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感受及其在社会认知中的作用

2021-01-31 18:34鲁仙仙顾丽佳
绍兴文理学院学报(教育版) 2021年1期
关键词:共情准确性敏感性

鲁仙仙 陈 巍 顾丽佳

(1.绍兴文理学院 大脑、心智与教育研究中心,浙江 绍兴 312000; 2.绍兴文理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面对多样的社会环境,个体需要掌握各种复杂的技能去应对。例如,即使在简单的面对面的互动中,想要达到预期的结果,个体需要推断其同伴的心理和情绪状态,同时,相应地调整自己的行为。这一广泛的认知机制被统称为社会认知(social cognition)[1]。社会认知是一个人们非常感兴趣的研究话题,它被认为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一般认知(如感觉、知觉、记忆、想象),当然也依赖于独特的概念(如信念、意图)和独特的过程(如投射、模仿)。已有文献探讨社会认知微妙而多方面的构成[2-3]。如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共情(empathy)、模仿(imitation)等被认为是社会认知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目前已有大量研究表明这些社会认知方面与内感受(interoception)有关[4-6]。纵观这些研究可以发现,内感受在社会认知领域已引起广泛关注和重视。因此,本文试图探讨内感受与社会认知的内在联系,以及内感受影响社会认知相关的研究进展。

一、内感受

(一)内感受的概念

内感受是指对身体内部生理状态的感知[7],如,个体对饿、渴、心跳、呼吸等的感知。它与加工身体外部信息的外感受(exteroception)相对,如,视觉、听觉、触觉等。“内感受”的概念最初由Sherrington提出[8]。它本是用于定义生物体正常内部状态的生理参数而建立起来的[9]。而目前关于内感受的定义有几个问题还需进一步思考:首先,要明晰内感受信号与外感受信号的边界在哪里?传统观念认为,皮肤是一个明显的边界,他们认为内感受指的是对皮肤以下身体内部器官产生的信号的处理(即内脏感受)。但是现在,内感受不仅指内脏感受,也包括本体感受,本体感受是指皮肤、肌肉骨骼等结构的信号[10]。其次,大脑和身体的联系往往是双向的,而以往对于内感受的定义只描述了大脑对身体的单向感知。于是Chen等人提出了一种更为完善的描述——内感受包括个体感知、解释、整合和调节来自身体内部信号的过程[11]。

(二)内感受的不同维度与测量

尽管近年来研究者对内感受的研究兴趣不断增加,但是,对内感受的维度及其量化仍存在争议[12]。目前对内感受分类,最经典的是由Garfinkel等提出的内感受的三维结构模型[13],他们将内感受分为(1)内感受准确性(interoceptive accuracy),它通过对内感受客观测量的表现来衡量。常用的测量方法为心跳追踪任务(heartbeat tracking task),它要求被试在特定的时间周期内计数感知到的心跳[14];(2)内感受敏感性(interoceptive sensitivity),它是指个体自我报告的关于自我感知的信念。它主要通过自我报告问卷进行测量,它需要个体单纯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感觉和状态,并通过问卷将内感受量化。常见的问卷包括:身体知觉问卷(body perception questionnaire,BPQ)[15]、身体觉知问卷(body awareness questionnaire,BAQ)[16]、内感受知觉的多维评估问卷(multidimensional assessment of interoceptive awareness,MAIA)[17],其他问卷可详见胡强等人写的一篇关于内感受测量的综述[18];(3)内感受觉知(interoceptive awareness),它反映内感受准确性和内感受敏感性之间对应关系的元认知测量,即一个人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自己能准确、敏感地知觉内部过程的能力,也称为内感受洞察(interoceptive insight)[12]。它可以从客观和主观的内感受测量之间的对应关系中计算出来(如,在每次心跳追踪任务后,通过询问被试对其准确性的可信判断来测量)。

