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提督

2021-01-26 11:58鲁柳青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1年1期

鲁柳青

引 子

清代末年,台湾宝岛到处传唱着一首民谣:“说英雄,道英雄,孙家父子显神通,保家卫国举世惊,世世代代记心中……”

孙九,名开华,字庚堂,1838年出生于湖南省慈利县林铺乡石马村一个贫苦的农家,因在家族里排行第九,人称九儿。

孙九从小天资聪颖,诵文过目不忘。五六岁时,村里有钱的孩童都上私塾了,他家贫没钱,不能上学,却又十分羡慕读书,于是每当学堂上课时,他就偷偷地溜到窗边听私塾先生讲课。不论先生讲什么课,他只要听一遍都能熟记在心,并朗朗成诵。

一日,私塾先生要求孩子们完整地背诵刚刚上完的《百家姓》,谁知私塾里的几十个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会背的。

“先生,我会背!”正当众人低头发窘时,趴在窗外的孙九忽然笑着大喊了一声。

众人一听,皆望向窗外。

有人嘲笑道:“孙九,你就吹牛吧!你又没进过学堂,怎么会背《百家姓》?”

私塾先生听到孙九的声音,先是一惊,接着走出门,只见一个衣服破旧、赤着双脚的五六岁小孩站在窗台下,便呵斥道:“哪来的野孩子,滚!别在这里胡闹!”

孙九没动,毫无惧色道:“先生,我没有吹牛,《百家姓》我背得来的。”

私塾先生愣了片刻,语气稍稍缓和道:“你随我来,如若今天你背不来《百家姓》,我就要罚你,但你若背得来,你以后就可以进学堂读书。”

“此话当真?”孙九眼里放光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私塾先生点了点头。

孙九二话不说,走进学堂,学着孩子们平时背书的样子,面对墙壁,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诵起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转眼间,他就顺溜地将《百家姓》背诵完毕,竟是一字不差,一字未错。私塾先生听后又惊又喜,觉得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当即同意孙九免费进私塾读书。

孙九生性好动,常与一些调皮的同窗嬉戏打闹,见有些孩子家里请武师传授武艺,他心里发痒,一有空就跑到别人家的练武场旁偷师学艺,竟然受益匪浅,学了不少功夫。

十岁时,孙九就已经长得异常人高马大。此时,孙父因病去世,家道更加艰难,为了生活,孙母便不让孙九继续上学,将他送到族里一富裕人家当了牧童。

孙九自打当了牧童后,每天把牛往山坡上一赶,不是爬树掏鸟窝,就是去欺负别的放牛娃。那些放牛娃,弱的不敢还手,强的则与他打成一团,但多半是被孙九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这些孩子的父母知情后,纷纷跑到孙九主人家里诉苦,弄得主人隔三岔五地向别人赔礼道歉,心里不禁有些烦了。恰在此时,主人家的母牛产下了一只小牛犊。过了三天,孙九见小牛犊活泼可爱,一时兴起,竟炫耀似的弯起两只粗壮的手臂,抱着小牛犊在禾场上转了三圈,居然连大气也不喘一口,惊得围观的众人连连称奇。可孙九的主人不仅不夸他,反而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如此顽劣,将来肯定会闹出更多的事端,遂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辞退了。

回到家中,孙九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由于孙母的严厉训斥,孙九的野性有所收敛。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在舅父的推荐下,孙九不久便前往一家理发店学理发。

自古以来,对于学手艺,师傅往往是不口授技艺的,只凭徒弟在一旁观看。不到半月时间,聪明的孙九就练出了一手精湛的剃头手艺。

一日,理发店里来了一位武师打扮的粗壮大汉。这人满脸虬须如猪鬃一样竖着,进门就冲孙九的师傅说道:“我找了三个理发师剃这把胡子,他们却没有一个能剃掉一根,反而将他们的剃刀给弄缺了口,你敢不敢帮我剃?”

孙九的师傅剃了一辈子的头,什么胡子没见过,什么胡子没剃过?但今天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的胡子硬如钢针,连剃头刀都奈何不了,便知道此人的胡子绝不好剃,赶紧拱手推辞道:“实在对不起,在下手艺不精,您还是另找一家剃吧。”

谁知一旁的孙九却道:“师傅,我可以试一试!”

那人瞥了孙九一眼,不屑道:“你小小年纪,却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剃不掉,如何?”

孙九道:“若是剃不掉,我甘愿从您的胯下爬过去!”

那人一听,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是要学韩信啊,有种!好吧,就冲你这一点,我让你试试。”

孙九大喜,出门爬上一棵皂角树,摘下几个皂角,回来熬了一盆热水,将师父家里的半瓶醋倒了进去,然后给壮汉洗了胡子。接下来剃须,孙九用左手拇指和中指紧紧地按住汉子的太阳穴,而用食指戳住他的印堂穴,如钳子一般。汉子头上的三个穴位被封住,暴躁的肝火骤然下降,精神也随之松弛下来,他直竖挺立的胡须也渐渐变弯变软了。孙九见时机成熟,马上挥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一会儿就将汉子的一脸胡子剃了个精光,再看那剃刀,刀口依然锋利,毫无损坏的迹象。这个封穴降躁去火法,也只有像孙九这样会武功的人才使用得好,一般的理发师即使懂得也未必会用。

那漢子摸着自己光洁的脸庞,惊奇地盯着孙九,赞许地说道:“真没想到,我这把犟胡子,今天居然碰到了神刀!小子,你真是了不得啊!你是怎么剃掉的呀?”

孙九呵呵笑道:“这个很简单啊。我母亲为了养活家人,经常接些浆衣补衫的活儿回来做,遇着那些不好洗的硬茬子,她便用皂角水和着醋水来洗,效果非常好。所以我用了同样的法子。先浆洗您的胡子,然后再封穴,使您轻松下来,自然就剃好了。”

那汉子不禁对他啧啧称赞。“神刀孙”的美名也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县。

由于年少,孙九还没完全脱去孩子气,有一阵子迷上了听鼓书,每次进城剃头,他总将剃头挑子摆在古石拱桥边的茶楼旁,没人剃头就钻进茶楼里听人说书。有一次,说书艺人绘声绘色地讲《薛仁贵征东》,孙九听得入了神,有人喊他剃头,他也不理会。晚上,孙母见儿子出去一整天没挣到一文钱,问明情况后,真是又气又恨,便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要他今后不得三心二意,必须踏踏实实地挣钱补贴家用。孙九当面答应了母亲,可一到茶楼,剃不了三个头,说书人鼓板一响,他的两只脚就鬼使神差地被牵进了茶楼。两年间,孙九听完了《岳飞传》《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等多部古代英雄大书,幼小的心灵渐渐萌发了当兵打仗当英雄的念头。

孙九摆摊剃头的茶楼外有家赌场,每天打麻将、推牌九、摇骰子的人在那里聚集,甚是热闹。没书听的时候,孙九有时也会跑进赌场里看热闹。等到了十五六岁时,他见那些会赌的人轻轻松松地将别人的银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便动了赌博的心。很快他坐上了赌桌,一开始赌得倒是不大,但他运气极差,经常输多赢少。他不服气,非要回本,结果越输越多。剃头的钱输光了,他又跑回家,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去当了,继续赌,结果,他不仅将自己的剃头担子抵了赌债,家里人甚至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他的哥哥和弟弟见他如此败家,先后离家出走,流落他乡,只剩他和母亲在家里饥一餐饱一顿地捱日子。

