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凤凰古城博物馆陈列的座椅装饰设计艺术

2021-03-11 02:23李敏秀唐昊LiMinxiuTangHao
家具与室内装饰 2021年1期
关键词:八仙座椅装饰

■李敏秀,唐昊 Li Minxiu & Tang Hao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家具与艺术设计学院,湖南长沙 410004)

凤凰古城博物馆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凤凰县,主体建筑为陈宝箴世家的百年老宅,馆址范围即为清光绪年间道台衙门的组成部分,是陈宝箴三代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该馆陈列的许多展品是博物馆创立人雷雨田先生的多年收藏,包括陈宝箴后世所赠的文物。其中的座椅装饰别具特色,令人赏心悦目。本文简要分析了该馆几件座椅的造型特点,通过对椅背装饰题材的分析,探讨它们的形式与内涵。

1 概述

凤凰古城博物馆陈列的座椅分为扶手椅、交椅两类,以靠背椅居多。靠背椅的造型具有湘西其他地区“太师椅”的特点,其整体尺寸宽大,有的是扶手较为低矮,有的则是靠背与扶手连成一体形成一个围屏[1]。这种大尺寸的座椅常常陈设于厅堂或置于书房,两到多个并排放置,或者相邻的椅子之间配置茶几或茶桌以方便茶叙(图1、图2)。座椅的陈设方式及其功能、装饰等设计,体现了中国传统礼仪文化的影响[2]。

凤凰古城博物馆中的扶手椅(交椅例外),从高度上看多是分为上下两截的,下部形体方正,很像加大尺寸的凳子,与王世襄所提到的美国纳尔逊美术馆所藏大扶手椅的做法相似,“疑为大杌凳与扶手椅的上部拼凑而成”[3]。由于座面宽大,设计者将扶手的长度退到座面里侧,这样人入座后靠着靠背时可以将手舒适地搭在扶手上。靠背椅座面以下的四腿大多是方腿(见图1),与传统太师椅类似,强化了整体硬朗的形象。腿部与座面之间有低束腰,起到柔化座椅的形与线的效果。腿与牙条采用格角榫连接,腿的内侧边有时起线并在立面牙条的角部装饰拐子龙或花卉,既增强接合又起到装饰作用并烘托主题。这些座椅都有拉档由前往后做成步步高的形式来连接加固,且体型较高的靠背椅前脚端的拉档一般有加宽的处理以满足踏脚的需要,也即前腿拉档既是连接构件,也是脚踏板,一物两用,与常见的设有专用脚踏的座椅不同,体现了湘西人重实用的造物思想。除了方腿之外还有一种车木腿(图4),腿上部约占腿长四分之一的尺寸是方形的,便于安装牙条与望板并保持稳固,向下的部分则分段作了车圆处理,车腿的形式具有典型的清末民初技术特点,望板作壸门状并在表面浅刻装饰线。

博物馆内陈列的座椅,根据椅面上部靠背的特征,分为三段式、屏式两类,其中屏式靠背的嵌板多为独板,因尺寸宽大而成为描绘景物或书写诗句的界面;三段式又有靠背三攒式与非三攒式两种结构。非三攒式靠背椅的搭脑横木与后侧立木对接成框架(图3),而三攒式靠背椅又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中部攒框超出两边并顺势装饰成书卷(图5),另一种同样是中部攒框超出两边,只是搭脑横木水平延展并在末端向下涡卷起来(图6)。

扶手的形态也有几种,一种是扶手长度较短且后高前低,深度尺寸约占整个座深的三分之一,扶手两侧由后向前渐收并坡下,这种设计使坐者更容易落座,并在就坐时将手臂顺势向前搭下双手,更加放松自在。同时,扶手深度尺寸的减小也令室内更加敞亮,使得靠背的装饰较为醒目进而成为视觉重点(图3);另一种扶手尺寸较为宽大,既高又深,与靠背在形态和装饰上非常统一和谐,造型也较为规矩和封闭,座椅的这种外观,与就坐者端正的坐相和仪态是相呼应的(图1)。

椅子的装饰集中在座面的上部,以靠背为重点。装饰题材丰富,有人物、动物、植物、背景建筑、吉祥纹样等。三攒式结构座椅的靠背中部多雕以人物,也有盆花、瑞兽等,但无论哪种题材,整体的装饰效果都较为连贯。靠背其余部位的装饰根据整体的需要而有蝙蝠、卷草、拐子龙纹、竹节等等。扶手部分则以卷草、拐子龙纹为主,能起到平衡构图或烘托主题的作用,基本上不会造成对主体装饰的视觉冲突。因靠背装饰独特,题材能够反映设计的主旨,下面以其为重点,分析探讨人物纹、文字纹、盆花瑞兽纹等几种靠背椅。