大量实证研究采用了这一内感受三维模型,同时,也证明内感受准确性与内感受敏感性确实是分离的[13,19-22]。例如,Yoris等证明恐慌患者的自我报告问卷指数明显高于健康对照组,但使用心跳追踪任务测量的内感受精确性却没有差异。Garfinkel等甚至发现,与使用心跳追踪任务和身体知觉问卷的健康组相比,自闭症组的内感受精确性更低,而内感受敏感性更高。最近Murphy等修改了这一模型,并提出2×2的内感受能力模型[23]。其第一个因素是内感受主要的测量目标:准确性(accuracy)与注意(attention);第二个因素是内感受的测量类型:客观(objective)与自我报告(self-report)。因此,Murphy等将内感受分为四个方面:(1)客观的内感受准确性;(2)客观的内感受注意;(3)自我报告的内感受准确性;(4)自我报告的内感受注意。与Garfinkel等提出的三维模型一样,这个2×2模型也强调了内感受如何被测量(如,客观地或通过自我报告)的重要性,但2×2模型还包含了测量的内容(如,注意或准确性),它细化了内感受可能存在的个体差异。更重要的是,这种区别对内感受觉知的测量具有重要的影响。

二、内感受与社会认知相关行为研究

(一)社会认知的概念及其核心过程

社会认知广义上包括对社会世界进行解码和编码的认知过程。但其最完整的表述必须包括所有人的信息处理,包括自我,以及社会世界的规范和程序。这些过程很可能发生在自动和控制的处理水平上,并将受到一些动机偏差的影响[24]。

社会认知可分为自动加工(automatic processing)和控制加工(controlled processing)两个不同的水平,即自动社会认知(automatic social cognition)和控制社会认知(controlled social cognition),这一社会认知双加工模型已被广泛应用于社会心理学的各个领域[25]。控制加工过程与意识(awareness)、努力(effort)、意图(intention)和中断能力(capacity for interruption)有关[26]。而自动加工过程则缺乏其中一种或多种品质。Lieberman研究发现这两种过程在神经加工区域是分离的[27],这与之前关于反思性(reflective)和反射性(reflexive)社会认知的神经系统的研究一致[28-29]。反思性系统(reflective systems)与控制社会认知的神经系统相对应,包括外侧前额叶皮层(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后顶叶皮层(posterior parietal cortex)、内侧前额叶皮层(medial prefrontal cortex)、吻侧前扣带皮层(rostr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海马(hippocampus)以及周围的内侧颞叶区域(medial temporal lobe region);而反射性系统(reflexive systems)与自动社会认知的神经系统相对应,包括杏仁核(amygdala)、基底神经节(basal ganglia)、腹内侧前额叶皮层(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背侧前扣带皮层(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外侧颞叶皮层(lateral temporal cortex)[30]。根据产生某一社会心理过程时激活的神经区域,一些社会认知似乎完全或更多的是自动加工的过程,如,共情、自我认知(self-knowledge);而其他社会认知似乎完全或更多的是控制加工的过程,如,心理理论、模仿、认知重评(cognitive reappraisal)。

(二)内感受与自动社会认知

共情是社会认知的一个重要方面,它是一种表征个体理解和分享他人感受的现象[31]。Fukushima等发现内感受可能有助于推断他人的情绪状态[32]。在该研究中,作者发现高内感受性的个体,其在共情相关的任务中评分更高;且相较于对照任务,个体在完成共情任务时,心跳诱发电位(heart-evoked potential,HEP,这是一种脑电图模式,作为内感受加工的神经指标)更高,反映了共情任务需要更多心跳皮层的参与。这些结果表明,来自身体内部信号的反馈即内感受,可能有助于推断他人的情感状态。之后,Grynberg和Pollatos观察到具有较强内感受敏感性的被试在看到描绘他人痛苦的图片时高估了疼痛程度(即认知共情),同时唤醒了情感共情[33]。然而,Mul等发现共情与内感受敏感性不相关,与内感受觉知相关[34]。最近Heydrich等采用身体转换任务(own-body transformation task,OBT,这是一种测量反应时差异的有效方法,该差异与从他人角度看问题的努力程度有关)和心跳-视觉范式(cardio-visual paradigm),发现共情能力强的被试在OBT任务的心跳-视觉刺激中表现更好。且共情能力与同步效应(同步和非同步条件下的反应时差异)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这表明内感受、观点采择(perspective taking)和共情存在内在联系[35]。

