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厘米的距离

东文娟

她坐在黑黑的房间里，一个人，默默流泪。孤独像浓重的夜色笼罩了她。

那可怕的一幕，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最后却不约而同定格成一个念头：他人呢？

当年的她，可是为了投奔他，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从南方来到这个东北小城的呀。他说：“我要你待在我身边才安心！”他工作特殊，她去就是了。

久别重逢的感觉真让人着迷啊！挤在几平米的宿舍里，两个人笑得欢，因那份心照不宣的亲密。睡觉的时候他总是用胳膊紧紧地箍着她：“我想一睁眼就看到你的样子。”她像小猫一样用鼻尖蹭他，他下巴的胡茬硬硬的，让她甜得生出一丝疼。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疼变得真实起来了？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没日没夜地出差，她常常等到半夜，有一次，他回来的时候她睡着了，门没有上锁。他心疼：“以后不要等我了，我有钥匙，你锁上门安心睡。”她听话了，可是却一天一天看不见他了。有次她还是从门前雪上的那一排脚印里得知他回来过。她把头紧贴着旁边那个空空的枕头，心里也空空的。又是一个多星期没见他了！

那天，她从妇幼保健所回来，刚走进楼道，就被一个黑衣男子挟持，那团黑影一步步紧逼，把她逼到了角落，死亡一样的阴影眼看就要将她全部吞噬，她发出了一阵刺破苍穹的呼救声，歹徒仓皇而逃。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她正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像一片凋零的落叶，白色的布裙上满是殷红的血迹。“没有外伤……遗憾的是，孩子没保住……赶紧给家人打电话吧，最近多陪陪她。”家人？在这个小城里，除了他，哪里还有家人？

“平时不在也罢了，出这么大的事还半天不接电话，你是有多忙，媳妇孩子都不要了？”闺蜜对着电话喋喋不休，她只听到他遥远又低沉的声音：“乖……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别害怕，等我这边忙完马上就回去啊！”

等，等，等，她受够了！“现在不能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黑黑的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上的光，一閃一闪的，照出了她满脸的泪痕。

她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信，直到一星期后。

“嫂子，头儿现在在医院，你别着急，已经脱离危险了。他不让我跟你说……”没等他下属说完，她第一时间坐上了去冰城的火车。

病床上的他还在睡着。她看着他，陌生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他的胡茬长长了，整张脸疲惫又憔悴。纵使闭着眼睛，可仍然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突然感觉他老了。

下属在一旁叹气：“这个团伙毒贩我们跟踪了半个月，本来是稳操胜券的事，可是这家伙突然拔出了一把匕首，头儿……”

“嫂子，我们听说了你的事，才知道头儿为啥那么反常。他也是没办法，谁让我们干了这行呢？他总说你为他牺牲了很多，可他为你，别说挨一刀，付出生命都愿意啊……”

正说着，床上的人动了。看到她，他恍惚了一下，半晌才挤出一个字：“你……呀！”

到了晚上，他像命令下属一样命令她，让她挤在自己的病床上睡：“听话，睡！”看她不动，他作势要起来，执拗不过，她就在他脚的那一侧躺了下来。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半夜，她正想伸个懒腰，却一眼瞥到了床头的心电监测仪，一个激灵缩回了手脚。这时，借着窗外膘进来的月光，她发现，就在那张小小的单人病床上，就在他们俩中间，赫然隔着一段两厘米的距离。带着重伤的他，即使在梦里也保持着一个特别的姿势——他把身子死死地贴在病床边的护栏上，不敢靠近她一点，好像她是块水晶，一靠近就会碰碎了似的。

这个画面一下子攫住了她，想起他之前睡觉总是紧紧箍着她的样子，此刻这两厘米的距离，却让她的眼模糊了起来。

她轻轻地躺在他身边，轻轻地抱住了他。她知道，在爱的国度里，没有跨越不了的距离。

点评：

小说写得很含蓄：作者没有正面写一个警察保护人民安危的英雄行为，而是改变了视角，落笔于他的妻子。妻子受难，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了，但这个警察还是为了工作，不能来陪伴。视角的巧妙选择，是小说的第一个特色。其二，开头即设下悬念：一个女人，为什么孤立无援？她为之倾心相爱的男人此刻在哪里？开篇用了一个特定的场景，吸引我们阅读下去。第三，结尾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一个新颖的细节：用了一个“两厘米”的护卫，宁愿不顾自己受重伤的身体，也要保护爱人，一下就把丈夫的大爱，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