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者健康研究：现状分析及未来展望

林 嵩，贾贺棋，李 静

（1.中央财经大学 商学院，北京100081；2.昆明理工大学 管理与经济学院，云南 昆明650093）

一、引 言

2016年10月6日凌晨，春雨医生创始人张锐突发心梗不幸去世。创业期间，他一直面临着巨大压力，在公司C轮融资后，张锐莫名其妙地发生过敏症状，身上起疹子，但由于创业活动过度繁忙，他无暇兼顾身体状况，最后导致了悲剧的发生（1）。2018年年初，80后创业明星茅侃侃自杀辞世。其本人曾透露伴随着创业的压力，2007年医院已确诊其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随着抑郁症的加深，茅侃侃几乎无法正常睡眠，后由于公司破产，欠薪员工集体讨薪，最终他只能选择自杀（2）。长期以来，创业成功人士是社会媒体的焦点，不断收获鲜花和赞誉。然而，创业也很有可能引发创业者的健康问题。

创业作为一种独特的职业，存在工作时间长、工作量大、工作要求高、工作结果不确定性高等不同于其他职业的突出特性（Dolinsky&Caputo，2003；Buttner，1992；Eden，1975；Harris et al.，1999）［1-4］，这些特性的长期存在可能引发创业者的健康问题。近年来，创业者健康研究已经引起了学者的关注，相关研究既涉及创业者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抑郁和焦虑状况（Rahim，1996；Parslow et al.，2004），也涉及创业者的血压升高、体重激增、过度吸烟或饮酒（Boyd&Webb，1982）、极度疲劳（Tetrick et al.，2000）、难 以 入 睡（Blanchflower，2004）等身体健康问题［5-9］。随着越来越多学者的持续关注，该领域已经出现了较为丰富的实证研究，面向不同创业人群的定量分析也展示出了多样化的结果。这表明，创业者健康研究作为一个新兴领域，正处于积极发展和不断自我完善的过程中。

本文从不同群体（创业者与非创业者群体、不同创业者群体之间）健康状况的比较研究、影响创业者健康的因素等方面回顾了创业者健康领域的研究，并提出创业者健康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本文主张，创业者健康的研究首先应界定创业者健康的基本概念，在此基础上积极探讨创业者个体、组织、家庭和社会网络以及社会文化环境等情境化因素对于创业者健康的影响，以及创业者健康反过来对于创业行动的作用机制。本研究的贡献包括：首先，本文系统地回顾了国外已有创业者健康领域的研究。主要发现：①不论是创业者与非创业者健康之间的比较研究，还是创业者之间的比较研究（如比较不同性别创业者的健康）都还未达成一致结论；②创业者的个体特征、创业的职业特征和压力对创业者健康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③创业者健康对创业活动有后续影响。其次，本文从整体的视角论述了创业者健康的影响机制，提出“情境—反应—健康”的研究框架，认为创业者健康与其影响因素之间能够形成了一个循环机制，建立起创业者健康研究的整体框架。最后，本文提出了未来的研究方向，包括以整体的概念对创业者健康的定义进行界定、进行跨文化的比较研究、用跨层次的研究方法探究不同层次的因素对创业者健康的影响、基于多样化的数据来源对创业者健康领域相关研究框架进行验证。值得注意的是，本文还提供了多条未来可以进行实证研究的方向，如将家庭支持、创业导向等更多的变量纳入到创业者健康的研究框架中。同时，本文希望既能够引起国内学者对健康和创业活动关系的研究，又能使创业者更好地认识自身健康与创业之间的关系，在此基础上推动医学和管理学交叉学科的发展。

