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大写意”与“中庸”价值的内在契合

2021-01-11 12:25张南岭
创意设计源 2021年6期
关键词:大写意徐渭中庸

摘 要 “中庸”作为儒家重要思想观念,代表了儒家思想的精髓。君子对待人与事,好恶取舍,没有固定成见,但必须符合道义的原则。徐渭在实践中虽然强调“真我”本性,开创率性的大写意之风,但他在文艺理论与创作实践中却有孜求中道的一面。通过分析徐渭对“真我”本性的固守、儒家伦理思想价值的认同以及绘画实践里体现的“中”这三方面,阐释其与儒家倡导的“中庸”价值之间的契合关系。此外,通过分析“和而不同”“君子不器”“天人合一”这三条重要的中庸要义,阐释以“中庸”为核心的儒家精神理念在当代美术创作中的应用价值。

关键词 中庸;中和之美;写意精神;心物关系;徐渭

引用本文格式 张南岭.徐渭“大写意”与“中庸”价值的内在契合——兼及中庸要义在当代美术创作中的应用[J].2021(6):76-80.

Xu Wei's Internal Fit between "Freehand Brushwork" and "Golden Mean" Value

-And the Application of the Golden Mean in Contemporary Art Creation

ZHANG NANling

Abstract As an important ideological concept of Confucianism, "Golden Mean" represents the essence of Confucianism. A gentleman treats people and things with no fixed preconceptions about what is good or bad, but must conform to the principles of morality and righteousness. Although Xu Wei emphasized his "true self" nature in his practice and created the style of frank and generous painting, he sought the middle way in his literary theory and creative practice.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Xu Wei's adherence to his "true self", his recognition of Confucian ethical values, and the "Golden mean" embodied in his painting practice, he explains his relationship with the "Golden mean" values advocated by Confucianism. In addition,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values of harmony and difference and the practice of "zhong" in painting, we expla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and the "Golden mean" value advocated by Confucianism. In addition,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three important elements of the middle, namely, harmony and difference, the gentleman's lack of tools, and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the value of applying the Confucian spiritual concept of the "Golden mean" as the core in contemporary art creation is explained.

Key Words golden mean;the beauty of neutralization;freehand brushwork spirit; relationship between mind and object;XuWei

一、“中庸”的本義与徐渭的《论中》

中庸之道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哲学观点,出自儒家文化的《中庸》。虽然有不少学者认为其具有唯心主义哲学的倾向,但中庸思想及其所代表的价值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中庸之道阐释的寻常天理和人性,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平常之理,但它是随时变化的,人们如果想对它有更深刻的认识,就必须根据具体情境采取相应的措施,即因地制宜。现实生活中,中庸之道是人生的大道,是工作、生活和健康的根本理论。笔者认为,其根本理论可从多个角度去理解,首先,可以理解为“中不偏,庸不易”。中庸是指人生不偏离,不变换自己的目标和主张,持之以恒是成功之道。其次,也可理解为“中正、平和”。如果人失去了中正、平和,一定是喜、怒、哀、乐太过,治怒唯有乐,治过喜莫过礼,守礼的方法在于敬,只要保持一颗敬重或敬畏之心,中正、平和就能够长存,人的健康就得以保障。最后,还可理解为“中用”。“庸”同“用”,中用的意思既指人要拥有一技之长,做一个有用的人才,又指人要坚守自己的岗位,在其位谋其职。

“中庸”的语义十分丰富,人们可根据实际情境给予更多的解读,但在理解过程中仍然要避免进入误区,中庸的“中”与折中的“中”还是有本质区别的,笔者通过分析中庸与折中的区别以及徐渭在《论中》文章里的主要观点,进一步探讨徐渭“大写意”之风与“中庸”价值观的契合问题,以及中庸要义在当代美术创作中的应用问题。

(一)中庸与折中的区别

程颢认为中庸是:“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进一步认为:“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1]人们历来对中庸的误解在于把 “中”理解为“折中”,如果采取折中的态度对待事物,就会违背事物的发展变化规律,进入僵死的胡同。现实中,如果每个人都采取折中调和、曲意逢迎的处事态度,显然是对中庸之道与中庸精神的极大亵渎。《孟子·尽心上》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而近之,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子莫讲的“执中”,就是在墨子的“兼爱”与杨子的“为我”之间,寻找一个既不为我又不兼爱,或既兼爱又为我的妥协之道,折中调和,似乎合乎中道,但这恰恰与真正的中庸思想背道而驰[2]。“执中”的人往往不懂得变通,在实践中,中庸的“中”一旦作为一种固定模式被应用,“执中”就会变得僵化,和“执一”无本质区别,因其一样容易走极端,举一而废百,最终落入孟子所谓的“贼道”里。

