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碑志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

2021-01-12 15:13高竞艳
湖北社会科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大手笔张说

高竞艳,沈 虹

(1.武汉学院,湖北 武汉430212;2.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80)

一、问题的提出

我国古代重视丧葬仪式,刻碑作志的风气由来已久,“士大夫之葬必志于墓,有勋庸道德之家,兼树碑于道。”[1](p755)有需求就有市场,碑志文自然而然成为我国古代的一种重要的应用性文体。“碑者,埤也。上古帝王。纪号封禅,树石埤岳,故曰碑也。”(刘勰《文心雕龙·诔碑》)[2](p214)尤其从汉代开始,逐渐兴起的碑志文发展势头良好,如著名的文学家蔡邕等人同时也是碑文大家,碑志文的体例也在汉代基本得到定型。到了唐代,碑志文的市场更加广大,树碑刻志现象普遍,碑志文作家和作品空前繁荣,张说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张说(公元667年—公元730年),字道济,又字说之,河东人,初唐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张说在文学上建树颇多,其为文俊丽,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词人,咸讽诵之。”(《旧唐书·张说传》)是初唐时期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人物,“掌文学之任凡三十二年”,且张说诗文并擅,是入唐以来传世作品最多者。现今张说存世的碑志文共73篇,约占其全部散文的三分之一,张说的碑志文不但承袭了前人碑志文的特色,还做出了相当的变革,文学价值较高。但是张说的文章除了少数一些被作为典型文体收入一些著作外,后人所辑录的一般文章总集或者诗文评著中收录的文章则不多,一直以来学术界对于张说的研究不多,关注不够,甚至其诗文集尚未有专门的校注本或选注本,这与张说的文学地位不相符。

在已有的研究中,近代陈子展《张说一千二百年祭》一文简单论述了张说的文学成就和文学地位。20世纪以来,出现了两部张说研究的奠基性专著,一部是陈祖言在详细考订张说生平所作的《张说年谱》,该书细致描绘了张说的生平轨迹以及作品流传情况;另一部是学者朱玉麒在对张说作品去伪存真、认真梳理的基础上所作。除此之外,还有部分论文研究张说的诗文情况和文学地位,如罗清泉(2000)重点研究张说在玄宗开元年间对文学和文化发展的价值研究;[3]陆新朔(1995)则从张说的政治任职入手,研究其对文化发展所做贡献。[4](p51-53)其他论文则重点放在张说诗歌价值、思想内容、艺术特色上面,在此不一一赘述。通过梳理可见,学界对于张说散文大家的地位以及散文文学成就的关注相对不足,与张说的散文大家文学地位不相称。少量研究张说散文的论文如肖瑞峰(2003)从“大手笔”的角度重点论述张说“大手笔”的艺术特色及其成因;[5](p17-22)周曙光(2002)则重点研究张说的碑志文的贡献。[6](p71-73)相比于张说的诗歌研究而言,散文研究相对薄弱,尤其对于张说散文的重点——碑志文的研究不够深入,殊为可惜。有鉴于此,本论文将以考论结合、论从文出的方式,拟从整体上研究张说碑志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以此观照张说碑志文的艺术特色和对后世文学创作的影响。

二、张说碑志文对人物的塑造

(一)“大手笔”的写作特色。

“大手笔”应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题材重大,二是境界雄浑,因为大手笔要施之于庙堂,必然是不同于一般的文辞要求。《旧唐书·张说传》说道:“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这里是说张说承担起当时朝廷大手笔的写作重任;《新唐书·苏傒溍传》说:“自景龙后,与张说以文章显,称望略等,故时号燕许大手笔。”此处的大手笔则是称赞张说的文才。孙梅称许张说:“燕公笔力沉雄,直追东汉。非独魏晋而下,无堪其匹,即合唐宋诸公,自柳州而外,未有能蒯其垒者。”(孙梅《四六丛话》)