二、创业者的健康状况：基于不同群体的比较

当前在创业者健康研究领域中，健康情况的比较是重点之一，包括创业者与非创业者之间的健康比较以及在创业者群体内不同特征创业者之间的健康比较，创业者健康研究也是从这一特定主题开始的。在创业者健康领域最早发表的研究成果是1975年Eden发表在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Performance上的文章，他比较了创业者和非创业者之间的健康状况，认为两者之间在工作性质上存在本质的差异，创业提供了更有利的工作环境，能够带来更充足的资源、更高的工作自主性、更丰富的工作需求。尽管如此，创业者在心理健康方面并没有与非创业者表现出明显的不同。这可能是由于有未识别的影响心理健康的因素，或是关于心理健康的衡量不完善，或者是两种原因同时存在。

20世纪90年代初期至21世纪初期，全球劳动力市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失业率的升高、劳动群体的扩大和工作时间的增加，使得创业成为更多人的选择（Andersson，2005）［10］。创业是否有利于个体健康的改善也随之更受关注（Abreu et al.，2019；Nikolova，2019）［11-12］。另外，不同创业者群体之间的健康研究也开始成为学者关注的重点（Luoto et al.，1994；Dolinsky&Caputo，2003）［13，1］。这些文章发表在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e、Applied Psychology等期刊上，所使用的样本包括美国、德国、澳大利亚、巴基斯坦等国的调查数据。

本文将已有创业者健康比较研究的文献整理在表1中。这些研究既包括创业者与非创业者的健康比较，也包括不同类型、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以及不同地区创业者的健康比较。

表1 创业者健康比较研究

续表1

上述研究显示，创业者与非创业者健康情况的比较研究尚未有一致的结论。已有研究中，认为创业者与非创业者健康无差异的研究最多，这些研究主要从心理健康的衡量指标着手进行比较，其中抑郁、焦虑是最多被提及的心理健康指标。认为创业者更不健康或创业者更健康的研究数量相同，略少于无差异的研究。其中，认为创业者比非创业者更不健康的研究大多强调了身体健康指标的衡量，其中，头疼、胃疼、高血压、高血脂等是最常被提及的指标；认为创业者比非创业者更健康的研究大多同时测量了心理和身体健康，具体常用指标与前两点基本一致。总的来看，这些研究对创业者健康的比较内容不同，既包含了创业者与非创业者的身体健康的比较，也涉及他们的心理健康的比较，还有一些研究同时比较了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也有未区分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比较。当前多样性的比较结果表明，创业者与非创业者的健康是否存在群体性差异尚未得到一致结论。导致这种现状的原因可能是健康概念的界定尚未统一。不同研究中关于创业者健康的概念边界和内涵存在着很大区别，而不同的概念界定造成创业者健康的衡量方式也不尽相同，也就难以在健康比较的结论上形成一致。另外，研究数据的不同来源也会影响结论之间的可比性。

创业者群体内部健康情况的比较文献共有10篇。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对创业者进行分类，在不同健康指标上的结果也呈现出不一致的局面，例如Buttner（1992）的研究认为A类型和B类型创业者的身体健康情况无差异［2］，而Boyd和Webb（1982）的研究则认为A类型创业者更不健康［7］。Luoto等（1994）发现男性创业者表现出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比女性创业者高［10］，而Voltmer等（2011）的研究则认为创业者都是具有很高事业承诺的个体，男性创业者和女性创业者之间健康状态没有差异［24］。针对不同区域的创业者健康比较的结果也有类似的结论，例如，Lewin-Epstein和Yuchtman-Yaar（1991）分析了同一个国家的两个城市创业者身体健康情况没有很大的不同［18］，而Jamal（2009）的跨国研究则发现加拿大的创业者相对于巴基斯坦的创业者存在更多的身体健康问题［19］。

这些研究结果进一步引发了有关创业者健康状况的深入思考：为何创业者与非创业者之间、不同创业者群体之间健康状况的比较结果未能达成一致？这一问题的答案根植于创业活动的独特特征，正是存在着众多影响创业者健康的因素以及创业者健康本身对于创业活动的积极或消极反作用，造成了创业者健康比较研究的多样性结论。对这些因素的梳理将能全面地展示创业者健康与创业行为之间的关系。

