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这份自书遗嘱没有落款也有效

弘杰

她不堪忍受痛苦自杀，留遗嘱将部分财产赠与照顾自己的亲人。谁知，正在监狱服刑的丈夫却不同意：“没经过我同意，她凭啥处理家产？”

遭遇家暴、背叛、丧子，她重度抑郁，自杀前留下遗嘱分家产

1963年出生的周兰芬，家住湖南省永顺县，姐弟五人，她排行老大。28年前，她由父母做主，嫁给比自己大8岁的陈建辉，婚后生育了两个儿子陈斐和陈峰。

周兰芬与陈建辉缺乏感情基础。结婚不久，陈建辉就因妻子接济娘家心生不满，并动手打了她，导致她轻伤。之后，经公婆劝说，周兰芬原谅了丈夫。

陈建辉喜欢喝酒，喝多了就发酒疯。周兰芬劝他，他便骂骂咧咧，甚至对她拳脚相加。儿子陈斐和陈峰在父亲对母亲的家暴中长大，也经受过父亲无数次殴打，性格都有些孤僻。

陈斐和陈峰长大后，跟着父亲跑长途货车运输，家里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新购了商品房，将旧房用于出租。

谁知，没过几天好日子，陈建辉就和县城里一个离异女子邱琳勾搭到一起，还拿钱给邱琳买房，出资给邱琳的弟弟买中巴车跑客运。2007年初，陈建辉帮邱琳装修好新房后，就直接和邱琳住到了一起，不回家了。考虑到两个儿子，周兰芬选择了忍气吞声，对丈夫的行为不闻不问。

2010年3月上旬，陈建辉从外地跑完长途货运回到邱琳的住处，撞见邱琳家里有一个男人。盛怒之下，他从厨房拿起菜刀一阵乱砍，致对方当场死亡。同年11月，陈建辉被判处无期徒刑。周兰芬拿出十几万赔了受害者家属。

一年后，陈斐和陈峰在长途运输途中翻车，双双身亡。接连遭受打击，周兰芬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提前办了退休手续。此后，她因为重度抑郁症多次住院，每次都由妹妹周兰芝和弟媳朱静轮流陪护。

2016年10月，周兰芬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好了很多，便对妹妹和弟媳说：“你们回家吧，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周兰芝、朱静和其他亲戚都认为她想开了，便各自回了家。

谁知，12月31日晚，周兰芬在自家厨房因煤气中毒死亡。公安机关现场勘验后，认定周兰芬系自杀。

在周兰芬卧室的床头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6张以她名字开户的银行存单及现金1万多元。另外，还有一份遗嘱：“我周兰芬不想再生不如死地活着。父母都已病故，我的定期存款本息有三十多万元分给我的弟弟周兰华和妹妹们，妹妹周兰芝和弟媳朱静照顾我太辛苦了，给她们多分一些。现住房和出租房由弟弟周兰华暂管，等陈建辉回来交给他。”遗嘱最后备注了每张存单的密码，但没有签名。

陈建辉的弟弟陈建刚闻讯赶到现场，仔细看了遗嘱，确认是嫂子的笔迹，并表示理解和尊重嫂子的想法。2017年1月5日上午，周兰芬的单位工会负责人召集周、陈两家协调，就相关财产问题做了书面材料，丧葬费的余额及抚恤金和两处住房均由陈建刚代管，等陈建辉出狱后交给他本人;到期存单28万元本息及现金由周兰芝、周兰华支取和分配;另有未到期存折本金约18万元由周兰芝、周兰华共同保管，到期后本息仍归其分配。周、陈两家直系亲属在该书面材料上签了字。

服刑丈夫咆哮：“没经过我同意，她凭啥处理家产？”

一个月后，陈建刚去监狱探视哥哥，告知周兰芬自杀时留下的遗嘱内容。陈建辉一听就吼了起来：“没经过我同意，她凭啥处理家产？”他请弟弟委托了律师，于2018年10月向永顺县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周兰芝、周兰华返还拿走的现金和存款单。

法庭上，陈建辉的代理律师提出，周兰芬自杀前与陈建辉是夫妻关系，其家庭财产系双方共同所有，夫或妻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处分夫妻共同财产时，应当协商一致，任何一方无权单独处分夫妻共同财产;如果夫妻一方超出日常生活需要擅自将共同财产赠与他人，这种赠与行为应认定为无效。周兰芬留下的遗嘱属于自书遗嘱性质，形式要件不齊备，且处理夫妻共同财产未经陈建辉同意，因此不具有法律效力。周兰芝、周兰华等人拿走现金和存单，属于不当得利，应该返还。

