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泰雅族织物工艺及其纹样研究

杨硕 张超 朱晓君

摘要：台湾泰雅族织物是泰雅族先民原始审美意识和心理寄托的集中体现，凝聚着族群的历史记忆与民族精神。通过对泰雅族织物技艺的工艺流程、纺织技法、纹样图案的实地调研、文献检索以及影像分析，探索泰雅族丰富的织物纹样、独特的纹样构成法则及其承载的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民族文化内涵，进而提出泰雅族织物文化的传承策略。对泰雅族织物文化艺术在现代社会中的开发与创新应用以及泰雅族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播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泰雅族织物纹样法则传承技法

中图分类号：J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2021）02-0034-04

引言

泰雅族是台湾主要三大族群之一，分布在南投仁爱乡至花莲卓溪乡两地的连线以北;所居地约占台湾总面积的2/9，位于诸族群之首。截止2019年，乌来泰雅族民族博物馆馆内数据显示其人口约为91448人。自古以来，泰雅族男人打猎烧垦，女人擅长纺织。织布对于泰雅族女性的生活有着重要的影响，是她们在传统社会获取威望的媒介【1】。织物文化是泰雅族传统社会文化体系的核心，承载着民族的精神审美与宗教信仰【2】。

关于泰雅族的理论研究，主要以尤玛达陆【3】基于长达二十年的田野调研为主。泰雅族的织物纹样和色彩搭配，是原始族人对传统织物艺术的审美体现【4】。经过长时间的反复劳作形成的织物方式丰富的织物技法又形成庞大的服饰纹样系统，成为泰雅族民族文化的瑰宝【5】。就现存研究来看，关于泰雅族服饰文化的层面，研究者主要停留在服饰行制【6】与图腾寓意的层面;关于服饰纹样的研究又将“织、贴、绣”纹样笼统分类，因而意义较为表象。本研究基于田野调研，结合文献及影像资料，通过对泰雅族织物的工艺技法与纹样特征进行分析，探讨织物纹样的构成美感特征与文化意涵，为台湾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保护提供参考【7】。

一、泰雅族织物工艺流程

泰雅族织物工艺过程主要分为制备原料、织线染色、布料纺织三个部分（图1）。泰雅族织物的原料制备源于生活劳作的积累，其色彩搭配凝聚着族人的精神信仰，纺织工具辅助制作，聪慧的族人编织出泰雅族多彩的民族织物文化。

（一）制备原料

台湾传统织物原料大致可分为“纤维材料”与“非纤维材料”两大类，以纤维材料为主。纤维材料以苎麻（图2）为主，从苎麻到麻线（图3）需要经过：曬麻、搓纤、纺纱、络纱、煮线等步骤制成，是最基础的准备步骤【8】。织物原料除此之外，还有羊毛、棉线、贝珠、贝板、铜铃与玻璃纽扣等。这些材料大多是透过交换或购买所获得的外来品，因而较为珍贵，多用来制作重要礼服。

（二）织线染色

历代泰雅族人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织物常以单纯古朴的红白黑为底色，鲜艳的颜色搭配其中，产生丰富的纹样效果。其他色彩根据受到喜好的程度依次为：红、青、紫、绿等【3】。例如表1中案例服饰为泰雅族新娘长袖外衣，其丰富的色彩和条纹造型承载着族人的美好祝福。原始泰雅族人以红藤草、胭脂木等染出红色，他们认为红色代表血液，具有祝福和驱邪的作用;生姜和姜黄染出黄色，表达族人对光明的向往;拘那花、苞饭花等染出绿色，是族人对自然崇拜的体现;大青、台湾马蓝等染出蓝色，寓意海洋的脉动;久芎树皮与黑土混合制成黑色这些原始的染色方法是泰雅族人智慧的结晶，彰显出族人的审美意识和精神世界，也使得泰雅族织物成为本民族的文化财富。

（三）纺织工具

泰雅族的纺织机主要以“水平式背带腰织机”为主。织布机主要是由经卷箱、固定带、固定棒、打纬板、综棒（开口棒、挑花棒、繁经棒等）和纬梭组成（表2）。综棒和打板的配合是织布的精髓，通过对这些部件的搭配，配合娴熟的技法织出紧密均匀的布料和庞大的纹样系统。

二、织物布料的纺织技法与纹样

泰雅族的服饰常以“织布、贴片、绣”三种形式为主，其中以织布最为精巧。泰雅族织布的技法（表3）主要有：平织法、斜纹织法、菱形织法、浮织法和挑花织法。泰雅族没有文字，传统的泰雅族人将简单织法相互组合形成繁复的纹样符号，编织出本民族的文化系统，将特色的民族记忆以及精神意涵凝聚在织物中。