三、创业者的健康问题：多重因素的复杂作用

在现有研究中，与创业者健康问题密切相关的因素包括创业者的个体因素、职业因素、压力因素，它们都会对创业者的健康产生影响；同时，创业者的健康又反过来作用于创业行动，这使得创业者的健康问题呈现较为复杂的表现。

（一）个体因素与创业者健康

与非创业者相比，创业者所具备的独特心理特质会影响自身的健康状况。创业者通常具有更强的控制力，这种特质使他们能够在工作时更好地控制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什么时候做以及应该怎么做，能够对压力产生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效应，不把压力转换成健康问题（Andersson，2005）［10］。同样，Rahim（1996）的研究结果也表明控制有利于创业者健康［5］，他还将控制源细分为外控和内控，认为相比外控的创业者（external locus of control personality），内控的创业者（internal locus of control personality）能够更有效地解决工作中的压力、不确定性和挑战，表现出更健康的状态（Rahim，1996）［5］。创业者通常也具有较强的心理资本，即较高的自我效能（self-efficacy）、比较乐观（optimism）、充满希望（hope）和较高的适应能力（resilience），这使得他们在面对创业过程中的困难时保持自信，适应环境，而较少产生健康问题（Baron et al，2013）［27］。

不同类型的创业者因心理特质不同，健康状况也有所差异。Friedman和Rosenman（1974）［28］将个体分为A类型和B类型。类型A的个体通常具有痴迷竞争、保持战斗状态以及易怒的特质（Friedman&Booth-Kewley，1987）［29］，可能引发冠心病（Boyd&Webb，1982）［7］和 焦 虑（Caplan&Jones，1975）［30］等病症。以成功为导向的创业者通常表现出更多A类型的特质（Boyd&Webb，1982）［7］，导致其可能存在很大的健康风险（Buttner，1992）［2］。

除了心理特质以外，创业者的其他个体因素也会对自身的健康产生影响。压力释放率（tension discharge rate）作为一种在工作结束后远离工作烦恼的能力（Matteson&Ivancevich，1983）［31］，有利于帮助创业者保持更好的健康状态（Buttner，1992）［2］。创业者的生活习惯也会影响其健康状态，一些创业者不断延长工作时间，忽视锻炼和均衡饮食等，进而产生健康问题；而进行跑步和举重等运动的创业者将会保持身体健康（Goldsby et al.，2005）［32］。另外，学者发现拥有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女性创业者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低于男性的原因之一（Luoto et al.，1994）［13］，也会有利于创业者的身体机能和心理健康（魏江和权予衡，2014）［33］。

（二）职业因素与创业者健康

创业作为一种职业选择，其特殊的工作性质会对创业者健康产生一系列负面影响。创业者与创业企业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其工作时间往往比非创业者更长（Akande，1992）［34］，追求个人兴趣或者进行休闲活动的时间较少，进而更容易极度疲惫和失眠（Blanchflower，2004）［9］。不仅如此，由于创业行动的不确定性很高，创业者需要承担更高的责任、更多的情感和资金投入（Jamal，2009；Lewin-Epstein&Yuchtman-Yaar，1991；Dahl et al.，2010）［18-20］，这使得他们往往表现出更多的焦虑和抑郁症状（Parslow et al.，2004）［6］，出现心血管疾病等健康问题的风险也会增加（Voltmer et al.，2011；Yoon&Bernell，2013）［24，15］。创业固有的失败风险也同样导致创业者焦虑，甚至是健康的恶化（Cardon&Patel，2013）［35］。

