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类在床上(短篇)

2020-12-28 02:13李昕
西湖 2020年12期
关键词:发条拳头窗帘

李昕,别名金属小昕。诗人,画家,先锋小说作者,自由摄影師。毕业于浙江大学中文系。作品散见于《大家》、《西湖》、《青春》、《汉诗》等文学期刊,并被《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曾出版诗集《神仙的精神生活》、《黑日梦》、《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短篇小说集《黑色孤儿》,摄影集《坏血统的女儿》等。

1

无法控制的压抑笼罩着我,窗帘拉得很紧,我怕被别人看到;或者说与其怕被别人看到,也是怕被自己看到。

长达二十天我躺在床上,更多的时候,是夜晚的床上。不过我也分不清什么白天夜晚了。我只知道白天很恐怖,尤其是上午,上午好恐怖,是只有我这么觉得,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么。

我尽量地逃避上午,后来几乎连中午和下午都连带性地逃避了。其实我喜欢下午,人生就是这样,你想得到什么东西,也必将失去一些东西,而且也许这些东西,还是你喜欢的。比如下午,再后来是晚上。再再后来,连晚上也没了。

我拥有的只是凌晨三点,到早上七点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是我说不清楚的,不那么喜欢,也不那么讨厌。

当然到后来就变成讨厌了。

三点到七点,只有四个小时。四个小时我他妈能干什么,我没有精力做任何事,除了焦虑不安,还有思考。思考什么,思考的是焦虑和不安的事情,就这么反复循环,到最后,我发现我生活在一个洞穴里。

一个黑暗的洞穴,黑暗,只是它的特点之一,它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就是深,深不可测,我一直往这个洞穴里掉,或者说自由落体。自由这个词稍微有些歧义,它让人联想到某种类似快乐的东西。大多数人的联想,基本是异于我的联想的,所以我不想用“自由落体”这个词,还是掉下去,无边无际地掉下去,伴随着我的是,越来越严重的不安和恐惧。

我住在一个洞穴里。我躺在床上,或者望着离我不到两米远的、拉紧的窗帘时,这种感觉相当强烈。对于走出这个洞穴——“走”这个动词,对我来讲也不太合适了——应该是抓住某种类似绳子的东西,或者说努力爬向一个出口之类的什么。是这样的感觉,而不是“走”,因为我他妈的已经不是人了啊,我是说,我觉得自己不是人类了。“走”是属于人类的,动词。

我一天又一天地在床上躺着,辗转反侧,睡不着,或者睡着了,醒不来。这感觉难受极了,我跟个拳击手练习的沙包似的,无怨无悔地一动不动,任凭很多拳头向我打过来。有时我神志不清,稍微清醒时,偶尔会意识到自己心情复杂。我希望这些拳头冲向我,他妈的简直是由衷地希望。这些拳头让我胸闷,喘不过气,于是我会喝很多酒,抽烟,所有能抽的。但还是觉得胸口很闷,在无比痛苦和难过的同时,我却又希望那些拳头不要停。

有天晚上,鬼知道是几点,雨下得很大,我抽了很多烟啊我记不清了,也或者不是烟。我拉开了窗子,所有窗子,外面很冷,非常冷,那些拳头不断地把我向窗外推,我他妈觉得舒服极了,我觉得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冲向冰冷,我冲向最原始的清爽快乐的冰冷,我的故乡。我已经差不多快冲向了我的目标,但此时拳头却停了。

沙包在我眼前不停晃不停晃,我也不停晃不停晃,于是我吐了,我没昏倒,直到失败地把那些拳头全部呕吐在了卫生间的马桶里。

我看到一只被大雨搞得湿淋淋的狗坐在马桶上喘气。大口地喘气。

2

“你好像被种在床上了。”有一次我母亲,她路过我的房间,好像是我母亲,一个人她是个女的,女的全是母亲吧。她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迅速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我开始恍然大悟。可能真的是这样啊,我被种在床上了。这个床我原来以为是个洞穴,我每天躺在这,都会觉得随着一天天、一天天这样过去,它都会塌陷一点点,但为什么我没想到自己有可能是被种在了床上呢。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我简直(此处省略×××)是恍然大悟了,跟牛顿被苹果砸到、六祖慧能在劈柴时无意中听到五祖的暗示一样。

我被种在这了,所以起不来,连去卫生间都困难。累啊,我测量过从我的床到卫生间的距离,太远了啊,足有十五步那么远,每次我跋涉到卫生间,都觉得快累疯了。喘不过气,再加上撞到风的阻力,真的是太累了。

