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钊、杨守敬艺术人生考较

2020-11-28 10:54
中华书画家 2020年8期
关键词:释文纸本书法

□ 张 波

张裕钊像

杨守敬像

张裕钊(1823-1894),初字方侯,后字廉卿,号圃孙、濂亭。湖北武昌县(今湖北省鄂州市)人。杨守敬(1839-1915),字鹏云,号惺吾,晚年自号邻苏老人。湖北宜昌宜都人。作为湖北人,二人俱为晚清书坛具有重要影响的碑派书法大家,同以独特、精湛的书法风格享誉晚清书坛。张裕钊在书法上独创“南宫碑体”,在教育、文学、书法国际传播方面成就卓著;杨守敬在书学、舆地、金石、版本目录、泉币,以及收藏、出版、国际交流方面也成就不凡:他们二人的影响都是惠泽当代的。所以,将张、杨二书家放在一起对比考察和研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张裕钊、杨守敬参加科举、仕途经历

张裕钊的仕途轨迹主线:

道光十八年(1838),16岁中秀才;

道光二十六年(1846),24岁中举人;

道光三十年(1850),28岁考取国子监学正,授内阁中书;

咸丰二年(1852)30岁,辞官南归。

张裕钊于道光三十年(1850)被授内阁中书后,曾踌蹰满志,决心在政治上干出一番事业。然而,经历鸦片战争不久的满清政府,正当严重的内忧外患,咸丰二年(1852)他就绝意仕途,辞官南归了。

相较于张裕钊30岁即离开官场,杨守敬追求功名之路似贯穿于他人生的大部分,其经历也是颇坎坷的。张裕钊辞官之时,杨守敬尚未正式进入官场,也未取得正式的科考功名。与张裕钊的淡泊名利、倾心教育相较,杨守敬一生似为名利、生存所囿,老来亦为生计羁绊,常奔波于北京、上海、苏州、湖北等地,虽有友朋帮衬接济,并常有鬻书之资,但刻书刊帖开销甚大,日子过得拮据困窘,未至张裕钊淡泊名利、处事潇洒的境地。

杨守敬的仕途轨迹主线:

咸丰七年(1857)19岁,考中秀才;

同治元年(1862)24岁,考中举人;

同治四年(1865)27岁,考取景山官学教习;

光绪三年(1877)39岁,任《荆州府志》编纂员;

光绪六年至十年(1880-1884)42-46岁,任驻日钦使随员,从日本归国后任黄冈教谕;

光绪二十五年(1899)61岁,任两湖书院地理教习;

光绪二十八年(1902)64岁,任勤成学堂总教长;

光绪三十二年(1906)68岁,选授安徽霍山知县,未赴任;

光绪三十三年(1907)69岁,改勤成学堂为存古学堂,仍为总教,以内阁中书被咨举为礼部顾问官;

宣统二年(1910)72岁,被聘为湖北通志局纂校;

民国三年(1914)76岁,被袁世凯聘为顾问,迁居北京,任参政院参政。

二、张裕钊、杨守敬的治学途径及著作

张裕钊在诗文、书法上的成就大多是靠自己刻苦钻研和不断积累取得的。于道德文章、做人问学一端,张裕钊受曾巩、顾炎武影响颇大,但其生平淡于仕宦之途,自言“于人世都无所嗜好,独自幼酷喜文事”,他悉力研读唐宋古文辞、史籍等经世之学,对曾巩的《南丰集》揣摩精熟,颇有心得。曾巩的处世学问,如“明圣人之心于百世之上,明圣人之心于百世之下”“古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心发难显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夫道之大归非他,欲其得诸心、充诸身,扩而被之国家天下而已,非汲汲科辞也。其所以不已乎辞者,非得已也”,对张裕钊的启发很大,于是他认定曾巩是自己最好的老师,刻苦钻研曾巩的著作,领会并掌握曾巩古文的风格。

张裕钊为文,强调“夫文章之道,莫要于雅健”①,故其文思想深邃;其诗,牢骚消极成分虽略多,然实出于忧国忧民之心。其诗文意境深远隐晦,少激烈言辞和直截了当的批判,对当时的社会政治问题亦流露出改革建言之意。

张裕钊辞官南归后,于咸丰二年(1852)冬,受湖北按察使江忠源之聘,专事教育事业,主讲武昌勺庭书院。咸丰十一年(1861)十一月,张裕钊赴安庆拜谒曾国藩,被留曾氏幕府。张裕钊师事曾国藩数十年,专以治文为事,作为“曾门四子”之一,尤为曾国藩所看重。曾国藩在《求阙斋日记》中说:“吾门人可期有成者,惟张(裕钊)、吴(汝纶)两生。”

张裕钊的主要著作有《濂亭文集》(8卷)、《濂亭遗文》(5卷)、《濂亭遗诗》(2卷)等。

同中有异的是,杨守敬在书学理论、版本目录学、藏书等方面的贡献是丰赡而卓著的。杨守敬所藏各类书籍达40多万册,孤本逾万,多为唐、宋、元、明的抄本,极为珍贵。许多古书典籍是他在驻日使馆工作期间所收购或“以有易无”“以物易书”所得。这些书籍先后在他的宜都飞清阁、黄冈邻苏园、武昌观海堂珍藏。杨守敬去世后,其后人将其珍藏于1914年捐与当时的民国政府(一说售与),1926年移交故宫博物院收藏,还有2万4千册收藏于当时的北京松坡图书馆(今北京图书馆)。此外,湖北省图书馆藏有其各类书籍6093册,各类地图80幅,以及其书作200余件。

[清]张裕钊 临《兰亭序》(局部) 20.9×28.6cm×2 纸本日本善邻书院藏

杨守敬著作主要有《湖北金石志》《日本访书志》《日本访书志补》《日本访书志续补》《学书迩言》《激素飞清阁评碑记》《激素飞清阁评帖记》《三续寰宇访碑录》《壬癸金石跋》《邻苏老人题跋》《寰宇贞石图》《楷法溯源》等。

三、张裕钊、杨守敬对传统艺术的继承、创造

就传统艺术涉猎的范围来看,张裕钊一生致力于诗文、书法。从学问而言,张裕钊中年受曾国藩的影响至大。曾国藩喜爱桐城派古文,所编选的《经史百家杂钞》,是桐城派创始人之一姚鼐编选《古文辞类纂》续编。张裕钊中年以后,诗文乃自“唐宋八家”而上溯两汉、先秦,脱离桐城派藩篱而自成一家。曾国藩曾称张裕钊的古文“有安石之风,吾既爱之又畏之”。

[清]杨守敬 节录《文心雕龙》 130×32cm×4 纸本 1891年释文: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魏之策制,顾慕汉风;晋之辞章,瞻望魏采。榷而论之,黄唐质而淳,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淡,何则?竞今疏古,风味气衰也。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然近附而远疏矣。夫青生于蓝,绛生于倩,虽逾本色,不能复化。桓君山云:“余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光绪辛卯夏五月,杨守敬书于鄂城。钤印:杨守敬印(白) 星吾五十以后作(朱)

张裕钊论文,以“意”为主,而以“辞”“气”“法”来辅“意”,强调出乎“自然”。他在《答吴挚甫书》中说:“古之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而辞欲能副其意,气欲能举其辞。’譬之车然,意为之御,辞为之载,而气则所以行也。欲学古人之文,其始在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则意与辞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矣。是故契其一,而其馀可以绪引也。盖曰意、曰辞、曰气、曰法之数者,非判然自为一事,……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无意于是,而莫不备至;动皆中乎其节,而莫或知其然;日星之布列,山川之流峙是也。……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从之矣。”②

由此可知,张裕钊为文讲究意、辞、气、法,且在其时已形成综合系统观念,有主有从,相互联贯,而其最高境界则是“出于自然”。在争相摹古的清末文风下,这种见解可谓力矫时弊。

杨守敬从幼年起所接受的是中国传统的科举教育,而他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甚至可以用艰辛来形容。他主要是通过自己的勤奋好学来奠定学问基础的。早年,杨守敬师从江陵朱景云,与朱景云交往密切的谭大勋是考据学家,著有《新唐书纠缪》《读书一得》《明事类编》等。杨守敬从朱景云与谭大勋的交往中开始接触考据学。在太平天国的动乱时期,长江下游的不少文人都避难宜都,当时在杨守敬家先后赁屋居住者,有著名文人浙江余杭郑兰、江苏元和顾文彬。顾文彬是收藏家,精于鉴别,著有《过云楼书画》《缘眉楼词》,郑兰是大藏书家,杨守敬最早就是在他那里看到了六严缩摹的《舆地图》,他借来影绘二部,从而开始与历史地理学结缘。

