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声·词影·流芳
——试析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稼轩长短句》的艺术化传承

高悦斌

（天津音乐学院，天津 300171）

辛弃疾（号稼轩）是每位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南宋豪放派词人，在艺术风格上与苏轼风格相近，因此二人并称为“苏辛”。他的《稼轩长短句》共收其词作620余首，其词笔势纵横，雄健豪放，继承了苏东坡豪放派的词风，并在内容和艺术上进一步开拓了词的境界。其中为我们所熟知的有《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等。但事实上，大多数人对其作品的印象只停留在中小学语文课上的“古诗词朗读与背诵”，且背诵的过程并不愉快，这就一定程度上将宋词的传承停留于肤浅的表面而无法深入。

近年来，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下文简称“彩虹”）在音乐界享有越来越广泛的受众，其演唱的作品以雅俗共赏的特点博得了大众的青睐。其演唱的曲目基本都来自于该团指挥金承志的创作，在2019年新乐季“我有一个装满星星的口袋”上，金承志以辛弃疾同名作品集中的四首词为基调作曲的全新国风套曲《稼轩长短句》（下文简称“稼轩”）也于此首演并获广泛好评。

一、音声

在音乐的各种形式中，人声是最能激起人内心情感的“乐器”，因为它的声音来自人体自身的共鸣。合唱通过多声部人声的混合演唱，将情感激发的功能发挥至极致，因此就赋予彩虹的《稼轩长短句》以更深厚的艺术表现力。套曲共四首，分别为《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青玉案·元夕》及《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用中古汉语演唱（即用宋代语言唱宋词），以人声及钢琴伴奏渲染，将辛弃疾人生中重要的四个阶段的情怀和心境表露无遗。而对于合唱演员来说，处理好音乐与语言文字发音的平衡性显得尤为重要。

整部专辑选取了辛弃疾人生中重要的四个不同阶段，构筑在中国传统调式音阶重要的纯四度、纯五度的中国古风意境上，中国音乐气息浓郁而更添以宋代文学的“千姿百媚”，每首情绪不一，使四首合唱曲呈现出四种不同的旋律特色和色彩状态。在每首歌曲演唱前，金承志都配有“词人词作叙事”的字幕，使听众在安静的环境中，首先通过字幕就能在内心提前树立起一种“感同身受”“身临其境”的代入感。而四部合唱的形式为《稼轩》，为宋词提供了更加空灵和幽静的美感，也为辛弃疾生存的年代和发生的故事在当代提供了一个特殊的“再现”的场域。通过词与曲的完美融合，加之人声的刻画，使听众从听觉的“音”及“声”方面就能与词中情感产生联想与共鸣，辛弃疾及宋朝的文学美也更贴近听众的内心。

二、词影

《稼轩》以中古汉语演唱，与平日语文课普通话朗读不同，语言代入曲调的形式使听众在聆听的同时，能够对传统文化的语言文学产生一定了解，这是该套曲的创新之处。金承志在套曲的创作中，赋予这四首歌曲以不同的颜色，下面笔者将通过对曲调的聆听及对歌词的把握，写出对于该套曲“词影”（即通过词与曲的结合，呈现在听众眼前的影像）的理解。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写作者登郁孤台远望，抒发国家兴亡的感慨与愁苦。在演员演唱前的字幕中，“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喝酒，写东西，然后等着，等有一天人家开窍了带我去打仗”，不难体会中词作者为国忧虑，但却又盼望杀敌报国的愁苦和志气。全曲淡淡叙来，不愠不火，开篇以七度的进行营造了娓娓道来之感，将辛弃疾悲苦的心境缓缓带出，曲毕营造了一种“灰色”的词影，也仿佛一幅黑白的山水画卷；结尾处女高音以四度的进行似乎将词人绵长的气息所包裹，听得稼轩意难平的家国情怀。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的音乐情绪表达与第一首不同，它是辛弃疾被贬江西时创作的一首吟咏田园风光的词，描写其退隐生活。此词着意描写黄沙岭的种种夜景，给人以恬静活泼之感。在演唱之前“江西多好啊，我打算在这待一辈子了”的字幕中，便已奠定了全曲恬静安逸的基调，当开篇“噔、噔、噔”以活泼的纯四度唱出时，旋律线条也呈现出一种跳跃之感，上阙男女声交替轮唱使歌曲更有层次感，而辛弃疾轻松愉快的心境也跃然于此，全曲也体现出鲜亮的“橙色”景观。