（一）平织法

泰雅族织布的基础是平织法，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经线与纬线等距离隔开，上下均匀交织;另一种则通过对粽棒的处理，将纬线藏于经线中。通常平织法形成的纹样是线型纹，即竖纹和横纹。此技法主要以纯麻线为主，通常粗细均匀排列，牢固厚实，幅面较宽，且长度较长，常用作被单、包袱、工作服、遮阴布等。

（二）斜纹织法

斜纹织法又称“山纹织法”，其经纬两线的交错点较平织多，正反两面均呈倾斜的斜纹线。通常斜纹织法形成曲折纹，常用于图案的边缘以带状形式出现。斜纹法的布料较平织紧致，正面具有柔和的光泽，但技法较为复杂，不易制作。这种布料常以棉线和麻线的混合为主，是男女披肩、女子裙料及绑脚布的主要材料。

（三）菱形织法

菱形织法分为双色菱纹和多色菱纹，是泰雅族纹样系统的核心。双色菱纹以两种不同颜色纱线的走向与排列的挂综顺序进行编制。该织布大多用于家庭日用的垫毯、被单或包袱布等。多色菱纹则是多色菱纹织布的色纱与图纹排列双色菱纹，常用来制作女子片裙与男子披肩。

（四）浮织法

浮织法又称纬线浮织法，基本架设在平织上，其特色在于将经线沉在背面，纬线浮于表面。浮织法的纹样正反色彩纹样相反。常与其他织法结合，塑造精巧的颜色布料，运用在头饰、上衣、披肩、绑腿布、肚兜的制作中，寄托着美好的寓意，进而形成特色的纹样风格。

（五）挑花织法

挑花法又称“纬线挑花法”，是泰雅族织法的高阶技法。传统的挑花法分两类，一类是颜色和纹路固定，正面和反面图案相仿，形成颜色相反的纹样;另一类是在浮织法的基础上加入其他颜色的纬线，形成丰富的图案。材料主要以麻线为经，毛线为纬而织成。色彩一般以红、黑、蓝等色为主。色彩与技法的巧妙组合形成的多彩花纹，成为泰雅族织物极具民族特色的标志。

三、泰雅族织物纹样的构成法则

视觉符号9的形式法则指的是图形整体与内在的构图法则。纹样是织物具有装饰、规律的视觉概念，这种律动是对自然与生活的总结与提炼【10】。泰雅族源于土地的思想本源、自由生动的表现形式都遵循着相同的美学法则，潜移默化地将文化物质与精神物质完美的融合统一。泰雅族织布纹样常见的结构形式有以下几种：

（一）对称法则

对称是泰雅族织布纹样中常用的结构形式。对称是按一定规律重复排列形成的均衡特征，在泰雅族织物的纹样分布、色彩搭配，疏密构图中都蕴含着对称美学。泰雅族织物纹样主要以中心对称、左右对称、旋转对称的方式达到视觉稳定。图4是一件泰雅族男子的无袖上衣，整体红色为底，均匀穿插蓝色条纹。从服饰中心纵向牵引出白色条纹，以白色条纹作为轴线，通过平织法织出四条带状纹样，带状纹样内部又通过紫色与蓝色组合形成色彩对称，由内致外构成统一的感官体验。纹样的对称形态体现了织物的规律性，易获得简洁、稳定的视觉效果，这种平稳的风格也塑造了泰雅族人朴实、沉稳的精神品质。

（二）均衡法则

智慧的泰雅族人为了调和对称结构造成的单一，将纹样通过均衡法则的巧妙运用，即主体图像对称，局部纹样在布局、色彩、大小等方面的变化，产生动态韵律的美感，引起审美享受和情感共鸣。图5为泰雅族男子的肚兜，整体以中心方形纹样为基础，四周的线条层层向外扩散。在纹样的布局上，以点、线、面的排列组合打破整体对称的单一，产生律动的美感;在其色彩的搭配上，选用黄色、红色邻近色进行调和，均衡菱形纹样变化的节奏，深色外圈稳定内部颜色的饱和度。从内部菱形的组合变化到整体方形的呼应，通过均衡法则寻求变化中的和谐，把丰富的视觉元素完整统一，获得既稳定又富有律动的视觉美感。