郦道元《水经注》共40卷,字数远超《水经》原著,郦道元名为注释《水经》,实则以《水经》为纲目,另著一部巨著。郦道元之后,历代学者们不断对《水经注》修订、补遗、勘误,使得《水经注》逐步接近《水经》原貌。杨守敬在阅读大量前人文献的基础上,经过深入思考后,觉得郦道元之后一些学者、地理学家的观点仍有疏漏,进而用了毕生心血成就一部舆地学巨著《水经注疏》。需要说明的是,《水经注疏》也有杨守敬的学生熊会贞的一份功劳,从杨守敬直至熊会贞去世,这部长达40卷的巨著也没能正式刊印出版。1948年只刊出第一卷。1955年,中国科学出版社出版了影印本,到1957年才出齐全书。

杨守敬虽然在科举考场上失意,但是他的才气和名气并没有因此而被湮没。其一生一边参加科举考试、一边教书、一边研究学问,还在刊印出版书籍。1865年,他考取景山官学教习,1874年考取国史馆誊录,1880年至1884年任驻日钦使随员,归国后先后任黄冈教谕、两湖书院教习、勤成学堂总教长。1886年,杨守敬第七次科举考试失利后不久,被推举为礼部顾问官,次年被聘为湖北通志局纂修。可以说,正是这些经历,成就了杨守敬的这位大书家、大学者。他的成就不仅仅体现在书法方面,将杨守敬单纯地视为书法家也是有失偏颇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杨守敬的书法创作,看他一些作品的略失精到,就较为公允了。作为学问家的书法创作与作为艺术家的书法创作还是有较大区别的。杨守敬七考七败,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如果不是他有在国史馆工作的经历,他也未必能接触到大量的古代典籍,也就未必有他后来的《水经注疏》;如果不是在日本做驻日钦使随员的工作经历,他也未必能接触到大量散佚在日本的中国历代古籍善本图书,也不会成为享誉东瀛的大书法家。

杨守敬在京城游学期间,广交朋友,见识眼界大开。其年谱载:“三月会试,荐而不售。是时都中友朋均劝余留京,余亦以都中为人文渊薮,乐与赏奇析疑,为学问进步,并非为他日发迹计,盖其时已摒除时文于意计外矣。”③前后粗细统计,杨守敬在京城呆了16年,是“在京日多在家少”④。在京城与文人士子的交往,对杨守敬奠定学问基础起到重要作用。居京期间,杨守敬“每日散学后,徒步到琉璃厂法帖店物色碑版文字;及归,街上已寂无行人”⑤。

旅日之前,杨守敬在金石学、考据学、目录学等方面已具备深厚素养。这些素养对他以后与日本同道交流取得重大收获奠定了重要基础。旅日前,杨守敬已出版《望堂金石文字》《楷法溯源》《激素飞清阁藏碑》等⑥。

“是时除碑版之外,兼习经史。为《论语事实录》成,刻之。亦间有《小学记录》,今不存”⑦。说明除了金石学之外,杨守敬还出版了《论语事实录》《小学记录》。这些著作反映了杨守敬在经史方面的深厚造诣,《论语事实录》是对前人研究《论语》成果的重新检验和评价,杨守敬大胆提出自己的见解,所引书目近百种。

[清]杨守敬 古人题画诗 148×38.8cm 纸本释文:碎石乱堆谷口,浮云遮断山腰。只有寻诗野客,乘闲独过溪桥。苏江先生法正。宜都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星吾七十以后书(白)

[清]杨守敬 读书鼓瑟六言联 135×32cm×2 纸本 1894年释文:读书不求甚解;鼓瑟聊以自娱。海珊大兄之属。光绪甲午四月,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星吾五十六岁作(朱)

就张、杨二者书法创作而言,张裕钊由碑而帖,以碑为主;杨守敬是由帖而碑,碑帖结合融通。他们对于碑、帖的选择和取法方式虽大相径庭,但却殊途同归,俱追求雄厚质朴的艺术表现特质。张裕钊的书法学习、创作承袭曾国藩的艺术思想,他先从唐人代表书家的经典范本入手,叶贤恩《张裕钊传》言其“心独折颜鲁公”⑧。其虽以颜为主,但同时也兼习欧阳询《皇甫诞碑》《九成宫醴泉铭》和王羲之《兰亭序》《怀仁集王圣教序》等帖派作品,以他所理解的方式来表现的,碑味浓郁。欧阳氏书风本身即带有浓厚的北朝碑体意韵,且含隶意,张裕钊这种取法,说明北碑对其产生的至深影响。

杨守敬则在研习汉碑的基础上,直取晋唐诸家笔意,融入四山摩崖刻经书风。其书法受馆阁书风陶染不深,故其参加科考,因馆阁书体不过关、与时风不密而未被录取,即为佐证。

张裕钊是由早年的唐楷进而演变为中年及以后的碑体楷书的,此类书风,可参见张裕钊《论学手札》《与吴挚甫书》《评点杜工部集》等书迹。杨守敬则正、行、篆、隶、草,无所不攻。张裕钊虽擅楷书,亦间杂行书。其作书正气凛然,一丝不苟,法度谨严。杨守敬则主要汲取颜真卿、苏东坡、黄庭坚一路书风,所作虽正、行、篆、隶、草相间,但以行书为主基调,间或吸收隶书、章草笔意。其作书注重锤炼线条,用笔重按少提,喜用焦重浓墨,追求干裂秋风的境界。

四、张裕钊、杨守敬在晚清书坛的地位及海外影响

张裕钊书法受到康有为的高度赞扬。康有为在其著作《广艺舟双楫》中多次评价张裕钊书法:“今学者,北碑、汉篆也,所得以碑为主,凡邓石如、张廉卿等是也。”⑨“南北碑兴,邓顽伯、包慎伯、张廉卿即以书雄视千古,故学者适逢世变,推陈出新,业尤易成,举此为证,尤易悟也。”⑩“张廉卿专学六朝书,而所成乃近率更、诚悬。……盖唐人皆师法六朝,邓、张亦师法六朝,故能与之争道也。”“本朝书有四家,皆集古大成以为楷:集分书之成,伊汀洲也;集隶书之成,邓顽伯也;集帖学之成,刘石庵也;集碑之成,张廉卿也。”“湖北有张孝廉裕钊廉卿,曾文正公弟子也,其书高古浑穆,点画转折,皆绝痕迹,而意态逋峭特甚,其神韵皆晋、宋得意处,真能甑晋陶魏,孕宋、梁而育齐、隋,千年以来无与比。其在国朝,譬之东原之经学,稚威之骈文,定庵之散文,皆特立独出者也。吾得其书,审其落墨运笔:中笔必折,外墨必连,转必提顿,以方为圆;落必含蓄,以圆为方;故为锐笔而实留,故为涨墨而实洁,乃大悟笔法。”“完白纯乎古体,张君兼唐宋体裁而铸冶之,尤为集大成也。……吾执笔用九江先生法,为黎、谢之正传;临碑用包慎伯法。慎伯问于顽伯者,通张廉卿之意,而知下笔;用墨浸淫于南北朝,而知气韵胎格。”

张裕钊早年走的是科举求仕之途,于书法一道,接受过严格“馆阁体”的训练。这种训练,对于间架、结构、用笔、用墨等书写基本功的锻炼、提高很是关键。但长年累月的训练,也会束缚书写者的灵性。张裕钊能考中当时朝廷的中书舍人,馆阁体的功夫定不会差,但他后来悉心钻研北朝碑版,进而脱胎换骨,摆脱馆阁体的束缚,使他的书法进入一片独具个性的新天地,这种创造的精神无疑是值得肯定的。