张说碑志文的大手笔特色其一体现在他的文章具有很高的价值,在体式方面符合朝廷需要;其二是他的文才堪称“大手笔”,其文气势雄健,艺术功力相当深厚。张说之所以成为“大手笔”,和他的主观性格以及个人情志是分不开的。张说出身不高,但他能够在重视门第重视出身的唐代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见其心志与才能之高,体现在文章中自然是气势惊人、思路明晰。张说毕竟首先是一位政治家,其治国理想就是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且他本身就怀有崇高的政治理想,又有着渊博的文史学识、用典繁密,所以他的碑志文更加气力沉雄、丰厚古雅,是后世文人难以企及的典范。张说的碑志文之所以具有大手笔的特色,还在于墓主人身份上的“高贵”,他们要么是国家的股肱之臣,如裴行俭、姚崇等人,他们的辞世对于朝廷来说就是重大的损失;要么是和皇帝关系亲近的宠妃或者皇亲国戚,如赵丽妃、节憨太子妃等,他们的身份特殊,张说在为他们写作碑志文的时候,能够于身份地位上继续拓展创作的空间,使得其文章同样具有阔大的境界和丰厚的内容。例如张说为开元能臣姚崇所作的碑志文《姚文贞公神道碑奉救传》:

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定;四时成岁,亭育之功存。画为九州,禹也,尧享鸿名播时五谷,弃也,舜称至德由此言之,知人则哲,非贤周又。致君尧舜,何代无人。有唐元宰,曰姚文贞公,位为帝之四辅,才为国之六翩,言为代之轨物,行为人之师表。盖维岳降神,应时间出者也。

文章所选用的意象,如八柱承天、四时成岁,都是天地宇宙中最为宏大的意象,而后面写到的尧舜禹更是儒家所认为的皇帝臣子的典范,张说用尧舜禹来比喻姚崇和唐玄宗的关系,不但贴合实际而且赞美了姚崇堪称“帝之四辅”“国之六翩”“代之轨物”“人之师表”“维岳之神”的功德贡献,读之有吞吐宇宙、大气包举的宏伟境界,是大手笔的典范之作。

(二)以实写人的创作基调。

为了迎合墓主人和生者的情感需要,以及当时流行的“润笔”传统,写作碑志文的作家往往倾向于夸大事实,隐藏不足,这样也就是碑志文写作中“谀墓”的不良风气。曹丕强调“铭诔尚实”(曹丕《典论·论文》),陆机也说:“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陆机《文赋》)二者都强调碑志文应该重视“质实”,然而真正能够践行碑志文创作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的少之又少,裴松之就批判了“勒铭寡取信之实,刊石成虚伪之常。真假相蒙,殆使合美者不贵。”(《晋书·裴松之传》)的不良风气。张说能够比较客观的评价墓主人,以饰而不诬为标准,强调以实写人,“不敢假称虚善,附丽其迹。”(张说《与魏安州书》),碑志文写作追求实叙为主、平实质朴,大力矫正碑志文不实之风。

例如张说在为唐代名相宋璟写作《宋公遗爱碑》时,宋璟还健在。宋璟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正廉洁,武则天后期,张易之、张昌宗二人“纵恣益横,倾朝附之”,宋璟则上书请求皇帝惩罚二张,绝不趋炎附势;面对武三思的跋扈执权,宋璟也不假辞色;政治上有所追求,对于人民爱护有加,当宋璟出任广州都督时,传授给当地民众烧瓦技巧,使之不用竹茅为屋,避免了延烧之患,当地民众“人皆怀惠,立颂以纪其政”。宋璟的清正刚直深刻影响了张说,张说在为宋璟写作碑志文的时候满怀情感,但也不会过分夸大宋璟的功绩,而是客观记述宋璟生平事迹:“公曩时执白简,登琐闼,推诚謇谔,不私形骸。忤英主之龙鳞。踏奸臣虎尾,挫二张之锐,则声怛环域。折三思之角,则气盖风云”,记述宋璟不与奸臣为伍的为官事实,称赞宋璟“其人宰也,君之股肱;其出守也,人之父母”。《宋公遗爱碑》全文用事实说话,行文客观谨慎,述事确凿可信,评价公正恰当,感情真切动人。面对自己称许的“偶像”宋璟,张说能够做到不夸言溢美,同样面对自己的“政敌”姚崇,张说也能饰而不诬、以实写人。之前张说阻碍了姚崇为相,后来姚崇拜相后对张说进行了政治报复,对玄宗进谗言,使得张说“左迁相州刺史”,二人的矛盾不可谓不尖锐。但是张说在为姚崇作《姚文贞公神道碑》时,能够用实录精神自省,不带个人感情恩怨色彩,客观称赞姚崇作为一朝名相的功德,非常得体地记述其“凡三处兵部尚书,三入中书令”的政治轨迹,描述其人品政绩也没有丝毫埋没抹黑,秉笔实录,饰而不诬。故而张说的碑志文比较客观公正,对历史人物的品评得当,记述得体,有些碑志文甚至可以与史书相互印证,为后人研究和了解唐代人物提供了宝贵的文本资料。