1855年冬,孙母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孙九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身上也没有一文钱,如何安葬母亲都成了难题。思来想去,他决定向自己的舅父求援,可舅父因他一向不成器,败业败家,早与他家没了来往。然而,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也顾不得羞耻,便厚着脸皮跑到舅父家,向舅父一家哭诉。

本已生病的舅父听说妹妹离开了人世,悲不自胜,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将孙九臭骂了一通。但骂归骂,舅父还是拿出了五锭银子交给孙九,让他拿回去给他母亲买口棺材安葬了。

孙九感激涕零地接过银子,向舅父磕了三个响头,赶往家中。途经一集市时,孙九见一小饭店里正聚着一群人在赌博,那吆喝的声音直撩拨得他心动手痒,他暗想:我何不趁机去赌它一把?若能多赢几锭银子,就能将母亲的丧事办得更加风光些,也好让那些平日里瞧不起我的人闭嘴。主意已定,他闭上眼睛祷告起来:“财神爷啊财神爷,求您今天给我好运,我若是赢了钱,定为您老烧炷高香!”

祷告完毕,他怀着必赢的信念大踏步走进了赌场。不一会儿,那五锭攥得热乎乎的银子,眨眼间就输了个精光。

出了赌场大门,两手空空的孙九心乱如麻。没了钱,如何为母亲买棺材?再回去找舅父讨要,他非但不会给,肯定还会送上一顿痛骂。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返回村里找族人借钱。族人听说孙九将自己舅父送给他葬母的钱都输了,怕他拿了钱后再去赌博,就都借故不借钱给他。借不到钱的孙九站立在寒风中,身心都凉透了,真是悔不当初!可后悔已晚,输掉的钱回不来,而母亲还得安葬。他沮丧地回到家中,跪在母亲的遗体前,流着泪说:“母亲啊,不是孩儿我不孝,只怪老天爷不长眼,弄得我身无分文!唉,不孝孩儿今天只能如此了,望您在九泉下安息,保佑我将来有个出头之日,他日一定再行迁葬!”原来,走投无路的孙九想到了一个叫郝家山的地方,遂决定将母亲的遗体草葬在那里。

孙九以前听大鼓书时,听说书人讲,大清降將吴三桂在云南起兵造反后,曾率领大军经过郝家山。吴三桂骑在高头大马上,仔细观察了风光秀丽的郝家山,饶有兴趣地对手下人说:“这个地方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如果有人死后葬在此地,且位置葬得正,其后人不是王侯就是将相。”这话是真是假,孙九也不知道,但此时的他已无路可走,便选择了相信。

等到夜深人静时,孙九背着母亲的遗体,一手提着一捆稻草,一手拿着一把挖锄,顶着风,冒着雪,向郝家山中走去。郝家山山高坡陡,枯草遍地。孙九漫无目的一步一滑地往山上爬着。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他脚下踩松了一块石头,便一下跌倒在一个水凼里。这地方,孙九小时候曾在此放过牛,以前一年四季都积有水,现在却干涸了。孙九爬起来,心里一动:莫非这里就是母亲的归宿地?

思忖了半天,孙九就挥起挖锄,扒开积石,挖出烂泥,将水凼扩大挖深,然后用稻草裹住母亲的遗体埋入其中,上面再厚厚盖上一层黄土。埋葬完,他想到身为人子,却不能为母亲的亡灵烧张纸钱,燃一炷香,实在愧疚,便围着坟堆走了三圈,然后“扑通”跪在坟头拜了三拜,眼中含泪道:“母亲,望您大人大量,原谅不孝孩儿的不是!从此以后,孩儿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说完放声痛哭起来。山野冷夜之中,那悲号之声伴随着呼呼的北风,在山谷里回旋激荡,愈显悲怆凄凉。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才跌跌撞撞地下山回家。

腊月三十,家徒四壁的孙九正在家中啃红薯过年,家里虚掩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九哥,新年好啊!”一瘦高青年一阵风似的进来,向孙九拱手作揖。

孙九抬头一看,见是邻村放牛伙伴胡俊德,便苦笑道:“好个屁啊!我正坐家里发愁呢,再过几天,家里就要断粮了,连红薯都吃不上了。”说着,他从火塘里扒出一个烤熟的红薯递给胡俊德,“兄弟,这大过年的,我也没什么东西招待你,你就将就着吃个烤红薯吧!”

胡俊德嘻嘻一笑,说:“九哥,我就猜到你是一个人在家,过年也没什么好吃的,所以特地从家里带了点儿鱼肉酒菜过来,我们哥俩聚上一聚。”胡俊德边说边坐在火塘边,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只小竹篮,揭开了上面蒙着的布。竹篮里放着的竟是一条炸鱼、一碗豆腐烧肉、一碟花生米、一盘竹笋丝,外加一壶酒。

孙九闻着阵阵扑鼻的酒肉香味,心里顿时醉了,他十分感激地对胡俊德说:“兄弟,真是谢谢你!你到我家里来作客,本该我招待你的,你却带酒菜过来给我吃喝,真是惭愧啊!将来等我有了出头之日,我一定大鱼大肉地招待你!”

胡俊德拍了拍孙九的肩膀,说:“九哥,不要客气,来,我们兄弟二人今日就一起喝个痛快。”

“好!好!”孙九连连点头道。

二人随即摆开酒菜,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胡俊德放下酒杯,关心地问孙九:“九哥,现在你已是孤身一人了,日后有何打算?”

孙九有些激动地说:“男儿当自强!天地这样宽,这穷山沟里,我是出不了头的,看来还是要到外面去闯一闯。听说湘江打仗正在四处招兵,我就不信我孙九混不出个人样来!”

“九哥有志气!这穷山沟里确实混不出什么名堂,九哥若真的要出去闯天下,小弟愿意随你前往!”

“我孤身一人,两个肩膀扛一颗头,人走家也走。可你有爹娘,他们能放你走吗?”

“俗话说,儿大爹难管,我立下了志,谁也管不了!”

“好,有种,像我的性格。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来,干杯!”

