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跟你第一好

2021-02-08 21:29龛塞日记
飞言情A 2021年11期
关键词:东宫护卫太子

龛塞日记

简介:作为东宫第一女侍卫,江绿的偶像是太子,最大的理想是嫁个好男人。一日东宫遭贼,她捉贼不成反被擒住,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料那贼人却说:“你虽看了我的脸,原本留不得了,但我却占了你的便宜,今日便放你一马吧。”

江绿第一次遇见谌浪,是一个夜晚。寂静的夜,风清月朗的夜,也是杀人越货的夜。

那天正是她值守东宫大门,她躺在屋檐上吹风,却见一个穿着一身夜行劲装、身影颀长的人,手攥着只有皇室宗族才堪配用的羊皮书卷,自高耸的东宫宫墙翻上屋顶来,身手矫健而迅捷。乌云被风推开,月光洒下来,照亮了他俊俏的面庞,那是比月光还要皎洁的出尘容颜。

只一眼,江绿的眼睛便看直了。

无疑,他是个美男子,只可惜是一个贼,还是一个胆大包天偷到太子家中来的贼。

江绿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年过十八,她便日日被师父催婚,这要是在街市上遇到该多好,她必然马上冲上去打听此人家中有几头牛、几亩地,有无婚配。可惜,他只是一个贼,在她这儿唯一的价值就只剩下被她擒获后扭送到太子面前讨赏了。

嗯,赏钱大概可以买一亩良田吧,她的嫁妆又丰厚了一点儿!心里打着小算盘,江绿内心狂喜,面色却一派冷静地尾随了上去。

这人的轻功很好。江绿是骁骑营里唯一的女护卫,比力气她比不过男人,所以她最擅长的便是轻功,可即使是她,也差点儿没把这人给跟丢了。所幸也只是差点儿,在男人脚尖一点欲翻过东宫的外门的时候,她正好赶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脚,一用力将他扯落了下来。

“一亩良田!拿来吧你!”她势在必得般怒吼一声。

男人坠了下来,但他反应很快,在空中翻了个身,平稳地落在了地上。江绿本以为他必然会摔个嘴啃泥,却没能看到,不免遗憾地“哼”了一声。男人落了地,却并没仓皇逃走,而是回头望了过来,像是想记住她的脸似的。江绿哪儿能给他这个机会?高喝一句:“何方小贼,还不束手就擒!”当即抽出佩剑一道寒芒刺了过去。

那小贼仰头轻松避过,语气从容带笑,丝毫不惧,甚至对答如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玉面千机手谌浪是也。”

江绿自小在京中行走,从未听过什么“千机手”“万机脚”,冷哼一声,道:“无名宵小。”接着连挽三道剑花刺去,另一只手两指并在唇边吹了声响哨,呼唤周围其余护卫速来。

这人功夫太厉害,别说,她还真有点儿顶不住。

闻声,对面的谌浪收敛起了调笑神色,小声道:“可不兴学这流氓行径啊!”然后几个旋身绕至她身后。她一个不慎,被他在几番腾挪间紧紧锁在了胸前,而他的另一只手,呈鹰爪之势扣在了她的左侧胸口上。

当是时,江绿没照镜子,但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自己的脸肯定比名字还要绿。

“别太嚣张啊小子,江湖人称我一句‘玉面千机手,你以为单纯夸爷帅呢?怎的,现在见识了吗?还敢口出狂言吗?”随即又听见他惊奇道,“咦?你这小子,胸肌怎的……?”

“你是女的?”沉默半晌以后,江绿听到身后这个男人颤颤巍巍地说。

杀了我吧!江绿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愤怒了,她只记得自己最后的想法是这样的。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第一次见谌浪,江绿就明白了他是一个无耻之徒。

士可杀,不可辱。那晚,江绿自觉将死,于是引颈待戮。

半晌,却听见耳畔传来声音:“你看了我的脸,原本是留你不得的,可我也占了你的便宜,便放你一马吧。”

话音刚落,颈上的桎梏便随之骤然松开。谌浪说了那么多话,却只有这一句是用正经声音讲的,江绿被他低沉的声线蛊惑得愣怔住了,半晌才秉着剑侧过头去看,只见他极速后退了好几步,一双含情目望着她,然后抬起手晃了晃一塊方块状的银色物品。

她低头一看自己腰间,嗯,名牌果然不见了。

再抬头,谌浪已经凭着轻功飞远,只余一道含笑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江绿,春风又绿江南岸。好名字,江姑娘,今日实在太匆忙,下回小爷带了礼物再来向你赔罪。”

被点了哑穴的江绿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目送他远去。她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心里默默地淌泪——倒是把名牌还给她啊,那可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了。

这个杀千刀的!