对于张裕钊书风的转变,启功先生有过两次截然不同的评价:“张廉卿书,吾初病其斧凿痕太甚,如观吞刀吐火,使人心悸不怡。继见其未尝无沉着痛快处,如听口吃人诉冤,虽期期艾艾,亦自有其情理在。近又觉其盲行跛履,纵或自如,以视长驱阔步者,终自有别。盖当时罕见古人墨迹,书家误为刀痕所惑,欲以毛锥奏利刃之功,宜其以僵直为庄重,以喑哑为沉默也。”“张廉卿先生本是写大卷子、白摺子应科举考试的,后来受到古代碑刻的启示,用笔内圆外方,树立了崭新的风格。但他的书风实成就于他中年以后,还有许多从前方框的痕迹。”启功两番评析张裕钊的书法:前一次是在1975年;后一次是在1990年。相距15年,为何对张裕钊书法艺术成就的评价竟有这么大的差异?此颇令人深思。

[日]宫岛咏士 杜甫《秋兴八首》之一 31.3×39.4cm 纸本 1916年日本善邻书院藏释文: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丙辰六月,咏士书。钤印:宫岛彦印(白) 咏士(朱)

[清]张裕钊 《重修南宫县学记碑》原碑(局部)

[清]张裕钊 《重修南宫县学记碑》拓片(局部)

对此,闻钧天则曰:“故论其(张裕钊)书法,宜以‘法’为主,以能‘应手’为务,此亦由于先生平昔躬亲历践,重在手上功夫,以心领而意会之,期于有得,无暇訾议其臧否,此实为朴学的功夫,亦即为义理功夫之所始,而有见于践行之大端者。先生特有之习书方法为不可忽视如此。固其笔下功夫既深,则视临帖摹碑一如习用取舍玩赏之具,用其在我,撷英扶蔓,酿蜜留花,匠心独运,迎合自如,反觉言语为赘瘴、为多事,愈有所言,愈不得解,质疑辩惑,每不由人,此亦正为书法之所以称为书法,别具妙蕴之又一行径也。张先生对此,知必有其领悟率真之处,证以张先生诗文,便知其书法境界构成因素,多在于‘书外书’,而非限于‘书中书’之旨。明此两端,然后可深论其书法中之笔法墨法与结法”。

张裕钊在莲池书院任教期间,书写了一通著名的《重修南宫县学记》碑,他不仅传道、授业、解惑,还结合实际,力倡书法碑学教育。清代书法的发展沿革与当时的社会思想变革关联密切。雍正、乾隆时期,仍是延续二王、赵、董的帖学传统,随着金石篆刻学的复兴与碑刻青铜彝器等书法取法范本的大量发掘出土,乾隆、嘉庆时期开始出现大量取法这一类范本的碑派书家。进而直接影响书风的变革并对主流帖学传统发起挑战与改变。阮元《北碑南帖论》《南北书派论》首开碑学理论先河,金农、邓石如是实践派,包世臣《艺舟双楫》、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再热烈鼓吹碑学,一时习碑、言碑、考碑成为时髦风气。在这种理论倡导与实践行为的大背景下,中书舍人出身的张裕钊也身体力行,长期在北朝碑刻书迹里汲取书法创作的营养,《张猛龙碑》《吊比干碑》《崔敬邕墓志》对他的书风形成影响深远。

光绪十一年(1885)南宫知县李传棣督修县学,通过保定莲池书院提调、南宫籍的宋弼臣,恳请张裕钊撰写碑记并书丹。张裕钊不负所托,圆满地完成任务,并嘱任事者,督令工人精刻为要,有约碑刻成后索拓五百纸。张裕钊任职莲池书院时期正是人生的晚年时期,此期文学兴趣渐退,书法兴趣渐长。他的书法艺术也益趋成熟,并以此自负,他在给吴挚甫的手札中说“比来志气衰耗,学业荒落,日退无疆,无足言者。惟拙书乃颇益长进,独以此沾沾自喜自笑,足下闻之,当更为之大笑也”。正是由于张裕钊晚年对书法的衷爱,最终创造出了影响中外的“南宫碑体”。《南宫碑》是张裕钊书法功力已臻炉火纯青时所书,堪称是张氏书法中晚期代表作,自然成为莲池书院师生,乃至整个河北与华北地区碑学学习的范本。张裕钊在莲池书院的教育不仅仅是古文策论,对学生的书法艺术也很重视。他还特地发起成立倚云社,组织莲池书院学生开展书法研习。倚云社由张裕钊的儿子张后浍负责活动,每月组织学习“南宫碑体”的学生举行一次书法评选,邀请诸名士和老师评出甲乙,大大激发学生学习书法的积极性。日人宫岛咏士也参加了倚云社,同莲池书院的学生一起学习书法,终于成为张门高徒。张裕钊特别告诫宫岛咏士,不要学流美之风,此皆应试之俗字,深戒之。随着张裕钊撰书《重修南宫县学记》流传社会,张裕钊的书名在当时也越来越大。

[清]杨守敬 节录《水经注》 30.5×246cm 纸本 1899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如浑水乱流,径方山南上,有永固堂,堂之四周隅雉,列榭阶栏槛及扉户、梁壁、椽瓦,悉文石也。檐前四柱,采洛阳之八风谷黑石为之,雕镂隐起,以金银间云矩,有若锦焉。堂之内外,四侧结两石趺,张青石屏风,以文石为缘,并隐起忠孝之容,题刻贞顺之名。庙前镌石为碑兽,碑石至佳,左右列柏,四周迷禽暗日。院外西侧,有西远灵圃图,图之西有斋堂,南门表二石阙,阙下斩山,累结御路,下望灵泉宫池,皎若圆镜矣。如浑水又南,至灵泉池,枝津东南注池,池东西百步,南北二百步。池渚旧名白(百)杨泉,泉上有白杨树,因以名焉。其犹长杨、五柞之流称矣。南面旧京,北背方岭,左右山原,亭观绣峙,方湖反景,若三山之倒水下。如浑水又南,径北宫下,旧宫人作薄所在。如浑水又南,分为二水,一水西出南屈,入北苑中,历诸池沼,又南径虎圈(图)东。魏太平真君五年成之,以牢虎也。季秋之月,圣上亲御圈上,敕虎士效力于其下,事同奔戎生制猛兽,即《诗》所谓“袒褐暴虎,献于公所”也。故魏有《捍虎图》。又径平城西郭内,魏太常七年所城也。城西郭外有郊天坛,坛之东侧有《郊天碑》,建兴四年立。其水又南屈,径平城县故城南。《史记》曰:“高帝先至平城。”《音义》曰“在雁门也”。魏天兴二年迁都于此,太和十六年破安昌诸殿,造太极殿东、西堂及朝堂,夹建象魏、乾元、中阳、端门,东、西二掖门,云龙、神虎、中华诸门,皆饰以观阁。东堂、西堂接太和殿,殿之东阶下有一碑,太和中立,石是洛阳八风之缁石也。太和殿之东北,接紫宫寺,南对承贤门,门南即皇信堂,堂之四周,图古忠臣、烈士之容,刊题其侧,是辩章彭城张僧达笔。光绪己亥十月,宜都杨守敬节录《水经注》于两湖书院东斋。钤印:杨守敬印(白) 星吾(朱)

[清]杨守敬 何君墓志铭 拓本 汉川市博物馆藏

张裕钊选择碑学,同他做学问沉静内敛,做人狷介的性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政治文化思想极端保守的清代中后叶,“南宫碑体”以生机勃勃的新貌出现,对后世书法产生深远影响。所以,在晚清强手如林的碑派书家群中,张裕钊循古创新、化古出新之举,所创“南宫碑体”书风,深享时誉,以“变”创其革新之路。章太炎曾评价张裕钊书法:“先生书,世传宝,得此真如百斛明珠,尤与他人相绝。”张裕钊的书风产生至今,从中国到日本,一百多年来极具生命力,一直绵延蓬勃,影响不衰,足以说明张裕钊的书法创变是成功的,是经得住历史检验的。张裕钊对于碑体行楷中宿墨、涨墨的大量探索、实践与运用,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宿墨、涨墨在行草书中的突破与成功实践,比张裕钊早一些的王铎、傅山已有探索,并留下许多巨作为后人所效法。张裕钊的碑体行楷用墨之法,是否取法于这些前贤,从目前的资料来看,还不能得出准确结论。

