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于蔚蓝

2020-12-07 06:00越安安
花火A 2020年9期

越安安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故事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丧气的事情。我一开始也是打算写虐文,后来想想,写个甜甜的结局吧,希望看到这里的你们能够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1.

余桑在新生咨询处的角落找到了夏景和,他像一座雕塑一样安静地翻看面前的资料,跟五年前相比,依旧白得发光。

“学妹?”

旁边一个学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疑惑地问:“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还是来找他报仇的呢!

余桑点点头,径直朝夏景和的方向走去,然后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拍在他的面前。

夏景和怔了怔,抬眸盯着面前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女生,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有事?”

余桑抬下巴,示意他去看纸上的内容。只见上面赫然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2013年,你十三歲,夏景和这个冷血动物把你的乌龟弄死了,这个仇不能忘!

纸面上还有几滴早就干涸,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少女的伤心泪,页脚上的署名是余桑。

夏景和默念了这个名字,再抬眸时,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亮:“余桑?”

余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开说,夏景和接下来的话便随风飘进她的耳里。

他说:“余桑是谁?”

余桑:“……”

面前的男生疑惑的表情突然没了,渐渐笑开:“开个玩笑,好久不见。”

余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半晌,轻声嘟哝:“你以前可从来不开玩笑。”

2.

夏景和刚来云帆岛的时候,正逢雨季。

他刚踏进班里,全班都安静了下来,因为他太白了。从小在渔岛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海滩上玩大的,正常肤色就是小麦色,稍微好一点也会偏黄。他的肤色却是雪白的,像瓷器一样,白到让人觉得是刷了层漆。

作为班里胆子最大的女生,余桑在他路过自己身旁的时候,用手在他的胳膊上蹭了一下。他一脸愕然,她则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得人畜无害:“你胳膊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擦了,不用谢。”

话音未落,她转头就跟自己的小伙伴说,夏景和身上的那是真皮,比珍珠还真。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逐渐传出夏景和其实从来没晒过太阳的说法,原因很简单——他白。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跟自己不一样的同伴格外好奇。

对夏景和好奇的人不少,但余桑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在狐朋狗友的唆使下,开始了放学后跟踪夏景和的行为,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怕阳光。只可惜,一连三天雨天,但他每天都会准时去海边,一待就是两小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海面,似乎在等着什么。

在第四天,余桑实在受不了了,理直气壮地跑过去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认真了,夏景和脱口而出:“鲸落。”

“鲸落是什么?”这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

夏景和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有点自来熟,他往左挪了一步,跟余桑保持了点距离,然后淡淡地开口:“是一个壮观的自然现象。”

“哦”

……

第二天余桑特意去查了资料,鲸落,是指鲸死亡后沉入海底的现象。死亡!这是死亡啊!

十岁的余桑坚定地以为死亡是件悲伤的事,为什么夏景和会用那么期待的眼神,还用了“壮观”这个词。

魔鬼!冷血动物!

不止余桑一个人觉得夏景和不好相处,他转学过来半个月,班里有九成的学生没跟他说过话,连平日里人缘最好的班长跑去跟他做了几天同桌后,都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班长的语气里充满了心酸:“你们根本不知道,三天啊,整整三天!他没说超过十句话。我找话题,说我爸昨天捞到一只特别漂亮的水母,他给我科普水母都是吃同类的。”

最后,他做出总结:“这人太不会聊天了。”

余桑赞同地点头,没错,长得又白又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台冰箱。

以他为圆心,五米为半径,只要在圆内,都能被冻成冰疙瘩。

3.

作为一个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余桑很快对夏景和失去了兴趣。

可夏景和对余桑产生兴趣是在不久后的傍晚,退潮后,云朵镶上了金边。余桑照常跟小伙伴们一起去海边玩,顺便拎着水桶拣一点螃蟹。

夏景和恰巧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仿佛一个人独坐喧闹之外。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看!石头缝里卡了只大章鱼,谁敢抓?”

余桑拎着桶跑过去,跑得太快没站稳,脏兮兮的手正好拍在也过来看章鱼的夏景和的身上。

雪白的T恤上印出一个泥手印,余桑讪讪地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旁边有人喊:“抓住腿了!”