外头太阳挂得很高,江绿趴在护卫房的榻上,昏昏沉沉地总结着自己这悲惨的一生。

她幼年便成了孤儿,被时任骁骑营都督的师父捡了回来带大,好不容易长大出师找到个营生,挣了几个钱,寻思着钱财不离身,打了个名牌随身带着,谁料就只是值个班就被贼人顺手牵羊顺走了。

破财这也就罢了,权当消灾。然而她的倒霉又何止于此?东宫失窃,丢的还是皇上点名要看的顶要紧的账本,牵涉的一干人等均受了处罚,太子亲下的令,没有人敢偷偷保他们。作为落败于贼寇的护卫,她首当其冲,挨了整个骁骑营第一通板子,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周还不能下床走动。

这下可好,不仅没能买田,甚至倒亏了两头牛。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枯萎了。

“该死的谌浪!”越想越气,江绿攥起拳头捶了一下木枕。

“谁在喊小爷啊?”

她的怒吼仍有余音,房间侧面的木窗便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半扇,江绿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布衣少年利落地跳了进来,身姿优雅,嘴角含笑,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千百回。

说曹操曹操到!

“你还敢来!”江绿第一反应便是瞪大了眼睛喊,“来人啊!进贼了!”只是喊了没两声,她的嘴便被男人的大掌捂住了。

“安静点儿!”她睡得有点儿靠里,为了压制住她,谌浪不得不将额头抵在她汗湿的额头上。

江绿被震惊得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谌浪是怎么进来的,她只知道谌浪此刻离她很近,近到她几乎能闻见他衣领处淡淡的白梅香。

好香,一闻就知道很贵,她又开始觉得肉痛。

“我是泉水阁的人,泉水阁你知道吗?江湖中有名的杀手组织,门中奇人很多,只受利益驱使,我本人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我对任何贵人都没有恶意,今日只为向你赔罪来的,所以不会伤害太子。你什么时候能冷静下来,我什么时候松手,行吗?”谌浪说。

什么泉水阁?江绿只知道东宫前边那条街的泉水豆腐很好吃,但她实在被捂得有些透不过气,只能疯狂点头表示赞同——谌浪再不松手,这罪怕是也不用赔了,赔个草席就好了,拿来卷一卷把她丢到乱葬岗。

在她差点儿咽气前,谌浪终于放开了手。他把银名牌还给了她,然后蹲在她床边从怀里把“赔礼”一样一样掏出来展示给她看。胭脂,蚕丝手帕,绒花发簪,染甲的丹蔻……每掏出一样,江绿的脸色就古怪一分,到最后的丹蔻,她干脆把手伸到谌浪面前,认真地问:“你真的有诚意吗?我这样的人,用得着这些吗?”

眼前是一双布满伤疤和老茧的手,比树皮还要粗糙,谌浪看愣了。江绿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有些难堪,飞快地把手缩回了被窝。半晌,谌浪小声地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原以为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喜欢……唉,罢了。”

谌浪的眼睛很漂亮,晶莹剔透,被他这么一看,再加上那样诚恳的语气,江绿竟然有些委屈,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好看,别人要夸也只会夸她:“好家伙,师妹你吃得真香!”而且他们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说不定下一次碰到又是对手,甚至要取对方的性命,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她埋下了头不看他,道:“你走吧,你还算有良心,我只当这一次没见过你。那账本是太子呕心沥血数载的执政成果,东宫的人,不管是幕僚还是骁骑营,都不会放过你的。”

“便是皇帝親自来抓我,太子也不会……”闻言,谌浪嘟囔着站起了身。他身高腿长,正好把从木窗透进来的光挡了个彻底。

临走前,他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个好人。”江绿想也没想便回答,“太子仁厚,我们这样普通百姓出身的军户,哪个没受过太子的恩惠呢?”