（三）连续法则

连续结构的纹样具有一定的节奏，较于上述两种法则更有韵律的美感。泰雅族织布纹样多以几何纹样重复连续的方式，以基本单位纹样通过一维或二维扩展，在线型或面状层面形成延展，通过二方连续和四方连续等具有节奏的形式，进行排列组合产生韵律美。图6是泰雅族男子无袖上衣，整体花纹均匀饱满。通过大小菱纹的排列组合，产生多组的主体纹样，沿横向线型连续排列，主体间由深色菱形纹样间隔，使纹样具有强烈的节奏律动感。纹样通过图形元素的连续变化与辅助纹样的穿插，易于生动饱满地渲染出疏密交错、层次分明的复合造型，极具序列美感和节奏风格。

（四）自由法则

均衡是在差异求“同”的一面，而自由是在差异中求“异”的一面。自由結构没有特定的秩序规则的限制，常用于纹样的自由穿插，其中纹样大小相间、繁简有别、各图形并无明显的规律，产生特征鲜明的视觉效果。在泰雅族传统织物纹样中，由于受到织造条件的限制，纹样常以线型和菱形纹样组合为主，为了创造多样化的视觉效果，常以织布纹样的疏密、线与面的组合、大小搭配等形式增添新的装饰美感。图7为泰雅族男子无袖上衣，由于原始社会资源匮乏，传统泰雅族人常通过羽毛、兽骨、贝壳对服饰进行装饰，为了突显社会地位，珍稀的材料通常由织物的纹路进行连接，缀于中心，聚集交点，产生强烈的视觉感受，在传统审美习惯的基础上，开辟新的美感形式。

通过对泰雅族织物纹样的构成法则分析，领略智慧的泰雅族祖先基于有限的技法创造出丰富且具有视觉审美形式的图像语言，进而结合巧妙的结构法则建构出泰雅族特有的艺术文化体系，弥补了泰雅族文字的缺陷，不禁让后人为之惊叹。

四、泰雅族织物纹样的文化价值

对泰雅族而言，织物并非单独存在的艺术形式，与其传统的自然环境、劳作积累、社会崇拜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泰雅族人凭借巧妙地织物技法，将本民族的语言、文化、信仰及生活等元素注入经纬线中，指引着代代族人生息繁衍。

（一）自然规律中的审美意识

自然规律伴随泰雅族人的生命轮回，泰雅族祖先在自然环境中孕育出织物文化，形成趋同审美的文化形式。在泰雅族祖辈相传的认知里，常以基本的纹样组合表达自然中的事物。在台中县和宜兰县泰雅族原始部落的调研中了解到，00000的图形织在衣服的空白线上，旁边有浅蓝色线，形容水流的形态（图8），寓意生命生生不息。若遇到单独的环纹，则有梯田之意;若两横线间有短的线，则代表石块;连续的山形组合则意为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

随着织物的延续，泰雅族人在对自然的描绘基础上，也将自然与精神相互融合。如图9，为泰雅族新娘的衣袖纹样，菱形外围被齿轮纹样包裹，其意在记录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寓意新娘被光明庇护。同时这样的纹样单元连续排列，也另有夫妻必须团结的含意，一圈圈的重叠像同心圆，表达出向外扩张的力量。

（二）生活劳作中的原始智慧

生活劳作是泰雅人繁衍生息的物质基础和社会保障。生产过程中的劳作规律被注入织物的纹样中，成为日常生活的情感寄托，记录着民族本源的古老智慧。艺术化、符号化的纹样图案也是民族的文化符号和象征表现。泰雅族没有数字，在部分现存织物中，能找到原始泰雅族人特定的的数字图样法则（图10），即。不同字型的纹路与自然纹样又排列组合形成句子，比如……前四点代表4，后四点代表5，中间今为9有连接之意，指生命中阴阳的思想，而入人人交错排列意指生命动力，告诫族人面对困难必须继续前进的意思，有求福避祸的归元思想。数字纹样是族人对生活思考的结晶，折射出泰雅族人对生活的热爱与思考，将生活历史出入织物，为后人探寻古老的民族提供可能。

（三）社会族群中的精神纽带

泰雅族织物文化是族群组成的核心袖带。原始社会中，族人用平纹织物迎接新生儿的诞生，也以此与死者的灵神告别，携死者走向另一个世界与祖先相聚。在婚礼中，女子将婚前的织布赠与夫家，藉此与新的人群建立关系纽带，形成新的社会关系与文化演变。在泰雅族女子织布进程中，由于自然灾害、战争迁徙、交通阻塞的影响，遂发展出各支系不同的纹样特色，因此特定的织物纹样也成为辨识支系族群的识别标志。在众多支系纹样特征中，泰雅族织物纹样原则上都是以菱纹及横条为基本元素加以变化，其图纹承载着族群传说与祖先教诲。相传泰雅人在生前必须谨守祖先的训言，只有对族群做出贡献的族人，在死后才能与祖先相聚，故用多彩的横线象着通往祖先福地的彩虹桥（图11），而多变的菱形纹象征着祖灵的眼睛（图12），庇估着代代子孙的繁衍生息，凝聚着特有的族群文化与精神崇拜，形成独特的民族纹样风格。