张裕钊一生虽于书法上多有所得,作品流传面也甚广,相较于他在诗文上的重点着力,其于书法却“述而不著”,未有专门的书学理论著作留世。

[清]张裕钊 节录班固《东都赋》册页(局部) 26.2×11.6cm×2 纸本日本善邻书院藏

[清]张裕钊 临《九成宫醴泉铭》(局部) 20.8×28.2cm 纸本日本善邻书院藏

张裕钊从教一生,桃李满天下,门人中较有名望者有范当世、张謇、姚雪臣、朱铭盘,以及日本人宫岛咏士(1867-1943)等。许多门人后来成为学者、诗人、散文家、书法家、实业家、教育家。张裕钊教授日人宫岛咏士书法,不仅教技巧,还启迪其人格,把书法内在的文化精神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宫岛咏士。张裕钊让宫岛咏士习书从《张猛龙碑》入手,要求他认真学习,但张裕钊从不具体写给他看,也不拿红笔在宫岛咏士写的东西上修改,只是要他不断地临摹,这令宫岛咏士十分苦恼。他向张裕钊表达了这一苦恼,张裕钊平淡地说,决不可以焦虑,只有坚持不懈努力才能开辟道路。于是宫岛咏士将临习范本换成《高贞碑》。张裕钊同意了,并强调如果弄懂了《高贞碑》,离弄懂《张猛龙碑》也不远了,最终他在张裕钊的指导下临习《高贞碑》终有所得。当时很多人学习张裕钊的书体,但大多徒追其形,而宫岛咏士却以张裕钊书法为基础,注意吸取诸家营养,最终形成自己的书法风貌。这一点,与张裕钊径取范本、不因袭老师的科学指导方式大有关系。《高贞碑》《张猛龙碑》同属北碑方笔的典范之作,宫岛咏士书风的形成主要从此两碑获益,同时他也未放弃对《兰亭序》的临习。张裕钊在宫岛咏士身上投入很大心血,对宫岛咏士的学习进行统筹安排。他让宫岛咏士从读《史记》开始,了解中国历史和历史事件,扩大胸怀;读《王安石文集》《曾文正公集》和韩愈诗,提高写作能力。并将首次见面时宫岛咏士写的五言《菊花诗》作了评点。张裕钊的指导,令宫岛咏士感到自己选择来中国拜张裕钊为师是正确的决定,学习更加勤奋。

宫岛咏士追随张裕钊8年,奉学严谨,深得张裕钊学问、书法真传。张裕钊楷书的短平式结体,取法北魏《吊比干碑》《崔敬邕墓志》。许是受张裕钊指导临习《高贞碑》《张猛龙碑》的影响,宫岛咏士作书的体式,一改张裕钊的短平式为纵长式,但中宫缩收之法更甚其师。宫岛咏士习书的这种取法方式无疑是值得大加赞赏的。还有一点值得关注,宫岛咏士将张裕钊作书的涨墨之法发扬光大,并且回国后在日本弘扬传播张裕钊书艺,启迪了上条信山、杉村邦彦等代表性书法名家,并在日本成立张裕钊书法研究团体,成为日本书坛一大具有影响的文化、书法流派。

在19世纪中后叶的中西、中日文化交流中,多是以中国向西方、向日本派遣留学人员为主。宫岛咏士越洋远来中国师事张裕钊,可视作一个中日文化交流中的典型事件,对当时及后来两国文化圈产生深远影响。而这一时期,有很多日本文艺界人士到中国游历求学,比如冈千仞、水野元直等。冈千仞(1833-1914),字振衣,号鹿门,精通汉学与西学,明治维新后,曾任修史馆编修官,东京府书籍馆干事等,后因对藩阀专制不满而辞官办塾,名绥猷堂,前后有“弟子三千”。他与当时的驻日公使何如璋、黎庶昌及其他使馆成员有密切交往。曾校评过黄遵宪《日本杂事诗》诗稿。水野元直(1864-1921),字小栗,号疏梅,日本福冈人。1911年抵沪,从杨守敬学习书法,后又经王震引介,随吴昌硕学习绘画。在师从杨守敬期间,杨氏作《学书迩言》赠之,水野氏返国后付梓,使之在日本广泛流传。水野元直亦能诗,吴昌硕曾为《疏梅诗存》题耑。《疏梅诗存》中不乏写赠吴昌硕、王震者。冈千仞和李鸿章、张之洞、盛宣怀、俞樾、袁昶、张裕钊、杨守敬、吴昌硕、沈曾植俱有交道,他于日本明治十七年(1884)由日本横滨出发到达中国,遍访当时中国名臣高官、文人学者,专程拜访了著名的经学家、学者俞樾,并称颂其长考据、富学殖,文章、著述为一世泰斗。光绪十一年(1885),冈千仞专程到莲池书院向张裕钊请教,之前他的好友、时任驻日公使馆随员的张裕钊长子张后沆也曾特地作了介绍,所以冈千仞能如愿以偿地得到张裕钊的接待,并在莲池书院停留5天。张裕钊还应邀为冈千仞的《藏名山房文钞》写了序言。张裕钊对冈千仞的真情付出博得了冈千仞的尊敬和感恩。年过半百、富有文名的冈千仞虔诚地自动向张裕钊执弟子礼,以表达对张裕钊的敬重。

[清]张裕钊 临欧阳询《皇甫诞碑》(局部) 27.8×32.8cm×2 纸本日本善邻书院藏

与张裕钊不同的是,将杨守敬归于书学理论家则似更妥当一些。杨守敬曾对阮元的“南帖”“北碑”论提出异议:“阮文达有南帖、北碑之论,以今所传锺、王法帖,北碑无一合者故也。余谓《瘗鹤铭》与《郑道昭论经书》相似,《萧憺碑》与《根法师碑》相似,《刁遵》一志后来颜鲁公、徐季海皆从此脱胎,安在南碑不同北朝?今之锺、王书皆转经模刻,最高唐人临写耳,岂复当日手笔?”杨守敬在《学书迩言》的《绪论》中说:“梁山舟答张芑堂(燕昌)书,谓学书有三要:‘天分第一,多见次之,多写又次之。’此定论也。尝见博通金石,终日临池,而笔迹钝稚,则天分限之也;又尝见下笔敏捷,而墨守一家,终少变化,则见少之蔽也;又尝见临摹古人,动合规矩,而不能自名一家,则学力之疏也。而余又增以二要:‘一要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断未有胸无点墨而能超逸等伦者也。”

杨守敬的书法,近人马宗霍云:“惺吾宗法信本(欧阳询),行书略带纵笔,固当视覃溪(翁方纲)稍胜,小真书则尚不及。”翁方纲、刘墉、铁保、永瑆被誉为清中期“四大书法家”,杨守敬评翁方纲书法曰:“翁覃溪见闻既博,复考究于一笔一画之间,不爽毫厘,小楷尤精。究嫌天分差逊,虽质厚有馀,而超妙不足。”马宗霍将杨守敬书法与翁方纲书法相提并论,显具评论家独到见解。

杨守敬在日本传播书法,以碑学为主,兼及帖学。他强调:“夫碑碣者,古人之遗骸也;集帖者,影响也;精则为子孙,不精则刍灵耳。见刍灵不如见遗骸,见遗骸不如见子孙。去古已远,求毫芒于剥蚀之馀,其可必得耶?故集帖之与碑碣,合之两美,离之两伤。”由此可见,杨守敬于书法创作是持碑帖兼融态度的,在当时的大环境中是属于思想很前卫、观点很明确、实践很踊跃的书法家。

在杨守敬去日本之前,日本书法一直以王羲之帖学为主流,自唐以降,主流书风一直沿袭二王一脉的帖学书风。杨守敬去日本后,在日本传播碑学思想,所倡导传播的古拙、野逸的篆隶和北朝碑版书风令日本书家深感震撼,一时掀起学碑、研碑及金石研究热潮,从而改变日本书坛取法路径、审美思想和风格认识的格局。虽然杨守敬在晚清中国书坛算不上宗师级的人物,但在日本,杨守敬以其精湛的书法创作、研究震惊东瀛,折服了许多当时的书法名家,当时一些代表性书法大家以能和杨守敬探讨书艺为荣。他应邀讲学、交流书艺、广收弟子,这种影响到现在还根深蒂固,他也因此被誉为“日本书道近代化之父”“近代日本书道之祖”。直到今天,日本书法界仍在不停地研究他、纪念他、称颂他。杨守敬逝世后,日本书法家、学者远渡重洋拜谒位于湖北宜都的杨守敬墓园的活动从未间断,足以见证日本书法界、学术界对杨守敬的崇仰和感激之情,也可以见识杨守敬在日本书法界、学术界影响之大。