周兰芝、周兰华四姐弟当庭表示，无论房屋还是存款，均是周兰芬、陈建辉夫妻共同所有，夫妻对共同财产享有平等的处理权。姐姐自杀前留下遗嘱，已将两处房屋的共同财产全部留给了陈建辉，6张存单均以周兰芬的名字开户，应视为周兰芬的遗产。对此遗产，姐姐赠送给周兰芝等四姐弟，既是向照顾过她的亲人表达感激之情，也是出于对陈建辉的愤恨，不想把个人财产留给对方。姐姐的意愿应当受到尊重，四姐弟根据周兰芬的自书遗嘱继承部分遗产，合法有效。

一审法院经审理认为，本案不论是不当得利纠纷还是继承纠纷，其争议的实质是被继承人周兰芬自书遗嘱是否具有法律效力。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的规定，自书遗嘱除了要求书面形式外，还需要满足由遗嘱人亲笔书写全文、遗嘱人亲笔签名等要求。从现有证据看，周兰芬生前虽有订立遗嘱的意愿，并亲笔书写了一份遗嘱，但尾部没有签名，缺乏完整性，不符合法律规定的形式条件，不能明确被继承人真实的意思表示。同时，就本案而言，被继承人死亡后，因其第一顺序继承人中的子女及父母已先于被继承人死亡，且被继承人的子女没有晚辈直系血亲，本案第一顺序继承人只有陈建辉一人。另外，夫妻对共同财产享有平等的处理权，并不意味着夫妻各自对共同财产享有一半的处分权。只有在共同共有关系终止时，才可对共同财产进行分割，确定各自份额。周兰芬在自杀前，仍与陈建辉存在婚姻关系，其房产和存款均为共同共有家庭财产，故该自书遗嘱无效。周兰芬身故后，共同财产中属于周兰芬的个人份额应按法定继承处理，因陈建辉系唯一的第一顺序法定继承人，周兰芬的遗产应由陈建辉继承。

2019年3月5日，永顺县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周兰芝、周兰华等四姐弟应将分得的周兰芬遗产返还陈建辉。

二审法院：这份自书遗嘱没有落款也有效

周兰芝、周兰华等四姐弟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了上诉。

二审法院开庭时，四姐弟提出，原审法院以夫妻任何一方无权单独处理夫妻共同财产为由，认定周兰芬生前赠与行为无效，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由于陈建辉早在2010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一直在监狱服刑，凭什么认定周兰芬赠与弟妹的存款全部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呢？退一步讲，即使陈建辉确系唯一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但他在入狱前对家庭成员长期实施暴力，遗弃妻子周兰芬，搞婚外情，用夫妻共同积蓄给情妇买房，给情妇的弟弟买车，后因情妇与其他男人争风吃醋，犯下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给周兰芬带来了无尽的伤害。周兰芬生病后，一直由周兰芝和弟媳朱静照顾其生活起居，按照我国继承法相关规定，由于陈建辉长期虐待和伤害妻子，且情节严重，已丧失继承权，因此，姐姐周兰芬的遗产应当全部由周兰芝等四姐弟继承。如果按照原审判决全部返还存款，必然会造成严重的不良社会影响。

周兰芝等四姐弟还向二审法庭提交了邻居和周兰芬原单位同事的证言，证明周兰芬多年受周兰芝和朱静及其他亲友照顾。陈建辉的代理律师质证说：亲人之间互相帮助是人之常情，并不意味着必须给予经济回报。

二审法院经审理认为，从周兰芬自书遗嘱的内容来看，她虽然没有在尾部签名，但是在开头明确表明“我周兰芬……”已充分证实了该份遗嘱确系周兰芬本人书写，是其本人的真实意思表示，符合自书遗嘱法律规定的形式条件，故一审仅以自书遗嘱尾部没有签名而认定该自书遗嘱无效，存在认定不当，应予纠正。

因自书遗嘱涉及的银行存款、现金及两套房产均属于陈建辉、周兰芬的夫妻共同财产，周兰芬死亡后，根据我国《继承法》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共同所有的财产，除有约定的以外，如分割遗产，应当先将共同所有的财产的一半分出为配偶所有，其余的为被继承人的遗产。本案中，涉案的两套房屋均位于永顺县城中心，地理位置优越，结合本地区当前市场价格，并考虑到房屋的增值性等因素，留给陈建辉的财产明显多于周兰芬自书遗嘱处分给周兰芝等四人的财产。同时，周兰芬感恩周兰芝和朱静对她的长期照顾，将总金额的大部分赠与她们，并非擅自赠与，并未侵害陈建辉的合法权益，也没有违反法律的规定，应当认定合法有效。周兰芝等四姐弟依据周兰芬自书遗嘱取得的财产，于法有据，应当受到法律保护。陈建辉请求退还的理由不能成立，对其提出退还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

2019年12月3日，二审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陈建辉的全部诉讼请求。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