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向着太阳奔跑

金秋

林语堂先生曾说，人生幸福，无非四件事：一是睡在自家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讲笑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身为教师，我们还能体会到第五种幸福，那就是见证学生的成长与蜕变。我最近一次幸福感来自于今年教师节收到的一封信：“感谢您带领我走出了阴霾和懊恼，重拾勇气和信心再出发！人生的意义便在于——遇见谁，幸运的是充满坎坷的青春中遇见了您，一次次把我从偏离的轨道上拖拽回来，鼓励我向着太阳奔跑，感恩之心溢于言表……”

这封信来自于我现在班级的一名学生，名叫玥玥，一个勤奋努力、积极上进的小姑娘，当然这是我今天对她的评价。初次见她是在新生入学后的第二天，那怯懦的眼神，无处安放的双手，躲躲闪闪的身子，让我不由得心生疑惑：孩子是受过什么样的伤害才会如此惧怕老师？

后来妈妈介绍到：玥玥是个休学生，在上一届的高一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回家了，原因是心情糟糕到不能正常学习和生活。在休学的一年中，妈妈带着她四处寻医问药，医生诊断为情绪障碍症，经过用药治疗现在有所好转。妈妈走后，我在网上查了“情绪障碍症”这个医学名词，解释为：发生在青少年时期的一种焦虑、恐惧、抑郁的心理疾病。我的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患这种病的孩子会不会伤害同学？会不会自杀？一连串的疑问让我如坐针毡。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我拨通了玥玥妈妈的电话，进一步了解情况：原来这个孩子中考成绩很不错，到了高中以后，老师对她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认为她是个考北大清华的好苗子。然而，她在全日制寄宿学校中不适应独立生活，跟不上学校快节奏的学习生活，消化不了课堂的大容量知识，这一切都与北大清华的标准背道而驰，压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玥玥的内心消化不了，负面情绪堆积，最终选择了逃避——休学。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玥玥所谓的“病”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我在班级中观察了几天，她不跟同学交流，不抬头看老师，走路溜边，眼神总是很躲闪。经过了几天的思考，我制订了一个三步走的改变计划：第一步，鼓励她开口说话。给科任老师安排的任务是每节课提问玥玥一个简单易答的问题，帮她树立信心;给她周围的几个同学布置的任务是多跟她借东西、问作业、找机会就闲聊几句。几天下来，我发现玥玥眼神里的害怕、慌张减少了几分。第二步，让她感受到放松而温暖。有一天课间，我把她叫到跟前，板着脸问她：“你的脸怎么胖嘟嘟的？”玥玥有点懵有点紧张，我接着又说：“胖就算了，还那么好看，还有两个酒窝！”玥玥噗嗤一下乐了，知道我是在逗她，第一次看她笑得有点腼腆、有点轻松，类似的戏码经常上演，玥玥感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善意与温暖，慢慢地也主动地跟大家有了交流。第三步，释放压力、找到自我。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试，我觉得是時候打开玥玥心结了，有一天我跟她聊了很久，告诉她不是只有考上北大清华才算成功，衡量成功的标准有很多，首先是面对自己，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做快乐的自己，再去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成为上一届考上北大清华的某某同学。国内外好大学有很多，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就好，诸如此类谈了很多，玥玥长长地出了口气，使劲地点头，眼里噙满了泪水，又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此刻的玥玥放下了压力。后来我选她担任英语科代表，策划班级的班会课，推荐她担任学校元旦晚会的主持人，玥玥逐渐地放开了自己，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快乐，也越来越优秀了。

然而，2020年的新冠疫情将我苦心经营的玥玥打回了原形，居家线上学习是对每一名学生自制力的考验，更是对家庭成员关系的检验。玥玥在前两个月的学习中状态很好，线上积极回答老师的问题，课后提交作业质量高，两次线上考试成绩优异。到了五一劳动节前后，突然有一天玥玥没有在直播间里跟老师互动，紧接着两天没交作业，钉钉里催促的作业没有得到回复。我赶紧拨通了玥玥妈妈的电话：原来玥玥跟爸爸因为要不要给小狗洗澡的问题大吵了起来，爸爸的咆哮、情绪的失控让玥玥大受伤害，这件事又引发了夫妻大战，总之玥玥家里的战争连续多日没有熄火。现在看来，小狗洗澡事件也许只是个导火索，引发了玥玥一家三口人在居家隔离期间堆积的负面情绪的大爆炸。