结论

经过一番对于张裕钊、杨守敬的身世、求学、治学、专业影响等方面的简要考察,我们得出初步结论:

1.张裕钊是诗人型书家,杨守敬是学者型书家。

如果撇开书法创作,我们则不难看出,张裕钊是诗人、文人,杨守敬是学者、商人,除却前文所述张裕钊大量的诗、文创作和杨守敬丰富的理论著述以外,还可以从两人各自所具有的鲜明性格、气质特征方面来加以印证。

2.张裕钊少年得志,杨守敬大器晚成。

张裕钊幼时即以善书名闻乡里,及长得曾国藩赏识,先入仕途,再辞官归家,一心向学,传道授业,辗转多地,专事教育,桃李满天下。

有人说,如果杨守敬不是高寿过七旬,那么他在晚清书坛将会毫无影响力,这有一定道理。如果杨守敬不是中年后出使日本,访书、访碑、访文献,其人其作和其事迹也不会先名扬东瀛,后响彻华夏。

3.张裕钊是活跃于曾国藩幕府的幕僚及晚清多所高级学堂的山长,杨守敬是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教书先生和“个体出版商”。

张裕钊、杨守敬两人的书法审美风貌不一,身份地位差异较大,但并未影响他们相亲相携的乡党之谊。而且,张裕钊对杨守敬还多有提携关照。杨守敬去日本在使馆的工作,还是张裕钊所推荐的。“黎公所以奏调守敬者,为廉卿之力荐也”。由此可见,张裕钊对杨守敬的真心推重和深情厚谊。张裕钊、杨守敬以书法、学问相交、相知、相惜,可视作鄂渚乡党相携、乡邦文人相亲的典范。

4.张裕钊致力于碑、以碑融帖,杨守敬用功于帖,以帖入碑。

[清]张裕钊 致二兄札并函封 纸本释文:内信外□公法平足纹二百(伯)两正,敬祈祥斋亲家大人饬纪确送朱家山头,交张二老爷铁岩察启。廉卿拜托。 弟裕钊谨笔:二兄大人侍前,客腊廿八日奉到腊月初四日一函,具悉家中俱平安,并谱事业已调平,至为喜忭。惟闻朱媳患病未愈,深以为虑。刻下未知渐就平复否?念,念。弟自去冬抵金陵后,加意调摄,精神顿复,且较去岁上年更觉健胜,大抵亦是调息之力。影本因沈生家有丧事未写,俟稍迟写得寄归。兄在家可屏去冗务,时时以暇行之,于老年甚有益也。去岁冬月初旬,曾寄归一函,由福兴信局交永安栈带梁泰茂店转递,今将福兴信票寄回,若未收到,或有便人上省,可持此票至福兴信局问之陈甥,恐终是不妥,此亦气数使然,无可如何者。闻三女需银五十两,计二三月间,李全当一回,渠家中便拟付李全带归。葬坟事总须下年上半年,无暇不能归也。两儿读书仍照常用功,然终无大进益,正坐不能勤耳。新正廿五日,弟裕钊谨笔。

张裕钊虽研习过二王、汉碑乃至唐宋以来的阁帖,而其书主要得力于碑。他充分把握帖学书法蕴藉典雅、流美畅达的美学特征,并以自己对于传统书法中点画、结体、用墨的独特感受能力,融诸碑版劲健、挺拔之长,形成神韵兼备、清逸静雅的独特书风,并间掺涨墨的运用。于碑体大字涨墨运用上的探索,张裕钊的贡献当可与王铎对于行草书涨墨的运用相媲美。

杨守敬在青少年时期即对唐宋墨迹下过一番深功夫,从而在结构、造型方面打下基础,用笔吸收汉碑雄强浑穆、挺拔凝练的审美特征。成年后,其又以学者的睿智,深悟帖学精要,形成了气势豪迈、真力弥满的雄强书风。他虽然也研习汉魏六朝碑版,并结合所收藏钟鼎彝器、泉镜砖瓦等实物和拓本以及东瀛所得珍贵资料的滋养,但其书法表现主要还是在于帖,尤其是楷书、行书上,颜真卿、苏东坡、黄庭坚的成分更多一些。在篆书和隶书两端,其篆书所作不多,风格亦不甚明显;其隶书用笔楷法颇重,离汉人气象略远,特别是一些重起笔的“钉头”、斜切和收笔刻意拉长伸展的颤抖式“鼠尾”细笔,将汉隶高古朴实的气息丢失,颇令人遗憾。和陈鸿寿、伊秉绶等同样喜欢彰显个性的清代隶书家的作品相比,这一点更为明显。陈鸿寿、伊秉绶的隶书同样喜欢在用笔、体式上作变化,但他们都是平和地变,且墨法较实重。杨守敬则喜用起笔的藏锋重按与行笔、收笔的绞转来表现隶意,笔毫在纸上常现空枯散漫。这种技法与表现模式,在杨守敬去日本并传播书艺后,一些日本书家从此运用的也较多。

5.张裕钊专擅碑版正书,杨守敬精研碑帖结合行书。

提到张裕钊和杨守敬,给人们感受最深刻的是重笔浓墨、气宇轩昂的书法风貌。这种感受和认识,只是停留在表面理解,对真正把握张裕钊和杨守敬二人的书法艺术内涵相距甚远。众所周知,清末民国以来,擅长碑版、行书者不乏其人,为什么张裕钊、杨守敬的书风显得这么突出?因为他们的书法都着力于风格、意境营造,其学问文章、士人风骨是同时代一些书家所难以企及的。

6.张裕钊书取方正势、多用方笔,杨守敬书取横势,善圆笔。

沙孟海先生曾说,书法结构上不外两大类,一类是斜画紧结;一类是平画宽结。张裕钊的书作显然属于前一类,其碑楷中宫紧收,重点表现在出钩的轻提停驻重按出锋上。杨守敬的书作属于后一类,其隶书表现尤甚。在用笔上,张裕钊以北碑方笔入行书,偶有侧锋取势,迅捷爽利,锋棱跃然,线条浑厚朴实,又极尽变化。杨守敬多中锋圆笔,线条圆劲遒媚,力扛千钧,润涩相济,耐人玩味。张裕钊、杨守敬书风的形成,说明在用笔、结字方面不必迷信一些权威的书法理论,以自然为最佳。

7.张裕钊书风神韵内敛,杨守敬书风雄浑郁勃。

如果将书法风格分为优美、壮美两个范畴。张裕钊的书风清逸雅致、耐人寻味,宜悬挂厅堂、书斋,供人赏玩,其总体风格属于优美范畴。杨守敬书风雄强浑穆,气势炫目,适合题联制匾,置于公众场合,总体风格属于壮美范畴。张裕钊精于小幅立轴、条屏、墓志、造铭之类作品的创作;杨守敬善以大幅楹联、多幅多字条屏(亦多见其收藏金石碑版,有大量朴厚小行书题识造跋者)。但有一点两人颇同,于楹联的书写各具匠心,传世作品中,此类作品数量、精品俱多。

[日]宫岛咏士 录山谷句 131.8×63.5cm 纸本日本善邻书院藏释文: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录山谷之句,咏士。钤印:异乎三子者之撰(朱) 咏而归(白)

[清]杨守敬 且与要令七言联 纸本 1900年释文:且与扬雄说奇字;要令安世诵古书。光绪庚子二月,杨守敬。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惺吾(白)

8.张裕钊诗、书、文三绝,杨守敬书、鉴、考俱佳。

张裕钊与杨守敬以其精湛的艺术创造力和丰硕的综合性成果,将自己塑造成形象丰满立体的书家。张裕钊的诗、书、文,杨守敬的书、鉴、考,共同铸就他们成为晚清至民国间一代书法大家的显著特征与内蕴。

注释:

①王达敏校点《张裕钊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第87页。

②同上,第84页。

③谢承仁《杨守敬集》第一集《邻苏老人年谱》,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4月第1版,第11-12页。