创业的职业特性也可能给创业者健康带来积极效果。创业往往工作量大，不确定性高，要求创业者对工作有更高的控制程度和更高的需求，而高控制和高需求使得创业者在创业过程处于“积极工作”的状态，促进创业者学习和有效地应对工作压力，进而表现出更高的工作满意度和更低的角色紧张感，这抵消了高工作需求对健康带来的消极影响（Chay，1993）［14］。这样，创业者并不一定比非创业者的健康状况差（Jamal，1997）［16］，甚至可能表现出更好的健康状态（Stephan&Roesler，2010）［23］。基于上述逻辑，Nikolova（2019）通过纵向数据证明德国的非创业者成为创业者后个体的健康状况得到了改善［12］。

（三）压力与创业者健康

压力是现有研究中最受关注的因素之一，当一个人不能胜任他的角色时，就会产生压力（Buttner，1992）［2］。创业者的压力常常是伴随着创业过程而产生的（Uy et al.，2013）［36］，选择创业意味着选择了压力，也就容易表现出更多的焦虑和抑郁症状（Parslow et al.，2004；Prottas&Thompson，2006；董书萱等，2018）［6，37-38］。

对于创业者来说，存在很多潜在的压力源，他们不仅要对公司的战略、行动和成功负责任，也要顾全股东、同伴、朋友、家人甚至客户、供应商、外部投资者的幸福感（Baron et al.，2013）［27］。多种角色需求使创业者往往表现出角色模糊（role ambiguity）、角色冲突（role conflict）（Rahim，1996；Tetrick et al.，2000）［5，8］，这些压力源会减少创业者的主观幸福感（well-being），反过来导致低绩效、消极的工作态度，有损创业者的身体健康（Hunter&Thatcher，2007；Baron et al.，2013）［39，27］，也会导致创业者表现出抑郁、焦虑等不良心理状态（Rahim，1996；Caplan&Jones，1975）［5，30］。

虽然压力往往会导致健康问题，但创业者感知到的压力程度以及释放压力的能力常常因人而异，即压力与健康之间的关系受个体因素的调节（Cardon&Patel，2013）［35］。当创业者拥有更多积极情绪时，能通过直接解决问题或是寻求帮助来管理压力，而不是依赖酗酒和药物，逃避创业压力（Baron，2008；Cardon&Patel，2013）［40，35］。积极的情绪能够缓解压力给创业者健康带来的消极影响（Cardon&Patel，2013）［35］。此外，那些有创业经历的创业者从先前的经历中积累创业知识、经验和技能，这使得他们能够比初次创业者更有效地处理创业过程中产生的压力，进而出现更少的健康问题（如失眠）（Kollmann et al.，2019；Uy et al.，2013）［41，36］。

不过，也有一些研究发现个体因素并不总是缓解压力对健康的消极影响。Buttner（1992）［2］的研究虽然认为A类型的创业者可能会加剧压力给健康带来的消极影响，但结果发现创业者表现出的A类型和B类型两种不同的特质未能调节压力与健康之间的关系，主要是因为B类型创业者在初创阶段比A类型创业者承受更多角色模糊（role ambiguity）带来的压力。此外，创业者群体普遍具有较高的内在控制能力，因此个体自控能力未能影响创业压力与健康之间的联系（Rahim，1996）［5］。

除了上述因素以外，还有为数不多的研究探讨了社会环境对创业压力与健康关系的影响。一些学者尝试研究创业者社会支持的影响，但发现创业者个性独立，较少需要支持（low need for support），因此社会支持并未在压力和健康的关系中起到作用（Buttner，1992；Rahim，1996）［2，5］。还有一些研究发现处于集体主义文化环境下的创业者在面对困难时更能感受到组织给予的安全感和保护，而处于个体主义文化环境下的创业者更多地需要独自应对和解决创业过程中的困难和挑战，因而个人主义文化中的创业者往往面临更大的压力，健康状况也可能更差（Jamal，2009）［19］。