(二)徐渭在《论中》里的主要观点

徐渭对《中庸》有自己的理解,为了阐释其观点,他曾撰写七篇《论中》的文章,这是徐渭孜求中道文艺观的学理基础。徐渭对“师类”“自然”“警惕”的态度,体现了其为学孜求中道的取向[3]。徐渭的《论中》通过抽象说理阐释了儒家的中庸思想,徐渭的绘画艺术则是通过艺术阐释儒家的中庸思想。因此,《论中》是理解其写意风格的关键,两者可看作是异质同构的关系。他在《论中一》中提到:“之中也者,人之情也,故曰易也。”所谓“人之情也”,是指追求中庸应该是人本性的一种自然流露,每个人都有守中的本性,从这一点上看,中庸是容易的,任何一个思想健全的人都可以做到。他又说:“中庸不可能也。”“语中之至者,必圣人而始无遗,此者难也。”虽然人们拥有守中的本性,但更高层次的中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因为中庸并非一个僵死的概念,会因时、因地、因人而产生变化。中庸的哲学价值之所以拥有强盛的生命活力,原因就在于此,面对极为复杂的情境仍能恪守中庸之道,作出准确的判断并采取恰当的应对之法,普通人是不容易做到的。《论中二》进一步强调了人的本性与天道的统一,他认为:“天与人,其得一同也。”这里的“一”,可以理解为“中”或者“道”。在徐渭看来,如果人们在天与人之间能获得这个“一”,天与人就可以达到相通的境界。但是“人有骸,天无骸,无骸则一不役于骸。”“骸”在这里可以理解为肉体私欲,人一旦受到过重私欲的影响与蒙蔽,就没有办法得到“道心”,自然就无法进入“中”或者“一”的境界。他又提到:“中之云者,酌其人之骸而天之之谓也。”根据徐渭的理解,这里的“中”是指人们在面对外物时,需要结合人自身的需求进行斟酌,再顺应自己的本性作出相应的回答。此外,徐渭在《论中》里也提到了“贵时”的概念,“故曰中也者,贵时之也,难言也。”这与孔子的“君子而时中”是相契合的,孔子的“时中”就是君子能随时守住中道。“贵时”一方面赋予中道更多的灵活性,达到个性需求与社会伦理规范在更高层次的协调;另一方面也是“中庸不可能也”的体现,也就是说中庸虽是人的自然本性,但在具体的生活中,随时随处都达到中庸是不容易的。

实现中庸的艰难性在于,它一方面给人们树立了一个高标准,人们只要朝着这个标准努力,即使无法完全实现,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契合中庸价值的内涵,不会轻易偏离人生的轨迹;另一方面还给人们提出警示,在切合圣人之道的价值追求上,可能始终存在一定的距离。中庸可知、可望、似可及又似不可及的高远境界自然让人产生敬畏之心,人们在现实中要时刻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不可骄傲自满。

二、徐渭写意之风契合中庸文脉的具体表现

徐渭认为中庸“酌其人之骸而天之之谓也”,即是本性价值与儒家伦理价值之间,和谐共生的理想状态。徐渭将自己狂放不羁的才情倾泻于绘画实践中,开启晚明中国水墨绘画的大写意之风,个性精神极为强烈,似乎与儒家倡导的中庸理念有所脱节,但只要对其具体的绘画理念与创作实践进行深入探究,就不难发现,徐渭并未丢失对儒家伦理价值体系的承继。

(一)徐渭对“真我本性”的固守

徐渭“不窃于人之所尝言”,以“真我说”构建其哲学思想和人性思想的基础。在徐渭看来,人立于天地之间,名利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真我”,“真我”應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徐渭对“真我”的强调,一方面和其生活的时代有密切关系,明后期宣扬个性解放,阳明心学试图打破理学家视天理与人欲为二途的僵化局面,对“真”的强调是其显著特点;另一方面徐渭将“真我”观纳入他对中庸的理解之中,他认为:“不为中、不之中者,非人之情也。”[4]徐渭强调文艺创作要顺应事物自然的本性,进而体现尊重事物自然本性的个性。诗中的“诗本乎情”,戏曲中的“贱相色,贵本色”,书法中的“真我面目”等都属于这一范畴。中庸要义和阳明心学对人格本性的肯定,某种意义上为徐渭的艺术实践提供了依据。