“好人?仁厚?哈哈,那么你会选择一直追随他了?”谌浪笑中带着嘲讽。他已经走到窗边,手扶在窗棂上,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俊美得不似人间客。

“你是想策反我吗?”江绿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他并不喜太子,“你背后的人还让你干这个?我只是一个小喽啰罢了。”

“没有的事儿。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合我的眼缘,江姑娘,我喜欢你的性子,我希望你平安。”谌浪笑了一声,一条腿已经跨过了窗台,“风雨欲来,良禽应择木而栖。”

江绿从小在男孩儿堆里长大,从未有人教过她在男子对她说暧昧的话时要如何应对,所以尽管谌浪可能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普通的关心之语,对她的冲击力却是很大的,她的脸庞霎时间羞臊得红了起来。然而缓过神来,想起谌浪最后一句话,她又觉得此人未免管得太宽了些,皇上健在,太子有德,怎么看东宫都是好靠山,他却暗示她换个主子,难道太子会出事儿吗?他是在提醒她在树倒猢狲散前跑路?

萌动的春心陡然变得半死不活,江绿背后一阵发寒,连带着觉得挨打的地方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因着谌浪那番谶言般的话,江绿担心了好一阵子,原本半个月就能养好的伤,愣是忧心忡忡地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其间谌浪又来偷偷给她送过几次东西,他倒是学乖了,不再送女儿家的东西,送的都是些伤药、防具之类的物件,每次都会话里话外提醒她保护好自己。

说起来,谌浪对她是很好的。江绿不是不懂感激的人,天长日久,防备之心便消了,渐渐地也把他当个朋友看待,每次他来,都帮他遮掩踪迹。

只是她这厢战战兢兢地帮这小贼保守秘密,那厢,小贼却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出入骁骑营房根本如入无人之境。

等到太子不再追查账本之事后,他甚至和她的同僚们打得火热起来,简直把自己当成了骁骑营的编外人员,半年里就找了她不下百次。

有时他是帮人跑腿得了什么外域的好吃食,拿来同她分享;有时是出了任务回来,酒楼嫌他又穷又脏不肯招待,于是跑到她的屋里来将就一夜。她总是警告他自己好歹是个女的要他保持距离,他却毫不在意,觍着一张脸亲昵地道:“我们是世上第一要好的朋友啊。”

幸而那夜除了她无人再见过他的真面目,是以依着他破破烂烂的衣着和放荡不羁的外表,别人都只以为他是她的情人。

江绿听了简直哭笑不得,情人,多亲密的一个称呼,哪里能用到她和谌浪身上呢?谌浪那样的江湖人,心是定不下来的。旁人皆让她不要因为几句甜言蜜语就沦陷进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他根本只是把她当兄弟,还甜言蜜语呢,她倒是想听,谁同她说呢?

是的,江绿动心了,即使她不太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在旁人长时间的调侃下,她喜欢上了谌浪。

怎么能不动心呢?他那样恣意俊俏的人,仅凭一张脸便可以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遑论他还愿意对她好。江绿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要清醒一点儿,只能把他当兄弟,和张三、李四王麻子一样的好兄弟,可越是警醒,她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简直是日渐沉迷,发展到后面,只要谌浪多注视她几眼,她的脸就会开始泛红。

一个禁军护卫,却喜欢上了一个贼!

多悲哀,最狗血的折子戏也不带这么唱的。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谌浪之后,江绿其实低迷了好一段时间。她烦恼的倒不是谌浪不喜欢她,而是如何劝说谌浪换一个职业,她总不能嫁给一个贼吧?

是的,她已经开始计划要嫁给谌浪了。

至于谌浪的意见,开玩笑,她一个有正式编制的禁军护卫,能看得上他这样的无业游民就已经很好了,她想同他结婚,他敢有其他意见?她的条件这么好,不要她,难道他还想娶公主吗?

只是虽然心里硬气,表面上江绿还是很怯懦的,谌浪三两天便来见她一次,那么多次机会,她愣是没找到一次合适的机会开口说。欲言又止的次数多了,谌浪都怀疑起来,担忧地问她:“你莫不是中了最近江湖上很歹毒的软骨散,为什么嘴巴抖得这么厉害?”

为了树立一个贤良淑德的形象,江绿本来想强迫自己忍耐一下,只是最后也没忍住,骂他道:“滚!”

时间转眼到了中秋节。

师父膝下无子,每年这个时候江绿都要去陪他吃饭。早晨微露,她顶着熹微的太阳正准备去师父家,一打开门,却看见谌浪拎着大包小包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听见开门声,他立即转过头来,在看到是她的一瞬间露出了笑容。

江绿的目光停滞了好一会儿,脸飞快地红了起来。要命!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好看?