自我认知也是社会认知的一个方面,它区别于自我与他人。Fotopoulou和Tsakiris认为内感受在自我的心理表征中起着重要作用[36]。身体拥有感作为身体自我认知的基本维度,指的是我的身体属于我的感觉,并且身体拥有感的体验通过个体内感受来调节[37]。Tsakiris等采用心跳监测任务(heartbeat monitoring task,用于评估内感受觉知)和橡胶手错觉范式(Rubber Hand Illusion,RHI,用于测量身体拥有感),结果表明,内感受敏感性较低的被试在RHI中体验到更强的身体拥有感错觉[38]。换言之,那些内感受觉知较低的个体更容易受到身体错觉的影响,因为他们的自我表现具有更强的可塑性[39]。最近研究也发现内感受可能与受社会环境调节的自我-他人边界(self-other boundary)有关[40]。

(三)内感受与控制社会认知

心理理论指的是个体对自己或他人的心理状态进行归因和推理,并以此理解和预测他人行为的能力,这种能力被认为是人类社交活动的基础[4,41]。Sasha、Ondobaka等认为内感受预测(interoceptive predictions)在推断他人行为方面发挥着基本作用[42]。同样的,Shah等也发现内感受可以预测心理状态,但是,仅仅在理解情绪方面起重要作用[4]。换言之,内感受可能与社会认知的情绪方面更相关[43-44]。

模仿在人际关系中至关重要,Stern的人际发展模型认为个体模仿能力缺陷会阻碍早期的情感、社会和交际发展[45]。此外,模仿能力也被认为是自闭症的核心缺陷[46]。Haswell等发现内感受与模仿能力呈负相关,即对内感受的依赖程度越高,模仿能力就越差[47]。之后,其他研究者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6,48]。

认知重评通常涉及对一个负面情绪事件的重新规划或调解,这样新的理解就会使事件不那么令人厌恶[27],它也是社会认知的一个方面,被认为可以抑制情绪体验,并促进健康和幸福。Füstös等认为内感受觉知有助于认知重评[49],但近来的研究表明认知重评与内感受准确性有关[50-51]。此外,Lischke等还进一步研究了内感受准确性与认知重评的性别特异性的关系,他们仅在男性被试中发现内感受准确性与认知重评存在相关[51]。

三、内感受与社会认知共享神经表征

随着实验技术和跨学科研究的发展,脑电图、心电图、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脑磁图等技术被广泛地研究与应用,推动内感受与社会认知相关研究的深入与发展。

当前研究者普遍认为脑岛(insula)可能在内感受与社会认知的关联中有重要作用[52-54]。首先,脑岛是个体内感受加工的最重要区域[55-56]。fMRI结果也表明,被试在执行心跳追踪任务中,脑岛的活动显著增强[57]。Ronchi等进一步证实脑岛的损伤会显著影响内感受性。该研究通过测试一个病人在切除右侧肿瘤性脑岛前后,脑岛在心跳意识中的作用,结果表明脑岛切除后个体心跳意识下降。此外,Ronchi等提出脑岛可能对身体自我意识起调节作用[58]。其次,社会认知的不同方面也被证明与脑岛相关。Bernhardt和Singer研究发现共情与前脑岛(anterior insula)、前扣带回(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中扣带回(midcingulate cortex)有关[59]。Esmenio等通过观察在与亲密他人(其配偶)互动的背景下自我和他人加工的神经基础,发现个体在理解自己和理解亲密他人(其配偶)时的大脑激活区域存在显著重叠,如脑岛[54]。同样,模仿与自我认知也被证明与脑岛活动相关[60-61]。