夏景和急道:“这只不能抓!”

余桑立马凑上去,看清楚章鱼的样子后,一把拍在那人的手上。

男生捂着手一脸委屈:“为什么不能抓?这章鱼能吃,味道可好了。”

说着,他又要弯腰去逮,余桑手疾眼快,先一步抓住章鱼,直接扔进了海里。

她瞪着眼睛说:“它怀孕了,章鱼产卵后会立即死亡,你这时候吃它是不是太残忍了?”

男生没说话,跟小伙伴们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一言不发地去捡别的东西。只有夏景和看着余桑的眼神越来越亮,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它怀孕了?”

“我爸可是全云帆岛最厉害的渔民,在海上,他是专家。”少女的表情颇为自豪,“我当然是耳濡目染喽。”

余桑上一秒还在“炫父”,下一秒就被螃蟹夹住了脚趾,疼得嗷嗷叫。

夏景和看着她毫无顾忌地往地上一坐,沙砾弄得满头满脸的样子,眸中不自觉便带了笑。

再跟夏景和私下里见面就是在余桑的家里了,夏景和带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说是来拜访余桑的父亲。

男人是夏景和的爸爸,是有名的海洋生物学家,带着夏景和来远帆岛也是为了研究这片海域的海洋生物。

大人们在里面交谈,余桑就带着夏景和去看她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宠物。

有些鱼类连夏景和也叫不出名字,余桑却如数家珍。

末了,要走的时候,他罕见地红了脸,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却少了沉稳:“没事的时候,我还能来你家看鱼吗?”

余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自那天后,余爸爸似乎跟夏爸爸建立了某种工作关系,连带着夏景和去她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同龄人本就容易玩到一起,偏偏她又是自来熟的性子,一天下来,夏景和在她面前被迫讲的话只怕要比在班里一星期讲的话多。

而余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他是真心喜欢海洋生物,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眼里的光才会那么闪耀。

后来,夏爸爸研究结束,夏景和在初三的时候又转走了,余桑因为成绩不佳,留级了一年,等到考上夏景和所在的大学时,也就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学妹。

4.

对于余桑控诉的事,夏景和很无奈,他揉着额头说:“乌龟没死,只是冬眠。”

余桑眨了眨眼睛,小麦色的皮肤在人群中显得很特别:“我知道啊。”

夏景和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余桑接着说:“我不那么说,怎么能让你一下子想起我呢,还蹭到一顿饭。”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个皮薄馅多的饺子。

她含含混不清地说道:“我现在是不是高了不少,也漂亮了不少?”

一般的女生哪会自己夸自己漂亮,可余桑一点也不一般,她不仅夸了,还厚着脸皮让夏景和一起夸。

后者愣了愣,在余桑的注视下,慢慢地转过头去:“岁数见长,脸皮也见长了。”

余桑学的也是海洋生物学,是夏景和的直系学妹。大概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总有些天赋异禀,余桑的学习效率很高,但凡学过的生物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就连教授都夸她是研究方向上的好苗子。

但向来天赋这种东西,接受赞誉的同时,也要承受来自暗处的是非。

半个学期后,导师提携她加入一个大二学生才有资格加入的研究时,她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开始只是室友们一起出去玩忘了喊她,后来她们就不怎么跟她说话了。真正知道原来这些如花年纪的女生也会有恶意的时候是在中秋晚会上。她参加了一个舞蹈类节目,但参演人员太多,化妆老师忙不过来,便让会化妆的女生自己化一下。

余桑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只觉得头皮发麻,同寝的一个女生突然拉住她:“余桑,我帮你化吧。”

这女生的化妆技术很好,再加上难得跟她这么亲近,她不疑有他,把自己的信任都交了出去。

化完后,余桑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便觉得自己被耍了:“你是认真的吗?”

镜子里的女生涂着厚厚的粉底,夸张的妆容就不说了,脖子上压根没抹任何东西,但因为本身就是小麦色的皮肤,脸上的粉底又太白,形成一道很明显的分界线,看着像个小丑。

女生还很无辜:“怎么会呢?这个妆不是很适合你吗?”