（四）创业者健康对于创业活动的作用

创业者的健康状况也会反过来影响创业行动的推进，这使得创业者健康问题的研究更为复杂。首先，健康状况会影响潜在创业者进入市场。这一方面是因为不良的健康状态会降低个体发掘商业机会的能力（Gielnik et al.，2012）［42］；另一方面是因为健康不佳可能会降低启动和运营企业的效率（Chao et al.，2010）［22］，进而使创业者难以获得创立企业所需的关键性融资（Rietveld et al.，2014）［25］。其次，创业者的健康状况会影响创业企业的运营和存续。当创业者自身健康出现问题时，一部分创业者可能会选择直接关闭业务，也有一部分创业者可能会选择暂时性的停止营业，但在暂停业务的过程中企业的绩效也会降低，最后往往导致创业者被迫退出创业（Chao et al.，2007；赵红和谢琼，2018）［43，44］。一些关注创业者年龄的研究尤其谈到了这一点：随着创业者年龄的增长，创业者健康状态普遍下滑，社会规范和制约因素等都增强了他们离开创业的意图（Weber&Schaper，2004）［45］。但通常年龄越大的创业者具有更强的心理资本应对压力的影响（Baron et al.，2013）［27］，如果老年创业者能够拥有较好的心理健康状态，就能够缓冲他们在商业经营方面的劣势（Gielnik et al.，2012）［42］，即使到达退休年龄他们仍可继续创业（Fuchs，1980）［46］。

四、创业者健康的研究框架设计

从现有的研究来看，创业者健康还属于创业领域中一个比较新的概念，由于定义、理论研究框架的不完善，还有许多基础性的工作要进行。从上一部分的综述可以看出，有关个体特征、职业特征、创业压力对于创业者健康的影响实际上是夹杂在一起的，不同的因素从正面或者负面影响创业者健康状况的同时也在彼此互相发生着联系，这也正是创业者健康研究之所以结论不一的原因之一。基于这一现实，本文将构建一个创业者健康的研究框架，这一框架将从基础层面阐明几个与创业者健康相关的关键性研究议题。

（一）创业者健康概念的重新设定

世界卫生组织（WHO）定义健康为身体、心理和社会等方面都处于良好的状态（4）。其中身体健康是指个人躯体和生理上没有问题，心理健康（又被称为精神健康）指个人精神状态很好，社会健康的状态是指个人对身边伴随着的社会事件适应力情况较好（Ware et al.，1981）［47］。然而，当前创业领域对创业者健康这一概念尚未有明确的定义。

目前创业者健康领域的研究大多是通过描述某一种或几种不健康的心理或身体状态来界定创业者是否健康。但这种界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因为不同因素完全可能同时影响不同类型的健康问题，比如压力可能导致创业者身体不健康（患冠心病）、也可能导致创业者心理不健康（抑郁）。未来应该将创业者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不同指标放在一个整体的框架内考察，以更完整地描述创业者的健康状况。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的创业者健康研究还未纳入社会健康因素，而社会健康是WHO健康概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社会医学的兴起，社会因素对创业者健康的影响不可忽略（苏静静和张大庆，2016）［48］。未来学者们可以完善创业者健康的定义，从而将创业者健康概念与医学领域的健康概念进行对接。

在创业者的健康概念方面，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得到充分的研究。事实上，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并不是对立的两面，而是可以互相影响的，身体健康的个体通常可以表现出更积极的心理状态，这会减弱创业者的焦虑、抑郁、紧张和压力程度（Goldsby et al.，2005）［32］；而当创业者焦虑、抑郁时，通常会通过吃抗抑郁药或安眠药来应对，这同样不利于身体健康（Dahl et al.，2010）［20］。对于创业者心理健康与身体健康之间的关系开展研究，可以更深入地分析创业者健康的特征，建立起更为成熟和完整的创业者健康概念框架。