近年来,研究者也以内感受与社会认知作为研究变量,试图提供内感受与社会认知内在相关的直接证据。首先,Adolfi等通过对内感受、情绪调节、社会认知这三个方面进行fMRI元分析(meta-analyses)与多层和密度分析(multi-level kernel density analysis,MKDA),结果显示这三方面存在共同脑区——前脑岛和额颞叶区(frontotemporal regions)。同时,Adolfi等在分析以额叶-岛颞叶损伤患者为被试的研究中,发现患者表现出内感受、情绪加工和社会认知的行为障碍。这两个发现为内感受与社会认知的整合提供直接证据[53]。其次,Stoica和Depue探讨了内感受觉知与共情共享的功能神经网络[5]。研究采用独立成分分析(independent component analysis,ICA)研究内感受觉知与共情在静息态功能连接性(resting-state functional connectivity,rsFC)和静息态血氧水平相关效应(resting-state blood oxygenation level-dependent,rsBOLD)上的共性。rsFC被用于预测被试的任务表现[62], rsBOLD则被用于表明被试与任务特定的BOLD变异性特征在时间上是稳定和持久的[63]。结果表明,共情与内感受觉知具有双向的行为和神经生物学关系,并且情感共情与内感受觉知具有rsFC和rsBOLD, 而认知共情与内感受觉知仅具有rsBOLD。此外, Sedeno等以人格解体-现实感丧失障碍(depersonalization-derealization disorder,DD,通常表现为身体自我意识的破坏)患者为被试,发现身体内部信息的感知和整合障碍可能影响共情反应[64]。最后,Füstös等使用脑电图表征情绪调节(认知重评)的时间过程,以28位内感受觉知不同的被试为研究对象。结果表明,内感受觉知更高的被试促进了情感的下调,即内感受觉知有助于认知重评[49]。

综上所述,脑岛在内感受与社会认知加工过程中起重要作用。换言之,内感受可能通过脑岛影响社会认知。

四、小结与展望

近十年来,大量的研究证实了内感受与社会认知存在相关,且内感受可能影响社会认知的不同方面。然而,当前研究仍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在行为研究中,对社会认知的不同方面考察并不全面。研究主要集中在内感受与心理理论、共情、认知重评等方面,而社会认知的其他领域,如,社会排斥(social rejection)、社会归因(social reasoning)等却较少涉及。此外,内感受在社会认知的不同方面可能有不同的作用。即使是同一领域内,如共情,已有研究表明内感受与情感共情呈负相关,而与认知共情呈正相关[5]。因此,对于内感受在社会认知中的作用无法用一句话概括,而应当针对社会认知的不同方面均衡地展开研究。

其次,内感受的不同维度与社会认知的关系也并不一致。Mul等的研究表明内感受觉知与共情相关,而内感受敏感性与共情不相关[34]。同样,在自我意识方面,Tsakiris等发现内感受敏感性与身体自我意识呈显著负相关[38]。而最近,Horváth等认为身体自我意识与内感受准确性不相关[65]。究其原因,可能是不同研究中测量了内感受的不同维度。未来研究应当区分内感受的不同维度,并采用对应的测量范式研究其与社会认知的关系。

最后,在神经机制研究中,内感受是否影响社会认知的结论并不清晰。较多研究通过不同的成像技术证明内感受与社会认知加工存在共同脑区(如脑岛),但这只说明内感受与社会认知之间存在相关关系,而不是因果关系。此外,对内感受的操纵并未得到深入研究。最近,Filipetti等通过具身错觉的方式,发现个体拥有感的改变可影响内感受精确性[66]。因此,未来研究应深入探讨有效控制内感受的方法,并结合其他技术(如经颅磁刺激,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TMS等),以提供内感受影响社会认知更为直接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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