余桑垂在一侧的手握紧了,关节泛了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怎么弄成这样?”

是夏景和的声音。

余桑愕然抬头,看见他的那一霎那,下意识就想把脸藏起来,太丢人了。

夏景和就像没有看见她的窘迫,径直过来,还凑近仔细瞧了瞧,轻轻“啧”了一声:“审美很别致。”

旁边充当背景板的女生脸黑得像锅底,一跺脚,头也不回就走。

余桑则红着脸,感觉夏景和说的话在她的耳里全变成了蜜蜂的嗡嗡声,脑子里正在考虑钻进地缝跟夺门而出哪个可行性比较大。

脸颊突然传来清凉的触感,她抬头,发现夏景和正拿化妆棉在帮她卸妆。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哪来的卸妆水?”

“问旁边的化妆老师借的。”

他低头又拿了一片新的,因为距离太近,一低头正好对上余桑明亮的双眸,后者忙接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来。”

一定是马上要上台太紧张了,心脏才会跳得这么快?!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手忙脚乱地擦脸,耳边倏地响起一声轻叹:“结束后在礼堂门口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5.

因为夏景和的那句话,余桑稀里糊涂地上台又下台,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跳对了没有。

她迫不及待地出了礼堂,夏景和就等在梧桐树旁,银光透过树梢倾泻在他的肩头,月色温柔,风也和煦。

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上来。”

夏景和平稳地骑着,晚风把他的衬衫吹出一个鼓包,不知不觉就远离了热闹的市区,空气里开始多出一丝海风的微咸。

余桑隐约知道他是要帶她去哪了。

今天是中秋节,她回不了家,所以他就带她去了海边,好歹能让她想到自己长大的那片海域,也算是另类的团圆了。

“你现在还在等鲸落吗?”

坐在岸边,余桑看着月光下夏景和的侧脸,蓦地想起他小时候经常在海边看海的事。

夏景和一怔,垂眸笑了笑:“小时候不懂事,鲸落哪是这么容易看见的。而且……鲸落是对海洋温柔的馈赠,却也是鲸残忍的死亡。”

“我不想看了。”

一鲸落,万物生。

它被称为海洋生命的绿洲,却无人知道在海底变成骨架的孤独。余桑总觉得夏景和的声音有点泛凉,她还有好几个好玩的话题没说,突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不远处几个女生在海边哭喊,并不平静的海面上隐约还有个小小的人影在挣扎。有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寻求帮助,夏景和踉跄着往海边走了几步,被余桑拉住了袖口:“你不会游泳,我去。”

话音未落,女生利落地脱了鞋,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夏景和抬起的手只来得及触到她的袖口,风从他的掌心滑过。女生冲进海里,抓住了扑腾的溺水者,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他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余桑好歹也算是半个海里长大的孩子,水性要比常人好太多了,再加上那女生溺水的地方离岸边不远,她这才敢下水救人。

等到把人救上来,余桑累得躺在海滩上喘气,面前蓦地投下一大片阴影。

她把上半身撑起来:“夏景和?”

下一秒,她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身上湿透了,可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还有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夏景和抱得很紧,就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半晌,耳边才有他语无伦次的话:“你怎么敢……怎么敢……”

“你怎么了?”

他吸了一口气:“余桑,答应我,别再有下次。”

再抬头时,夏景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低头把外套给余桑裹上,语气无奈又自责:“我打过120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余桑现在脑子里全是刚刚他担心她的画面,他抱着她,还有尚存的余温。在这种时候,她却趁着夜色,偷偷红了脸颊。

她小心又大胆地冒出一个念头,他似乎……在乎她。

6.

