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与传统的融合
——《摆渡人之歌》的意韵探析

陈雪芹 （江苏省无锡市积余实验学校）

一、范宗沛与《摆渡人之歌》

《摆渡人之歌》是台湾艺人范宗沛的音乐专辑《水色》中的代表作。1970年出生的范宗沛是个音乐鬼才。他4岁开始学习小提琴，一年后改学大提琴。少年时代通过为歌星编配弦乐积累自身创作编曲的实力。学校毕业后，他担任了国家音乐厅交响乐团的首席大提琴，逐渐成为台湾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和音乐制作人。1994年，范宗沛开始创作“心灵音乐诗”系列专辑，开启了新世纪心灵音乐的经典风格。他的创作总能在古典音乐、流行音乐、世界音乐间自由行走，他本人也因此收获了最佳流行音乐演奏专辑奖、最佳配乐、金钟奖最佳音效奖等诸多荣誉。

2002年，作曲家来到了江南著名的旅游胜地——苏州周庄。在波光潋滟的水乡，时光交叠的江南影像激发了身为制作人的范宗沛浓烈的创作灵感，他一气呵成数首和爱情、人与土地、人与时光有关的动人乐曲，集结成专辑《水色》。这一首次尝试跨界的创作，采用了源自三百多年前的苏州评弹，以中西交融的作曲手法展现了江南水乡的人文情怀，《摆渡人之歌》即为其中的代表。

二、《摆渡人之歌》的江南意韵

（一）核心音调——苏州评弹《珍珠塔》

《摆渡人之歌》最主要的素材来自于苏州评弹《珍珠塔》。苏州评弹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的总称，它产生并流行于苏州及江、浙、沪一带，是采用以苏州话为代表的吴语，徒口讲说表演的传统曲艺说书形式。《珍珠塔》全名《孝义真感珍珠塔全传》，又名《九松亭》、《珠塔缘》，是吴语地区著名的一个弹词唱本，在民间流传甚广。内容描写的是：书生方卿因家道中落，去襄阳向姑母借贷反遭羞辱，在愤然离去之时，却得表姐同情私赠珍珠塔。后方卿高中状元，与表姐陈翠娥团圆花烛。《摆渡人之歌》最出色的声乐唱腔即来自苏州弹词《珍珠塔》。在潺潺的流水声中，琵琶声由远而近，河岸边说书场里飘来陈翠娥以第一人称口吻向方卿叙事表情的衷肠：“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与你是一别无料倒有两载外，害得我么望穿双眼遥无音。”范宗沛完整地保留了苏州弹词《珍珠塔·抢功劳》的经典唱段，加之上海评弹团一级演员高博文温婉优雅、细腻醇正的演唱，展开了姑苏城上的这段佳话。“曾记得面联姻缘在那松亭上，老糊涂抵暮归来向我云，说道相逢片刻九松亭，把你再三款留尔再思行，即使留住尔的身躯也留不住你心，故而未烦媒妁定婚姻。”中间的这一段叙事，以情景再现的方式将听众拉回三百年前《珍珠塔》的故事场景。唱段最后“为了你新造佛楼西园里，老夫妻半子靠谁人，假子真孙无别望，到底自家骨肉自家人，好比千朵桃花一树生，非比寻常泛泛亲，你莫把姑娘当外人”则以委婉的喃喃细语表述了陈翠娥对方卿的一片情意。

苏州评弹被称为“中国最美的声音”，这一浸染吴地文化的民间艺术追求雅致细腻，曲径通幽的江南品格。吴文化远离庙堂文化，趋于世俗化，人性化，人情化的特点使得创作者与听客共同引导苏州评弹向雅致化方向发展。苏州评弹《珍珠塔·抢功劳》是《摆渡人之歌》的核心音调，其运用更多的取其弹、唱、说之融合，淡化了“噱”的功能，以吴侬软语配以自然界的流水声，宛如漫步江南小巷倾听闺中女子诉尽心中无限事，更具温婉细腻的江南情韵。

（二）多重音色——东方与西方的融合

《摆渡人之歌》在音色的构架上主要采用三种素材：1、苏州评弹2、钢琴与弦乐3、自然之声。作品的核心音调取自苏州评弹《珍珠塔·抢功劳》，原由人声、三弦与琵琶共同演绎。《摆渡人之歌》舍弃了三弦这一略显硬朗的民族弹拨乐器，保留了素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美誉的琵琶的音色。高博文评弹的说唱具有潜在的叙事性，与琵琶的伴奏水乳交融、相得益彰，构成了作品最重要的江南意韵。钢琴与弦乐的小型乐队伴奏是作品西洋作曲技法的集中体现。通过分解和弦的上行琶音在钢琴上模拟船桨摇橹及流水潺潺的动态，这一音型贯穿作品始终，在结构上增强了音乐的连贯性和统一性。弦乐的加入集中在乐曲中段，它并不以旋律的形态出现，而是随着评弹唱词的音韵作低音的补充或节奏的加密，以辅助评弹推动叙事的发展。作品自然之声的运用，主要以秋虫呢喃之态点缀其间，它使整个作品充盈了鲜活的生活气息，成为作品音色库中巧夺天工的神来之笔。总体而言，作曲家巧妙运用评弹、钢琴、提琴、电声乐器及自然之声的多重音色的交融来营造秀美而丰富的江南水色。

