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演员如水

2020-12-23 09:43尤丹娜
南风窗 2020年26期
关键词:高力士缘分综艺

尤丹娜

当一个人能够在博物馆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望远镜,以便观察展品时挨个儿“看细节”,你应该意识到,这趟博物馆之旅可不止是“逛逛”那么简单。

12月4日,是演员田雨难得的假期,他被安排接受采访,又邀请我采访结束以后一起去博物馆“逛逛”。

“嚯,这个大玉琮!”他指着展馆里良渚文化的“琮王”让我看,这件形体宽阔、纹饰独特的玉琮,是目前良渚玉琮里最重、最大、最精美的一件。

田雨拿着小望远镜隔着玻璃仔细看花纹,又把望远镜递给我:“你看看,这个花纹多精细!上头那个神人兽面表情可真精致!”

透过小望远镜略显斑驳的视线,美丽的良渚纹饰正露出走马观花参观时不曾展现的笑靥,是细节到位、极为耐心的雕琢—这很像看田雨戏剧作品的感觉。

田雨是谁?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个名字似乎是陌生的。如果在网络平台播放田雨和邓超、陈赫、鹿晗等人参加的最新公路行进式综艺《哈哈哈哈哈—很高兴遇到你》,田雨亮相的时候,弹幕乱作一团,有人叫着:“是王老师!”有人问:“王启年都来了?”也有人迷惑:“他姓王吗?为什么邓超叫他‘田老师?”

但如果提起一些极为经典的角色:《夏洛特烦恼》里的王老师、《妖猫传》里的高力士、《钢的琴》里的王抗美,以及去年名声大噪的《庆余年》里的王启年、《精英律师》里的何赛……这些面孔重叠在一起,会让观众发出“原来是他”的醒悟。田雨演了近20年的戏,是影视剧中的黄金配角,诸多美丽“玉琮”之上,功法精细的那一处纹样。

但和这些极具喜感的荧屏形象大相径庭的,是田雨本人的内敛沉静—甚至,有些老派。他热爱古玩,拍戏空闲的娱乐是溜达各地的古玩市场。在博物馆里,他如数家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个在(古玩)市场上见过”。碰到三件同一时期、不同纹样的常瓶,他掏出手机给我看前阵在金华的古玩市场碰到的一件糅合了三者特色的民间仿品,“还真跟这个瓶子有点缘分”,他念叨着。

田雨讲求缘分。很多问题在他那里也常常没有答案。如果一再追问,他只好说,看缘分吧。

田雨记得那些辛勤的瓷器手艺人,记得他们的坚持与热爱。也是通过参与这档节目的契机,他遇见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个平凡而努力的人认真生活的日常。

“我今儿早上还截了一个屏”,他拿出手机,是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王德峰的讲座,“他就讲中国和西方好多东西不一样,中国可以拿缘分来解释,但西方没有这个词”。

“什么是缘分?既是必然的,也是偶然的。”

偶然的相遇

今年2月,因为饰演王启年走红而密集接受采访时,谈到综艺,田雨还觉得“我弄不了那个,(综艺)跟我们拍戏是两回事”,但到了年末,“缘分到了”,田雨选择参加了《哈哈哈哈哈》这档公路行进式综艺,作为自己的“综艺首秀”。

这档全程“在路上”的综艺,除了符合田雨想要的“有生活气息”“强度不大,又不用特别使劲去搞笑”“不是规定好的”之外,比起其他局限于小范围的综艺,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机会,能够接触各行各业的人们,观察和参与“后疫情时代”普通人的生活。

“最后拍完了以后,他们发现我完全像是在另外一个节目”,和其他熟悉综艺模式的嘉宾们不同,田雨看起来更“随缘”,每到一个地方,他会对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部分着重停留,和当地的居民交流背后的故事。

综艺录制到景德镇,“5H旅行团”的其他成员已经前往下一站参加接下来的露营环节,田雨想了想,又返程到镇上—第二天,这里将举办一场烧制瓷器的开窑仪式。作为文玩爱好者,田雨在网上看过这类视频,但“还是想身临其境地感受一下”。