她的忸怩其实很明显,可尽管大了她两岁,谌浪却完全是个不开窍的,他意料之中地没注意到她的少女情态。

此次,他是来辞行的。

每次要长时间离开,他都会给江绿留很多礼物。江绿常常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宠物养,但她没有证据。

“家中有事,父亲唤我回去。”他说。

“你还有家人?”江绿表示很震惊,谌浪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她自然就以为像他这样的江湖浪人肯定是孤家寡人一个。

谌浪自嘲一笑道:“我倒宁愿自己是个孤儿。”此话一出,真正的孤儿江绿沉默了。她本想与谌浪简单话别后便赶去师父家中的,听到他如此不懂珍惜家人之间的情谊,干脆坐到了他身旁,一副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架势,说:“你们这些人啊,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我有一个家,父母尚在,我一定天天赖在家里。”

谌浪愣怔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江绿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只是有家人必然比没有要幸福得多。”

谌浪静靜地望着她,道:“即使他们并不看重你,还总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也觉得幸福吗?”

江绿回视道:“如果是我,我会尽力而为的。”

良久,谌浪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阿绿,谢谢你。遇见你是我的福分。”

只是遇见算什么福分?娶我啊,娶了我,保证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江绿没说话,心里却迫不及待地回答。

自那日后,谌浪三个多月都未曾出现。

临走之际,他曾意味不明地留了一句话:“万一太子要调你们骁骑营进宫,无论如何你都别去。实在脱不开身,记得把我送你的金丝软甲穿上。”又是要她保护好自己的老生常谈,只是这次,谌浪用了更具体的词汇。江绿隐隐约约觉得他似乎是在预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凭她的脑子实在想不到更多,只好把这句话和他以往的每一次杞人忧天归类到一起。

时间又过去半个多月,谌浪还是没露面,江绿这才开始感到不安起来。回家省亲一般不会要这么久的时间,她怀疑他要不就是受伤了滞留在了哪个边陲小地,要不就是被仇家追杀已经死了。她没有头绪,所以很想去找他。可每次他们见面都是他来骁骑营,她第一次想主动去寻他,才茫然地发现,除了他的名字以外,关于他的一切她竟然一概不知。

对了,他一个江湖人,说不定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她为此感到挫败,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连他的家在哪儿都没有关心过,询问过。

而此时也正是年节的时候,来往东宫的人日渐增多,阖宫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她负责的又是任务最重的巡防,每日稽查都忙不过来,更加没有机会去寻人了。

“烦死了,快过年了这些大臣还不消停,跑东宫比跑皇宫还勤!太子一年到头都在忙,年底了还不让人歇一会儿。”这天晚上,江绿值晚班,他们一行护卫走到东宫人迹罕至的南墙边上时,一个护卫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朝廷之事,岂容你们置喙!”那个护卫的话音还没落,拐角处突然行来一列披坚执锐的士兵,这话便出自带头将领之口。这人江绿认得,他是太子的亲卫林少尉。

骁骑营护卫皆愣在原地。私下只有本营同僚的时候,这样的牢骚当然是没问题的,可谁能来告诉他们,太子的亲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没一会儿那位林少尉便告诉了他们缘由:二皇子突然逼宫,现在已经挟持了皇帝,太子要带兵救驾,他们骁骑营从此刻起便被征用,听他的命令即刻入宫。骁骑营众护卫皆爱戴太子,此刻都很愤怒,群体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就算有人冷静地提出“二皇子不是只带了近卫回京过节吗?哪儿来的起兵谋反”这样的问题,也立刻被磨刀霍霍的其他护卫打压了下去。

在所有人义愤填膺的氛围里,只有江绿站在人群中,瞪大了眼睛。

救命!谌浪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什么连她会被征用入宫都能预料到啊?

进皇宫后没多久,江绿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太子带队亲自持刀打前阵。江绿是最前面的队伍,她穿了金丝软甲,所以就算挨了几刀也没受什么伤,一路冲到了最后。而离皇帝所在的太极殿越近她越疑惑,因为太子骑着汗血宝马一路所向披靡的架势,不像是来清君侧的,倒像是来杀仇敌的。明明皇帝还在二皇子手上,他不先礼后兵确保皇帝的安全,整个人的状态反倒急迫而焦躁,像是生怕二皇子不狗急跳墙一般。

他们一路势如破竹,就在即将攻入太极殿时,形势突然逆转了过来——太子麾下手握三万拱卫军的林少尉临阵倒戈了。江绿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自己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被从太极殿内缓步而来的皇帝挥泪斩杀在太极殿前。

