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己贵人

吴敏文

法國前总统希拉克身材高大魁梧。一天，希拉克走在街上，发现一个小女孩总是跟着他。他以为小女孩是想索要他的签名，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转过身来询问。小女孩回答说：“哦，不是，天气很热，走在您的影子里，我感觉要凉快一些。”故事告诉我们，大人物不要总觉得别人会仰视你，他们在乎的是你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哪怕是你的影子带来的一点阴凉。

无独有偶。曾任文化部长的著名表演艺术家英若诚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每逢吃饭人非常多，非常热闹。童年的他某天突发奇想，决定在吃饭时藏起来，让大家焦虑寻找。这一天临近吃饭的时候，英若诚躲到了柜子里。结果是，大家对于他的缺席毫无察觉。等到大家吃完走了，英若诚走出来，看着桌子上的残汤剩水，好不落寞。

两个故事说明，人大多有高估自己分量的倾向。希拉克觉得小女孩跟着他是想要他的签名，可人家在乎的是他身影里的阴凉。英若诚觉得少了自己家人一定会到处找，结果家人只顾吃饭根本没有想起他。自己觉得自己很重要，其实别人可能并不这样想。

人大多倾向于高估自己，说明这是普遍现象。那么，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放低身段，甚至刻意贬低自己，想方设法恭维你，就是一个特殊现象。这个特殊现象，特殊在哪里？

问题其实并不高深。公元前500年左右的《战国策》中的《邹忌讽齐王纳谏》篇，就已经把道理说得十分明白。

邹忌身长五十四寸，外貌光鲜美丽。一天早晨，他穿戴好衣帽，分别问他的妻子、小妾以及来访的客人：“我和徐公相比，谁更美丽？”妻子、小妾和客人都回答：“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徐公没有您美丽。”某日，徐公前来拜访，邹忌仔细地端详他，觉得自己与徐公相差甚远。邹忌想了好久，终于将这件事想明白了：“我的妻子认为我美，是偏爱我;我的小妾认为我美，是惧怕我;客人说我美，是有事求于我。”

于是邹忌上朝拜见齐威王说：“我确知自己不如徐公美丽。可是我的妻子偏爱我，我的小妾害怕我，我的客人有求于我，他们都说我比徐公美。如今齐国有方圆千里的疆土，一百二十座城池。宫中的姬妾及身边的近臣，没有一个不偏爱大王的，朝中的大臣没有一个不惧怕大王的，国内的百姓，没有不对大王有所求的，由此看来，大王您很容易受到蒙蔽啊！”

古人如此，现今如何呢？著名历史学家弗里德里克·卡跟说：“有史以来，人性的改变微乎其微。”我的岳父是离休干部，岳母是退休教师。他们曾经受到老年保健品推销者的追逐：几句“离休干部功高位尊”“退休教师气质高雅”的甜言蜜语，就把他们哄得五迷三道，价钱昂贵的老年保健品买了一大堆，所谓的床上保健三件套，商场大不了一两百元，推销者却卖他们一套近万元，不仅自己买了，还给三对女儿女婿各买了一套。我是一点都不信，拿回扔在储藏室没打开。二妹两口子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开了线，漏出来的黑色粉末状异物致皮肤过敏，身上长红疹子。我想借机劝说岳母：“连国家权威媒体都发声了，保健品都是假冒，没有例外。”岳母却回应我说：“但我们遇到的是好的。”

齐威王是战国时期的一代英主。谋臣邹忌亦非常人，所以才能把别人恭维自己的原因分析得那么透彻，并触类旁通地提醒齐威王，不要为夸奖和赞美所迷惑。作为常人我们可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是，我们可以把握一个捷径：贱己贵人，即“不要太把自己当人，也不要太把别人不当人”。不管一个人是什么身份、职业、收入水平，都不太可能从心底里认为自己低贱。贱己贵人，不仅是尊重别人，而且是保护自己。正如仓央嘉措所言：别人尊重我，不是因为自己优秀，而是因为别人优秀。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