五、泰雅族织物文化的现状与传承策略

在当今文化经济浪潮下，泰雅族人以工作室结合自制的形式进行织物的制作，具有视觉特征的织物成为泰雅族人重要的文化商品类型，促进地区文化经济发展。但快速追求经济价值在，使得织物局限于商业利益，仅有文化意象符号的拼凑或将其他传统元素随意嫁接，致使文化元素导向混乱，与发扬织物文化的初衷背道而驰。如何将泰雅族织物的文化形式转化为顺应时代需求又充盈着文化内涵的商品，成为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以泰雅族织物文化为设计内核

泰雅族织物文化是民族智慧的结晶，具有丰富的纹样造型与构成法则，为文化创意产品设计提供灵感来源。为设计出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代表性作品，首先需借助文献资源与田野调研将泰雅族织物文化汇总分析，充分了解其蕴含的视觉特色与文化价值，为后续设计研究提供理论支撑;其次基于对泰雅族织物文化的认知，从织物的技法规律、色彩搭配、纹样特点及构成法则等进行文化元素的剖析，依托夸张、抽象、重构等现代设计方法进行文化元素的提炼;最后综合用户体验与市场需求，从多维角度出发，进行创新设计。以文化为设计的主旨核心，用现代审美理念诠释泰雅族织物的文化产品设计，使其既迎合大众审美，满足实用价值，又彰显出厚重且又不失活力的文化底蕴。

（二）推崇泰雅族织物文化的创新应用

随着市场需求的变化，泰雅族织物从族人的日常生活走向更广泛的领域。为使织物文化融入现代生活方式，在设计进程中，應从设计定位、材料运用、功能扩展等层面进行创新设计的尝试。例如通过大数据与统计软件分析消费者对文化元素的感知与使用需求，益于设计者设计出极具市场价值的文化创意产品【12】。另外，根据织物特征和使用需求的了解，尝试新型材料的结合，提升文化设计产品的使用寿命与体验感受。在功能方面，突破传统织物的服饰功能，尝试在现代产品、陈列装饰、家具搭配等领域的延伸设计，以提高织物的现代应用价值。让泰雅族织物文化从各个领域潜移默化地渗入大众的日常生活，以全新的形式发扬传统织物文化。

（三）打造泰雅族织物文化的产业化平台

伴随着泰雅族织物文化逐渐趋于观光化、商品化，以织物手工艺品为商品形式的经济悄然兴起。一方面，应结合地区文化旅游市场与泰雅族织物的文化价值，开设诸如织物体验坊的参与式平台，拉近大众与泰雅族织物的距离，带领大众探寻织物文化的奥秘，提升消费体验，使泰雅族织物产业化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以泰雅族织物文化为设计核心，进行织物文化元素的创新设计，并加强网页、APP、报刊的设计宣传，创建良好的品牌形象，拓展各类型消费市场及电商平台的销售渠道，形成文化产品的产业链，为生产与设计提供动力，实现泰雅族织物文化的传承与文化产业的协同发展。

结语

泰雅族织物纹样抽象，几何、简练、布局均衡，有限的织物技法创造出丰富的视觉效果。通过对现存泰雅族织物的研究可以发现，织物文化源于族人的日常生活和对自然的探索，是本民族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的凝聚，也是原始泰雅族人的审美意识和原始智慧。泰雅族人将织物纹样系统代替文字记录劳作生活，将基础的纺织技法相互排列组合，形成庞大的纹样符号系统，承载和传承着本民族记忆。此次对泰雅族传统织物技法工艺进行梳理，分析纹样的构成法则，对泰雅族传承织物技法提供理论基础，并探讨泰雅族织物文化的传承策略，为现代服饰创作提供新的思维模式与创作视野，让泰雅族织物文化在现代审美进程与文化产业的浪潮中存续。

基金项目：贵州大学人文社科项目（编号：GDQN2018014）;2020年贵州省研究生科研基金立项课题：“互联网+”时代下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推广研究黔教合YJSCXJH【2020】068;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编号：11CG126）;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西部项目（编号：17EH245）;贵州省人文社科研究项目（编号：2016ssd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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