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云时代

2021-01-21 11:21张锐
南方周末 2021-01-21
关键词:网红

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

2020年3月9日正式入驻B站至今,罗翔的粉丝数已突破1000万。凭借幽默风趣的讲课风格,罗翔在年轻人中迅速走红。   资料图

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5.62亿,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18亿,任何群体都能在短视频和直播平台找到散落在全国各地的知音。 资料图

鹤岗初中生“钟美美”通过模仿老师、售货员等短视频走红网络,在快手平台拥有超过300万的粉丝。 资料图

★年度短视频/直播:罗翔

☆入选理由:一位自省而内敛的中年刑法学教授,迅速成为拥有千万粉丝的网红,这本身就是一个互联网时代的隐喻。疫情期间,过去被认为是高门槛、专业化的学科知识,在传统教学模式被颠覆之后,转而变成大众喜闻乐见的互联网语言和常识。如果多一个人能从“法外狂徒”张三的故事中明白自我约束的意义,增加些许对正义和公平的期待,或许就是罗翔网络普法的回响。

以短视频和直播为主要载体的云媒介重塑了2020年。2020年就像一场大型直播,从疫情到常态生活,超过8亿网民在这场直播里围观中国,试着了解中国的真实样貌。

2016年被认为是短视频和直播的“元年”,四年后,它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改变了中国互联网的生态和面貌。与以往媒介形式不同,技术门槛低、信息丰富的短视频和直播使人们与互联网的黏性正变得前所未有的牢固,互联网门槛也因图片、影像的大量使用进一步降低,更多人得以参与其中。2021年1月5日,抖音发布《2020抖音数据报告》披露,抖音日活突破6亿,日均视频搜索量突破4亿。《2020快手电商生态报告》显示,2020上半年,快手App及小程序每位日活用户日均访问快手10次以上,平台每月平均短视频上传量11亿条。

2019年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即提出,我们已经进入“全民直播的时代”,诸多2016年想象的场景正在成为现实。2020年受全球新冠大流行的影响,此轮更迭的速度已势不可挡,短视频和直播大有对传统媒介“攻城略地”之态。

2020年10月,《2020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指出,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5.62亿,占网民整体的59.8%。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18亿,占网民整体的87%。

2020年,抖音上记录了829万次团聚和221万次离别;2871万次恋爱结婚,1059万次分手;761万条视频关于放弃,6913万次视频关于坚持;1491万次“太难了”,1.3亿次关于相信。

当学习、工作、娱乐、消费等场景转入云端,云媒介形态和内容爆炸后,这种新媒介形态会将我们带入何方?

赛博2020

2020年漫长的春节假期里,超过四千万网友观看了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建造直播,在略显枯燥乏味的慢直播中开启了“云监工”的日子。随后,诸多“云时刻”相继来临,“云课堂”“云郊游”“云演唱会”“云健身”,借助短视频和直播,现实与虚拟空间发生了深度的交迭。

以抖音为例,2020年10月,第三方机构极光数据显示,抖音用户日均总使用时长为441.6亿分钟,约合人类历史九万年。2020年半年里,抖音日活从4亿迅速增长到6亿,创作者增加了1.3亿。

此种情景很像赛博游戏中常见的设定:世界大流行疾病导致人们与真实世界隔离后,人们开始在虚拟的海量视觉影像中学会重新感受现实。

疫情使人们在长达几个月里第一次完全通过影像和碎片化信息理解和审视真实世界。1985年,赛博概念被首次提出。作为机器和有机体混合物的赛博,既是社会现实的创造物又是虚构之物。今天的赛博空间里,数亿云媒介使用者共同完成了现实在云端的交迭。

网友也在短视频和直播里认识疫情。抖音年度数据显示,疫情防控视频总播放量达到了423亿次。99场一线专家的直播,1601万人在线观看。无论是央视直播和科普博主的短视频,还是网友随手拍下的各地民间防疫故事,又或者是医护人员的战疫故事,这些都成为网友在疫情期间了解外界信息和安抚情绪的渠道。