因为湿衣服穿得太久,余桑感冒了。就算在宿舍休息,她也丝毫不闲着,开始给实验室里的一个学姐打电话,描述她昨晚英勇救人的事迹。

学姐的关注点却有点跑偏:“原来夏景和不会游泳啊,我还以为……”

学姐只说了半句,余桑好奇得要命,死缠烂打才让她把话说完。

“你知道夏琛教授吧,也就是夏景和的父亲,他前两年跟科学队出海研究,就再也没回来。”学姐叹了声气,“自从认识夏景和以来,我们就没见过他碰水,都猜测他是不是因为父亲的意外而有什么心理创伤,原来是不会游泳。”

余桑耳边一阵轰鸣,她想起了小时候去过她家里的那个男人,温柔又有涵养。怎么会……

难怪,难怪夏景和说起鲸落是那个表情,难怪……他看见她去救人会失控。

余桑也没有聊下去的心情了,挂了电话后在床上躺着,直到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懒散地起来准备去买吃的。

她刚穿上鞋,夏景和的信息就发了过来:“我在你的宿舍楼下,给你带了饭,你下来拿一下。”

余桑从阳台往下看,正好能看见夏景和拎着保温桶,朝她招了招手。

保持清冷的形象不好吗,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温柔?余桑呼吸一滞,很没出息地收回目光。

夏景和给她带的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大快朵颐时有点觉得让他这么看着她吃不太好,于是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掏出来一颗奶糖。

她含混不清道:“喏,请你的。”

夏景和怔了怔,接过来,剥开糖纸,笑:“这么大方,我有点受宠若惊。”

余桑怀疑他在揶揄她,但没有证据。

彼时正是初秋,风却依然温柔。

夏景和对她的态度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发生了变化,他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室友排挤她的时候,他就陪她聊天;她无聊的时候,他就带她去看海,更是有意无意地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甚至实验室分配一项难度较高的任务,夏景和还主动提出跟余桑一组。

后者若有所思:“我严重怀疑你背着我做坏事了,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她找了个合适的词,“帮衬我。”

余桑带着试探的一句话,夏景和听完,微微弯起嘴角,故作思索的模样:“大概是收了你的贿赂,不办事不太好意思吧。”

“贿赂?”

“那颗糖啊。”

他侧过脸看她,阳光照射下的下颌线也像在发着光。晨光在他的眼眸停留,微微闪烁:“很甜,我很喜欢。”

7.

余桑心头一丝丝的警惕都被夏景和毫不掩饰的特殊对待打消了,只是偶尔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会盯着天花板,试图找出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能光明正大地接受他的好。

这种像踩在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跌下来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学期末,余桑搬着行李出宿舍的时候碰到夏景和。他自然地接过行李,还顺手把她头顶竖着的一缕呆毛捋顺了:“我送你去车站。”

余桑撇嘴:“夏景和,女生的脑袋不能摸!”

夏景和看过来:“为什么?”

“因为……”余桑乌黑的眸子转了转,“因为长不高!”

夏景和突然走近了,跟余桑肩挨着肩,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正好,不用再长了。”

二十五厘米的身高差,怎么就正好了?余桑腹诽。

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余桑在云帆岛上除了学习,就是在海边捡贝壳,要么就帮渔民们辨认一些没见过的海洋生物。

一个月后的一天,在海上漂了半个月的渔船回来,下船的渔民顾不上喝水,忙不迭地描述著自己在海上看到的一幕。

“那鲸可大了哦,就在我们渔船前猛地冲出来,水花溅得有三尺高!它在海面慢慢地不动了,我们才意识到是死了。没过多久就有成群结队的肉食鱼类过来,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都发麻。”

鲸落。

光是想象着他们描述的场景,余桑都感觉到那种无法言喻的悲切。

云帆岛附近海域疑似发现鲸落的消息很快传开来,有关机构派遣了科学队前来考察,有人来请最熟悉这片海域的余爸爸带路,可出乎余桑的意料,他不仅拒绝了,态度还很不好。

不久后,夏景和也闻讯赶来,在云帆岛订了一家民宿,为了等科学队的消息,就这么住了下来。

最高兴的要数余桑,她每天在海边溜达的日子也不再无趣,只要是跟夏景和在一起,看潮涨潮落,看太阳落入海平面,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

在等待的第五天,余桑见天气很好,无风又无浪,便从自家仓库偷偷拖了条皮艇出来。

夏景和对此表示怀疑:“我能相信你的技术吗?”

余桑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就在浅水区,周围也有防护网,加上我这个保障,你放心好了。”

说是这么说,为了以防万一,余桑特意带了两件救生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