“太子谋反,意图弑君!幸得二皇子截获其与大臣的通信,赶来救驾。现太子已伏诛,皇上仁慈,在场诸位,投降不杀!”御前太监的声音传得又广又远,不过一瞬间,上一秒还在厮杀的士兵们便放下了武器。

事情反转得太快,从救驾军变为逆贼,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江绿脸颊染血,与骁骑营众人一起解甲跪在了地上,她不经意抬头一看,竟然在二皇子身旁看到了谌浪。

他穿着一袭铁甲,手持重兵,看着哪儿还像个混混?分明像个身份高贵的世家公子。不,不能说像,他就是。

江绿看见,当内阁首辅元居庸走到皇帝身边时,他朝元居庸行礼,做出的口型,分明就是“父亲”二字。

完了!

江绿跪在地上,整个人的脑袋里就盘旋着这两个大字。她想,这下好了,他还真有资格娶公主。

她这个婚,怕是求不成了。

她持续观察着谌浪。皇帝正在与二皇子讲话,作为护驾有功之人,谌浪站在旁边,不好好等待奖赏,却心不在焉地用目光四处逡巡,好像在找人似的。突然,他的视线定在了江绿的方向,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笑了起来。

江绿当时便被这丰神俊朗之人的笑脸迷住了,更令人激动的是,谌浪悄悄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江绿眼睛放光地盯着他芝兰玉树般的的身姿,脑海里已经奏起了喜乐,下一刻,情况却急转直下,她眼前寒光一闪,谌浪身后竟然有不死心的东宫之人暴起持刀砍来!

江绿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下意识地飞身朝谌浪扑了过去。

她的后背被划了一刀,也是倒霉,正好划在金丝软甲后背接口的地方,她顿时浑身是血地倒在了谌浪的怀里。谌浪目眦欲裂地接住了她,抱着她旋身单手抽刀将那个偷袭的人砍翻在地,转头便是一声嘶吼:“阿绿!”江绿疼得额头冒汗,恍惚间看见他那迅捷无比的身手,笑了出来:“我忘了,你武功比我好……”

唉,看样子奏不成喜乐,该奏哀乐了。

“傻姑娘……”谌浪只是紧咬着嘴唇,眼眶发红地望着她。

在这种时刻,江绿本不该自作多情的。可晕过去之前的那一瞬,不经意瞥到谌浪眼里的后怕和心痛是那么清晰,她一下子觉得:欸,我应该不是单相思吧?好像有戏!

是的,确实有戏。冬至这日一大早,江绿便如往日一般背起一大包东西来到神雀大街上唱戏。因为师兄告了假,没人喝彩当托,观众甚少,于是她干脆爬到屋顶上晒起了太阳。

从太子谋反那一日至今,已过去三个月。这三个月,因为太子家臣的身份,即使无罪,江绿也要坐牢,比众师兄弟稍微好一点儿的是,她是带伤坐牢,所以还能落个单间,总算不用跟人共用草垫睡觉。而在街头表演,便是她出狱后第一份营生。她是和身板壮如牛的大师兄一起合伙摆的摊,上午她舞剑,下午便换大师兄表演胸口碎大石,男女搭配,每天都很累。

可尽管累得像狗一样,他们每天也赚不了多少钱,大多数都用来给师父买药——作为太子手下掌管三千骁骑营禁军的都督,师父在朝廷下令清算太子罪责的时候被折磨得不轻,虽然受了不少罪,幸好时间不长,她师父甚至比她出狱还要早。有次师父来狱里探望她,江绿看到那模样凄惨的老头儿,都差点儿没认出来。

一言以蔽之,因为没听谌浪的那些建议,江绿这些日子过得很艰难。

谌浪,谌浪。

人一无聊,就容易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人。

在狱中,她受伤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她以为谌浪会陪在自己身边,可一睁眼,却和端着药碗的狱卒大眼瞪上了小眼。朝廷太平无事,年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时候牢房里很少会进新人,狱卒显然是憋了很久,看她有了精神,狱卒便忙不迭地同她聊起天来,她只需要应上几句,他便可以自顾自地说上一下午。江绿日日伸长脖子等谌浪来看她,却在第七天等来狱卒的消息:“首辅家那个好几年不着家的二公子元岸要成亲了,对象是突厥大汗的小女儿,听说皇上原本是属意首辅家大公子的,谁料这二公子主动跑出来向皇上请旨赐婚。啧,突厥那苦寒之地,公主是有多美,能引得兄弟阋墙?”