(二)徐渭对儒家伦理思想价值的认同

徐渭虽然以“真我”作为文艺美学思想的内核,但他的“真我说”与李贽的“童心说”、公安派的“性灵说”有本质的区别,徐渭所论的“我”不是一己之“我”,而是“周天地所”的“大我”,不同于李贽、袁宏道等人不趋时俗、视宦场如地狱的偏激心态,徐渭疏狂的性格中又恰恰交织着谨慎因子。因此,徐渭虽有超然的人生态度,但并没有脱离儒家伦理价值的行为框架,而是努力寻求符合其本性特点的方法来实践儒家纲常。他“大我”中的“我”可从以下 2 点进行考察。

1.积极出世的价值追求

徐渭 6 岁读书,9 岁能文,20 岁考取了山阴秀才。年少时在学业方面取得的荣耀,使他自信满满地踏入了仕途,然而在他后来的人生中,曾参加过 8 次乡试,皆未考中,历尽失意的精神折磨之后,他只能以胡宗宪幕僚的身份施展自己的抱负,报效国家。直到晚年,他仍有一颗执着的奋斗精神,好友吴兑担负北部边防的重任,邀其赴宣化府充任文书,徐渭欣然北上。徐渭坚守的是一种可贵的自强不息精神,也是君子强烈的家国情怀的体现。

2.对道德和仁义的坚守

徐渭一生纵然苦到极处,但始终不背离儒家的道德与仁义。他的放荡不羁其实只体现在小事与表象上,但凡涉及“义”的底线,关乎个人品性清浊时就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因此,他能以“士为知己者死”的侠者气度,感激胡宗宪的知遇之恩,也能以“白衣往吊,抚棺恸哭”的方式感恩张元汴在他入狱时的施救。孔子语:“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君子之所以能中庸,皆因其品德高尚,故能随时而处中。一般人肆无忌惮,大胆妄行,故不能做到中庸。

(三)徐渭绘画实践里的“中”

从绘画层面上讲,徐渭所讲的“中”,可以和“度”产生联系,也就是儒家思想中的“无过无不及”“过犹不及”等思想,徐渭的绘画虽然能随心所欲彰显其奔放的性格,但并没有逾越人们最基本的审美要求,没有违背最基本的视觉规律。

1.似与不似

“似与不似”高度概括了徐渭艺术与生活的辩证关系, 其本质是采取避实就虚的方法,通过“离形得似”与“不似而似”把握事物生命的本质,使画面脱离物态形骸而沉入万物的精神世界,承载真实的生命和气韵。他画竹“山人写竹略形似,只取叶底潇潇意”;画梅“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画牡丹“从来国色无装点,空染胭脂媚俗人。”(见图 1)徐渭曾在《观夏珪画卷》上题跋:“观夏圭此画,苍洁旷迥,令人舍形而悦影。”这里对“舍形而悦影”的艺术追求可看作徐渭“不求形似求生韵”的具体实践方法,徐渭笔下的《黄甲图》(见图 2)《驴背吟诗图》(见图 3)《墨葡萄图》(见图 4)《榴实图》(见图 5)《水墨牡丹图》(见图 6)等作品无不体现着“不求形似求生韵”,从审美的角度讲,这一方法实则是更高阶段的“神韵之似”。

2.乱而不乱

徐渭以草书入画,笔墨恣肆,满纸狼藉,潘天寿曾评价他:“如椽大笔淋漓在,三百年中第一人”。然而,气势纵横之余,有关笔墨的疾与缓、浓与淡、疏与密,以及对墨迹干与湿的控制上,徐渭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徐渭将奔放的精神见诸于笔墨,只为展现他真实的心境。他试图通过这种傲啸戏谑之态,泼出心中郁愤难平之气,谱写“半生落魄已成翁”的悲歌;也试图通过素雅的水墨褪尽俗世虚华,泼去世间虚伪表象,显露出自己对本真的追求。徐渭以“戏抹”的笔墨达到了“无法中有法”的境界,创造了别开生面的墨色神韵,使他在灵奇与荒诞、率性与疯癫之间找到了属于他的契合方式。