④陈捷《杨守敬与宫岛诚一郎笔谈录》,《中国哲学研究》第12号,1998年3月。

⑤谢承仁《杨守敬集》第一集《邻苏老人年谱》,第12页。

⑥陈上岷主编《杨守敬研究学术论文选集》,崇文书局,2003年3月第1版,第264页。

⑦谢承仁《杨守敬集》第一集《邻苏老人年谱》,第13页。

⑧[日]杉村邦彦《张裕钊的传记与书法》,《书法之友》1996年第5期,第12页。

⑨《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第778页。

⑩同上,第815页。

[清]张裕钊 蟠胸指掌七言联 138×32.5cm×2 纸本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蟠胸武库杜元凯;指掌舆图郦善长。惺吾仁兄大人属书,纂句奉诒。廉卿弟张裕钊。钤印:张裕钊(白) 廉卿(朱)

[清]张裕钊 致寅昉札 纸本 浙江省博物馆藏释文:寅昉仁兄大人左右:日前奉手示,未及裁复为歉。所云种种,弟窃以为不足介意。盖君子尽其在我者而已,且忧谗畏讥之已甚,恐亦非所以广其心而充其气也。韩昌黎云:『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此最昌黎见道真实语。观此,则一切疑畏之念可以释然矣。大作论东坡不可为人师,鄙意犹未甚安,欲从而和之,则有乖朋友直谅之谊;欲有所开说,则未敢冒尊以遽进,是以稽留至今,乃承虚怀下问,至于再四。弟不敢不竭其愚。足下谓东坡之才,忽纵忽,逸而不知所本是也,然诚若是者,不独不可为师,即以处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亦未见尽道而无歉也。此义之所未安也。又前谓才有馀而气不足,夫东坡所患者,道不足也,气之不足,又其次也。篇末又谓其遨游赤壁正襟危坐之时,未尝不敬。窃以为正襟危坐之语,文人之辞然耳。东坡生平敖戏放浪事甚多,独指此一语以证其非不敬,亦皆所未安者,辱相知深,故敢进其狂直,必不深罪也。汉宋之说,它日欲与钟子勤一书,借题发挥,俟作就再就正耳。复请著安,惟谅察,不宣。愚弟裕钊顿首。顷有友人借《九数通考》《梅氏丛书》《数理精蕴》数种,尊处有此书否?若无有,祈另纸赐复数字,弟得持与观之,庶以塞诺责耳。

[清]张裕钊 书到文如七言联 163×42cm×2 纸本 上海博物馆藏释文:书到右军无品次;文如开府得纵横。育廷仁兄先生属,廉卿张裕钊。钤印:裕钊(白) 廉卿(白)

[清]张裕钊 杜甫诗二首 139.5×49cm 纸本 1886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西岳崚嶟竦处尊,千峰罗立如儿孙。安得仙人九节杖,拄到玉女洗头盆。车箱入谷无归路,箭栝通天有一门。稍待西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去岁并辰拱御床,五更三点入鸾行。欲知趋走伤心地,正想氛氲满眼香。丙戌春日书。寿亭尊兄大人属,廉卿张裕钊。钤印:张裕钊(白) 廉卿(朱)

[清]张裕钊 吟诗坐向七言联 143×35.1cm×2 纸本 1885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释文:吟诗白社倾家酿;坐向青山读异书。玉堂仁兄以自撰联属书,久未报命,积雨新晴,几砚生润,觉清健之笔不减张猛龙也。光绪乙酉重九后一日,武昌张裕钊。钤印:裕钊(白) 廉卿(白)

[清]张裕钊 通州张生母金孺人墓志铭(稿本) 54.3×52.6cm 纸本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通州张生母金孺人墓志铭。武昌张裕钊撰。孺人姓金氏,通州张生謇之母也。光绪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年六十一卒。既卒,謇走书来告,且请为墓刻之辞曰:『吾母之始至也,家无石粟尺帛之储,亲戚不通问,吾父岁常外出,家四十馀口,皆赖母经纪。母力贫作苦,暍不追凉,寒不附火,鸡鸣而息,辨色而兴。謇兄弟甫四五龄,母夜篝灯教识字,益拥絮手,衣履针作,且作且覆问謇等。深宵寒风凛冽,室中萧然,顾视謇兄弟辄泪下。盖其悲苦有不可道者。且卒,谓謇兄弟:﹁吾生平苦辛万状,汝兄弟好自树,毋为吾羞。且苟有贤师友,乞一言以志吾苦者,不恨已!﹂乌乎,謇兄弟无似,长而无以慰答母氏之劳苦,今母亡矣,惟托诸文字可以无穷者,庶其报吾母于万分一。卜明年三月十三日,葬吾母通州城东之耕阳原,敢请先生幸赐之铭,以章诸幽,其感且不朽。』謇故尝问学于余,余嘉其学行,亟称以为贤者也,称述其母故信。且往者,謇又时时为余道孺人之贤,余故稔知孺人躬懿行。早岁遘遇艰厄,劬力尽瘁,后稍能自给而惠利周于人,人尤有明,识晓大义,殆非世俗之所能及也。先是,謇父明经君彭年,其考少孤,育于外姑吴孺人,吴孺人无子,子明经考而钟爱明经,明经先娶于葛,生子誉,以后其弟。吴孺人春秋高,虑明经艰于嗣,不得兼承吴氏祧也,闻东台金处士向南有女贤,以告明经考,聘为妇,觊生子为吴氏后。比归,生子庆华、詧、謇。庆华早卒,而詧、謇遂蒙吴氏姓。其后葛孺人复生子警。詧、謇稍长,且就试,而警及兄誉皆质鲁不能学,明经隐以为恤,孺人辄知之,曰:『以诸儿故邪?张氏为士族三世矣,有子能读书,而后于人,孰忍是?且子归张而祀兼吴,以恩则无负,以义则不悖,何疑焉?』詧、謇乃复姓张氏。其平居训迪詧、謇诸子,必以远大中正,无世俗之言。诸子有过,痛笞楚不少贷,所与游,必问其何人,近者察视,远者参询,辄能决定其贤否。其贤也,辄喜至,必加敬礼;不贤邪,戒勿与近,而其人后果往往败。詧以县丞发江西,而謇用文学有时誉,以孺人卒之前四月举优贡生,乡试乃被摈,挡路巨公合口叹息,或以告孺人,孺人愀然谓謇曰:『汝等不勉自厉。其何以堪,是名过实灾也!』乌乎,今世士大夫得大官要人一言之奖,借抃喜震动,忽若上仙,恤乎唯恐天下不遍闻知,其见宾,异于某公某公者也。孺人之贤于人也奚若哉?謇述孺人事,累千馀言,多难能之行,余论其大者,足以不泯已。铭曰:汙俗靡靡,庸鄙贪竞;簪笏冕绅而妾妇行。女也士行,乃有孺人;远识懿范,卓伟缤纷。厥有令子,崒起海滨;馔德来谂,淑郁馝芬。我为铭之,以砭彼昏。钤印:祗仲(白)