(三)彰显人物的独特性。

传统的碑志文的内容比较固定,主要交代清楚墓主人其人名字、世系、爵里、行治、寿年、卒葬年月等基本情况以及子孙之概况,比较空泛、呆板,程式化问题严重,千人一面、千篇一律。而张说的碑志文则别开生面,以情写人、以情动人,在他的笔触下,满怀感情去挖掘墓主人的个性和闪光点,长于用具体例子、对话和动作的刻画来体现人物的不同之处,墓主人的内在品格和独特个性得以彰显,并且用客观谨慎的文辞来适当臧否人物,所以张说的碑志文打破了呆板的程式化写作,是鲜活的、有感情的。例如张说为裴行俭所作的《赠太尉裴公神道碑》:

房仆射异而问焉。对曰:“隋室丧乱,家乏典籍,馆有良书,探讨未遍。故少留耳。”梁公惊曰:“骥子志气凌云,当一日千里。”

这段文字通过对话的描写来体现青少年时期裴行俭的好学不倦、志气凌云,裴行俭是初唐有名的将领,张说对裴行俭心怀敬仰赞佩之情,故而他笔下的裴行俭形象是学识渊博、志向远大的。对于裴行俭高尚品格的刻画又通过举例子的方式展现,如文中有“公在礼闱,敕赐善马及宝鞍。令使奔驰,马倒鞍破,惧而逃罪。公召之曰:‘知汝误耳。’”的描写,当皇帝赐予裴行俭宝马好鞍的时候,下面的小吏却把马摔了,小吏惧怕受到惩罚而畏罪潜逃,裴行俭却不以为意,非但没有大发怒火,还安慰小吏说“我知道你是无心的”。“知汝误耳”四个字举重若轻,令人如沐春风,裴行俭宽厚仁慈、胸怀宽广的儒将风范也跃然纸上,令人敬仰不已。

不但对于名臣名人的碑志文张说满怀感情进行书写,突出其功德之大,使其人其事永垂不朽;对于不知名的普通人物张说同样能够抓住典型细节,用心描绘,做到以情感人,彰显人物品格。如张说为一辈子只做过县令的阳鸿所写的《贞节君碣》,张说赞赏其“贯涉六籍百家之书”的博览强闻,对其“有大才无贵仕”的遭遇表示惋惜之情,但是对阳鸿“屏居十年,一方化德,历佐四邑,诸侯观政”的出色政绩加以肯定,并通过两件典型事例来展现阳鸿的风采,使得阳鸿的风采活灵活现,形象栩栩如生。又如张说为陈夫人所写的《颍川郡太夫人陈氏碑》,突出其“富而好俭,贵而能勤,身却锦绣,手勤纺绩”,展现了陈夫人勤俭持家的一面,又通过寥寥数语展现其严格教子的一面,如此抓住人物的主要特性进行细致刻画,用饱蘸感情的文笔挖掘墓主人生命中的闪光点,冲淡了死亡的缺憾和悲伤,留下了逝者可贵的品格和高尚的功德,令人过目难忘。

(四)“以人为赋”的传奇笔法。

张说的文章追求“逸势标起,奇情新拔”,不愧为当时文坛的“一代宗师”。张说对行文要求很高,讲究“感激精微”“天然壮丽”,擅长用奇思妙想的传奇手法将万事万物妥善描画,如此文学思想也使得张说的碑志文迥异于前人风貌,打破了千人一面的碑志文窠臼。其传奇笔法的运用主要表现在史传文学记叙手法的巧妙运用。采用史笔的实录精神,加之以适当的夸张、渲染、形容等手法,甚至一些神奇怪诞场景的点缀,让人物风采更加鲜明,因而其碑志文多了一些传奇色彩。如张说为初唐名将郭元振所作的《兵部尚书代国公赠少保郭公行状》中,通过描写郭元振出任安西大都护时,率领数十骑在茫茫大雪中与乌质勒大兵对峙却不见慌乱、神态坦然,结果用自己的一身正气令乌质勒大兵臣服,不费一兵一卒就赢得漂亮,充满了传奇色彩。这种夸张的写作手法和奇异事件的描绘渲染了郭元振的威武神毅、胆识过人,郭公的果敢气宇和坦荡风仪自然流传千古。