三、中庸要义在当代美术创作中的应用

中庸作为承载天理与人性的常道,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笔者摘取其中的 3 个要点,结合当代美术创作进行简要阐释。

(一)“和而不同”尊重艺术个性的自由发展

中庸注重抒发个体思想情感,尊重自然本性,鼓励独创精神,反对墨守成规,这是文艺呈现蓬勃生机的前提。陈丹青说到:“真的美术史是什么,是一声不响地大规模淘汰。”淘汰的是悖于时代、悖于真实、悖于个人感受的艺术家及其作品。当代美术创作领域,在功利的引诱下,抄袭、跟风、抱团现象层出不穷,无病呻吟,虚情假意现象屡见不鲜。坚守主体的“本性”,是主体人格真诚、思想独立、气魄宏大的表现,也是艺术家获取更高成就的基础。艺术家为追逐小利,丢失天性,盲从潮流,委曲求全,无异于断送创作生命。徐渭的承继者石涛、郑板桥、八大山人、齐白石、黄宾虹等人都是中国绘画史上写意之风的重要代表,但他们并不是对前人风格的简单复制,在奉行写意之风时,他们也能结合各自性情,各臻妙境。当代美术创作领域,部分艺术家肆意跟风,轻视原创行为,显然违背了中庸倡导的“本性”要义。

(二)“君子不器”赋予美术创作的多元趋势

“中庸者因有恒常原则,遂不可被用来为恶,此为君子不器。”孔子认为,君子不能囿于一技之长而当志于道,要从万象纷呈的世界里,去悟众人难以把握的冥冥之道,从而以不变应万变。“不器”置于当代美术的创作语境中,可解读为“不拘”,即不拘于具体、不拘于单一,体现其多样性、包容性与合作性。从视觉层面来说,“器”的多样性呈现主要是基于题材、技巧和材质等方面,比如画家需要根据自身感受有区别地选择题材,不能为了入展而勉强创作并不擅长的题材,不能为了迎合评委的口味而曲意逢迎,亦不能为了名利而左右逢源。技巧的运用也应结合画家的才情与关注的重点,选择最适合的表达方式,避免套路的僵化与模式的固定。材质的运用要努力开拓创新,不能够因材质而束缚画家的想象,正如吴冠中所言:“只要能获取理想的画面效果,画家完全可以‘不择手段’。”

(三)“天人合一”营构和谐审美意象

“天人合一”的真实含义是合一于至诚、至善,达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中庸境界。“天人合一”引领主体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处。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丘园养素”的概念,“丘园”是君子向往的生活状态,强调山水的可行、可望、可游与可居,而“养素”则是一种纯净的心理,二者的目的都是与大自然“合一”。宗白华认为,古人“澄怀观道”就是通过纯化心灵,挖掘心灵中美的源泉,探寻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自我。主客体升华到一定层次,审美进入自由的境界,便可“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这是艺术的更高境界,也是艺术的最终理想。

四、结语

中庸思想在儒家精神体系中扮演着核心的角色,代表了中国思想文化的精髓,有无限的挖掘空间。虽然徐渭在文艺创作中高度宣扬个性解放,但其狂放不羁的性格和“大写意”的风格又都能与儒家倡导的“中庸”价值达成内在契合。笔者通过分析徐渭对“真我”本性的固守、对儒家伦理思想价值的认同以及对其绘画实践里的“中”这三方面,阐释其与儒家倡导的“中庸”价值之间的契合关系。同时,又通过“和而不同”“君子不器”“天人合一”三条重要的中庸要义,阐释以中庸为核心的儒家精神理念,在当代美术创作中的应用价值。

当下正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节点,国家倡导复兴优秀传统文化,弘扬中华美学。美术创作领域也应重视“写意精神”的回归,尤其推崇运用“大写意”来彰显民族气派。中國当代艺术家在新的时空情境中,应当把握时代契机,与时俱进,坚定文化自信,以积极健康的姿态植根于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完成“中国精神”的视觉承载,完成“中国气派”的视觉呈现,实现“中国文化”的创新发展。

参考文献

[1]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19.

[2]谭坤.论徐渭《四声猿》与儒家中庸思想的契合[J].兰州学刊,2015(02):46-50.

[3]周群.徐渭文艺观的另一面相:中道[J].江海学刊,2015(04):196-204.

[4]徐渭.徐渭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8.

张南岭

广东建设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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