从制坯到烧制,从泥土变成剔透的瓷器,田雨跟完了全程,也碰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人。有一批茶杯燒制出来,外表看来器型很好,或许因为烧制时空气的含水量较大,茶杯的质地抚摸起来更像是温润的玉。

但预订了这批茶杯的购买者想要含水量更少的、摸起来如同玻璃一般的质地。于是,买家的这趟景德镇白来了,卖家的这批摸起来像玉的茶杯也只能另寻主人。

“其实看起来就跟这两个杯子摆在这里一样,只是感觉上的差别。”他指着我们面前的两只同套的茶杯,因为时空的细微差别而质地变化的成品,“从物质世界来说没有任何错误,只是我们的审美规训了它们”。

“我真觉得那批烧制得不错,能看出来他们对制作一个东西很严格。”田雨记得那些辛勤的瓷器手艺人,记得他们的坚持与热爱。也是通过参与这档节目的契机,他遇见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个平凡而努力的人认真生活的日常。

只是再提起这件事,田雨的语气终究还是有点遗憾—这大概是一桩人与器物“缘分没到”的故事。

幸好,在综艺里的另一些旅程,田雨还是能感到那些被“缘分”关照到的时刻。在短短几个月内,这档节目带着他从浙江出发,沿长江而上,到三峡,去西藏,在迅速的地点转换中,“你能够真切感受到文化和人的不一样,每个地方都能呆上一辈子”,而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庞大文化体系内,“人生中面对的所有问题实际上都已经基本有了解答”。

田雨喜欢观察人,比如“人的重心是不一样的,有人的重心是在鼻子上,有的人是相对靠下;走起路来,有的人重心在肩上,有的人重心在腿上”。

在三峡一站,田雨碰到了几个来自武汉的大姐。“她们一帮姐妹去三峡游玩”,田雨两三年前到武汉三镇拍戏,记得那里的实干与热情。新冠疫情以来,与武汉相关的大部分时刻,都盛满了担忧。但是这次在旅途中碰到同游的大姐们,“她们在那里跳舞,我给她们拍照片、做影集什么的”。

有关“武汉”的这一题,得到了解答,“能够看到大家又恢复到以前那种热情的生活,我觉得还是挺棒的,对吧?”

必然的试炼

行进式户外真人秀给了田雨一种穿梭空间的自由,短时间内得以游走大江南北;徜徉于博物馆和文玩的世界,能够获得生活在过去的某种假设—而演戏对田雨来说,则是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穿行。“演员这个行业给你一种自由,能够逃开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让你感知到不同时空里的事情。”

遇见某个角色是缘分,但想要拿到进入那个时间和空间的入场券,则需要必然的试炼。

在《妖猫传》中,田雨饰演的仅是高力士一生中短暂的片段。但他对这个人物的细碎人生了如指掌:知道高力士是岭南冼夫人的后代,了解他的养母在过生日时很多人亦赶来祝寿,思考“除了权力,他的身上一定还有哪些特质,可以在一个时代中收拢人心”……

呈现在荧屏中的人物仅仅是推进故事的一小段,但作为演员,“你应该像认识一个人一样,在心里有一个轮廓在”,于是高力士出现在唐明皇身边的时刻、为李白脱靴的时候,人物传达的细微信息,也不再仅仅是“推动了剧情发展”这样简单。

建立在轮廓之上的细节,也是赋予人物灵魂的关键。田雨喜欢观察人,比如“人的重心是不一样的,有人的重心是在鼻子上,有的人是相对靠下;走起路来,有的人重心在肩上,有的人重心在腿上”。