■图1 三椅并置

■图2 两椅间以茶几

■图3 非三攒式靠背(八仙人物纹)

■图4 车木腿

■图5 三攒式靠背 人物纹植物纹

■图6 靠背搭脑横木涡卷形 椅背盆花奔鹿

■图7 八仙人物纹靠背椅

■图8 八仙人物纹之二

2 人物纹靠背椅

人物纹多出现在三段式靠背结构中,为圆形或方形构图,图像外围加饰框线以明确主体,线条与界面的处理既稳定又圆融。人物图像的装饰多具故事性,块面尺寸较上下两段要大一些,根据所表现的内容饰有祥云、山石或植物等背景。人物纹图形的上下两段分别有瑞兽和植物纹样等。

人物纹靠背椅的装饰,以八仙人物题材最具代表性(图7),椅面上部和椅腿分别见图3和图4。该椅暗红底色,造型上对称构图,靠背与扶手极具整体感,形态一气呵成。结构上通过精良的木作与漆饰工艺的配合,严丝合缝。椅子靠背板的浮雕人物是整个靠背的视觉中心,向下对称透雕双足落在座面板后部、眼神炯炯的连体双狮,人物纹的上部则是以相同工艺作出的头部朝下、形体硕大、双翼前端向下延展回环幻化成龙纹卷草的蝙蝠。再向上,搭脑也圆雕成蝙蝠,其两翅向左右伸展变形为龙纹,并将龙口向下延伸,且面上饰有大小不同呈点状菊花纹的卷草。靠背板和靠背边框与两侧的扶手之间用雕工精美的水平向吉祥花卉连接。根据题材的主次,表面涂饰了金漆的人物、双狮、蝙蝠、卷草纹、花卉等,共同构成椅子的靠背装饰。扶手也是镂空的卷草,后高前低三阶式连续向前并做出前部加长的形态,落于座面板两边的面框上。

靠背的人物装饰,圆形竹节纹线框内雕刻的人物,据笔者推测应该是手摇蒲扇的钟离权和手托花篮的蓝采和。钟离权的形象类似于民间艺术所描绘的,头梳髽髻(发髻梳在头顶两旁),髯须流动,眼睛和脸膛立体有型,右手执扇,左手撩起衣襟,袒胸露乳,一只脚抬起搭在仙云上,姿态夸张,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其手持形似树叶的蒲扇,是在天然自然与人工自然之间作出合乎道家理万物之长、师法自然的造物思想的体现[4-5]。蓝采和则梳着丸子头,形似儿童或女性。据道教一些经典的说法,其兼具男女特征,也即阴阳结合。画面中蓝采和神态平和,左手举着花篮,右手提起长衫的后摆,眼睛向下看去,左前脚似踩着一只长颈飞鸟。整体图像中的人物表情逼真,衣衫线条飘逸流畅。根据八仙的传说故事,这里描绘的可能是蓝采和得钟离权度化,乘醉骑鹤而去的情景。此靠背木雕细节处理考究,花篮的编织纹路、盖钮及提手都表现得虚实有度、纤毫毕现。

■图9 屏式文字纹靠背椅

■图10 屏式花卉文字纹之二

■图11 文字纹交椅

■图12 盆花瑞兽纹靠背椅

在凤凰古城博物馆还有几个与上述座椅除了靠背板的人物形象不同而其他装饰完全一致的座椅,应该也是描绘的八仙故事。如图8的右侧人物,身穿官服、脚蹬官靴、腰部系带、手持笏板,其形象与民间传说的曹国舅一致,另一人物右手持扇,从形象上看是女性,且脚踏云板,可能是蓝采和。限于篇幅,此处不赘。

道教八仙图像出现在座椅装饰中,不是在讲述故事,而是渲染和烘托一种氛围,传递一种精神,八仙人物具有真实的人的形象,八仙的个体也有其各自独立的意义与精神。钟离权的自由洒脱、蓝采和的温和沉静,彰显的是从容、淡定及超凡脱俗、遗世高蹈的精神及自由的、本真的生命状态[6]。