但为什么我没想到,我也许是因为被种植在了一个什么器皿上。就跟一盆花、盆栽似的,离开花盆就没法活了。对了,我应该还缺水。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我会被大雨所吸引,因为我缺水啊。哎呀她,我母亲,或者随便什么女人,那个她,她说得太好了,太棒了。我的确是缺水。

于是在某个晚上,我难得与大多数人同时醒着的晚上,在某种超自然的神奇力量驱使下,我居然走下了床,还走出了家门,还走进了一家超市,买了至少十大桶矿泉水回来。

我需要矿泉水,而不是自来水。(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不需要前因后果,不解释。)

剩下的时间,好办多了啊。我还是每天躺在床上,就把矿泉水放在床头,时不时地喝几口矿泉水,感觉好多了。

但这种变好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我又开始烦躁,且焦虑不安起来。我睡不着的时候,也不能整天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会让我彻底疯掉。但我现在很清醒,我精神有些衰弱,但绝对没有丧失理智。即使这张床作为洞穴的时候,我也会打开电脑,随着床的不断下沉,随着逐渐陷入空得不得了的空洞,还是会看看别的人类,他们都在做什么,这也会让我好过一点,虽然大多数新闻都很无聊。(太阳底下无新事,根本就没什么新闻。新闻的本质就是无聊的。)但我偶尔还是会,被个别事情所吸引。比如冰岛特警的全黑制服,真的很好笑,特警的意思应该和FBI差不多吧,处理危险的紧急事件,比如营救人质什么的。但如果是在夜里,一个个黑影子彼此当然能看到(有夜视镜),但人质能辨认出他们么。妈的一团黑,黑咕隆咚,至少FBI还有荧光的F-B-I条纹,哈哈哈哈,我难得笑一下。感谢他们。

还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弱智GQ族人,也相当搞笑,比如某知名作家为什么不评论一些书呢,人家发达国家都能评论呐。连一盆离不开花盆的盆栽,都暂时忘记了垂危的绝望,绝望地被你逗乐了。你让人说什么好呢,人又能说什么呢。哈哈哈哈。(我突然又觉得这四个相同的字好无聊。)

但现在我的问题是,打开电脑也让我觉得焦虑了,或者说更焦虑了。因为我有一种被很多人包围的感觉,我知道他们没有在看我,但他们也的确都在看我。各种各样的人,各种款式毛色花样不同的人,他们都在看我,或者他们根本一直在看我只是没说出来罢了。我他妈的快被吓死了。

在心脏狂跳即将从喉咙蹦出来之前,我把电脑扔出了窗外,且坚持困难地移动到了窗口,眼看着它从十二楼掉下去,样子已经惨不忍睹了,我才放心地回到了床上。

这个威胁总算消失了。

我又喝了一口水。

3

有一天我睡着了,当然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白天已经被我彻底删除了。自从电脑下去以后,我就再也没拉开过窗帘。我有两层窗帘,一层是夏天的防晒布,很厚,一层是米黄色既有横条也有竖条的布帘,也很厚。光基本透不进来,我不晒太阳,虽然我是盆栽(也是刚刚经过“母亲”才意识到的),但也有害怕晒太阳的盆栽。白天还是相当恐怖的,这一点对我来说没变。

哦我接着说,有一天我睡着了。一般来说我的睡眠时间是三小时一轮回。三小时必然醒,吃什么药都一样,这种安定啦,那种安定啦,都一样。开始我也焦虑这个三小时,或者只是一加一加一这几个数字,但后来释然了,不知道是怎么释然的,忘了。(两个逗号之间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此处也不解释。)

好吧我们又回到了“我睡着了……”这个句子,我睡着了(写到这我难得又笑了下),我梦到了我自己,准确说我梦到了我自己躺在床上,更准确地说(现在终于可以真正准确了,因为现在我确实是清醒的)我根本搞不清我是睡着了呢还是醒着(后来才确定是梦,当时不知道)。我在梦里想,这个人躺在那干什么,我看到一个女人,她躺在床上,呼呼睡着。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奶牛睡衣,和我一模一样的发型,睡着的姿势也和我一模一样,天呐天下怎么会有和我这么像的人。正在我惊讶之际,我这个操蛋的人,我×××的,终于意识到,那就是我。毫无疑问是我,于美玲。一个叫于美玲,整天躺在床上的,一,女的。