（三）时空交错——古典与现代的相遇

苏州评弹在异度时空的回旋是作品呈现时空交错的特色。作品伊始，横空里响起一段评弹念白，彷佛陌生的城市有人喊你的名字：“你么中途遇盗，你家姑父他是不应该啊！”随后，钢琴的分解和弦恰似船桨摇橹，衬托着潺潺水声，却不知摆渡人要带你去向何方。恍惚间，由远而近琵琶声起，苏州评弹款款而出“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娓娓道来的姑苏传奇将听者带到三百年前，那个聪慧的女子向自己的爱人倾吐衷肠。直至叙事中段“曾记得面联姻缘在那松亭上，老糊涂抵暮归来向我云”，范宗沛以大提琴低沉的拨弦为故事增色，同时辅之以电贝司的低音旋律，古典与现代在此相遇，淡淡的爵士风情拓展了音乐的时空感。评弹后段作品音色愈加丰满，弦乐轻柔的持续音夹杂偶尔出现的花鸟虫鱼的呢喃，为听者展现了活色生香的姑苏风情。作品尾声在“你莫把姑娘当外人”“人”字的评弹唱词拖腔中渐渐远去，只留下不紧不慢的摇橹和水声，和着秋虫啾鸣悄然消逝。《摆渡人之歌》以恬淡流动的江南意韵给听者打开了一扇心灵之窗，在古典与现代的相遇中引领现代人聆听人类优秀文化遗产的声音。

三、《摆渡人之歌》的当代启示

（一）在传统中汲取力量

《摆渡人之歌》是范宗沛游历江南的内心感受，他对苏州评弹的运用，显示了作曲家对传统文化的欣赏、推崇与传承。谁说民间传统艺术已经老去？苏州评弹承载着江南的历史，更承载着民间曲艺的精华。《摆渡人之歌》的创编完整地保留了苏州评弹的柔媚，再现了江南水乡的人文情怀，它在给予听众听觉享受的同时，唤醒了当代人对久违的民族艺术的热爱和追忆。《摆渡人之歌》的成功反映了当代大众审美需求的内在成长——音乐的价值在修复疲劳、平衡生存压力之外，同时体现了人类进化过程中从无目的需求到有意识创造的历史进程。毋庸置疑，听众在流行音乐消遣性、娱乐性的基础上，更需要精神上的引领与追求。在现代科技极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那些传统艺术中的精华正是引领中华民族找到自我的内在力量！好的音乐作品不仅应具备令人愉悦的听觉效果，更应走入听众的内心深处。

（二）在流行中助力传承

范宗沛扎实的音乐素养使他能在古典音乐、流行音乐、世界音乐间自由行走，他本人也因此收获了最佳流行音乐演奏专辑奖、最佳配乐、金钟奖最佳音效奖等诸多荣誉。《摆渡人之歌》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于苏州评弹的巧妙运用，另一方面得益于流行音乐元素的助力。作品的底色来源于贯穿始终的钢琴的固定音型——水波流动的模拟，它使整个音乐在戏曲散板的感觉上有了节奏的统领。钢琴和水声的交融为听者营造了摇橹泛舟的特定场景，它是现实世界的象征。整个音乐正是在这样的节奏和基调上飘然而来，悠然而去，俨然一幅江南水乡淡淡的水彩。随着评弹音调的由远而近，作曲家在旋律的流淌中适时加入弦乐器的拨奏和电贝司的低音，通过节奏的加密和音量的加大丰富了作品的表现力，同时也营造了强烈的现场感。作品的结尾橹声渐远，苏州评弹余音缭绕的回响逐渐消融在大自然的天籁中。纵观全曲，作曲家对西方乐器和作曲技法的借鉴，突破了东方线性思维的单一性，使得作品有了立体感和层次感。时空的交叠和苏州评弹在异度时空的回旋，正是这个时代给予现代人的思考——作为社会的创造者，我们从何而来，又要往何方而去？

范宗沛《摆渡人之歌》的创作，给予青年作曲家和大众更多的灵感——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传播可以具有更多的可能性。保留古老民间艺术的活态，不是将所有的声音素材简单拼接，而应从尚存的民族民间音乐中，找寻普遍运用和正在延续的音乐叙述方法，即在尽可能保留传统意韵的前提下将经典融入生活，唯有保留传统艺术的精髓，才有可能留住传统艺术的活态，唯有走入心灵，才有可能架起传统与现代、听众与作品之间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