[清]张裕钊 李刚介公殉难碑记(稿本) 31×18.5cm×19 纸本 1867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皇清诰授中宪大夫赠道衔湖北补用知府荆门直隶州知州李刚介公殉难碑记。敕授徵仕郎内阁中书武昌张裕钊撰并书。诰授中宪大夫候选道安徽凤阳府知府常熟杨沂孙篆额。 自洪杨倡乱以来,贼先后轥入湖北者五,而省城凡三陷,文武官吏死者不可胜纪,若宣城李刚介公则其尤可为悼惜者欤?公讳榞,字紫藩。幼从侍厥考松江府君官舍,久之,遂明习吏事,又益考求往古成败得失与当世之务,无所不究。以国子生试顺天,屡踬,入赀为县令。道光二十六年选授湖北公安县知县;咸丰元年调孝感,明年调钟祥。其冬,粤贼自长沙轥岳州,犯武昌、钟祥及邻邑,奸民相啸竞起,公亲教练壮士千馀人,率以治诸盗,捕巨匪马骡子等数十人,斩之,邑中无声。侦知襄阳土寇郭大安,谋以众数千奔粤贼,设伏间道,禽之以归。巨盗盖天王倡乱天门,乘大雾掩击,悉俘其众,无一人逸者。当是时,武昌、汉阳相继陷,楚中大震,卒上游诸郡所以无事者,本公讨平诸盗之力也。明年,贼大掠东走,省城复,大府以公事入奏,擢荆州直隶州,调署江夏县。钟祥数万人守安陆,府署及公署请留,公出谕众,众泣,公亦泣。是岁,裕钊以新宁江忠烈公聘至鄂城,忠烈及鄂中大吏交口一声,称湖北八州六十县无李牧比者。会粤贼林凤祥等自豫入楚,陷黄安,趋麻城。公亦兵驰往,击贼黄冈之鹅公颈江口地,大破之,穷追至安庆,与安庆兵夹击,尽殪诸贼,还,值宿松警,复破贼,下仓步。诏以知府升用,赏戴蓝翎。逾月,贼复自江西大至,寇广济之田家镇,湖北粮道徐君丰玉、汉黄德道张君汝瀛檄公往,连战皆捷,最后战他,将畏懦不进,公即率所部渡江击贼,贼败,孤军追之,贼还战,又败,益追。至富池口,贼知公军无继者,分舟中贼登岸袭其后,公引就水军,水军走左,陷淖中,贼乘之,所部八百人皆斗死。公手刃数贼,骂不绝,贼怒,脔之。实咸丰三年九月十日也。越日而田家镇不守,贼遂长驱西上,复陷武昌,鄂中所在縻沸矣。事奏入,诏赠道衔,褒恤有加,公安、孝感、钟祥之民,家祭巷哭,如丧周亲。醵金钱为营佛事,奉木主祠庙中。始,公为县,所至于其地远近险夷、丰耗民俗、醇讹奸蠹根株,人所疾苦尽知之,所为治行之,出于至诚,人乐为用,虽至顽族,皆感涕愿效死力,故于公之殉难以死,哀思之无不至者。裕钊以往岁至钟祥,距公死难之岁十有四年矣,钟祥人人为言公治钟祥事,皆曰:『吾钟祥入本朝逾二百年,县官数李公独弟一,惜也殉难,死去吾钟祥数月耳!』语次,泪荧于眦。裕钊因益叹公德入于人之心,久而不忘,至于如此。同治二年,湖北大吏复奏公死事甚烈,在官政绩尤卓著,请令宣城及死事所,建专祠祀之。诏可,予谥刚介。五年,其孤湖北候补同知袭云骑尉雯,走书裕钊,请为公殉难之碑,将勒之于富池口。富池口在兴国州东六十里,《水经注》所谓江之右岸,富水注之者也。为序而铭之曰:皋皋訿訿,有百其侣;皆寿而康,乘车曳组。杰出有公,万目环之;翦奸迪蒙,乃父乃师。天乎何为,民之无赐;歼我贤良,自今畴恃。人之贤公,曰善为吏。吁公之有,百始一试;克究厥施,维国之芘。富水之滨,浔阳之;丰碑玢璘,大江沄沄。流公之名,千祀有声。

[清]张裕钊 鲁国汉京八言联 215×49cm×2 纸本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鲁国诸生,薄采芹藻;汉京文学,多至公卿。祥斋亲家大人哲嗣莘臣世兄泮游之喜,撰句志贺。廉卿弟张裕钊。钤印:裕钊(白) 廉卿(白)

[清]张裕钊 刘府君墓志铭(稿) 纸本 浙江省博物馆藏释文:刘府君墓志铭。武昌张裕钊撰。君讳传燧,字子佩,一字左甫,姓刘氏,湖北汉阳诸生。刘氏故汉阳旧族,裕钊往者居京师,则闻京师名卿大夫交口称惜,汉阳故国子监学正刘君。学正刘君者,君之弟曰茮云传莹者也。而裕钊故尝与学正君交往还,不及一相见,裕钊则私憾独至今。其后,得交君之长子,今芜湖令世墀;又其后,得交世墀弟、县学生世堪,世堪者,君之三子而后于学正君者也。及今年冬,而世墀属世堪持所述君事,乃徵为铭,出之辞于裕钊。裕钊于是始又闻君之行义,为无怍于其弟。盖距学正君之卒已十有七年,而君之卒亦十有三年矣。始,学正君治经学至精力,继乃潜志有宋诸子之书,而君亦竺耆之以役于其身,教于其家,昆弟间相为师友。及学正君之卒,君则绝悲痛。居顷之,家人或以食指繁,议异居,君曰:“父母在,且吾痛吾弟,常在心而死吾弟乎?”家人乃不敢言。君尝慨学者溺于禄利,而闾里师亶壹务俗学,思有以易之,集郡人,请于官建崇正书院郡城中,敕受学者,必先读《朱子》《小学》《追思录》诸书,以端其始,创设规制,条教明具,学者稍变于故矣,而君年四十四遽卒。及乱起,书院亦旋废,乌乎。君弟刻意儒者之学而既早死,君嗣以正学导其乡之人,既效而又毁,岂学之废兴则亦有天焉者耶?曾祖讳良琨,祖讳方行,考讳正柏,祖、考皆赠如君弟官。赠君有子三人,君于为次二。娶冯孺人。孺人孝恭勤约而教诸子有礼法,就养芜湖也。芜湖久凋于兵,孺人见则食恒不能下,而谓世墀曰:“汝虽有禄于此以养我,我日日睹此,乃不若我前时家中食能甘,汝为此县官,则必无妄取一钱,必隐此县人。”居顷之,卒芜湖官舍,年五十有七,生子五,世墀、世堪外,次二世埰,次四世基,次五世圭。世圭初嗣学正君而殇,乃复以世堪嗣。初,君卒以咸丰元年八月十六日,明年十有二月十五日,葬柏泉瓦渣嘴。其葬也,未及志;及孺人卒以今年同治二年二月望日,而将以某月日附葬于君之兆次,于是始来徵铭裕钊。既以未得一见学正为憾,乃幸识其诸子,而今又乃铭君,而世墀能率教敬官事,世堪亦颖然□且敏,有意读父书,庶其能嗣先人之志以昌刘氏,乃诚乐为之铭,以诒其诸子。铭曰:□□□魄,藏于此者,是惟刘君,其神尚涉,降于而家,以迪而后之人。

[清]张裕钊 致仲武札 纸本释文:仲武姻世兄足下:积时暌隔,饥渴为劳,遥想动止多绥,诸符臆颂。弟两载以来,吴楚往还,至于三反,驰驱奔走,殆无虚日,即尊处亦未及一通问讯,深用歉然。顷承合肥相国暨张振帅招,主直隶莲池讲席,不日便拟取道海上,附轮艘北征,从此南北相望,乃益增惘惘耳。承代售之书,此后售出书值,请寄沪上,交黎公馆捡收,弟抵沪亦当与黎公馆言之。淮南书局所刊《书古微》敬祈代购一部(其钱即在书值内扣算),亦请寄交黎公馆转致,至以为托。若能于望前后寄至沪上,则尤所感耳。手颂大安。惟亮詧,不宣。姻世弟张裕钊顿首。三月七日。

[清]张裕钊 沙苑天街七言联 129×31cm×2 纸本 深圳市博物馆藏释文:沙苑马闲秋猎罢;天街车斗晚朝归。渔山尊兄大人属书,廉卿张裕钊。钤印:裕钊(白) 廉卿(白)

[清]张裕钊 致宅之札 纸本释文:宅之贤弟足下:□□所患渐收小,微痛而甚痒,脓亦无流出者,惟患口中心尚有小白点耳。其脐上寸许有一小红泡如豆大,不痛,据云已起数日矣。又左足内面螺蛳骨上寸许有一红疖,如酒杯口大,有白头,颇痛,亦已起两三日,不知均可不理否?若须诊视,仍恳移玉一来为感。外并祈发膏药二张,即付小价领下是荷。兄裕钊顿首。廿五日午刻。

[清]张裕钊 致仲武札 纸本释文:仲武姻世兄足下:送上毛太史记二部,一以奉诒足下,一以赠高君,即请转致。外杭连史记十部、赛连小本杜集五部、又诗单数十纸,并希察入,有费清神,深抱不安。手颂行安,不宣。裕钊顿首。