我站在那吓坏了,但同时呼呼睡着的我也吓坏了,因为我也看到她了。我们四目相对,虽然我是闭着眼睛的,但我能感觉到我们四目相对。梦中的我吓出了一身汗,我开始试图醒过来,我开始晃动我的左手,我觉得我的左手它,肯定是在动了。但晃了半天,我偷偷闭着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还是呆了一样地站在我床边。天哪,我还是没有醒,我浑身麻痹地睡在那里,像一个即将被手术的人。意识完全是清醒的,晃左手,不行。晃右手,不行。我吓疯了,那个女的一直没动,当时我没意识到她可能也吓疯了。在情急之中,我突然想到怎么分辨梦境和现实,是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心理学书籍。分辨梦境和现实有一个具体的方法,那就是,数手指。如果有多出来的,就是说不是正常的十个,则是梦。如果是十个,就是现实。

好吧我拼命稳住自己,开始数手指(我是说梦中的我)。妈的果然是十二个,怎么数,都是十二个。但有一点那本书里没说,就是细节。多出来的手指,它会畸形地长在你的手上,还会不停变换和伸缩。我一开始多出来的,是一个食指和一个小指,但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大拇指和一个小指。

这场景虽然多少有些恐怖,但也同时让人放心了。我是在梦里,那个女人不是真的。我努力坚持数,不知道坚持了几遍以后,我像被谁猛推了一把似的醒了。是真的醒了。我确定是因为我醒了以后不仅那女人不见了,而且为保安全起见,我又数了几遍手指,都是十个。正常的十个。

十个手指的收获让我安稳了几天,在床上,安稳了几天。在这难得的几天中,我隔着窗帘,甚至注意到了平时根本注意不到的鸟叫声。鸟隔着窗帘在叫,一只或几只。它们某一时间段叫得确实跟拧发条似的(村上春树说的),我确认了这点,这是真的。非常非常像。这个时间段,如果也按村上所言,应该是清晨。清晨的鸟叫像在拧发条。于是他称呼它们为“拧发条鸟”。但并不是所有时间的鸟叫声都像拧发条,我不知道村上有没注意到这个,我注意到了,因为我躺在床上无事可做。

所以我把我的时间,从常规且常人模式的早晚,分为拧发条时间和不拧发条时间。我对时间的判断和认定全靠鸟了。

4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它们拧发条的时候的,虽然我知道那个是清晨,是上午。拧发条是有规律的,这种规律给了我某种安全感,而我的问题是完全没有安全感。自从我注意到鸟,和拧发条这件事是真的以后,也感觉舒服了一点,多多少少。

规律,规律还是很伟大的。

我在它们拧发条的时候,会相对比较平静,我跟着拧螺丝般动人的吱吱声,会想到很多事情。比如《拧发条鸟编年史》这本小说(也叫《奇鸟形状录》),其实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本书的具体内容了,但我很享受拼命想这本小说的过程。我看这本小说时,年纪还非常小,那是一个夏天,当时我应该还爱着什么人。当然,什么人也想不起来了。关键词只有两个,“年轻”、“夏天”,多么让人舒服的两个词,于是我就围绕着这两个词,展开我的“想”,绝对不是那种焦虑的“思考”,纯粹是“想”。

这个动作可能是我躺在床上,唯一一个有意义的动作,“想”。你想过“想”么。

但这种好日子也没过多久,还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拧发条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不拧发条的鸟,这种鸟叫得很琐碎,就像一个人的钱包,它不是很爽地被一下子偷掉的,而是×××的纸币、硬币,乱七八糟且稀里糊涂地一点点漏下来的。时间有时间隔很长,有时很短,有时很短又很长。总之,无任何规律可言。

我又开始焦虑到了极点,还好我有隔音耳塞,在躺在床上之前,我备了好多有的没的东西。“或许会用得上。”当时是这么想,哎我是一个多么小心谨慎的人啊,总是会一点点地逃避危险,然后是大步拼命逃避危险,直到逃到了床上。

写到这我挺高兴,因为我无意中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

是为了逃避危险。

我甚至还想起了我最后一次出门,是去一个商场。出来时我开车,当时也下着大雨,我的车窗上,贴着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平时我会认为是广告宣传单,但那天我认定了是违章停车单,但在认定那一刻,我还是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发动了引擎,结果,那张单子在暴风雨中就被吹走了。我开了足足有五公里突然感到恐惧,对那张纸,我觉得那应该是违章停车单,我不应该不管它就随随便便开走了。我应该回去找找(但其实违停单丢了也无妨的),但当时我就是突然地被一种极端的恐惧感给×××地抓住了。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天也特別黑,我开着车围着商场找了足足二十圈,其间甚至停了车跑进雨里去找。但它当然早就没了。

我也知道它应该早就没了,但就是害怕,害怕极了,说是吓坏了也不过分。我控制不住自己,找了好久。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就觉得我完全崩溃了,我已经吓到了一定程度。