二人心潮澎湃,将酒杯碰得叮当响。

正月初十,孙九和胡俊德各自背着一小布包,走出了家门。他们来到澧水河边的码头,以撑船拉纤抵船费,让船家将他们带出了贫穷的山沟。

咸丰初年,因朝廷腐败,西方列强侵扰,江南江北民不聊生,广西桂平县金田村便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起义军号“太平军”。太平军发展迅猛,很快从广西进入湖南、湖北、安徽、江苏等地,并于咸丰三年二月攻克南京,改名天京,在那里建立了太平天国政权,与大清朝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为了扑灭农民起义的烽火,咸丰帝诏令在家乡守孝的曾国藩,以“湘乡练勇”为基础,抽调各县勇丁成团,后又招募新兵,创办了“湘军”。其时,曾国藩手下大将鲍超正在岳阳及周边地区张贴告示征兵,打算组建一支“霆军”。

一到岳阳,孙九与胡俊德就碰上了曾国藩的湘军招募新兵。两人一见征兵告示,欣喜若狂。于是,他们找到城隍庙旁设立的招兵驿站,报名参军了。

入伍后,孙九改名孙开华。他被安排在鲍超的霆军陆军六标统后营当了一名伙头兵,胡俊德因为会游泳,被选到霆军水兵营当了一名水兵。自此,二人分开从军。

不久,孙开华所在的霆军,在统帅鲍超的率领下,分水陆两路,出洞庭,在长江中游湖北武昌至江西九江一带,以及江北的蕲黄广等地,与太平军、捻军等展开了鏖战。

前线战事吃紧,作为伙头兵的孙开华却只能留在后方军营,干着挑水、劈柴、做饭的活。不能上战场拼杀,他像一头困兽,日日烦躁不安,只能让手中的菜刀切得更快,让斧头砍得更沉更猛。

一次,鲍超的霆军被李秀成的太平军打败,领兵将领急令后卫营人马全部上前线支援,孙开华终于有了首次参战的机会。当他走上战场,看到那些穿着黄色衣裤、裹着黄巾、飘着长发的太平军疯狂冲杀过来时,不明就里地问伍长:“敌人是些什么人?”

伍长也没多想,回道:“是一些犯上作乱的长毛贼!”

“犯上作乱!”孙开华这下懂了,鼓书艺人讲过,那些犯上作乱的人,就是反对朝廷的人。于是,他挥起手中的斧头,勇猛地迎向那些长毛贼。

可兵败如山倒,由于霆军败退,如鸟兽散,太平军锐不可当,孙开华纵有天大的杀敌决心和本领,却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在劈倒一个长毛贼后,他也随着溃兵逃离了。

战后,孙开华多次向伍长提出要上前线,但伍长却不答应,还嘲笑他说:“你就是个烧饭的,凭你那点儿功夫,上去就被敌人砍死了!”

孙开华受此奚落,也不好顶嘴,只得暗下决心,提高自己的杀敌本领。自此以后,每当空闲时,他就会拿出刀枪独自苦练。

这一年,鲍超的队伍移师蕲水。为了守护蕲水城,鲍超在四座城门楼上各架设一门水桶般粗的火炮。

适逢端午节,军中放假,将士们从中午一直吃喝到晚上,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

晚上月黑风高,酒足饭饱后的孙开华,不知怎么感到肚子很不舒服,就三番五次地往茅厕里跑。当他第六次从茅厕里出来时,城中已敲了三更梆。他怕又要进茅厕,索性不回房睡觉,就偷偷地摸到城门楼上,隐隐约约看到城门外有人影。他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向那门火炮走去。他见那些守炮的士兵都已酣然入睡,就围着那门火炮这里瞄瞄那里摸摸,瞄完摸完,不知道哪根神经兴奋了,他居然倚靠着大炮,掏出草烟和打火石,准备打火抽烟。当两块火石在手上碰动时,突然火星四溅,其中一颗火星竟掉落在火炮的导火索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城摇。炮声惊醒了守城士兵,他们皆大惊失色,赶紧将孙开华捉住。

这一炮也惊醒了在城中帅府酣睡的都统鲍超,他慌忙爬起床,对卫兵喊道:“快去查查,是谁在放炮?”

不一会儿,卫兵回来了,向坐在大堂上的鲍超禀报:“都统大人,刚才那一炮是这个胖子放的。”只见孙开华被两名士兵绑了进来。

一向治军严谨的鲍超,拍着桌子大喝了一声道:“把他推出去斩了!”

醒过神来的孙开华自知罪责难逃,可又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实在冤枉,就急中生智,双腿一跪,倒头跪拜道:“都统大人,您怎能不问清情由就要杀了小人呢?小人有话禀告!”

“你私自放炮,还有何话可说?”鲍超怒眼圆睁,手指孙开华道。

“都统大人,小人起夜小解,不意间听到城外有响动,爬到城楼一看,竟是敌人来偷袭,我来不及喊人,就大胆地放了一炮!大人,我这样做并非私自放炮,请您明察,千万不要误杀了好人啊!”

“真有此事?来人,出城去给我查看!”鲍超将信将疑道。

不一会儿,前去查看的人跑回来向鲍超禀报:“都统大人,东城门外真的有被火炮击毙的三百余名长毛贼的尸体。”

“啊——”孙开华一听,顿时愣住了。他本来是为了保命编瞎话,没想到还成真的。

原来,驻扎在蕲水城东面五十里外的太平军将领李秀成,探得城中霆军放假过节,估计城中守备松懈,就派出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带着云梯等,准备三更天偷袭蕲水城。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那些太平军摸到离蕲水城东大门不远处时,“轰”的一声,一颗炮弹竟在他们身边炸响,太平军顿时死伤了一大片。那些侥幸活命的,以为城中早有防备,吓得赶紧往回逃窜。

鲍超听说孙开华一炮打死了三百多名长毛贼,先是大惊,接着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孙开华不明就里,壮着胆子问:“都统大人,您还要治小人的罪吗?”

鲍超停住了笑,正色道:“你立了大功,一炮保住了蕲水城,何罪之有?你非但没罪,本都統还要奖赏你!”

“谢谢都统大人,奖赏小人就不要了,只求大人将我由伙头兵调到前大营,好让我报国杀敌!”

“哦,你原来是个伙头兵!”鲍超这才仔细端详孙开华,询问了他的姓名及参军的详细情况后,感慨道,“像你这等有胆有识的青年,当伙头兵实乃浪费!从今天起,你就到本都统身边当个校卫吧。”

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见本部人马偷袭失败,损兵折将不少,不禁又气又恼,立刻披挂上马,率领大军,击鼓鸣号,向蕲水城杀来。

探马慌忙驰入帅府,将消息报告给鲍超。本就骄横傲慢的鲍超,此时正在为孙开华一炮获胜而高兴,虽然闻报,却不慌张,反而呵斥面带惶色的探子道:“休得惊慌,败兵之将,有何可怕?走,上城楼看看!”

众将随鲍超登上东门城楼,只见城外太平军铺天盖地,旌旗蔽日,呐喊声如潮,鼓角震天,其势甚猛。阵前一员猛将正是李秀成,他手提长枪,胯下一匹白马,指名道姓要鲍超出城迎战。

鲍超按捺不住,正要出战,他手下一名副将名叫马彪,拦住他道:“败兵之将,何劳主帅出马,末将愿去取他的首级回来!”

