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谍战电视剧中的审美形态“崇高”

2021-01-15 19:41叶可心中国传媒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8期
关键词:谍战崇高主体

叶可心 中国传媒大学

在中国当代文化中占据核心地位的审美范畴——崇高,一直以来是审美实践甚至理论的焦点。在理想主义占“主导性”的文化中,崇高作为一个理想的必然推演,在艺术的各种门类和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1]作为中国电视剧中的重要美学范畴,崇高是中国电视剧诞生之日起就出现并伴随到今日的。刘晔原教授在点评电视剧中的崇高之美时,就曾指出:“电视剧从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了这种思考,表现那些为了国家、民族、集体和他人利益而抛弃个人利益的奉献者,这是中国电视剧震撼人心的力量来源。”[2]

近十年来频繁出现的谍战题材电视剧,其中不少为优质的作品,不同于新中国诞生初期电视剧中多建立“高大全”的人物形象,谍战电视剧深入刻画敌营生活,充分展现地下情报人员身处环境之险恶、人物内心之矛盾斗争,在主客体巨大的矛盾冲突激化过程中,实现“崇高”的产生。此类电视剧的意义在于,将众多无法被载入史册的地下党员的故事呈现,用“暗”与“明”的鲜明对比,将“趋于无限”的困难、艰险白热化,把“无声地奉献”表现到极致;透视出历史革命中易被忽略的地下“群体英雄”的形象,激发受众对崇高人类社会理想的反思,对中国命运、历史、精神无限历程的慨叹,和对自我心灵的净化。

一、崇高感的形成:痛感到快感

“崇高”是美的一种表现形态,属于审美客体所拥有的独特的审美属性。这种审美属性客观存在于艺术作品中,对人的审美心理发生作用,从而产生崇高感。早在近代,英国的博赖特就曾提出:“庞大的自然对象”(崇高)具有一种“威严与堂皇”,能刺激心灵的伟大思想和情感,使我们感谢上帝和上帝的伟大,使心灵受到压抑,从而把人投入一种“恍惚与赞叹的愉悦”之中。[3]之后博克从心理情绪方面对崇高和崇高感进行了进一步描述,认为崇高以痛苦为基础,令人恐怖,它涉及人的“自我保存”的欲念;而崇高感则由那些巨大、晦暗、无限的对象所引起,“惊惧是崇高的最高度效果,次要的效果是欣羡和崇敬。”[4]

这些对于崇高感的描述分析,都指出了崇高感包含一个从痛感到快感的转变的过程。崇高的对象庞大、坚实,它与审美主体之间存在着一种对抗的关系,刺激心灵,使心灵感到压抑、痛苦,使审美主体产生惊恐的情绪,即为“痛感”。然而,当这种审美主客体的对抗关系达到一个巅峰,主体会由于对巨大力量的同情,或者对巨大的思想、意志或感情力量的同情,而产生出一种濒临于狂欢的喜悦,即为“快感”。在刘逢声导演的谍战电视剧《秘杀名单》中,全程的情节推进都给受众带来“提心吊胆”的心理状态,无论是在地下党周立群、老许一个个被发现、壮烈牺牲的时候,还是在对方不间断地调查上海中心局情报处处长沈剑秋(地下党)的时候,沈剑秋的处境都牵动着观众的心,生怕他会被发现地下党的身份。这种心灵的摇撼和震荡使审美主体产生了压抑、痛苦的感受。审美主体对客体所处的笼罩着巨大阴云的危险环境的担忧、害怕、恐惧,是崇高感的来源。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工作环境中,观众会产生“自我保护”的欲念,会去思考如何才能够避免受到伤害。而先前的痛苦和不安,在压抑到一定的程度和节点时,主体则会因为对客体巨大的力量或思想、意志的同情而形成一种心理上的爆发。例如沈剑秋每一次都靠自己的智慧最终虎门脱险、让敌方无法获得证据,靠自己的信仰为共产党得来一次又一次的宝贵情报。每一次的成功都能使观众从痛苦、压抑的情感中爆发,转而形成濒临于狂欢的喜悦,以及对无限能量的惊羡和敬佩。

此外,并非只有英雄的大人物才能够使得观赏主体产生崇高感,平凡的小人物亦然。他们渺小的身体、平凡的职位却蕴含着不可摧毁的巨大的能量和精神,超越了外在看似“无限庞大”的困难和环境,突破自身的有限,给观众的内心造成了强大的冲击波,产生“崇高感”。

二、哲学范畴的崇高:否定到肯定

康德首次将崇高在哲学角度进行研究,他指出“崇高”的对象形式无限制,表现方式为数量的崇高(数量无限大)和力的崇高(力量无限强大)。康德认为,这种无限制的形式,无限的力量超过了主体想象力(对表象直观的感性综合的能力)所能承受的极限,即主体遭到了否定,从而主体的理性观念被唤起;最后理性观念战胜了无限的对象形式,即主体被肯定,这就是崇高。[5]也就是说,崇高的特点是无形式,主体无法把握,因此感到生命力在瞬间受阻,这时主体必然超越想象力和知解力,诉诸理性观念,从而导致生命力强烈爆发,主体的尊严获得肯定。而主体自我激发的抵抗力,则是主体的超越精神,是自己本身的使命。在谍战电视剧中,潜伏在国民党要害的共产党内线为隐藏身份,需要面临多方的迫害、误解、怀疑,这类对象否定了主体,使主体显得孤立无援。在如此恶劣的背景之下,主体为党奉献的个人使命被唤起,强烈的抵抗力被激发,进而产生巨大的能量,战胜环境、完成使命,使观众体验到真善美浑然一体的极高境界的存在。

