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在当代工笔人物画的价值体现

一、当代工笔人物画核心技术问题——“形”

纵观中国传统绘画史，对“形”的追求从未放弃过。对古人来说，令他们苦恼的并不是对主观审美的追求，而是缺乏对客体形态刻画的能力。如最令他们束手无策的，就像儿童们无法画像一个苹果时的苦恼一样。

古书《尔雅》中说“画，形也”；《广雅》亦说“画，类也”。这些远古的注释，告知一个具有原初意味的事实：绘画起源于人类对“形”的渴望与憧憬。

顾恺之有谓“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在清代的洋画家，如郎世宁把西方人物造型观念解剖学融于肖像画中，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曾红极一时，深受皇族喜爱，这也使我们看到古人对描绘客体对象的认真渴求。

但纵观历史，传统人物画达到顾恺之的“以形写神”最高艺术标准了吗？古代人物画真能借形传神吗？王肇民《话语拾录》中一语道破：“不求形似，是五百年为中国绘画所以衰败的原因。”

徐悲鸿先生对中国古典人物画，曾提出：“自明清以来，几无进取，且缺点甚多”，“如衣服难分春夏，开脸一边一样，鼻旁只加一笔，童子一笑就老，少艾攒眉即丑等，岂能为后世法度”。“夫写人不准以法度，指少一节，臂腿如直筒，身不够转使，头不能仰面侧视，手不能向前而伸。此尚不改正，不求进，尚成何学”。

我认为，其一，这归于我们对科学解剖学的漠视；其二，传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同西方绘画体系完全不同的审美，涉及文化理念和伦理道德，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和人文意蕴，它以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为文化背景，蕴含中国古典哲学思想，形成独有的审美精神。

徐悲鸿提出了改进意见：“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绘画之可采入者融入”。他提倡“惟妙惟肖”的造型标准。

综上所述，如何解决“形”是当代工笔人物画核心技术问题，它就在眼前，迫不及待。

二、“形”与人体解剖学

当代工笔人物画可以广纳各种艺术因素，包括透视学、光学、色彩学、构成学、摄影学等一些科学规律。在这一点上，当代工笔人物画显示出了它对诸种艺术的包容性与可塑性，可并蓄、可兼容，特别是吸收西方的解剖学。

人体解剖学是一门科学，有其自身的逻辑和规律性，它着重研究人体的比例、体积、骨骼与肌肉的形态及契合关系、研究人体姿态、情感、运动而形成的各种变化。它复杂，抽象、技术含量高，动一块而牵动全身，要读懂读通谈何容易，是一个不断修炼完善过程，是伴随一辈子学习的过程，它枯燥、无实体参照，导致许多工笔人物画家只知皮毛，不深究，因此人物刻画概念、表面、不生动。

李传真 夕阳欢歌（局部）

古代有庖丁解牛，西方有一生研究解剖的达·芬奇，有半夜举着火把潜入停尸房解剖尸体的米开朗基罗，我们也应该有这种钻研精神，弄清人体结构关系，才能做到游刃有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有充分理解和掌握人体解剖，才能自由表现人物形象及新鲜的视觉体验，揭示人的情绪、心理境况、修养和灵魂，自由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憎等，才能深入刻画细节，对细节的把控能力因画家的修养不同而不同。其深刻性也不同，但对画面的取与舍、加与减，可窥探画者才情与追求，千人有千面，让观者感受到每个有生命力的个体。

只有对解剖知识融会贯通，才能发现和自由表达人体的形式美和韵律美，才能向席勒、席里柯艺术大师在准确理解解剖结构之上进行夸张与变形来传达情感，从而达到他们期许的艺术效果；才能如杜夫海纳在《审美经验现象学》中所说：“知觉经过理解力校正之后，可以走向另外一个方向，这正是审美知觉所要采取的方向”、才能达到传统审美的最高准则“以形写神”，才能理解苏轼“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和齐白石所说“画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现仔细揣摩，道出艺术之真谛。

形是手段、神是目的，它道出了绘画艺术与客体及主观情思之关系，神是在已经具备深厚形似基础上生发的。

三、“形”与当代人的审美需求

当代中国是一个开放性社会，随着中西文化的交融，人们的审美观和世界观都发生了突变。

首先是当代画家个性的真实性、复杂性可以在作品中得以张扬，这不仅体现了现实人物、真实景象的魅力和个性的光辉，更能捕捉到人性美、人格美，以此表现在现实事物中多层次、多侧面，甚至是纷杂的形象。并且着眼于人的心态观照，涉及悲喜幻梦、潜意识，同时注重人的内心世界的独特发现。这必然离不开对对象的形体把握。并将“形”本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舞台。

当代工笔画作为视觉造型艺术的一种，它具备能够较为完善地突出视觉形象性的重要特质。我们知道视觉形象个性化是绘画这种视觉艺术的第一法则，画面视觉形象由造型和色彩两大基本元素构成，因此，塑造形象的能力成了画家必备的技术条件，这是一个底线和基础。它是中国工笔人物画关键核心之所在，好比诗歌的平仄韵律、戏曲的腔调，所以，我们必须先把绘画技术性因素“形似”的资本积聚成厚重的根基，唯其如此，才能去叩问形上和探求终极、才能在艺术之巅的澄明境界里自由吐纳、才能抓住玄妙虚旷的神或意，这应是中国传统工笔画的发展正道，也是新一代大师诞生的襁褓。

齐白石曾说“人家喜欢我的虾，可是，这几笔虾也是经过我几十年工夫才能得其精神的”，“余画小鸡二十年，十年能得形似，十年能得神似”。大师的言行，足以证明“形似”的重要及“神”由“形”生发，也说明追求形似需要长时间磨砺，不是一挥而就，它来之不易。

四、“形”与画中的人文关怀

当代工笔人物画由传统向现代演绎中的重要切入点，不仅只受约于技法方面，蕴藏在其中的更应是在文化方面。如它能更新画家的观察方法，扩展画家的思维框架。如画家不再局限于画框之内，而是用崭新的目光捕捉现实生活中的真、善与美，并将其融入艺术作品当中。这也正是写实主义艺术作品的重要特征。

一件好的工笔画创作是对画者综合素质的全面考量，除了造形美、色彩美、构成美、构思巧，还应有独特性、创造性，还要有画外修养，深厚的精神内涵，丰富的人生阅历，更要有一颗仁爱之心。

当今画家应有社会责任感，应主动承担艺术在当下的承载状态，思考艺术能传播什么的问题，我觉得“人文关怀”是创作的出发点和宗旨。我们应关注现实、关注民生，扎根生活、扎根人民，注入更多的情和心，用良知和画笔真实表现普通老百姓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用宽厚的人文关怀去甘苦与共地理解、体察普通老百姓的种种困惑，提炼出有根有据、有血有肉打动人的普通人形象。弘扬真善美，努力创作出“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这是当下艺术家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传真 夕阳欢歌 纸本工笔 300cm×410cm 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