除此之外,张说还擅长将诗赋手法自然融合进碑志文的写作中,从而使得其碑志文文辞秀丽、意境优美。碑志文往往限于篇幅的短小,为了更好地展现墓主人的生平和功德,采用“以人为赋”的手法进行适当的概括就十分必要。在追求实录精神的基础上,用“以人为赋”的适当夸张,就形成了张说碑志文典型的赋法之美。比如在《太原郡开国公郭君碑》文章的开篇就用赋文造势“四序平分,清秋之气劲五方异俗,峻娟之人武。故陇上多豪,山西出将。”,为接下来英雄主人公的出场渲染足够的气氛。在刻画场景的时候,张说同样不吝笔墨,比如“荤格既陈,羽卫咸备。大驾百里,烟尘一色。其外又有闲人万夫,散马千队。骨必殊貌,毛不杂群。行如动地,止若云屯。百蛮震耸,四方林跃。威怀纭纷,壮观挥霍。”(张说《陇右监牧颂德碑》)用赋法极力描绘东封泰山马队的仪仗。诗赋手法的适当运用,一方面更好地烘托了人物形象,另一方面也让张说的碑志文有了铺张扬厉的赋文色彩,其文学审美价值更高了。

三、张说碑志文对后世的影响

(一)碑志文的革新与变化。

根据《全唐文》的统计结果显示,张说存世碑志文共计七十三篇,为唐人之最。张说的这些碑志文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颂德碑文,另一种是墓志文。张说用“大手笔”书写唐之气象,碑志文也是其散文创作的亮点,颂德碑文是张说创作的主体,张说的碑铭之作,包括《赠太尉益州大都督王公神道碑奉救撰》《唐玉泉寺大通禅师碑》《赠太尉裴公神道碑》《赠凉州都督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郭君碑奉救撰》《齐黄门侍郎卢思道碑》等等共计四十四篇。其墓志文,包括《岐州刺史平原男陆君墓志铭》《四门助教尹先生墓志铭》《府君墓志铭》《右豹韬卫大将军赠益州大都督汝阳公独孤公燕郡夫人李氏墓志铭》等二十三篇,再加上《兵部尚书代国公赠少保郭公行状》,共计有二十四篇。颂德碑文用来歌颂赞扬生者的功德贡献,墓碑文则用来追怀记述死者的功德贡献,二者同属于碑志文,也都是强调叙事追求真实的纪传体文体。张说的碑志文内容雅正、构思精巧,重视叙事,擅长抒情,呈现出一派文采雅丽的碑志风格。

张说对碑志文的最大贡献就是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实践,积极变革碑志文,开辟了碑志文的新格局。张说的碑志文一定程度上矫正了以往碑志文内容的空洞呆滞、形式上的程式化弊病,以实写人,以情写人,通过具体事例的描写和传奇手法的运用,根据墓主人的生平经历、身份、事迹、性格等的不同,写出了风格不同、人物个性彰显的碑志文。张说的碑志文“叙事该而要”“缀采雅而泽”,根据人物的不同,适当增减碑志文的篇幅和侧重点,用适当的语体刻画不同身份的人物,用恰当的素材塑造不同的个性,实录精神刻画人物、记述事件,诗赋手法进行抒情议论、刻画细节,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技巧和构思,创作出或雄浑奔放、或朴素平实、或刚健俊朗的碑志文,不仅变革了当时的碑志文文体,使之更加生机盎然,还影响了后面韩愈、柳宗元等碑志文传奇色彩的运用。

