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九首

庄凌

一场记忆里的雨

突然下雨了

路上的行人四处逃窜

我兴奋地跑了出来

与树木站在一起

我想知道

雨落在树上与落在我身上

有什么不同

我想知道久旱逢甘霖

是如何变成神话

我张开双臂，伸伸懒腰

那些树木也抖抖身上的叶子

原来我与树木

也有一样的快乐

伤 感

天上的云飘着飘着就散了

树上的叶子落着落着就不见了

地上的人也是

你还是莫名地伤感

直到有一天伤感也麻木了

那些被风抚摸过的往事

却越来越清晰

花瓣落了

清晨醒来

花瓶里的郁金香落光了花瓣

一些温暖，一些气味

也在睡梦中悄然消失

我捡起一瓣夹在了一本书中

光阴也藏了起来

或许某一天那些颤栗的骨灰

还能被翻开

枯木又逢春

也许我又被你重新理解

而那些短暂的交集

终将不翼而飞

油 菜 花

几块野生的油菜花

零星分布在这片河滩上

远远看去像一幅油画

这条弯曲的小河如今变得臃肿

河滩上堆满了垃圾

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和烂漫的金黄格格不入

这里的春天早已被废弃了

但那些油菜花还在尽情地

不知疲倦地开着

（以上选自《诗刊》2020 年7 期下半月刊）

彼 岸

在长江坐渡船

我想起了电影《江湖儿女》

巧巧坐船去寻她心爱的男人

这船上的男女老少

也像个小江湖

一个老太太不断捶着自己的腿

嘴里念着《圣经》

而那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

在电话里讨价还价

背书包的中学生坐船去上补习班

而我像个古人

想听两岸猿声

再 见

我在房间里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太阳坠落我突然很想他

想他抱着我时动情的样子

想他离开我时冷漠的眼睛

夕阳已经原谅了黑夜

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一只鞋子被人群挤掉了

剩下的那只也石沉大海

下 雪 了

终于等到一场大雪

天鹅绒降落

漫天雪花飞舞

我也飞了起来

轻飘飘的

仿佛每个人的命运也不再沉重

雪花一点一点把这个世界变白

我也一点点变白

我几乎已经遗忘了

这纯洁的颜色

如今，只剩一片雪花

能找到你内心的感动

告 别

我穿上黑西装，戴上墨镜

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亲戚朋友都来了

还有人声情并茂地

朗诵了我的一首诗

我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

自己與这个世界告别

真的一切都放下了吗

连悲哀都没有了吗

梦醒后

我又进入了更漫长的睡眠

儿 子

地铁上一个小男孩找到一个空座位

拉着妈妈坐下

妈妈摸摸他的头，说：“宝宝你坐吧。”

他坐下很自然地拿过妈妈的包

紧紧抱在胸前，生怕飞走

我突然想和空气恋爱

生一个这样的儿子

我们一起长大

（以上选自《草原》2020 年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