[清]张裕钊 致月樵札(局部) 纸本释文:月樵二丈大人左右:自甲寅省门一别五载,于兹中间,兵甲相寻,阻我良觌,饥渴寤寐,无日能忘。前月榜发,知老丈又报康了,殊为愤懑。然骊珠在握,终有操千金而求之者,当不以此介意也。裕钊役役尘中,依然故我,来岁礼闱春榜,自知于我无缘,亦不为此无益之行矣。玉函有讯否?渠家自伯母太夫人以下俱安否?裕钊前得渠一函,尚至今未复,有暇当寄一纸书耳。紫函殂谢,今犹使我心怦怦。使彼苍有知,不应夺此人也。回忆联袂都门,胜流满座,自谓一时盛事,数年之间,风流云散,国家多故,身世增感,每一念此,中夜长吁,老丈能无同慨乎?有寄钱湘畹信一函,恳俟便鸿附去。季贞再战再捷,而湘畹依然坦率,此亦……

[清]张裕钊 致寅昉札(一) 纸本 浙江省博物馆藏释文:尊老爷,愚弟张裕钊,顿。承示敬悉,大作已读一过,意议甚高。因贱躯精神尚不甚佳,尚未能细加寻绎,不敢草草应命。其《周易》上下经相对之义,亦俟更加探讨,以鄙见就正也。刘君距此太远,恐一时未必能致之,容再筹度,苟有可以报命续书,当奉闻。复请寅昉仁兄大人刻安。

[清]张裕钊 致寅昉札(二) 纸本 浙江省博物馆藏释文:蒋大老爷。愚弟张裕钊顿首:张次功已来此,见住江汉书院彭味翁处。渠在此不过数日之留,足下如欲一晤者,宜日内即往,且须以清晨去,迟则恐其它往也。此请寅昉仁兄大人台安。弟已与次山备述雅意,渠或先来,亦未可定耳。廿一日。

[清]张裕钊 致寅昉札(三) 纸本 浙江省博物馆藏释文:蒋大老爷。愚弟张裕钊顿首。前曾四借姚牧庵、唐荆川、梅柏枧集,此三种,弟极欲一观,当穷数日之力,阅毕即行奉还。伏祈慨许,当亦大君子乐为造就之盛谊也。此请寅昉仁兄大人大安。郁冈斋法帖一本奉还,请察入。初十日。

[清]杨守敬 经年千里七言联 269.5×31.2cm×2 纸本 1900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经年但醉宜城酒;千里唯担华岳图。光绪庚子二月,杨守敬。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惺吾(白)

[清]杨守敬 致子培札 纸本 上海图书馆藏释文:子培方伯大人阁下:前嘱检书付石印,既思敝处所存古书非今时所急,而石印每次印数千份,成本过重,似不如仍以木刻为便,如何如何?祈示知,以便开单呈览。敝处近又刻成西晋地理图,其东晋、南宋、南齐图,不日亦可成。兹因同县袁鸿钧巡司赴皖之便,先以西晋一图呈政。袁君在皖听鼓有年,困苦之至,守敬细察,其人诚实勿妄言,询之乡人,亦无闲言,可否以寻常例差试之,伏维尊裁。即颂钧安。太庄。守敬顿首,九月晦日。

[清]杨守敬 肝肺蓬莱七言联 125.5×27.8cm×2 纸本 1899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肝肺槎枒生竹石;蓬莱清浅半桑田。光绪己亥嘉平月,杨守敬。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惺吾(白)

[清]杨守敬 静坐闲谈五言联 177×46.5cm×2 纸本 1906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静坐常思过;闲谈莫道非。光绪丙午十月,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惺吾(朱)

[清]杨守敬 石气溪云七言联 132.1×32cm×2 纸本 1913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石气入秋香到骨;溪云归岫老开颜。癸丑嘉平月,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时年七十有五(朱)

[清]杨守敬 班左萧曹八言联 215.6×43.2cm×2 纸本 1902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班左并驰,董南齐辔;萧曹避席,严马扶轮。嘉廷老兄先生正,光绪壬寅八月,惺吾弟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惺吾(朱)

[清]杨守敬 录王澍跋《颜真卿家庙碑》 124.8×26cm×4 纸本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自秦造分隶以至东汉,增减任意,讹舛相错,篆籀古法遂以大坏。魏晋之间,锺、王继起,风会虽于是而开,然未能有所是正。暨乎六朝,丧乱之馀,讹以滋讹,递相传染,日以鄙倍。唐兴,太宗、高宗相继右文,书学渐归于正。虞、褚诸公出,虽未能尽加刊削,然六朝谬体盖已十去七八矣。延百馀年,颜元孙作《干禄字书》,鲁□(公)极力扬扢之,于是书体廓然大正。每作一字,必求□(与)篆籀吻合,无敢或有出入,匪唯字体,用笔亦纯□(以)之。虽其作草亦无不与篆籀相准。盖自斯、喜来,得篆籀正法者,鲁公一人而已。评者议鲁公真不及草,草不及稿,以太方严为鲁公病,岂知宁朴无华,宁拙无巧,故是篆籀正法。此《家庙碑》乃鲁公用力深至之作。当是时,公年已七十有二矣,去其遇难不过五年,年高笔老,风力遒厚,又挟泰山岩岩气象,加以俎豆肃穆之意,故其书庄严端悫如鼎彝,不可逼视。聘卿仁兄属,星吾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惺吾(朱)

[清]杨守敬 武居见龙元旦诗 148×40cm 纸本 1909年释文:元旦新开新霁春,新诗新咏涤心神。愿将此日斯新意,三万六千日日新。武居见龙元旦诗。邻苏老人。钤印:杨守敬印(白) 邻苏老人(朱)

[清]杨守敬 敢倚参来七言联 136.1×32.8cm×2 纸本 1901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敢倚文才凌屈宋;参来史意比裴颜。光绪辛丑嘉平月,邻苏老人。钤印:杨守敬印(白) 星吾六十以后作(白)

[清]杨守敬 立业得仙七言联 136.2×30.7cm×2 纸本 1901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立业惟思到仲举;得仙信有王方平。光绪辛丑嘉平月,邻苏老人。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星吾(白)

[清]杨守敬 花径蓬门七言联 130.5×31cm×2 纸本 1899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花径惜令童子扫;蓬门独为可人开。光绪己亥十月,杨守敬。钤印:星吾(朱) 宜都杨守敬印(白)

[清]杨守敬 恐输长笑七言联 134.4×31.1cm×2 纸本 1905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恐输灵运先成佛;长笑刘郎漫忆家。光绪乙巳八月,杨守敬。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星吾六十七岁作(白)

[清]杨守敬 闲看曾为七言联 131.8×32.5cm×2 纸本 1901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闲看秋水无心事;曾为梅花醉几场。光绪辛丑嘉平月,杨守敬。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惺吾(白)

[清]杨守敬 节录白居易《庐山草堂记》 166×87cm 纸本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夹涧有古松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如龙蛇走。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惺吾(朱)

[清]杨守敬 节录东晋《拾遗记》 131×31.8cm×4 纸本 1900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尧登位三十年,有巨查浮于西海,查上有光,夜明昼灭,海人望其光,乍大乍小,若星月之出入矣。查常浮绕四海,十二月一周天,周而复始,名曰贯月查,亦谓挂星槎。羽人栖息其上,群臣含露以漱日月之光。光绪庚子九月,惺吾杨守敬。钤印:宜都杨守敬印(白) 惺吾(白)

[清]杨守敬 节录湛方生《庐山神仙诗序》 144.5×38.5cm×4 纸本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寻阳有庐山者,盘基彭蠡之西,其崇标峻极,辰光隔晖;幽涧澄深,积清百仞。若乃绝阻重险,非人踪之所游。窈窕冲深,尝含霞而蓄气,真可谓神明之区域,列真之苑囿矣。太元十年,有樵采者,于时鲜霞褰林,倾辉映岫,见一沙门披法服在岩中,俄顷振裳挥锡,凌崖直上,排丹霄而轻举,起九折而一指。节湛方生《庐山神仙诗序》。翼吾八兄世大人正,弟杨守敬。钤印:守敬心画(白) 惺吾海外归来之书(朱)

[清]杨守敬 读书鼓琴六言联 135×32cm×2 纸本 1894年 湖北省博物馆藏释文:读书不求甚解;鼓琴聊以自娱。海珊大兄之属,光绪甲午四月,杨守敬。钤印:杨守敬印(白) 星吾五十六岁作(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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