如今,令人记忆犹新的往往是那些看似粗粝却充满真情实感的影像——比如河南硬核村主任那句接地气的防疫喊话。2020年所有人的疫情记忆则永远刻进了赛博空间中。

网友也借由短视频和直播体验了一次“集体”生活。2020年,电饭锅做蛋糕的相关视频被播放了超过93亿次;1446万健身者坚持在抖音上健身;钓鱼是最受喜欢的运动,被点赞8亿次。

2020年,“直播带货”继续延续了2019年以来的电商直播热潮。截至2020年6月,2019年兴起并实现快速发展的电商直播用户规模为3.09亿,较2020年3月增加4430万,是2020年增长最快的互联网应用。明星纷纷加入直播带货行列,网红主播薇娅甚至卖出了火箭。

短视频和直播平台也因此攫取了巨大的商业利益:直播平台斗鱼与虎牙将合并,抖音、快手短视频和直播两手抓,正谋求上市,快手更是已赴港IPO。微信在2020年启动了视频号计划,诸多以文字社交见长的网络社区,也正在将短视频和直播纳入。2020年的中国正迈入深度视频化阶段。

一种新的公共空间诞生了吗?

2020年五四青年节,B站推出的短视频《后浪》中,演员何冰铿锵有力地说出:“那些口口声声一代不如一代的人,应该看着你们,像我一样,我看着你们,满怀羡慕……你们拥有了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权利,选择的权利,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后浪”一词迅速成为年度热词之一,后也因不切实际招致批评。

一个月后,快手周年短视频《看见》则传达了另一种更真实的社会情绪,网络主播“冬泳怪鸽”说:“技术的进步给更多人提供了看见的可能,那些原来沉默的大多数,就可以不沉默;那些原来普通的人,就可以不普通。”

网络平台向来被认为是社会情绪的集散地。微博作为公共空间曾被寄予极大的厚望,但在发展中渐渐成为“泛娱乐”的产物,尽管在诸多社会事件的助推中仍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相对高的门槛和年轻化倾向,使基数更大的底层情绪难以抒发。

那些颇具黑色幽默的土味视频反而展现了中国广袤地域上鲜活的一面:分享乡村生活趣事,展现对都市生活的想象,调侃生活中所受不公……微博曾被寄予的原生态内容输出功能已逐渐被各大直播短视频平台实现。乡村老人、留守儿童、城镇青年……任何群体都能在短视频和直播平台找到散落在全国各地的知音。

技术解放了人表达自我的“天性”,不必苛责“土味”视频因粗俗而流行,它们有自己生长和完善的土壤。

我们曾因过多娱乐化而担忧短视频和直播的未来。疫情中,以短视频和直播为代表的技术媒介搭建了更广阔的公共空间,除了重大社会事件、议题,它细致入微至每个有血有肉的个体:讨薪的打工人可以对着镜头控诉自己遭遇的不公,被家暴的妻子可以通过视频向外界求救……互联网平台的价值正是在于这些声音得以被听见。

2019年,抖音出现了430万次“太难了”和3791万次“加油”;2020年,这个数字增加到了1491万次和18亿次。

在新抖数据平台,媒体号与政务号几乎包揽了获赞排行榜前二十名,关于公共议题的讨论仍然是6亿人关注的焦点;新增的10万粉丝博主和100万粉丝博主,则按照个人兴趣转向了美食、汽车、健身等各个垂直领域。

个体的处境仍然可能淹没在泛娱乐化时代的喧嚣中,但个体却有了发声渠道。焦虑又满怀希望的大众越来越需要均分流量的算法平台,2020年短视频和直播的贡献正在于:它们容纳了更庞大、更复杂的社会情绪和群体英雄。

网红与我们的距离

2020年短视频和直播平台诞生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网红:罗翔和丁真。刑法教授罗翔依靠司法考试网课视频与司法段子视频,成为2020年最为炙手可热的网红之一,在B站的粉丝超过一千万。

电视时代,学术明星就已深入人心,20年前,《百家讲坛》就捧红过包括易中天在内的一批学者。罗翔并非第一个在短视频和直播时代走红的学者,张召忠、戴建业、郑强等都曾是视频平台的网红学者。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在传授专业知识和娱乐大众之间找到了巧妙的平衡。疫情期间走红的学者,还有喊出“党员必须要上去! 没有讨价还价”的张文宏,他朴实真切的言语被广泛传播。