玥玥有点完美主义，对自己要求高，几天没上课，她心里有了负担，一是觉得落下的作业没有时间补上来，二是觉得落下了很多课程，三是跟爸爸的关系没有缓和。我一面在电话里指导着爸爸如何跟玥玥道歉，一面在微信里鼓励玥玥：落下几天的课程不影响大局，可以安排科任老师单独帮她补回来，以她的学习能力追上来完全不成问题。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奏效，家庭的矛盾继续升级，妈妈也是个对孩子和丈夫毫无耐心的人，训斥玥玥：有本事你就别再上课了，将来考个一般大学也能活一辈子;训斥着丈夫：对女儿都赶不上对家里的一条狗！凡此种种，玥玥的情绪再一次陷入崩溃抑郁之中。一连半个月没有上课，这期间也不再回我微信，不接我的电话，多次家访的要求都被玥玥妈妈拒绝了，只是硬邦邦地说玥玥又犯病了，不想见人，得带她去北京看病。一周后他们从北京带着药回来了，居家隔离14天，妈妈说玥玥从早到晚躺在被窝里，窗帘遮挡的房间漆黑，时而哭泣，时而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很愤怒，为什么家庭关系造成的情绪问题非得用给孩子吃药的方式解决;我又很心疼，已经走上正轨的学生，又要经历坏情绪的折磨;我更担忧，接下来要怎样帮她调试情绪。

终于熬过了14天的隔离期，我再次提出家访又被拒绝了，妈妈说孩子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没脸见老师。跟玥玥妈妈了解到，玥玥最喜欢小狗，只有面对小狗，她才能软下来，每天唯一一次起床就是中午12点左右去楼下溜一会儿狗。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以狗会友”。我借来了朋友家的一只小狗，去玥玥家楼下制造偶遇，在跟妈妈偷偷沟通下，一天中午真的遇到了。两只小狗互相吸引着跑到了一起，玥玥抬头看着狗的主人一下愣住了：“呃……金老师。”然后就不知所措地使劲拉着狗狗的绳子。“呀，玥玥，你家也养狗啊，我这是朋友外出让我帮忙照顾的，她跟我不太熟有点不听话。”我若其事地谈着小狗。“你家的狗狗几岁了，男宝女宝啊？”“哦……哦……”玥玥进退两难，支支吾吾地回答着我的问题，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我说几句话就赶紧走开了。第二天早上我给她发了一条微信：“玥玥，你家小狗几点洗澡啊，能不能帮老师把小狗也洗一下，我没养过狗，不会啊！”或许是她真的爱狗，或许是老师的要求不好意思拒绝，她竟然同意了。下午我带着小狗做好了防护和消毒去了她家里，一顿忙活后，我又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玥玥，老师这个时间得开视频会议监督学生上自习了，能借你电脑用一下吗？玥玥一愣，又没法拒绝地打开了班级的视频自习，她的表情极不自然，眼圈有一点红。我若无其事地说，还得麻烦你早上点一下名，查一下迟到和上课签到情况，老师这两天有事不方便开电脑。就这样，她坚持了三天。

第四天我又以小狗生病为由，请她来我家帮忙，讨论了一会小狗看病的事宜，我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有被爸爸吼骂的委屈，有对父母矛盾的内疚，有对自己学习的担心，有不知何去何从的无助。我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听她慢慢道来，跟她一起流着眼泪。或许共情最能打动人，我对她的心疼和理解，玥玥能感应到。我告诉她：要么继续在黑暗中迷失自己，要么发光去照亮别人，一切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她泪眼摩挲地抬头看着我：“老师，我还可以吗？”我坚定地真诚地不停点头。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我耐心地排解她心中的忧虑，鼓励她重新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那天回家以后，玥玥的情绪有所好转，不再闷屋里了。我又交给了她新的任务，每节课帮我统计学生在线回答问题的次数，自习课违纪情况等，就这样把她带回了线上课堂。

很快就到了返校上课的日子，可是过了一周，玥玥还是没来。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同学、老师，怎么解释没有线上学习的那段日子，不知道学习能否跟得上。思来想去，我录制了一大段视频，包括同学们上课、跑操、课前一支歌、食堂的饭菜等学习、生活的场景，还有学生齐声高喊：“玥玥快回来，想死你了。”英语老师对着镜头说：“玥玥快回来，没有人给我收英语作业了。”充满感情的视频，我直接送到她家。玥玥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中充满了对学校生活的渴望，没等她拒绝，我就说：“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我在车里等你！”就这样玥玥被我拉回了学校。

环境可以改变人，集体可以温暖人，玥玥回班级后我给她安排了最开朗善良的同学做同桌，鼓励她参加了运动会、读书交流等几次大型活动，玥玥状态越来越好。每次考试成绩优异的同学我会奖励一本练习册，当我想送给她一本时，玥玥笑着告诉我：“谢谢您，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它！”在10月份的月考中玥玥考了年级第四名，虽然不是她的最好水平，但是课堂上侃侃而谈的她，下课时笑声嘤嘤的她，赛场上奋力奔跑的她已经光芒四射，熠熠生辉了。

我想真正的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唯独从心出发，才能触动心灵深处！对玥玥的耐心和爱心又一次带她走出了情绪的深渊。锤炼她的心理承受力和对她的挫折教育仍然任重道远，我将继续求索。

编辑/魏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