鲍超也没多想,对马彪点了点头。马彪得令,带领人马冲出城门,他也不通名报姓,挥舞着大刀,直奔李秀成而去。

李秀成见对方来势凶猛,也不搭话,一挺长枪,迎了上去。二人战了数十回合,李秀成突然虚晃一枪,拨马就走。

马彪不知是计,催马紧追。突然,李秀成回马一枪,将狂奔的马彪刺落马下,再一用力,结果了马彪的性命。接着,李秀成驱兵杀了过来,将马彪带出城的清军杀得丢盔弃甲,只有少数几个逃回了城内。

鲍超见了,顿时气得怒发冲冠,立刻提枪上马,率领大军冲杀出城,与太平军展开了一场恶战。鲍超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毫无顾忌,左冲右突,不承想竟陷入了太平军的重重包围。但鲍超依旧不惧,到处寻找敌主将李秀成,企图单挑。李秀成何等精明,他早听说鲍超是员猛将,便令手下几名副将与鲍超进行车轮战,待他体力不支时,自己再出手。

鲍超虽说勇不可当,但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几番拼杀下来,他已经喘得厉害,只好且战且退。

李秀成见了,赶紧挥动手中的令旗,驱动军马掩杀过去。霆军一见主将败退,立刻崩溃,纷纷落荒而逃。鲍超由于慌不择路,胯下黑马竟陷在了沼泽之中,一时动弹不得。几个追上来的太平军士兵一拥而上,用枪猛刺,鲍超左支右绌,身中数枪,险些落马。

万分危急之时,只见孙开华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挥一把三十多斤的大砍刀,闪电般冲杀过来,连着砍倒太平军数人,然后用力架开正刺向鲍超胸前的一把长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鮑超的长枪,大喊道:“都统大人小心!”然后猛一使劲,将鲍超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接着,孙开华让鲍超骑上自己的枣红马,自己则大喝一声,横刀砍向扑过来的太平军士兵,好让鲍超逃走。

那些太平军士兵早被孙开华的神力惊住,此时又见他拼命护主,势如长坂坡前的猛张飞,哪个还敢上前接战,遂纷纷退走。

那边,城内的霆军援军已经杀出,李秀成的队伍顿时乱了阵脚。鲍超见机会难得,不顾伤痛,振臂高呼,和孙开华一起,掉头杀向太平军。最终,李秀成率余部仓皇后退,霆军转败为胜。

这次战役,鲍超对孙开华更是刮目相看,重奖了他白银千两、锦缎五十匹,同时还禀告湘军统帅曾国藩,举荐他当上了霆军中营千总。

不久,按曾国藩、胡林翼、李鸿章等人制定出的作战方案,孙开华在第一路军多隆阿、杨载福、鲍超等人率领下,沿江东进,围困安庆。一路上,孙开华一手高举“霆军”大旗,一手挥刀,战斗在最前列,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攻城拔寨,每战必胜。

1862年,攻下江西郡县。孙开华因功受到曾国藩重赏,擢升为游击,随即转战皖南,连拔宁国、泾县、句容波金坛,居功最显,迁升为副将,诏号“擢勇”。

1864年,曾国藩督湘军和淮军攻破南京并扫清太平天国残余。1865年,苏浙平定,残余太平军集结江西,霆军助援,孙开华任开路先锋,一路斩关夺隘,捷报频传。次年又因嘉应州大战之功,他又被同治帝诏授漳州总兵。

然而,南边的太平天国灭亡了,北边的捻军又迅速发展起来。1867年,捻军张宗禹部十五万余人被李鸿章率领的二十余万人马追剿到湖北的大别山区的麻城、安陆等地。湖北巡抚曾国荃急报李鸿章,令漳州总兵孙开华率兵援战。

孙开华接到命令后,率领配有洋枪洋炮的五千大军,驰援湖北,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在其他队伍的配合下,将张宗禹的一万多骑兵逼进了安陆城。面对这一万多铁骑,孙开华深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没有采取急攻急破的战术,而是将安陆城团团包围起来,并在城周围挖开一道丈许宽的壕沟,同时四处张贴文告,施行坚壁清野,他要将这群凶猛如虎豹的捻军困死在安陆城里。

张宗禹是淮北平原人,咸丰帝坐殿时,天下大乱。他随涡河边的捻首张老乐起义反清,人称“小阎王”。当太平军与捻军联合后,因功被洪秀全封为“太平天国御林真忠扳国石天燕”——梁王,统帅西捻军。

张宗禹站在城楼上望着那一道深壕,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凉意,觉得孙开华没有采用曾国藩惯用的跟着屁股追的打法,这种圈围坚壁清野的战术,使他的铁骑无法施展雄风。但张宗禹也不甘这样被孙开华困死,他知道士兵们要吃粮,马也要草料,这样断了粮草,城里能维持几天?于是,张宗禹挑选了几批善骑猛战的将士冲杀出城,可刚冲到深壕边,就被孙开华的一排洋枪击倒一大片,一些受惊的马也纷纷坠入深壕,剩下的连忙逃进城,再也不敢突围了。

安陆城被围困了半个多月后,外无援兵可救,内无粮草,捻军将士们开始宰杀坐骑充饥,马杀完了,实在饥饿难当,就挖鼠洞抓耗子捕蟑螂。大街小巷出现了饿死的人,尸体横七竖八,臭气难闻。捻军军心动摇了,有的人开始偷偷溜下城,向孙开华的队伍投降。

孙开华通过这些投降捻军了解到城内的情况后,立刻组织大军向安陆城发起猛攻,很快攻破安陆城。在混战中,除张宗禹少数人冲杀出逃外,大多数连刀枪都无力举起的将士只能躺在地上被宰杀。孙开华没有采取残酷的屠城手段,而是明令将士,对那些无抵抗能力的捻军网开一面,免死。

捻军的精锐队伍在安陆城被重创后,战斗力大大削弱,不久,那些残余队伍都被清军剿灭。孙开华因安陆智破捻军万骑,功劳显著,被西太后赐号“擢胜将军”,仍回漳州镇守。

刘铭传对孙开华的排兵布阵,工事修筑,火力配备都感到满意,不过,孙开华还是流露出守岛保台的担忧,说:“刘大人,守土保疆,我们做臣子的,义不容辞,万死无憾!只是台湾孤悬大海,远离大陆,一切军需物资都靠大陆海上运输提供补充,一旦真的爆发战争,敌人封锁海道,我们就困难了。这也是我感到担忧之处。”

“是啊!”刘铭传听了,环视了一眼茫茫大海,又举目向西沉吟片刻,忽然口中朗朗吟诵出,“战伐未曾动干戈,操持谁为定前程。无家士卒何依念?存亡身心共岛生。”

刘铭传吟罢,神态凝重地对孙开华说:“环境如此,将军也不必多虑,关键在于振奋精神!从整个战略上来看,我俩不能合兵一处,打算由你驻守沪尾,我镇守基隆。法寇若果真进攻台湾,此两处港口必是首当其冲。”

“大人分析得很对,末将也有此想法。”孙开华既佩服刘铭传豪迈的诗才,也很赞同他的这种安排。

就在刘铭传与孙开华积极谋划台湾守岛防务时,法寇远东军的司令孤跋刚刚偷袭了马尾港,给福建海军以重创。但由于福州沿海军民在左宗棠的统率下,齐心协力,奋勇抗击,迫使孤跋的舰船无法靠岸,只能在海面上游弋。然而,在中国海岸线上碰得头破血流的孤跋贼心不死,他那双狼一样贪婪的绿眼睛,又死死地盯在了台湾宝岛上。于是,他与副司令利士商量掉转船头方向,率领八艘军舰,气势汹汹地直奔台湾的军事重地基隆和沪尾杀来。

沪尾是台北的一个重要港口,它既是与大陆通商的码头,又是一个军事重镇,是守卫台北的门户与屏障。郑成功据守台湾时,就在这里建筑有坚固的城堡和炮台,战略地位尤为重要。此地一旦被敌人攻破,敌军就可长驱直入攻占整个台北地区。