元岸就是谌浪的本名。当年初遇,他特地提起她名字的来历,不认识几个大字的江绿当时只道他在卖弄文采,如今想来,他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名字也藏在里面,觉得有缘罢了。

只是缘分缘分,他们终究有缘无分。

江绿得闻此信,枯坐了半宿,从此再也不打听谌浪的消息。第一次见面,她是兵他是贼,如今她成了阶下囚,他却已然成了朝廷新贵,甚至即将娶妻。世事如此难料,她还有什么好挂念的?又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

她出狱后,谌浪不是没来找过她,她忙着卖艺,让他别挡着她做生意,他便急了,边掏钱给她边解释。他说他不是故意隐瞒身份,他是家里小娘所生,没有嫡长的大哥受宠,十六岁时他病得快死了,父亲也没怎么来瞧过,他就此心灰意冷,离了家再也没回去过,早就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了。他还说,东宫那次失窃实则是太子自导自演的把戏,为的是不让皇上发现自己贪污官银私自养兵的行径,而他父亲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太子雇佣盗窃的人正是他,并且手握真正的账本,于是用亲情来施压,让他帮助二皇子把太子拉下马。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本不想回去,是听了她的劝,才答应帮忙的。他最后说:“阿绿,你不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便生我的气,我们可是世上最要好的人。”

江绿安静地听完,脸上无波无澜。他以为她生气是因为他的隐瞒,却不知她在意的完全不是这些。

你为什么要娶妻?这才是她生气的地方。但她最终也没问,一是觉得没资格问,二是他既然能主动去请旨,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呆子,只是他的儿女情长并不想用到她身上罢了,既如此,她何必再自讨没趣?于是江绿只是背过身,垂下眼擦剑,道:“你不要来了,以后我和你再也不是世上第一好了。”

元岸被她气到了,拎着一个空钱袋,转身就走了。可第二天他又坚持不懈地来找她,江绿忍着伤心,全然把他当空气。

绝交至今半月有余,这是第一次,元岸没有按时出现在神雀大街。阳光太过刺眼,江绿闭上通红的眼睛想,他总算想通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抵这便是他们的结局了。

尾声

后来太阳逐渐大了起来,江绿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屋檐下茶馆里传来嬉笑声,说的是:“你说首辅家二公子这不是太丢脸了吗,觍着脸求娶突厥公主,结果这突厥公主看不上他,亲自跑到皇上面前退婚,非大公子不嫁。这可是丢人丢大了,我要是二公子,颜面无存至此,我就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真的假的?”有人表示怀疑。

“皇上给大公子赐婚的告示都出了,还能有假?”

这消息实在太过曲折,江绿听墙角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元岸居然被甩了!他成不了亲,她本该感到高兴,可事实却是,她好担心他会难过,于是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跑到了首辅府门口。

预料之中,她被侍卫拦了下来,可也算她来得巧,元岸正好送宫里来颁旨的公公出门。看到她,他一脸惊喜之色,江绿顿在原地,陡然有点儿迷惑,明明是被退婚的人,他怎么看上去还挺开心的呢?

心里这么想着,她也就问了出来。彼时他们正并肩坐在首辅府的屋檐上,阳光温暖,元岸盯着她看了好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哈哈笑道:“谁说我想娶她的,是我大哥不想娶那刁蛮公主,父亲又拿你威胁我,说我不答应便让你病死狱中。阿绿,我想要你活着,就答应了。”

他说得轻巧,得知真相的江绿却险些落下泪来,难怪当时她比所有人坐牢的时间都久,原来是这样。她强忍泪意,问这个为了她差点儿被迫成婚的傻瓜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死?是因为喜欢我吗?”

总是笑意盈盈的少年面上却露出了迷茫之色,他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舍不得你死,我希望你快乐。”

风扬起江绿的长发,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只有宣之于口的才叫愛吗?世上也有默默无声的爱啊,就像眼前这个傻子,从小没得到过爱,所以他不懂,可他做的,又分明全是爱她的事儿。

江绿仿佛突然顿悟的智者,她不再追问元岸对她的感觉,而是道:“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待在京城了,去江南看花,去漠北赏雪,天下之大,我都想去看看。”

江绿抬手拭泪,粲然一笑道:“带我一个如何?你总说‘春风又绿江南岸这句诗很美,我很想去看看。”

元岸回头一笑,问:“你不生气了?所以我们还是……”

江绿重重点头道:“嗯,世界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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