（二）创业者健康的“情境—反应—健康”（Context-Response-Well being）框架

本文将创业者健康所涉及的不同因素之间的关系整理成“情境—反应—健康”的分析框架，用于指引未来在创业者健康方面的理论构建和实证研究。本文提出的有关创业者健康领域的研究框架主要是基于组织领域的情境化（contextualizing）观点。情境化观点最早由Johns（1991）［49］完成，情境化就是把与研究对象相关的事实、事件、观点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系统的整体（Rousseau&Fried，2001）［50］，进而刻画不同个体之间的动态关系特征（Welter，2011）［51］。通过情境化的处理方式，可以深入描述与研究对象相关的细节，并且研究触及多个层次的共演过程以及不同层次之间的社会联系（Staber，2007）［52］。因此，情境化研究方法能够使研究结论更加精确、更具说服力（Rousseau&Fried，2001）［50］。

具体到创业领域，创业者与其实施的创业行动是处于一系列创业情境之中的。这些情境是理解创业行动的出发点，也是创业者之所以发生健康问题的出发点。本文认为，与创业者健康相关的系列情境因素从微观层面逐渐向宏观层面扩展，包括个体情境、组织情境、家庭和社会网络情境、社会文化环境情境。其中个体情境是指组织和实施创业活动中的主体在心理、生理等方面的特征；组织情境是指创业活动发生的组织情境，包括创业活动本身的自主性和不确定性等，同时也包括创业企业的战略导向、组织特征等；家庭与社会网络是指创业者的家庭组成、家庭关系，或者是创业者拥有的社会网络结构和密度等；社会文化环境则是支持或限制创业行动发展的商业运行环境或是区域层面的制度情境，包含了不同文化和社会规则的影响。

创业者面对不同的创业情境时会做出一定的反应，这里的反应包含了创业者所感知到的创业压力、创业者的情绪、创业者的生活方式等，它们是创业者健康问题的直接来源。在个体特征方面，创业者的性别、个性、特质等方面的不同特征会使得创业者在应对创业活动的挑战时感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力，产生不同的情绪，或者呈现出不同的行为特征，这进一步对创业者的健康状况造成影响。例如，较为激进的创业者更以成功为导向，他们也更容易遭受创业行动的压力，这就提高了不健康的风险（Buttner，1992）［2］。在组织特征方面，创业活动过程伴随着风险和不确定性，这会给创业者带来压力，也会造成创业者的情绪和行为方面的不同特征，从而对创业者健康产生积极或消极影响（Shepherd&Patzelt，2015）［53］。除了创业活动的属性以外，创业组织的特征，特别是战略方面的特征也会激发创业者的不同反应，这一点在现有的研究中尚未充分讨论。在家庭与社会网络方面，一方面创业者通常面临工作和家庭的冲突（Hsu et al.，2016）［54］，如果创业者能够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获得家庭的支持，可以帮助创业者减少甚至消除工作家庭冲突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创业企业在初创阶段通常受到资源的限制（鲁喜凤等，2019）［55］，当创业者获得来自家庭和社会网络的支持时，其物质和精神压力将减小，更不容易产生健康问题（Eddleston&Powell，2012；Rahim，1996）［56，5］。在中国这样关注家庭和睦和社会关系的文化背景中，家庭与社会网络的影响尤其重要。在社会文化环境方面，一方面，支持性的制度环境会使创业者在一种更舒适的条件下工作（Stephen et al.，2005）［57］，可以使创业者承受的压力更小，以相对积极的情绪面对工作；另一方面，当创业者位于一个环境动荡的行业中，需要他们投入更多的精力到创业活动中（Edelman&Yli-Renko，2010）［58］，可能会影响创业者的压力等反应，进而影响他们的健康。