孙开华深知沪尾的重要性。自登岛后,他就派副将胡俊德率三千兵勇驻守在此。沪尾石城如一只褐黄色的雄狮,高昂着头,以一种欲腾冲扑的姿态匍匐在河山之间。高大厚实的城墙在逶迤起伏的山梁巨崖上伸展开,宛若一条跃跃腾飞的巨龙,又仿佛是一条巨大的锁链,牢牢地锁住海岸。

孙开华抵达沪尾,一安顿好,就让胡俊德到防区各处巡查。

晚间,孙开华登上西城门楼,凝视着眼前苍茫的大海,思绪纷飞。他想到了眼前没有刀光剑影的美丽祥和,想到了当年葡萄牙和荷兰侵略强盗在这里攻打的枪炮声,或许也想到了当年郑成功,从这里攻上台湾,驱走侵略者,收回台湾主权的厮杀声……

“九哥,法寇真的会进攻台湾?”胡俊德见孙开华沉思不语,忽然冒出一句。

孙开华收回思绪,盯着胡俊德,说:“你怎么有这种想法?法寇野心很大,我们备战抗敌的思想丝毫不能放松,何謂有备无患,方能百战百胜!”

“九哥说得是,小弟铭记在心。”

“海上的探子回了吗?”

“还没有。”

孙开华又移目向大海上扫了一眼,接着道:“兵力布防得怎么样了?”

“码头驻守了水兵一个营,东南两个炮台上也各驻一个营,机动兵一个营,其余的驻守城池。”

“这样安排很好。我带来的一千团练乡勇,也交由你安排到各处,以增强力量。”

孙开华和胡俊德离开城门楼,一边说着,一边向南巡视过去。

这日,当孙开华登着石阶,准备爬上城外北边,离海岸不足百米的龟王山去巡视时,忽然,有一传令兵飞马驰到,滚鞍下马,单腿跪下,急急忙忙向孙开华禀告道:“孙大人,小的奉巡抚刘大人令,前来传报,法寇远东军司令孤跋前天率舰船向基隆发起进攻,被守军击退后,改朝沪尾方向驶来,望孙大人速速作好迎战准备。”

传令兵刚走不久,码头水军营也飞奔来一海上的探子,禀告说沪尾北部海面上发现有法寇军舰活动。

孙开华接连得到敌情消息,并不感到惊讶,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觉得浑身一阵热血奔涌,冲胡俊德说:“速传令各营地进入战备状态!”

顿时,沿海响起嘹亮的螺号声。孙开华疾步登上炮台,见士兵们已在几门大炮边各就各位,严阵以待,甚感欣慰。

“快看!北边那个小礁岛后出现了船队。”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孙开华从营佐赵飞雄手里接过长筒望远镜,对着那方向仔细望去,发现有八艘挂着法兰西帝国旗帜的军舰,正在波涛中向这里驶来。他放下望远镜,返身冲着面前肃立的将士,激愤地说:“各位将士兄弟们,法寇马上就要来攻打沪尾了,现在是我们报效国家,尽忠于朝廷的时候。我们要奋勇杀敌,坚决保卫沪尾,保卫台湾!”

“誓死保卫沪尾,誓死保卫台湾!”将士们视死如归,一个个立刻振臂高呼起来,洪亮的声音如雷霆在海空上滚动,如海啸在澎湃。

孙开华见将士们的士气调动起来了,他朝赵飞雄说:“搬把椅子来,我今天就坐在这里亲自指挥。”

“大人,这里危险!”

“你们不怕危险,我岂可避开危险!就这样。”

亲兵很快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炮台左边临崖处。崖壁上一棵挺拔苍劲的松树,枝繁叶茂,如同撑起的一把巨伞。孙开华一手扶着椅把,一手拿着望远镜伸向海面。

法寇孤跋的军舰越来越近,平静的海面上,仿佛是几条巨大的鲨鱼从海中冒出,肆无忌惮地在港湾里横冲直撞,他们凭着先进的战舰和火器,全然不把清军放在眼里,一副骄横傲世的样子。

孙开华望着这群耀武扬威、猖狂无忌的法寇,气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当法寇军舰闯入清军火炮的有效射程区域,孙开华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他猛地站起身大声吼道:“给我瞄准开火!”

顿时,两个炮台上的几门大炮,一齐喷射出愤怒的火光。孙开华想以先发制人的战法,打击法寇的嚣张气焰,然而这些炮弹倾泻在法寇钢质坚固的军舰上,只是闪现出一团团的火光,仍然无损。当法寇惊慌一阵后,马上开起所有的火炮,全速向岛岸冲来。

炮台上,沿海岸的防守阵地上,火花四溅,枪弹声如暴风骤雨。一排排手握大刀、长矛的清军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被击倒在血泊中。

突然,法寇的一颗炮弹呼啸一声,落在孙开华的坐椅前。周围的士兵惊得急呼:“孙大人,快躲避!”可孙开华像没听见似的,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铁塔般稳站在那里。那颗炮弹冒出一股白烟后,就不声不响了,变成了“臭蛋”。

“好险呐!”

将士们为孙开华临危不惧的精神感叹,同时也受到这种精神的鼓舞,奋勇挥刀挺枪向爬上海岸的法寇杀去,但还没等他们冲上前,就被法寇的火枪击倒。

孙开华又痛心又悲愤,恨自己的队伍武器太落后了。这种战法,只是拿将士的生命去送死!孙开华急令胡俊德说:“法人善火器,吾人善技击。为减少伤亡,将军速将队伍化整为零,编成‘麻雀队,五、十人一队,利用树林和苇丛作隐蔽,伺机接近法寇,使他们的火器无法施展,我军方可取胜。”

胡俊德也觉得这办法好,就挑选三百精兵,分成若干小型战斗队,手握大砍刀,带头利用地形地物,从四面八方靠近爬上海滩的法寇洋枪队。

法寇洋枪队立足未稳,胡俊德即挥着大刀,出其不意地领着三百精兵,猛然跃出向那洋枪队砍杀过去。

短兵相接,法寇的洋枪施展不了威力,纷纷被那飞闪的大刀砍倒,吓得那些剩下的人,连爬带滚地奔上小船逃回海中的军舰。

法寇岸上的进攻终于被打退了。然而,当胡俊德挥着大刀,冲进敌阵,一连砍杀法寇数十人追到海边时,他却不幸被一颗敌弹击中,只见他踉跄几步,单腿跪下,将手中的刀插进沙土,瞪圆眼睛,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一座石雕。

孙开华得到胡俊德为国捐躯的噩耗后,飞身赶到海边,见胡俊德依然那副浇铸式的威武神态伫立着没有倒下,鲜血染红了战袍,也染红了一片沙地。

孙开华为痛失一位战将而悲恸,为痛失一位患难与共的义弟而伤心,更为他这种保卫台湾、死不瞑目的神态而激动,他一下冲过去,先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然后放声号哭道:“小弟,去吧,九哥来送你啦!当年咱俩岳阳投军,发誓保家卫国,效忠朝廷。今天你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就放心去吧!你未竟的事业,我们会为你扛起!”

周围的官兵们也一齐跪下,大声悲恸地吼着说:“胡将军,你放心去吧!我们就是战斗到最后剩下一个人,誓死也要守住台湾!”