这一点点改变的还原,可以无限接近一个人的形体,传达姿态背后的感情。同样是高力士,田雨翻看资料发现,他陪伴唐明皇多年,感情甚笃,早已不再仅仅是主仆,“基本上算是两个人一块玩儿一块儿生活”,于是高力士姿态的“重心”里,有主仆之分,更有无言亲昵;比如《庆余年》中的王启年最怕老婆,回家拿东西被打了巴掌,出门还要对着紧闭的宅门鞠一躬—这是拍摄时,田雨看日本电影,借鉴了黑社会“混混”送自己老大走的场景:载着老大的车子绝尘而去,“小兵”们还在尘土里鞠躬送行。这样的肢体语言里,是充满戏剧张力的敬畏与恐惧。

“演员要把自己训练成像水一样,能够装在任何一个形状的容器里。”

走一步闲棋

像水一样、借助表演拥有了穿梭自由的田雨,在自己的生活中反而无限宁静下来。“心理治疗里面有一种方法就是戏剧治疗”,演戏让自己浓缩度过了很多人的一生,那些该发的脾气、该流的眼泪,已经在戏中挥发殆尽,剩下的事情:无论是要不要成功,还是一个角色会不会被喜欢,还是接下来要演些什么,都是“缘分”和“命运”。

在《哈哈哈哈哈》的综艺里,田雨作为评委,观看了一场横店影视基地举办的模仿秀大赛。那些对表演抱有热爱的群众演员们依次上台,田雨给予他们专业而诚恳的建议—即便他们很多人在谢幕之后无戏可拍。“这很像我们当年考学一样,其实也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只不过就是因为那份热爱,就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了。”

无论是要不要成功,还是一个角色会不会被喜欢,还是接下来要演些什么,都是“缘分”和“命运”。

演员是个厚积薄发的行当,“有可能你准备了一桌子东西”,他指了指眼前茶桌上的水果、小食和杯子们,“但是可能是哪个不起眼的最后就用上了”。如果人生是一盘棋的话,“其实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提前布一步子的,也许有一天命运之路就让你走到那样的一个方向上去了,那么那个子可能就会帮到你,或多或少都会帮”。

田雨笃信命运。无论是儿时恰好住在人民剧场的后面开启了戏剧启蒙,还是升学时恰好与表姐聊到“做演员”进而考入中戏,这些成为演员的重要节点,田雨都顺着命运铺设好的沟壑一路流淌下去。

只有那么一回,是田雨记忆里最叛逆的时刻。十六七岁时,还发着低烧,就突发奇想要一个人骑自行车从承德骑到北京姥姥家。只带了一个打气管,一箱矿泉水,一张地图。骑十几个小时,没手机,也联系不到其他人,是一场循规蹈矩之外的冒险。

骑行在路上,他才知道,自行车是会没气儿的,水也会很快喝光,骑在积雨云下面,可以快一点骑过这片云,便不必频繁穿脱雨衣。

無数个太累的时候,他想要不就算了吧,路边开往北京的那些车,随便搭一辆就到终点了。但总有些没见过的新奇风景吸引着他:村子里的黑狗、像是挂在墙面上的水库、有点丑的杨树林、路边下棋的老人和玩耍的小孩……慢慢地,北京就到了。

这仿佛像一则寓言,一个谶语。在以拍戏为主的生活里,田雨也遇到了太多的困难,比如极冷极热的天气、危险的环境,或者找不到抓手、寻不到情绪的某个角色。有一些时刻,他也想过“要不就算了吧”—只是那些少年骑行时遇到的黑狗、水库、杨树林和老人小孩代表的快乐又会闪现:拍戏中灵光乍现的时刻、收获到共鸣与掌声的某个角色……于是水继续流淌下去,继续准备好装在任何一种容器里。

最近,田雨迷上了钻研“维度”的问题,他讲起一个假设,“会不会,其实并没有时间轴,而是所有的东西,包括人的一生,都是在三维空间里面写好了的脚本,无需选择,也没有突发事件”。

“这太宿命了”,他兀自说完,又摘下手上佩戴的玉石给我看,这串戴了十几年、意旨古老的玉石串,实则配色很“现代”,十分接近近年来火爆的“不饱和色系”。去年,田雨带女儿去看北京的毕加索画展,他觉得那些线条与许多原始雕塑、纹样,在某种程度上无限接近。

“我觉得很妙,可能终点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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