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刀的阿芬

2021-03-24 14:14纸匣子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1年2期
关键词:长袖阿强磨刀

纸匣子

阿芬,现在不叫阿芬,叫阿熔。

原本,阿熔晕刀。一见刀,她的血就停止流动,然后躺倒在地,仿佛陷入深度睡眠。任何刀,任何刀都见不得,不起眼的玩具刀也能轻易夺走她的意识。有个四岁男孩曾因此被她吓哭,一个大人直挺挺地倒在跟前,就算见过世面的孩子也会不知所措。自然,她去不了菜市场,去了也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鱼肉区,目不敢斜,尽量控制不受控制的余光,不被刀所反射出的光影打扰。她不再叫阿芬,也是因为芬里带刀,于是成年后把名字改掉了。可想而知,她对刀的恐惧。

阿熔的爸爸是捕鱼人。小时候的阿熔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爸爸穿着长袖离开,穿着长袖回来,衣服没换过,中间经历的时间却很长。阿熔的爸爸并不一直捕鱼,起初他只是水产公司的一名小职员。转而出海的原因,据说,是为了躲避阿熔的妈妈。阿熔的妈妈脾气古怪,像更年期早到了二十年,并且很可能会多持续二十年。而阿熔的爸爸开始捕鱼以后,妈妈似乎把全世界女人的更年期都给承担了。

阿熔对爸爸的印象停留在六岁的那年深秋。一天,阿熔的爸妈吵架。当听到妈妈叫着“拿刀来,拿刀来!我要砍死他,砍死他”,阿熔知道这场架已吵到浪尖,很快就可以落回短暂的平静。于是,像往常那样,她没有理会。但妈妈的声音越喊越烈,如果阿熔再不去拿刀,妈妈的声音会变成龙卷风把所有的刀都卷走一样。于是,阿熔走到壁橱前,在想该拿哪一把。她面无表情,不像一个还有思想活动的人,最终,她抽出砍骨刀。然后,她站在爸爸前面,把刀递给妈妈,踮起脚,扬起头。妈妈接过刀,往自己的手臂上砍去。

阿熔听见刀割过骨头的声音,兹——,她缩起手臂,仿佛刀砍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看见扑溅在裙摆上的红色液体,心想这裙子再也没法穿了。她看见屋里飘起的尘埃,密密匝匝,沾在刀把上,落在绽开肉的伤口里,躲进涌流的血泊中。她看见倒地的母亲拧成一团的脸,挪不动步,只能看着她狰狞。

爸爸照顾了妈妈一个月,走了,走之前,拥抱了阿熔。长长的拥抱,像他穿着长袖一走一回的那么久。一年深秋,又一年深秋,阿熔关于爸爸的记忆从此没有再更新。阿熔妈妈爱上磨刀。早上磨,晚上磨,想什么时候磨什么时候磨。妈妈想磨刀了,就叫阿熔拿。

阿熔,拿把刀来!

阿熔,拿两把刀来!

阿熔,把刀全拿来!

妈妈磨刀,要阿熔在一旁待着,不能走。这个时候,阿熔就蹲坐地上咬指甲。哪根指头,不一定,但她习惯从右手开始,从食指咬开一个口子,左手配合着将起了縫的指甲一气撕开,再用牙齿把撕出棱角的指甲一点点磨平。食指可以了,接着中指、大拇指、无名指,最后小拇指。右手咬完,左手继续。一般咬到左手中指或大拇指,妈妈就不磨了。

一天深夜,阿熔被嗞啦嗞啦的声音惊醒,睁眼看见母亲坐在床头,挨着自己的枕头,磨着刀。阿熔还记得第一次发晕的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妈妈进了精神病院,外婆断断续续哭了一天。多年未见的亲戚聚在阿熔的身边安慰她。

“你妈妈从小就不正常,你不知道吧?这里不正常。”阿熔的大舅妈指着自己的脑袋对阿熔说,“我嫁进来的时候,你妈妈才十三四岁,我知道得很。你外婆不信啊,有病当没病,你看现在,苦了你吧。”

闭嘴。阿熔说。

阿熔从此也闭了嘴,关了心,看见刀就晕。晕刀的毛病说大不大,但过起日子来,还是会有很多不方便。她只能选择用不着刀的烹煮方式,比如洗个红薯和着米饭蒸蒸吃,拿根黄瓜不削皮地啃一啃。很多人认为她嫁不出去了,谁会要一个不能做饭的老婆。可阿熔就是遇到这样的人了。阿熔告诉他,我妈是精神病人,我基因不好。我有很多怪毛病,比如看见刀就晕,比如一紧张就说不出话,而我大部分时间都很紧张。他说,你不敢做的,我帮你做,你说不出来的,我替你说,至于刀么……那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他叫阿强,不仅会做饭,还做得不错呢。他父母经营着一家饭店,小时候,阿强就一直在后厨帮工。他剁的肉像绞过的一样,切的土豆丝像刨出来的一般,掂锅的样子像在玩接抛球总也不会掉下来。总之,很不错呢。

结婚不到一个月,阿熔的身形就圆润起来,脸蛋也红扑扑了。她开始照镜子,开始发现,自己也能露出那么好看的笑脸,真的有点儿好看的。她觉得命运待自己还不错,只是运气来得晚了一点儿而已。可运气也走得太快了,阿强被来势汹汹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击倒,没等到配型,肝肾功能已经衰竭了。

你能拿命运怎么办呢?阿熔买了只鸡,想炖点汤给阿强补一补。鸡是鸡老板杀的,她闭着眼睛,听他“哚,哚哚,哚,哚哚”的声音。可她发现自己没有晕,也没有哆嗦,就试着将眼睛打开一道缝……竟然不会害怕了。命运怎么这样呢?一定要有更恐惧的事,才能抵消之前的恐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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