孙开华连忙将胡俊德的两眼抚合,亲自为他脱下染满鲜血的战袍,用海水洗净他的身子,用一条白布包住他的伤口处。随后,他抱起胡俊德的遗体,泪流满面地、一步一步地向那座苍翠的龟王山走去。他要将胡俊德和这次战死的几百名士兵安葬在龟王山上,让他们的灵魂陪伴他指挥战斗。

海风刮起来了,如泣如咽;海涛掀起来了,如诉如歌。

一连几天,法寇孤跋连续向沪尾发起攻击,但一次次都被孙开华率领的守岛官兵浴血奋战后击退,可自己的兵力也损失很大。

台湾,远隔大海。岛上的战况不能及时传到大陆,没有援兵,巡抚刘铭传可以调补团练乡勇,但没有弹药,就只有叫苦不迭道:“岛上不能生产,全靠大陆提供。基隆也所剩无几。派出几次回大陆求援的船,在海上都被法寇击毁。难,难!”

孙开华了解这个难处,也理解刘大人叫苦叫难的心情。同时,作为台湾行省总兵,也有为巡抚大人排忧解难的职责。孙开华认为决不能坐以待毙,应速派人回大陆求援。只是,台湾海峡航道已被法寇封锁,派谁去呢?谁敢去冒这个险呢?

正当孙开华犹豫难决时,长子孙道元站出来说:“爹,孩儿愿回大陆求援报信!”

“你?”孙开华迟疑了片刻,“你敢?你行吗?”

“孩儿若不敢,当年为何要跟您来台湾守岛保国?现在岛上出现了困难,我就要挺身而出报效朝廷!这几日,我结交了几位渔民朋友,学会了驾船和泅水,只要我找他们帮忙,一定会回到大陆的,您就放心吧!”

“你还只有十七岁,爹能放心吗?”作为父亲的孙开华,绝非是铁石心肠,那份亲情牵动着他。

“爹,十七岁正当风华正茂。您当年不也是十七岁出来从军报国的吗?”

孙开华被儿子孙道元问住了,又见他意坚志决,就同意了。

这天下午,在离沪尾南二十里处的一个小海湾里,孙道元一身渔民打扮,登上一条隐藏在这里的渔船。船上有三位与孙道元年纪相当的渔民,驾船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是三个渔民的父亲。人们管他叫阿公。

船要开航时,孙开华飞马来到岸边,朝立在船头上的孙道元说:“道元呀,这次回大陆求援報信,全指望你了!见到钦差大人,若求不到援兵,一定要带回一批弹药。”

“爹,您放心吧。孩儿决不会辜负您的嘱托,也非常感谢!”

接着,孙开华向阿公拱拱手说:“老人家,这次劳烦你们全家冒险送我儿回大陆求援,我孙开华深感愧疚!”

“孙将军,守台保台,是岛上军民义不容辞的责任,何言劳烦。这次能送贵公子回大陆求援,也算是有幸为大军出一份力,您就放心吧!”

“那就拜托了!”孙开华又拱拱手道。

渔船挂起了帆,离开了小海湾,驶向了茫茫大海。孙开华目送着,直到那船变成了一个黑点才回去。

为了避开法寇军舰的海上封锁,阿公的船没有航行正常的航道,而是将船先向西南方向行驶三十余里后,再向西北斜插过去。这种行驶方法虽然要多花半天的时间,但比去硬闯正常航道更安全。

阿公这样筹划着,行进着。然而,茫茫的大海上,气候变化无常,说变就变。当太阳西下,星星开始亮起眼睛时,刚才还是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大海上,突然刮起了狂风,卷起了浓云,掀起了巨浪,如一锅热粥在沸腾,又像千军万马在厮杀。

“快落帆,快落帆!”阿公吼叫起来。他的三个儿子手忙脚乱地落下帆,他却死死地抱着舵棍,不让船体翻侧,任凭巨涛把船托上浪峰,又抛向深谷。

孙道元是第一次在海上遇到这样的大风大浪,虽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但目睹着身边树林般层层涌起的白色浪峰,耳听着四周阵阵龙吟虎啸般的涛声,那颗咚咚直跳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在船上,而是在空中飘飞。他眩晕、呕吐,但他的神智却让自己的双手像那三兄弟一样,死死地抱着桅杆的底部。

骤然,头顶上滚过一阵炸雷,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像无数小石头砸在他的身上,雨线像鞭子在抽打着他的躯体。他眼睛发涩,口里发苦,身子发痛,但他努力地强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雨住了,海面又恢复了平静。刚才乌云满布的天空,又挂起了一钩西沉的残月和闪闪烁烁的星星。

好在小渔船没有倾翻,现在却不知被海风海浪推到了什么地方。四周一片朦胧,阿公只能凭着他的经验,凭着西北空中的北斗七星的位置,掉转船头,判断行船的方向。

帆又挂起来了,船儿在海面上轻快地滑动着。孙道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到船舱里,与那三兄弟换上干衣服后,就歪在舱里打盹。

西沉的那钩残月刚消失不久,正迷迷糊糊的孙道元猛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身子飞了起来,接着又重重地跌落下来。

海上,法寇孤跋的火器虽然厉害,但他们几次攻上海岸与清军的短兵相接,就失去了优势,反而被清军的游击战,勇猛拼杀搏斗打败,气得绿眼直翻,满脸胡须乱抖,就不派兵上岸,只是命令他的士兵朝清军炮台和沪尾城猛开炮,放排枪。

在两军对射中,清军有限的弹药,已消耗得所剩无几,兵力也损失很大。孙开华面对两军对峙拼枪炮的打法深感忧虑,急忙将炮兵营佐赵飞雄召来说:“再不能与法寇拼弹药了,他们弹药充足,武器精良,拼不过。”

“我们总不能由他们打吧!”

“还击还是要还击,可要想办法省着点儿。同时,我们还要想个办法消耗法寇的弹药。你想,法寇现在弹药充足,只有消耗了他们大量的弹药,他们的补充就会出现问题。我们就可以开展短兵作战。”

“那能想出什么办法?”

两人都默不作声了。

这时,正给二人沏茶的仆人杨明禄小心地插话道:“老爷,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当年围剿捻军时,有天晚上,捻军将一些木头菩萨穿上捻军衣服,放在木排上,顺着黄河漂,引着我们的火枪队沿着堤岸开火射击,天亮后才发现真相,结果捻军一个冲杀突围跑了。”

“记是记得,但沪尾城哪有那多木头菩萨。”

三人又沉默起来。

不知是情绪烦躁,还是因天气热,孙开华忽然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来,往桌上那个陶筒帽座上放时,脑海里倏然跳出一个念头,急忙转身冲赵飞雄高兴地说:“有办法了!速派人将全城的陶瓷罐都买来。”

第二天五更天时,海面上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淡水河边,孙开华指挥兵士们将数千个陶罐,一一封好口,又扣系上一顶军帽后抛入河中,顺流向海里漂淌而去。又让赵飞雄命令向海上的法寇军舰开火,击鼓鸣螺。

正沉浸在酣梦中的孤跋听到枪炮声,认为清军向他们发起进攻,慌忙爬起来,钻出舱,透过薄雾发现海面上露着无数清军的头,正向军舰泅过来,慌忙命令所有的枪炮,对着淡水河口的海面猛烈射击。

