有必要与美国建立‘菜单式关系’，这种伙伴关系基于共同关切的某些问题而产生，建立在双方暂时的利益认同的基础之上。”⑥Guillem Monsonis，“India's Strategic Autonomy and Rapprochement with the US”，Strategic Analysis，Vol.34，No.4，2010，p.617.由此可见，美印国内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一种对深化双边关系质疑和疑虑的呼声，这导致美印双边关系很难进一步推进落实。

由于战略互信的缺失，美印两国在地区热点问题及第三方因素等诸多议题上的政策分歧更甚。一是贸易争端。在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奉行“美国优先”原则和倾向进行双边谈判的背景下，贸易争端显然是美印关系中一项极为棘手的问题。特朗普政府针对美印双边贸易关系不平衡的现状，采取对印钢铝产品加征关税以及取消对印贸易优惠待遇等一系列极端的措施，而这也激起了印度的反制，致使两国关系一度陷入贸易战的边缘。二是进口伊朗原油问题。特朗普上台执政后退出伊核协议并重新对伊朗实行全面制裁，其中制裁的关键就是禁止他国进口伊朗原油及开展经贸往来。伊朗对于印度而言具有重要的能源、经贸及地缘政治意义，伊朗是印度原油的第二大采购国，而且为印度提供了进入中亚和阿富汗而不必穿越巴基斯坦的陆路通道，这不仅能够降低印度原油运输的成本而且有助于其监视巴基斯坦的活动，因此莫迪政府非常重视与伊朗保持友好关系。莫迪政府既想与美国发展双边关系又不愿意放弃与伊朗的原油及经贸往来，但特朗普政府的强势的对伊政策显然让莫迪政府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境。三是巴基斯坦问题。特朗普政府出台的新版南亚安全战略采取了明显的重印抑巴政策，但这并不表示美国将完全偏向印度一方，鉴于巴基斯坦在打击恐怖主义、防止核扩散等方面的战略价值，美国事实上仍试图在印巴关系中寻找一种平衡。美国的这种做法必然会加剧印度的不满。四是阿富汗重建与责任分担问题。由于阿富汗地处中亚核心位置，为了对巴基斯坦形成牵制，莫迪政府一直致力于介入阿富汗事务并对阿富汗重建提供了许多的援助。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计划从阿富汗撤军同时希望印度能够在该地区承担更多的责任甚至直接派遣驻军。然而，印度一直质疑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可行性，更不愿意听从美国派遣军队成为众矢之的。在莫迪政府看来，美国一旦撤军极可能会助长塔利班的势力，导致巴基斯坦在该地区的影响力重新抬头，这将对南亚安全局势产生重大影响。五是对俄关系问题。美印在对俄关系问题上的矛盾主要在于印度从俄罗斯采购S-400防空导弹系统。尽管特朗普上台后试图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但事实上两国摩擦不断且关系已经难以转圜，2017年8月，特朗普正式签署《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规定将对进口俄罗斯军事装备的国家实施经济制裁。①“Statement by President Donald J.Trump on Signing the‘Countering America’s Adversaries Through Sanctions Act’”，The White House，August 2，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statement-president-donald-j-trump-signing-countering-americas-adversaries-sanctions-act/.尽管面临美国制裁的巨大压力，莫迪仍然执意加强俄印军事伙伴关系并于2018年10月正式与俄罗斯签署S-400防空系统采购协议。①Joanne Stocker，“Russia and India sign S-400 air defense system deal”，The Defense Post，October 5，2018，https：//thedefensepost.com/2018/10/05/russia-india-sign-s-400-air-defense-systemdeal/.到目前为止，美印两国领导人都并未作出让步，未来双方围绕此问题的较量仍将不可避免。

四、结论

综上所述，美印双边关系在过去的二十余年已经成为21世纪世界地缘政治的重大发展之一。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尤其随着美国“印太”战略的深入推进实施，美印双边关系呈现出新发展及新态势，这成为观察“印太”地缘政治格局走向的重要风向标。从层次分析法来看，无论是结构层面制衡中国崛起、地区层面为稳固和增强各自的地区影响力，还是国家层面战略认知改变促动双方利益诉求接近，抑或个人层面美印两国领导人的积极推动，这些因素都为美印双边关系未来的进一步推进提供了充足的动力，这使得两国关系仍然呈现出不断强化的总体发展趋势。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美印关系各层次之间存在彼此干涉的作用以及层次排序差异，这将影响美印双方的合作，未来美印双边关系的发展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在可预见的未来，尽管美印双边关系的发展可能会出现一些波折，但两国关系陷入僵局甚至出现全面倒退的可能已经不大。鉴于此，中国仍需时刻对美印双边合作及互动态势保持密切关注，并采取必要的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