创业者所处的创业情境也会调节创业者的反应与创业者健康之间的关系。在个人特征方面，创业者的个体特征会调节创业者所感知的压力或是情绪与创业者健康之间的关系。一个典型的个体特征是创业者的自我效能感，对于自我效能高的创业者，无论是从职业特征感知到的压力还是创业环境中感知到的压力都较低，他们更能够适应压力环境（Hessels et al.，2017）［59］，这就缓解了压力对创业者健康的消极影响。在组织特征方面，对于年龄较高的企业来说，组织能够克服新生劣势（Zimmerman&Zeitz，2002）［50］，合法性地获得能够缓解创业压力带给创业者健康的消极影响。在家庭与社会网络方面，创业者获得更多来自家庭和社会网络的支持时，能够增加创业者从事创业活动的信心，降低创业过程中的不确定性，缓解创业者的压力、消极情绪或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对健康的不良影响（Tetrick et al.，2000）［8］。在社会文化环境方面，积极或有利的创业环境能够为创业者提供更多的精神或物质上的支持，能够降低创业活动的不确定性。但对于企业处于动荡性较高行业的创业者来说，可能会增加压力带来的负面影响。

另外，创业者的健康状态也会反作用于创业者的反应和创业情境。对于创业者来说，自身健康状况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创业者的压力、情绪和生活方式等。由于创业者身兼多职，当创业者表现出不健康的状态时，更可能使创业者感受到的压力变大，也更可能使自身产生消极情绪，也可能自暴自弃，采取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这些反过来更不利于创业者的健康，形成了恶性循环。同时，创业者健康情况同样也会直接作用于创业行动所发生的情境，尤其是创业者的个体特征和组织特征。在个人特征方面，对于健康状态不佳的创业者来说，其自信心、自我效能感以及乐观度都可能降低。在组织特征方面，创业者的健康情况可能会影响创业者作出的决策，创业者对创业机会的识别、创业导向的选择等方面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对于那些只靠创业者一个人运营的创业企业来说，当创业者出现健康问题时，很容易造成经营效率和产品或服务质量的降低，从而企业的绩效也会降低，创业者的工作满意度也会下降（Tetrick et al.，2000）［8］，即使创业者再次回到工作中也很少能够弥补失去的收入，导致创业过程受到影响（Chao et al.，2007）［43］。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了一个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创业者健康研究框架

（三）如何将创业健康研究框架应用于未来的研究

基于上述“情境—应对—健康”的研究框架，本文认为未来创业者健康领域的研究应当不断纳入新的变量，探究更多创业过程中的其他重要变量对创业者健康的影响。通过调节因素或中介因素补充当前研究中情境、反应等因素对创业者健康的影响，更好地解释影响创业者健康的机制，同时以复杂、动态、非线性的视角来看待创业者健康的研究。此外，本文将在现有研究框架的基础上，加入更多的层次变量来丰富现有研究框架，如在微观层面上加入个体受教育程度、年龄、经验等变量，结合创业者内部心理机制，深挖这些变量对创业者健康的影响。同时，增加更加宏观层面的区域变量来探究其对创业者健康的影响。

在创业者健康方面，未来还可以进行跨文化的比较研究。当前关于创业者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一个国家内，但不同文化下创业者健康状态不同（Jamal，2009）［19］。西方和东方不同的价值观，可能对创业者健康产生不同的影响。处于个人主义文化下的创业者和处于集体主义文化下的创业者感受到的工作氛围不同，获得的组织支持也不同，进而他们的健康状况可能也有所不同。另外，不同国家的不同区域内制度环境可能存在很大的不同，比如中国创业活动分布非均衡（刘小元和林嵩，2015）［61］，未来同样可以进行不同区域创业者健康情况的比较研究。

此外，在创业者健康的定量研究上，应当积极探索来自多种渠道的数据和样本。目前，学者们主要通过发放问卷的方法获得数据，但这种方法存在一些弊端。未来可以通过访谈创业者及其关系密切的人群等定性研究的方法获得更多的数据，不断完善创业者健康的研究内容。另外，当前研究多使用横截面数据，缺少纵向数据，不利于系统、动态地刻画创业者健康的发生机制及其后果。未来还可以进行纵向研究，通过长期的跟踪调查，探究创业者健康的不同阶段。