孙开华见孤跋中计后,就回城登上城门楼,坐在一把椅子上,观看那飞逝的弹光和炮弹爆炸掀起的水柱,仿佛元宵节夜观灯火一样。

法寇的枪炮声一直响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海雾消失了。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清军的帽子。孤跋得意地以为是被枪炮击毙的清军,就大声说:“快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当一个法寇捧着一个扣系着清军帽的陶罐送到孤跋面前时说:“司令,这就是清兵……”

孤跋的绿眼睛发直了,身子在抖动,两个拳头在头顶上乱晃,猛然从士兵手中接过那陶罐,气得狠狠摔碎在甲板上,大声吼叫着:“孙开华,太狡猾了,你使我白白耗费了千万发炮弹!我一定要攻破沪尾,将你碎尸万段!”吼完,却一下子瘫坐下去。

再说那夜,孙道元听到的巨响声,并不是法寇军舰发现他们后开了炮,而是渔船撞到海里暗礁发出的声音,还没等孙道元反应过来,就听到阿公急切的叫喊声:“不好,船触礁了!孙公子,你伤着了没?”

孙道元抚着疼痛的额头,急忙应道:“没事。”

“强子,你三兄弟快检查一下船!”阿公又嚷着。

刚爬起来的阿强三兄弟连忙应声,在船舱内四处摸着。

“爹,船头撞破了个洞,正往里灌水!”

“那没办法,反正船已搁浅走不动了,只能等天亮后再想法子。”

天亮后,大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无名小岛,阿公说他从没到过这一带海域,又遇到落潮,这才明白昨夜船为什么撞上了暗礁。

五人下船站在礁石上想把船推开,但费了好一会儿工夫,也没能推动。阿公无奈地说:“等海潮来了再说吧!我来把这撞坏的地方修补一下。”

等海潮涨起来时,已是中午了。大家又一齐出力将补好的渔船随水推开。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孙道元的渔船才平安地靠上了福州的海岸,他将阿公们安置在一个小渔村后,就急急忙忙赶进福州城,到钦差府求见左宗棠。

自法寇开始进犯台湾,左宗棠就一直在为台湾的战况担忧。由于海上航道被法寇封锁,一点儿信息也得不到,十分焦虑不安。这日,他一听说孙开华派儿子回大陆求援,顾不得年老有病,即刻召见孙道元。

孙道元行完礼后,急忙呈上父亲的求援信,说:“钦差大人,法寇进攻凶猛,基隆、沪尾我军伤亡很大,弹药所剩无几,形势岌岌可危,如无援兵和弹药补充,怕是很难守住!”

久经沙场的左宗棠,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急难没听过,他不理睬孙道元的急切心情,只顾看手中的信。直到信看完后,他才对孙道元說:“孩子,你急,老夫的心里就不急吗?这样宽的海面,航道又被法寇封锁了,就算马上派出援兵,也不能立刻到达台湾吧?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明天听我的安排。”

孙道元虽心急如焚,但也不敢与钦差大人争执,只好退下。

第二天,左宗棠安排十万发弹药让孙道元先想办法运回台湾,随后派援兵。

十万发弹药如何平安运到台湾?如果海上航道没有被法寇封锁,福州海师军舰没被法寇摧毁,这是容易办到的,可眼前却是一个大难题。左宗棠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也不能草率地将这大一批弹药交给一个十七岁的孙道元了事,因此,他要求孙道元三天内拿出一个安全妥善的运送方案,才能装运弹药。

孙道元也深知这次运弹药的艰难性,但既然受命,就不能推脱,何况岛上正急着需要,无论如何也要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孙道元这么一想,回到驿馆就搜肠刮肚地动脑筋。忽然眼前出现小时候母亲带他在街上看魔术的情景。当时,魔术师将一口空木箱敞开口,向众人展示,里面空空的,然后在上面蒙上一块红布,口里说着“变,变,变个小姑娘!”随即揭去红布,箱里真的站起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孙道元惊奇地以为小姑娘真是魔术师变出来的。他母亲却笑着说:“那小女孩是魔术师事先藏在箱子夹层里的。”

“夹层,何不将船也做成夹层装弹药!”孙道元顿觉眼前一亮,急忙赶到那个小渔村,找阿公商量,阿公也认为这办法好。于是,孙道元在小渔村雇请了几条大渔船,秘密将船舱装修出夹层。

三天后,孙道元与阿公带着雇的几条船,在福州码头秘密装上了弹药,装成是出海捕鱼的,按阿公来时的路线,扬帆而去。

几天后,孙道元终于将十万发弹药平安运回了台湾,缓解了台湾守军的燃眉之急。巡抚刘铭传鉴于他的功劳和机智勇敢,保奏朝廷授四品官衔。

法寇自向台湾发起进攻半月多了,但却没能攻上岛,司令孤跋已是窝了一肚子火,又见孙开华施用计策使他耗费了大量的弹药,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这天,孤跋经过一番筹划后,便将队伍集中在甲板上,将法兰西帝国的一面战旗,亲自授给敢死队旗手说:“今天我亲自率领你们,一定要攻上岸,将我们法兰西大帝国的旗帜,插在台湾岛上,插在沪尾的城头!它是我们帝国的象征,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我们奋勇为它冲杀吧!”

孤跋进行一番动员誓师后,猛地抽出指挥刀,向岸上一指大喝一声:“全速前进,开始进攻!”

八艘法寇军舰开足马力向海岸冲过来了,暴风骤雨般的炮弹向岛上倾泻。船一靠岸,法寇便像野兽般号叫着跳下船,冲上岸。

时刻作好迎战准备的孙开华,本担心双方枪炮的对射斗不过法寇,现在见孤跋率领大军疯狂地攻上了海岸,觉得是发挥刀矛短兵拼杀的大好机会,就立刻跨上枣红马,双手挥舞着大砍刀,大声高呼着:“兄弟们,保我台湾,冲啊!保我国家,杀呀!”

枣红马似一团烈火,如一面旗帜,更像一道红色的闪电,驰向敌军。鲜红的血在空中飘洒,成片的敌人在双刀的寒光中倒下。孙开华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势不可当。

那些清军将士,见主帅孙开华如此奋不顾身地冲杀,立刻精神抖擞,奋身而起,冲出丛林,纵身山下,挥舞着大刀长矛,高声呐喊着,像一群狂怒的狮子,似一群长啸的猛虎,如雷霆万钧的海涛,一波一波地扑向敌阵。

两军胶着地混战在一起,洋枪失去了威猛,刀矛挺起了雄风。

“快杀死法军的旗手,他的军旗插上了我们的国土!”不知谁高喊了一句。

正酣杀的孙开华听到猛一惊,两眼喷着火,驱马飞驰过去,手起刀落,将旗带人砍倒在地,那面法兰西帝国的军旗,如同一块破布跌落在海边的礁石上。

那些拼死搏杀的法军见军旗被砍掉,感到奇耻大辱,霎时士气一落千丈,心无斗志,如落潮的海水,纷纷向后溃退。

孤跋挥舞着指挥刀,也阻拦不住溃退的法军如退潮的海水,你挤我撞地扑进大海,抢着登船逃跑。不少士兵掉到海中淹死。

孙开华见势,驱兵勇猛地扑杀过去。

没来得及逃上船的孤跋,躲在海边的一块礁石后,目睹着自己军队惨败的情景,如五内俱焚。他见副司令利士不顾他的安危,带着船队匆匆逃去,心中升起的是耻辱和绝望。于是,他拿着手里的指挥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就在这一刹那,孙开华的战马冲到跟前,一挥大刀将他手中的剑击掉,并怒喝一声:“孤跋,投降吧!你们彻底被我们打败了!”