我坐在地板上,开始是发呆,后来是小声哭,然后是放声大哭。我觉得我犯了错,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而这个错误会把我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在这件事之前我已经犯了很多错误,我完了。我必须躲起来,会有人来找我,不是找,是带走我,把我带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去。我吓得直哆嗦,并且在卫生间里大吐特吐。

后来,我就躺在床上了。

好安全的,开始,床上真的是好安全的。房门紧闭,窗帘拉好。

我蜷缩在被窝里,呜呜呜地哭着,同时又庆幸终于找到了可以躲避,那些人的,地方。

5

回到现在,我觉得虽然每天我仍然焦虑,但恐惧感没那么强烈了。

还好有床。

从此以后我和床相依为命,每天醒来会有饭菜准时摆在我面前,但我看不到一个人,我妈妈,父亲,好像瞬间都消失了。

我对他们的消失好像也没太大感觉。我专注于床的问题。它的不断下陷让人觉得恐慌,我觉得这是一个洞穴,而且是深不见底的洞穴。我每天都很紧张。但仍然依赖着这个洞穴。洞穴再深,再空,再看不到底,也比被人抓去,去一个连洞穴都没法确认的地方好。至少,我确认自己正在慢慢掉入一个洞穴里,或者说已经在一个洞穴里了。

洞穴这个词,我竟然是很喜欢的。有安全感啊,你们没感觉到么,这是一个天生具有安全感的词,不是每个词都有安全感的,比如说白天、灰尘、吹风机等等。

多特别,它叫“洞穴”。

而且我相信洞穴里还有洞穴,洞穴和洞穴是相通的。另外的洞穴,它们只会引导你进入更有安全感的洞穴,越来越深的洞穴,越来越稳固的洞穴。

但那个类似母亲的女人,或者类似女人的母亲,却说我是被种在了床上。我是一株植物啊,植物大多数好像没什么安全感。除非我是一棵参天大树,但也有被砍伐的危险。

我不停喝着矿泉水,以便应付这个新的,本来我以为是好的,但最终还是威胁的,答案。植物,我是一株被种植的植物!

植物的风险很大,也很多。

那个女人太坏了,或者说那个母亲太坏了,总之人就是很坏的。我变成了一株植物,他妈的该怎么办啊,我太软弱了,以至于总是相信女人,母亲,母亲生出的男人,父亲,儿子等,人类。

我又开始害怕了,总是逃不过那些人。怎么办呢,他们最终还是会把我带走,总是会的,他们总是有办法。

更可怕的是,我已经无法入睡了,有时我甚至能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尽管他们故意走得很轻,以便不被我发现,一下子就可以抓住我。但我还是听到了,我很警惕。

人群在慢慢围绕过来,一圈又一圈地,并且黑压压的。

6

我早就没法享受“想”了,我陷入了螺旋式的,停不下来的思考中,并時不时地开始尖叫。尖叫是一种生理反应,控制不住的,如果能控制住,我肯定不会发出任何,吸引他们的声音。

但我太害怕了,我怕到要死,又死不了。很长时间不下雨,拧发条鸟也永远地消失了。

恐怖的事一件接一件,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窗帘破掉了,很多白天,争先恐后地,从一些碎掉的缝隙,悄悄地挤进来。

但真正击溃我的还是另外一件恐怖的事,我那关闭已久的、破烂的三星手机突然响了,当这个声音在一个我垂危前的下午,突然响起时,我那几乎已无任何体力的身体,吓得几乎从床上蹦了下来。

它隔个几天,就会突然响那么一两下。我开始是完全不敢靠近那玩意,终于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我哆嗦着爬到手机前。

上面显示的,居然是一个熟人号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就该知道!!!

那个人,要带走我的,要把我带到一个可怕地方的。一定是一个这样的人。

我永远逃不掉,TA一直在我身边。

这时极度的愤怒和恐惧完全占据了我,窗帘彻底破了,一群群黑色的乌鸦飞进来,挤满我背部的身体。

TA就要来了,我知道这次我彻底玩完了。哪也去不了了,我已无路可逃。

我的手和脚已经完全动不了了。我看着我自己的床,只有咫尺之遥,但我却不能躺回到床上去了。

我安全的床。

手机这次没有停,它毫不疲倦地响着,并且越响越大声,仿佛也知道自己赢了似的。

我看着那只手机,觉得它随时会爆炸,它可能就是一个炸弹——

我还能怎么样,剧烈的恐惧把我的心脏都震碎了。我只有拼尽全身力气,把那个见鬼的手机,像电脑一样,扔下了十二楼的窗外。

连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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