康德之后,桑塔斯纳也指出,崇高的关照表现为从排斥、对抗和孤立而转向统一的过程。[6]在柳云龙执导并主演的电视剧《风筝》中,主角军统六哥郑耀先(地下党)的处境既自我分裂又无法逃脱,全程都处在压抑、伪装、甚至分不清自我的状态当中,可以说是达到了地下党的最高境界——让他人把自己伪装的“角色”当做了真正的自己。而处在这种状态之下,最困难的便是来自各方的仇恨、迫害、不理解。不仅有军统内部戴笠对他的怀疑,中统对他的暗害,甚至还有“家人”共产党人对他的误解和仇恨,在这样受到多方敌视的工作环境中,郑耀先依然不能够停止工作,也无法全身而退。因此他痛苦、压抑,遭受到了来自“庞大对象”的否定。而充满挫折的命运也唤起了他自身的使命,看似淡然的生活状态掩盖了无限的心酸,他不断地被激发着、拓展着自己的生命力和抵抗力,在完成任务之前绝不敢轻易地死亡。在18 年的潜伏生涯,40 多年的任务坚守中,智慧坚韧的郑耀先从未背叛过、放弃过,帮助组织拿到一份又一份宝贵的情报,牺牲自己的幸福、安稳换来众多共产党员的安全。这是王牌特工最高的境界所在,也是能让观众肯定主体、被深深打动的精神所在。在他不断的斗争过程中,哲学范畴的“崇高”也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

三、价值系统中的崇高:道德与精神

美学家叶郎在《现代美学体系》中指出,崇高中有神秘的、未知的以及不可把握的东西,这样才造就了崇高的深邃境界。“努力向无限挣扎”——就是崇高这一审美形态的基本性质。[7]对于艺术品来说,或者对于任何一个审美对象来说,它如果要“向无限挣扎”,达到崇高的境界,就需要借助一些“形式语言”。而“空间意识”则是崇高所有的形式语言必须为之服务的灵魂。宗白华曾对巴洛克音乐中的“空间意识”进行了揭示,认为宏大“音响建筑”展现的宏伟深远的空间感,同时也是一种历史感。[8]而构成我们空间世界的深度经验,也就是对我们的命运、趋向、时间和不可复返的生命的一种内在的确定。

在谍战剧中,电视剧艺术家们将受众代入“经验空间”,将主角的个人命运与党的历史命运相融合,以个人的地下斗争衬托党的历史性前进,斗争不息,前进不止,从而构成了经验无限的空间(“向无限挣扎”)。正如《秘杀名单》中,获取“秘杀名单”成为了整部剧贯穿的一条线索,沈建秋是否能够成功获取,沈建秋的个人命运关乎着群体的整体命运和走向,这种未来趋势的不确定性形成了向“无限”延伸的空间感。而随着时间推进,历史也在不断地向前推进,无数个“沈建秋”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拼命着、奉献着,或明或暗。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方向,决定了历史长河的方向(历史感)。老许、罗英、陈大夫、老丁头、李副局长、赵副官……这些在中途倒下的人,他们的生命不可复返,但他们倒下了,却又有新的人站出来,延续他们的使命。这种无线延伸的历史感和“经验无限”的空间感,是构成“崇高”的形式语言,也是能让历史教育、革命教育深入人心、震撼人心的不可或缺的因素所在。

叶朗在《现代美学体系》中指出:当这种“努力向无限挣扎”的基本性质与价值系统相连时,它们也就有了崇高的道德意义,或者成为精神人格的不断超越与实现;或者成为战胜自然的人的力量的不断超越与实现;或者成为崇高的人类社会理想的不断超越与实现——空间的无限成为时间的无限,成为命运、历史、精神的无限历程。[9]在谍战剧中,崇高的形式语言与共产党的价值系统联系起来,凸显出的则是共产党人道德意义和精神人格的超越与实现。在优秀谍战作品《风筝》中,主角郑耀先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中,把“无私、无畏、坚韧、果敢、能屈能伸”这几种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勇者无敌》中的349 旅少将旅长周啸风(中共地下党),《特殊使命》中卧底12 年的巩向光,《黎明之前》中的陆军上校情报官刘新杰(中共地下党),也正是如此。他们在寂寞孤独、苦闷屈辱和痛苦之中,行走于阴阳两界之间,承受炼狱般的灵魂煎熬。但他们依然十几年如一日,不忘使命,在挣扎中坚定信仰、无私奉献。

谍战电视剧所体现出来的崇高,是优秀地下党员面对无限恶劣环境、孤立无援状态、承担莫须有罪名时,坚定自身使命的理性、无限超越的生命力和不求功名的无私。正是这种道德观念和精神人格,使得中国的历史向理想的方向前进。在如今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和大众文化不断膨胀的时代,这类体现主旋律、表现崇高的谍战电视剧,依然能够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在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真实性的作用下,引发“震撼”效应,警醒中国人民铭记过去、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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