从第三首开始，旋律的色彩不再单一，而是更有“渐变”之感。

《青玉案·元夕》，此词从渲染元宵节绚丽多彩的热闹场面入手，反衬出一个孤高淡泊、超群拔俗的女性形象。从唱前的字幕看，“我真真就是写情，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事”虽表面上辛弃疾并没有抒发自己的家国情怀，但事实上寄托着作者政治失意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曲中是他满腹的激情哀伤与怨恨，因此，这首曲子表面上虽有“火树银花”的感觉，事实上却呈现出朦胧暗淡的“雾白色”。而这首曲子的旋律线条更为婉转柔情，开篇以二度三度的交替渐强进行仿佛一张慢慢展开的画轴，把词中无法抒怀的无奈与哀伤——唱出，最后的男高音建立在转调及二度四度进行上结束。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是该套曲的最后一首，也迎来了金承志描写辛弃疾的最后一个阶段。辛弃疾怀着深重的忧虑和一腔悲愤写下该词，表示要金戈铁马为国立功而其自己的主张却未引起当权者的重视。这首词上阙以金戈铁马豪壮而气吞山河，下阙而又悲凉情深。因此，金承志在该曲塑造的时候，凭钢琴柱式和弦伴奏以二度三度及左手震音音型予上阙以“气吞万里如虎”的浩大磅礴的“红色”之感，而下阙以二度悲壮的曲调唱出后渐慢至四度进行，钢琴伴奏亦渐弱，与上阙形成鲜明对比，如果说上阙是金戈铁马，下阙更多的则是悲凉与沉寂的“蓝色”，最后曲调渐慢，而吟唱逐渐转变为念唱，尤以最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句，模仿老者音调的念唱，完美地抒发出辛弃疾在人生最后阶段的感慨和无奈。

三、流芳

纵观辛弃疾的一生，从而立之年的意气风发“等他们开窍了带我去打仗”到耳顺之年“但是我总归是想再试一试，哪怕他们都在骗我，今天说要备战，明天又让我去乡下种田”，可以看出他仍旧没有放弃，仿佛他永远处于而立之年也永远热血澎湃，但可惜的是，他所有的坚持都最终化作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无奈。听罢该套曲，笔者有感于套曲蕴藏的人文内涵，它不仅是一部国风的合唱套曲，也是以音乐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从文化传承角度看，其艺术性传承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首先，从音乐方面看，音乐具有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教化作用，它也是最能吸引和影响大众心境的手段。金承志以中国特有的音阶调式为我们完美地呈现出了辛弃疾人生中重要的四个阶段，即使是听完套曲，曲中的“音声”“词影”也并未消散。同时，宋词配宋语的严谨的演唱形式也在提示每一位音乐创作者应多方关注我国传统文化，从音乐的方面树立文化自信，传承经典，让音乐服务于大众、服务于社会。

其次，从文学方面看，金承志以音乐的形式为中国宋词提供了更唯美的传承形式。听过《稼轩》的人，都仿佛其内心重新走入了一个“辛弃疾”，一个永远“年轻”的辛弃疾，一个不再只是语文课本上“南宋著名词人”的辛弃疾。而该套曲的中古汉语演唱，也一定程度上为听众普及了“中国宋代的普通话”，辛弃疾及其《稼轩长短句》也重新以艺术的形式展现在听众的眼前，宋词及中国传统文学也以更加立体的形式得到传承和弘扬，它不再是语文课本中“背诵并默写”一样冰冷的句子，而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最后，从情感方面看，这首套曲让听众以更新颖的形式重新认识了辛弃疾，与其一同感受其命运，感受其跌宕人生，辛弃疾不再只是活跃在纸面上的人物，他走进了新时代，走近了我们的生活，甚至出现在听众的眼前，从而使中国传统文化以合唱、以音乐的形式在当代继续流传。

我想，辛弃疾可能永远不会“老”，只要音乐、文字仍然存在，辛弃疾的故事就依然会流芳百世，依然会被世世代代的中国人继续传唱下去。

四、结语

词是一种音乐文学，它的产生、发展以及创作、流传都与音乐有直接关系。《稼轩长短句》就是我国词文化中的杰出代表，而辛弃疾的创作也折射着爱国主义的思想光辉。宋词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合唱又是音乐中最能激励人情感的形式，二者的结合为抒发爱国情怀、歌唱美好时代提供了更多样和立体的选择。自中国近代多声部合唱歌曲陆续面世以来，其一直承担着反映人民生产生活、反映社会现实的重要责任；同时也承担着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及世界多民族文化，教化广大人民群众、改良社会风气的作用。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更基本、更深沉的力量。在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今天，广大音乐工作者应利用好合唱的手段，担起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责任，使中国古诗词的力量以合唱、以音乐的形式在国人中继续得到传承。同时，音乐也以一种纽带的形式拉起了世界各族人民的情感，加深了彼此的文化认同，通过音乐的形式使我国传统文化得以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彩虹合唱团《稼轩长短句》便是这样的例子。希望广大音乐工作者能够在以往的基础上，坚定多元的音乐创作观念，推陈出新，不断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合唱作品，使合唱的形式深入人心，也使我国传统文化深入人心并走向更广阔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