五、贡献与总结

基于情境化观点，本文构建了创业者健康的“情境—反应—健康”框架，该框架阐释了创业者的个体情境、组织情境、家庭与社会网络情境以及社会文化环境情境等不同层面的创业情境所激发的创业者在压力、情绪、行动方面的应对方式，以及这些应对方式所产生的健康后果。本文的主要贡献有三个方面：

首先，本文系统地回顾了国外已有创业者健康领域的研究。发现当前创业者健康领域重点进行了两个方面的研究，一方面主要关注包括创业者在内不同群体健康情况的对比，另一方面主要关注了个人特征、创业与组织特性以及压力等因素是如何对创业者健康产生影响的。具体来说，当前对于不同人群的健康比较研究尚未达成一致结论，原因是多方面，诸如：尚未对创业者健康概念进行界定、对创业者健康衡量方式不同以及数据来源不同。这些因素都可能导致研究结论不一致甚至是相悖的结果，也无法对结果进行横向比较。另外，本文也梳理了与创业者健康相关的多重因素的复杂作用，主要包括个体特性、职业特性、压力等因素对创业者健康带来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以及创业者健康对于创业活动的影响。现有文献的梳理为相关领域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充分的文献基础。

其次，由于创业者健康与否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为了更清晰地理解各个因素的作用机制，本文开发了创业健康的“情境—反应—健康”框架，认为创业者作为嵌入在不同情境中的个体，其健康状况是创业者对于不同情境的反应所造成的后果，这些不同层次的创业情境也会进一步调节创业者的反应与其健康状况之间的联系。反过来，创业者健康情况不仅可以直接影响到压力、情绪、生活方式等因素，也同样可以直接影响创业者所处的情境。这一框架一方面指明了不同要素之间的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有利于从整体上认识创业者健康之所以恶化或者改善的作用机制；另一方面框架中所涉及的家庭与社会网络、创业组织等要素在已有研究中尚未涉及，因此本框架也为创业者健康领域的进一步理论和实证研究提供了积极的线索。

最后，本文在文献综述和理论框架建构的基础上提出了如何在研究方法和数据采集方面进行改进。从研究方法来看，未来可以进行跨文化的比较研究，拓展已有比较研究，同时更好地探讨创业环境如何对创业者健康产生影响；另外也可以通过跨层次的研究方法探究国家创业制度、创业企业所在行业、创业企业自身优势以及创业者本身特性等不同层次的因素对创业者健康产生的影响。多样化的数据来源和分析方法有助于在创业者健康领域形成更多的创新成果，推动管理学与医学交叉学科的发展。

总而言之，创业成功的确能给创业者带来较高的声誉，但有时是以牺牲个人的健康为代价的（刘鹏程等，2019）［62］。目前，创业者的健康问题在我国还未引起广泛的关注，在百度搜索中工作健康词条可检测到相关结果近五千万条，而创业者健康仅仅近五百万条。因此，创业者健康作为一个较新的研究领域，值得更多学者的进一步关注。这类研究不仅帮助学术界更好地认识健康与创业的关系，推动医学和管理学交叉学科的发展，同时能够进一步提升创业者对自身健康情况的关注度，帮助他们以有效的办法克服压力、职业特征等因素带来的消极影响，以更健康的姿态面对创业过程中的挑战。

注 释：

（1）新闻报道来源于21世纪经济报道/2016年/10月/12日/第020版：“后张锐时代：李光辉接任春雨医生CEO，IPO前途未卜”，肖玫丽。

（2）新闻报道来源于电脑报/2018年/1月/29日/第007版：“都说电竞是风口，却让这位创业明星走向自杀——‘80后’创业明星茅侃侃之死”，邱力力，程露。

（3）A类型的个人被认为在身体和情绪上都是极度活跃的，B类型的个人被认为是与A类型相对的，更倾向于慢生活的一类人（Boyd和Webb，1982）。

（4）出自《世界卫生组织正式记录》第2号第1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