罗翔承认,这个时代的通病是浅薄,而浅薄的标志就是庸俗化、娱乐化、漫画化。“但既然这是一个趋势,你就要选择以一种艺术性的方法来逆潮流而动,要把更加原汁原味的东西给大家摆出来,这是人类所有严肃的思考。”

丁真的走红则出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理塘县在一个月里,因为“甜野男孩”丁真的视频爆红而成为热搜常客。但丁真的走红也招致互联网的“群殴”,争论的焦点在于:一个素人仅凭借纯真的相貌数次登上热搜,进而获得社会资源的倾斜是否合理。

短视频和直播发展至第四年,外界天真地认为网红的形态已发生变化,网红一词不再有诞生之初略带嘲讽的意味,甚至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新兴职业。如果说罗翔的走红代表了知识类短视频对大众独具一格的吸引力,那么丁真的走红则重新使我们意识到,网红仍然是人设与大众情绪的混合产物。

2019年,李雪琴因短视频隔空喊话吴亦凡等明星而成为行为艺术网红,又在2020年因脱口秀顺利出圈。在自述文章中,她说:“我特别怕因为我的一言一行影响一些人,尤其是未成年的小朋友,我很怕说因为我的一些思维方式影响他们的人生。”

通过短视频和直播,网红影响着公共平台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塑造,比如2020年被热议的凡尔赛文学。外界对网红的关注,一定程度也反映了因焦虑而生的某种渴望:对知识的渴望、对都市生活的渴望……

从这个意义来看,相比丁真,“钟美美”们的走红则更令人耳目一新。鹤岗初中生“钟美美”通过模仿老师、售货员等走红网络,被快手平台的年终总结中称为“以一己之力,把无数老铁踹回了少年时代”。

剧本时代与“楚门的世界”

2020年,10分钟短片《病人》出现在B站上。这是一个颇具讽刺性的故事,一位立志教书育人的年轻人被送往娱乐镇进行改造。在那个被短视频和直播所“控制”的世界里,最好的职业是网红,人最大的梦想是当网红;人们以此目标为生,大街被直播,路人被观看,遭遇的突发事件,也是预先设计好的流量剧本。

《病人》的故事很容易令人想到《楚门的世界》,一座被摄像头直播的人造岛屿,楚门出生在直播现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人生表演,生活被限制,自我意识被剥夺。

一个值得警惕的现象是,短视频和直播正在进入“剧本时代”。如果以直播平台为例,与商家和观众的互动,虚假的观众数量,统统落入到了剧本的设计之中,比如包括辛巴、罗永浩在内的直播带货“翻车”事件。短视频更需要脚本和团队运营,大量MCN机构入驻后,专业打造的“人格化”视频压榨了其他视频的生存空间。

抖音博主“花一寸”用一个三分钟的视频总结了2018年-2020年出现的上百个“抖音梗”,从“反正她都不难受,她都要自由”到“我是霸波奔他是奔波霸”,再到“我就这条街最靓的仔”“塞班,出来”再到“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加油,奥利给”,这些抖音梗往往伴随着重复性的主题和舞蹈,更迭迅速,几乎没有值得留存的价值。

2020年一个值得关注的短视频事件是“假靳东”剧本事件:江西一位年过六旬的女士在短视频平台上结识“靳东”,一度想与现任丈夫离婚。该“乌龙事件”的背后是全网数个假靳东账号,依靠裁剪视频和语录,骗取情感缺失的中老年人追捧和打赏。

另一个蓄意策划的短视频事件则更具伤害性。杭州一位年轻女士在小区门口快递驿站取快递时,被便利店老板偷拍,并编造了“富婆出轨快递小哥”的假视频,因此被“社会性死亡”。这位勇敢的女子最终通过法律手段维护了自己的权益。

剧本化的短视频生态是否会逐步瓦解我们对新媒介的信任仍是未知数,不过《楚门的世界》里的两句台词在今天听来也发人深省——

“什么都是假的,但你是真的,楚门。”

“我们向来接受呈现给我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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