八仙人物纹靠背椅的吉祥花卉、蝙蝠、龙纹、卷草等装饰是典型的中国传统题材,分别代表“福”“富贵”“连绵不断”之意,蝙蝠连续变化成龙纹和卷草,表达了“富贵不到头”“福寿长久”“子孙延绵”的含义。与道教求仙问道、修心炼性不同,这是寄望于外力来获得现世生活的富足长久,显得较为被动和朴素。由于八仙所在的道教提示修道的目的就是“唯愿长生”“生生不息”,因此这些装饰题材之间在内涵与表现上也是统一和谐的。在该座椅装饰中,蝙蝠纹、龙纹、卷草之间的连续和一体化的视觉形态,表达的理念既是有也是无,体现了道教所认为的世界万物由道化生,以及八仙无所不能的法力。

3 文字纹靠背椅

3.1 屏式文字纹靠背椅

图9是凤凰古城博物馆屏式靠背椅中的一件,形体较为方正,座面与腿架之间有较低的束腰。该椅造型较为简约,座面以下除了牙条上以浅浮雕工艺对称雕刻了向两边延伸的形似飘带的缠枝纹,以及腿足落地端的回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雕饰。座面上部以靠背为中心对称构图,搭脑与后腿攒接成框,内嵌大尺寸的长方形板状靠背,落堂起鼓并线雕文字,搭脑则用半圆雕工艺作成较为宽厚的蝙蝠。扶手较为短小,似角牙一般卡嵌在座面与靠背的夹角处,其高度、深度尺寸分别约为靠背和座深的一半。整体颜色暗朱红色,靠背黑地阴雕隶书“夏赏绿荷池”,风格端正沉穆。“夏赏绿荷池”的文本取自宋代汪洙所编《神童诗》的末尾部分,该诗是蒙学经典之一,其首句“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广为人知。该诗频频强调读书的重要性,被认为是劝学述志之作。但是诗文的后半部将描写四季风景、十二节气、花卉、植物的诗句辑录在一起,笔者认为并不是无端地描写四季景物,它既是说明寒窗苦读能够提高读书人的鉴赏和审美能力的道理,也是咏物抒怀,正如陶渊明《归田园居》所表达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所以,此椅屏板的文字装饰既有激励读书人努力学习的作用,也有提醒他们去领略自然美景,感悟生命百态的意图。所以陈宝箴家族“以诗书立门户”,重视文化教育,其拥有“中国文化之贵族”的称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件屏式座椅虽然整体素雅,但是妙趣却很值得玩味。在椅靠背上方搭脑两边与屏板接缝之处,设有伸出的长条形蕉叶,其实是与屏板上文字中的“夏”字有语义的关联。北周的庾信《奉和夏日应令》有诗云“衫含蕉叶气,扇动竹花凉。”蕉叶宽大的叶片能够遮荫,扇动又可纳凉,也是古代画家常用来描绘夏天场景的题材,如人们耳熟能详的宋代《蕉荫击球图》。佛经中常以芭蕉的空心象征无常、无我,形容世间虚妄不实[7]。笔者认为,芭蕉叶用在题有诗文的座椅装饰中,是与文人常持有的感伤情绪有关,既是季节更替、时光流逝的提醒,也是感怀人生遭际的附丽,正如李清照在词中慨叹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在搭脑与靠背交界的两侧,还对称饰有两对小叶芽,在构图上起到了平衡上部蝙蝠上宽下窄的体量以使椅子重心更加稳定,而在表现效果上则似乎让小小的植物从缝隙中探出,以彰显顽强的生命精神。

凤凰古城博物馆室内还有一把文字纹座椅(图10),屏板阴刻梅枝和行草“聊赠一枝春”。其造型装饰除了文字与图7的不同之外,其余完全一致。该椅屏板所刻文字内容出处为南北朝时陆凯的《赠范晔诗》,全诗为“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表达的是折梅寄友以表问候之意。联想到陈宝箴原籍江西,入湘奉职后自然是远离了旧时的乡友,借诗表达思友之情,也是合乎情理的。

以上两把屏式座椅分别是“夏”和“春”的题材,因装饰极为相似,推测是表现四季题材的系列座椅,应该还有两把分别表现秋、冬主题的座椅未收入馆内或未予展示,具体情况有待今后探究。

3.2 文字纹交椅

文字纹交椅比较特别,如图11所示。该椅造型非常简洁,从结构上看,它是在普通马扎的前后腿侧边加上扶手和靠背骨架而成的。马扎座面前端,扶手圆滑地由后向前坡下,与前腿侧连接,扶手的后侧则与靠背骨架的两条侧边在靠上沿连接。座面为涂饰金漆的皮料,包裹到前后档上并以铁钉加固。靠背的左右两竖档与马扎的后腿在稍低位置连接,这样座面就有了前高后低的尺寸差,就坐者不至于前倾,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要求。