(二)“谀墓”的时代局限。

按《仪礼·士婚礼》:“入门当碑楫。”又《礼记·祭义》云:“牲入丽于碑。”贾氏注云:“宫庙皆有碑,以识日影,以知早晚。”《说文》注又云:“古宗庙立碑系牲,后人因于上纪功德。”[8](p52)是则宫室之碑所以识日影,而宗庙则以系牲也。秦汉以来,始谓刻石日碑,其盖始于李斯峄山之刻耳。萧梁《文选》载郭有道等墓碑,而王简栖头陀寺碑亦厕其间。至《唐文粹》《宋文鉴》则凡祠庙等碑与神道墓碑各为一类,今亦依其例云。碑志文作为应用文体,源远流长,且有其严格的写作规范和内容要求。对于碑志文的内容来说,最重要的写作原则是要有根有据、真实可信,写人记事不虚美不隐恶,从这个意义上讲,碑志文可以被划归为史传文学。碑志文的形制也有所要求,格式一般分为传、铭两部分,且不同于史家传记的繁复周详,碑志文追求的是短小简明,尽量在有限的篇幅抒写死者生平、主要事迹。碑志文也用史家笔法,追求微言大义,讲究秉笔直书,也就是刘勰所说的“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9](p457)相应的,刻意对墓主无美称美,甚至溢美虚美,则是碑志文的大忌——“谀墓”。

自汉代以来碑志文“润笔”的传统、商品化的倾向以及人们夸饰情感的需要都使得碑志文的“实录精神”受到冲击,文人倾向于选择用颂赞溢美代替真实全面写人记事,封演对此风气早有批评:“近代碑稍众,有力之家,多辇金帛以祈作者,岁人子罔极之心,顺情虚饰,遂成风俗。”(封演《封氏闻见记》)[10](p81)致使唐代的碑志文文过饰非,有些虚浮有余、质实不足,有“谀墓”的弊端。张说虽然尽力矫正这一弊端,但部分作品也不免受到这种“谀墓”风气的影响。比如张说的《河西节度副大使鄯州都督安公神道碑铭并序》一文共计1014 字,其中的800字都在颂美其家世祖勋;《唐故豫州刺史魏君碑》一文,大约1600 字的篇幅,其中用将近l000 字来不厌其烦地夸饰其祖功历官,这就不免有“谀墓”的嫌疑。还有一些为了皇亲国戚所作的碑志文,墓主人本是普通人,品格也不过是泛泛之众,但是为了表现墓主人的品格高华,张说不免要刻意经营,如其奉敕为皇亲所作的《郁国长公主神道碑》:

大圣之后,天必纵之集善之家,神所庆矣。岂唯上帝之女,云汉为灵平王之孙,萧雍其德。连华前志,代有其人……

文章用颂美的笔法巧妙铺陈,让长公主本来平平无奇的一生平添几分惊天动地的宏大气势,而这是与事实不太相符的。

由此可见,作为时代中人的张说虽然于物质化的碑志文写作风气中努力坚守自己的创作风格,但也难免受到了当时社会的影响。从这部分碑志文中,后世也可以生动体察出碑志文这一特殊的文体所具有的独特社会功用。

四、结语

唐代燕国公张说于文学上建树颇多,以文章显,时称“大手笔”。作为初盛唐之交的文坛领袖,“掌文学之任凡三十二年”,但学界对于张说的研究较少,尤其是碑志文研究更是不够到位,殊为可惜。《旧唐书·张说传》称许张说:“尤长于碑文、墓志,当代无能及者。”[11](p3057)张说大力变革了碑志文文体,改变以往碑志文“铺排郡望,藻饰官阶”的格式化写法,也不拘泥于铭和志的生硬划分,如《文昌左垂陆公墓志》有志无铭,而《凤阁尹舍人墓铭》有铭无志;篇幅也不拘长短,长的可以达到两千余字,最短的《子曲阳阿令墓铭》只有十六字;碑志文的章法结构以及创作手法也有所创新,以实写人,以情动人,诗赋手法的适当运用,或者正写或者反写,或者赞美或者讽刺,总之,能够根据墓主人的生平、个性、事迹的不同而写出风神不同、风格各异的碑志文,且“为文俊丽,用思精密”,也让碑志文这一应用文体更加具有文学欣赏价值。因受到当时“润笔”和商品化的影响,张说部分碑志文也存在着“谀墓”的嫌疑。但从碑志文的整体发展脉络来看,张说在碑志文的发展历程中具有重要的影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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