这一声喊像锥子一样扎着孤跋的心,气得他“呀呀”直叫着。顽固的他一头撞在一块坚硬的礁石上,顿时脑浆迸溅,污血四溢。

这一战役,孙开华指挥清军消灭法寇三千多人,保卫了沪尾,捍卫了台湾。这一战役是晚清政府在海上抗击列强侵略中国的最大一次胜利。

战后,一名法寇战俘在日记上写道:“海上用兵,将帅能冒敌人炮火破敌者,中国战史上还没有先例,首推孙开华。”

自此以后,法兰西帝国再也不敢侵犯中国宝岛台湾。孙开华于沪尾之战重创法兰西帝国远东军的锐利之师,打出了中国军民同仇敌忾,誓死保卫台湾的威风,振了国威,也扬了孙开华的虎名。同时也震慑了那些野心勃勃,对台湾觊觎的列强,他们再也不敢轻易向台湾发起侵略战争了。

因这次战功,光绪帝颁旨擢升孙开华为福建提督,常驻台湾,勤政于闽台之间。

台湾远离大陆,孤悬大海,交通不便。虽然是富饶的宝岛,却因人口不多,生产技术落后,所以得不到很好的发展,经济落后,人民生活困苦。

孙开华常驻台湾后,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去享受暂时稳定时局下的清平生活,而眼观天下风云变幻,常为危机四伏的宝岛而忧心。为了防备外国列强的侵犯,他悉心为台湾守备而操劳,建议巡抚刘铭传“整饬营伍”,奏保有功将领曹志忠为总兵驻守台北阵地,不加节制,放手让他独当一面指挥,启用精明练达的沈应奎为台湾布政使,协助自己掌管全盘工作,升朱焕明接胡俊德职位,统领水军,同时在朝廷没有经费调拨的情况下,亲自主持召开台湾士绅和民众会议,号召他们有钱出钱,无钱出力,用于修复毁坏的炮台和城池及战船、码头,添置武器弹药,动员各乡保都要组织团练。他告诫军民:“打败法寇,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外国列強侵犯台湾的野心不会死,他们随时都会进犯。我们不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而要做到有备无患,同仇敌忾,才能保卫好台湾。”

孙开华将守岛保台的备战工作安排好后,亲自带领将士在淡水河流域,一边加强练兵,一边克服各种困难,帮助当地百姓开挖河道,修筑灌渠、道路,开垦田地,指导百姓种植水稻和果木,在海边围田晒盐。同时派官员回大陆组织流民安居岛上,“召闽、浙农人督课其间”,使宝岛台湾得到进一步的开发。与此同时,还派人回大陆聘请教师,在台湾岛上开办学校,教化风俗。组织商业船队往来于台湾与大陆之间,将台湾的物产销往大陆,带回大陆的商品,促进了台湾与大陆的联系,也促进了台湾与大陆的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

1888年,为了振兴台湾经济,开发台南,孙开华和刘铭传奏请清政府,在台湾兴建铁路。同年得到光绪皇帝和西太后同意,台北至基隆段铁路正式动工,万民欢庆。孙开华经常头戴斗笠,脚穿草鞋,粗服简从,风里来,雨里去,奔走在工地上,带领技术人员勘察线路,亲自协调各种关系,处理重大事件。

1889年,巡抚刘铭传卸职回了大陆,孙开华以提督衔总理台湾军政大事,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但他一如既往,事必躬亲,操持打算,不辞辛苦,使岛上的军备建设和经济发展得到了提升,民众生活有所改善。

1893年,时年55岁的孙开华,一代抗倭民族英雄,因操劳过度,加之战伤病发,逝于沪尾军营。

临终前,孙开华深情地嘱咐长子孙道元说:“台湾是中国的领土,是列强不可侵犯的,我再不能守护它了。希望你久居台湾,与台湾军民共同守护好宝岛。切记,切记!此外,生前我没为你祖母尽过孝道,自十七岁离开家乡投军后,从来没有回去给你祖母的坟添一锹土,上一炷香,化一张纸钱。”顿了顿,他继续喃喃自语,“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母亲!我死后,你要奏请皇上,将我的尸骨运回家乡,葬在你祖母坟边,让我的魂灵在九泉下守护我的母亲,在九泉下去侍候我的母亲,去尽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孝心!”

尾 声

几年后,为了纪念这位抗法保岛、忧国忧民的民族英雄,百姓自发地在台湾各处建起了“孙九大人之庙”,还有许多人家,将他雕成偶像,当作神灵敬奉。

光绪皇帝念及孙开华的功绩,赐谥“壮武”,并亲自为孙开华撰写《祭孙提督文》:“朕维奋武攸贤,听鼙鼓而忠良將;饰终有典,纪旗常而考司勋,成劳既著于海疆,懋赏宜于泉壤。用陈芬苾,式焕丝纶尔。原任福建陆路提督孙开华,勇毅夙彰,忠勤丕著,早蕴文韬之略,遂起七萃之班。拔自偏裨,起而敌忾,一蹴黄梅之隘,再披赤棘之丛。列校投鞭,曾断豫章之水;望烽传箭,复定姑孰之山。枫岭晨夷,蒲圻夕刈。展壮猷于五岭,列寨俄摧;奋伟烈于三江,层闉叠铲。戎行克赞,麾旌表伐于膺扬;爵赏频颂,厘瓒铭功于虎拜。洎膺专阃,爱镇重洋,属空沪尾之防,尽起巷头之众。射酒尊而不动,忠贯三灵;辨琅铎而不沩,知周百虑。氛清鹿耳,远符横、海之勋;令肃鲲身,无忝伏波之号。乃丑夷之又蠢,胡宿将之先俎?行间壮貔虎之容,威棱久树;海上列鹳鹅之阵,英爽独存。赠恤既优,洁蠲亦逮。于戏!台北无惊,足抗施黄之往烈;海东不靖,尚期颇牧之重生。灵而有知,庶其歆格?”

同时,光绪皇帝还遵从孙开华生前意愿,将其遗骸葬于慈利故土的母亲坟墓旁,立石人石马。因其地原有枯泉一眼,自葬下孙开华后,泉眼里又涌出一股清冽明澈的泉水,故赐此地名为“珍珠泉”。诏令孙开华长子孙道元爵袭父职,继续驻守台湾。

中日甲午战争后,朝廷割让台湾给日本,孙道元极力反对弃台,并被推举为义军首领参与抗战,在弹尽粮绝后壮烈殉国。一场由人民自发组织的波澜壮阔的抗日义勇斗争,虽然被镇压下去,但由孙道元点燃的抗日火种,却从未熄灭,台湾各地陆续涌出“孙”字旗号的义军抗日斗争,一直持续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