此交椅装饰的重点是靠背。靠背由两根竖向的木档、上部水平向横档(搭脑)以及与搭脑距离一小段空间的两根横向长条形芯板的木档共同构成。之所以未将靠背芯板做成常见的竖向,是为了与座面沿水平轴收折的形式保持语义的一致。靠背板上书有金色的楷体“左右修竹”,点明该座椅的装饰主题。靠背板与搭脑之间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圆形的团寿纹镂空装饰,是祈愿长寿的世俗观念的体现。“左右修竹”出自唐代司图空的《诗品二十四则·典雅》,是传统文人感物喻志、用以表达追求风骨志向的常用题材。初唐诗人陈子昂在《修竹篇》中,运用比兴寄托的手法赞颂了修竹坚贞不屈的高洁情操。陈子昂慷慨任侠,成年后发奋攻读又关心国事两度从军,因敢于直言进谏而后遭到迫害,而陈宝箴也有着类似的一些经历,这把写有“左右修竹”文字的座椅,体现的正是文人的铮铮风骨。陈宝箴先祖陈腾远曾说过“凤有仁德之征,竹有君子之节”,教育子孙要“立仁德之志,操君子之节”,勉励子孙以好学、重德、爱国为家传。这把座椅上的文字,当是陈宝箴谨记其先祖家训,时刻注意立德与修行,培养淡泊清廉、锐意进取良好品质的写照。

4 盆花瑞兽纹靠背椅

图12是靠背装饰了盆花和瑞兽的座椅。该椅造型较为方正,靠背的宽度与高度尺寸接近椅面宽和座高,扶手也较高较长且雕件厚实,使得该椅具有一定的封闭感,这一点与前面所提到的座椅明显不同。在扶手的上表面和前侧分别做了个线条流畅的起伏处理,既让坐者能够舒适地垂下双臂,又丰富了构件的视觉效果,把观者的视线由近及远地引向靠背。

靠背的造型结构是三攒式,构件接合部位格肩,立柱出头后将搭脑横木向左右延伸并在末端向下卷成涡卷,表面浅雕若干个与涡卷同向的勾云纹,以消减搭脑水平直线与涡卷之间的对比。三攒式靠背的下部是花牙装饰,中部和上部是用方形线脚框起的盆花和瑞兽图像,线脚的四角因作了向内拐圆收折的委角处理而显得较为柔和,并将人的视线向框内的图案聚焦。

该座椅靠背的中段盆花是水仙,素有“凌波仙子”之称,它是中国传统诗歌、绘画和器物装饰中较常见的一种。宋代刘克庄《水仙花》有“不许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的诗句,借水仙来表达对高洁的品性和理想人格的追求,是文人喻志的题材。

靠背上段的浮雕图像,笔者推测是奔鹿缠枝牡丹花,其中的奔鹿被缠枝环绕,处于构图的中心。奔鹿体型健硕,口角微微向上张起,前足落在缠枝上,后腿向后腾空呈疾飞状,由于飞奔得过于迅疾而在腹部拉伸出几道裂线,十分夸张生动。此形象与唐代长沙窑奔鹿纹执壶上的奔鹿极为相似(图13),与常沙娜整理的敦煌第285窟西魏壁画资料中的一头饮水的无角鹿也有相似之处。鹿与缠枝牡丹组合的图像在历史较久远,在器物中也有应用的案例,宋代瓷罐的装饰中有折枝奔鹿的图像(图14),元代也有卧鹿缠枝牡丹纹的金马鞍。象征着吉祥如意的鹿纹,与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卷草纹及缠枝纹,以及象征着繁荣富贵的牡丹纹的组合,寄托了中国人对生命的热爱与对美好事物的追求[8]。在表现手法上,此座椅比唐宋陶瓷上的形象更加立体,并因为木材的温润质感而更富有表现力和感染力。

■图13 唐代·长沙窑奔鹿纹执壶

■图14 南宋·鹿牡丹纹盖罐

5 结语

凤凰古城博物馆里陈列的几件座椅,造型具有清末民初的特点。功能实用,装饰设计兼顾了人体工程学和室内空间的要求。装饰形式有理有节、张驰有度。以靠背装饰为典型,以雕刻、漆饰手法所表现的八仙人物、夏荷修竹、折梅赠友、水仙盆花、祥瑞奔鹿等等形象,是历史的传承,有烘托氛围、彰显精神、借物喻志的作用,是传统造物理念与审美思想结合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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