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缺穴临床应用探析❋

万小曼， 吴 松

(湖北中医药大学针灸骨伤学院， 武汉 430061)

列缺为手太阴肺经腧穴，亦为手太阴之别络，首见于《灵枢·经脉》：“手太阴之别，名曰列缺，起于腕上分间，并太阴之经直入掌中，散入鱼际。”古代文献或作“裂缺”，别名童玄，腕劳，其位于前臂掌侧远端横纹上1.5寸，拇短伸与拇长展肌腱之间，拇长展肌腱沟的凹陷中。“医之为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致其得”。本研究拟系统阐释列缺机理，以更好地指导临床实践。

1 穴名释义

“列，分解也，缺，器破也”。清·岳含珍[1]《经穴解》言：“穴名列缺者，以此穴同经渠、太渊三穴，并列于寸口，而此穴独通于手阳明，而为手太阴之络，有缺焉，以通于阳明，故曰列缺”，意指排列整齐之残缺处。中国古代“列缺”乃闪电之神，闪电之形一分为二中有一裂缝，正好对应其现代解剖位置；针此穴得气明显直达上行，针感亦如雷鸣电闪般强劲，通上彻下，涤荡乾坤，故明·程登吉[2]《幼学琼林》中载：“雷以电为鞭，电光照处，谓之列缺”，亦言：“列缺乃电之神，望舒是月之御”，可见此穴在人们心中地位崇高，寓意生命之机。

2 穴性分析

唐·孙思邈[3]《千金要方》云：“肺，出少商为井……过于列缺为源”。列缺属手太阴肺经腧穴，主治本经本脏证候符合“经脉所过，主治所及”；为“脉气所发”“神气之所游行出入”者，络穴是其重要属性，腕后高骨缝间内行太阴，外走阳明，此穴交两经之中沟通阴阳，强化传注布散之功，“支而横者为络”，凭借细小络脉横贯沟通攀联阳明加强全身联系；列缺一穴通三脉，属八脉交会穴，明·李诞[4]《医学入门》言：“八法者,奇经八穴为要,乃十二经之大会也”，且有“周身三百六十穴统于八穴”之说，可见其主治范围甚广，通过沟通任脉协助发挥“总任诸阴”“任主胞胎”及任督二脉调神定志之效，治疗妇科、男科、神志性疾患屡屡见效，灵龟八法配穴与照海同用，调阴阳和气血消胸膈咽喉部顽疾；《四总穴歌》言：“头项为列缺之用”，作为四总穴之一，列缺对落枕、颈椎病等头项疾病具有特殊的治疗作用，是远道治疗的典范，为后世医家继承与应用。

3 经脉联系

于经脉层次分析，可从脏腑别通理论、燥金湿土关系及同名经气相求角度理解，主要与足太阳膀胱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阴脾经形成千丝万缕的联系。列缺属肺主表，“太阳为六经之首，统摄营卫，主一身之表，以固护于外，故为诸经之藩篱”。又《素问·热论篇》所论太阳病系足太阳膀胱及其经脉病变，太阳功能乃膀胱腑生理机能的综合表现，于是肺与膀胱同主一身之表，治疗表证当取列缺常有捷效。经脉多途径沟通联系形成“阴阳相贯，如环无端”的统一整体。明·李梴在《医学入门》中首提“脏腑别通”关系，为具有相同离合状态阴与阳形成的脏腑联系。《灵枢·根结》曰：“太阳为开，阳明为阖，少阳为枢；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少阴为枢”，太阴太阳同为开，于是气化相通功能相关[5]，分主阴阳二分而布津液于体表或宣卫阳于腠理。又膀胱为“州都之官”，肺乃“水之上源”，二者同司水液气化排泄，按此思路配穴组方列缺治疗泌尿系统疾患手到擒来，可奏上下同治之功。六气理论言“太阴湿土”，肺金性燥，脾土属湿，脾湿常易犯肺致敛降不及，太阴主令湿土，肺经从令化湿，肺经诸穴唯列缺沟通手阳明及手太阴两经[6]，以此借手阳明燥气方才胜湿。依托燥金湿土关系及络穴沟通作用，手太阴与手阳明紧密关联。手足太阴之脉同气相求，经气相通。《易经·乾卦·文言》其文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7]。同气相求是机体阴阳交感有序发生的前提，是阴阳二气最终达到和谐平衡状态的途径[8]，肺脾两经通过如此“物故以类相召”的方式巧妙构成了协调顺从、召相感应的奇特联系。明·杨继洲《针灸大成·八脉图并治症穴》中记载列缺穴用于脾胃病如腹痛肠痈之类，多配伍脾胃经腧穴，采用先取列缺为主的主客配穴法，也验证了肺脾二经气同相召的机理[9]。

4 脏腑联系

若从脏腑功能层次解读，肺主宣发肃降，为协调气机升降的重要枢纽，宣上而布卫气、肥腠理、司开阖，降下则行水液、助排泄、资肾元。肺之宣肃正常保证肺脏功能发挥，支持肝胆谋断、脾胃纳运、肾与膀胱气化等系列作用的实现。肺之通调水道、主治节的生理功能支持津液敷布、气血周流的完成，以达“行气血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之用。明代张介宾[10]《景岳全书》曰：“治水者必须治气，治肾者必须治肺”，明·高武[11]《针灸聚英》载：“牙痛喉肿小便难……列缺乳痈多散”，总体来说，列缺穴治理气不布津、通调失职、癃闭遗尿，血虚失濡之寒厥臂臑，湿困中焦之泄痢肠痈诸疾均有良效。

5 临床应用分析

5.1 头项寻列缺

“头项寻列缺”首见于针灸临床歌赋《四总穴歌》，是穴位循经远治的经典代表。明·徐凤[12]《针灸大全》所录《席弘赋》《灵光赋》载“列缺头痛及偏正”“偏正头痛泻列缺”。明·杨珣[13]《针灸集书》言：“头痛先刺列缺，后泻太渊”，均是针灸人对该理论的借鉴拓展，但究其原理未必人人悉知，笔者欲从以下几点展开分析。中国自古有“天人感应”一说，列缺之雷神不仅解剖位置与雷电形态一致，针刺此穴针感强烈，如闪电直达头面似“列缺霹雳，丘峦崩摧”之感，产生醒脑开窍、清利头目之功，蕴含“取象于天”的思维方式；太阴肺经与太阳膀胱别通且气化相关，列缺穴调治足太阳经“从巅入络脑，还出别下项”，循行所过头项疾患道理自通。另足太阳膀胱经位于头顶，项部正中线1.5寸和1.3寸处，为肺经对冲经而气血互注，络穴可治对冲经的痛证[14]，故肺之络穴列缺治疗膀胱经气血运行不畅导致的头项疼痛疗效亦佳；任督二脉气行人体中央，发挥经脉之海的调节作用，督脉循行头项部的疾痛，采用从阴引阳理论取与任脉相通的列缺治疗符合阳病治阴之说。明·徐风[12]21《针灸大全·千金十一学歌》云：“胸项如有痛，后溪并列缺”，体现的配穴思路与此理不谋而合；依据“水主丙辛”原则，手太阳小肠经和手太阴肺经互合，“丙辛合化水”则肺经腧穴治疗小肠经“出肩解，绕肩胛”病症，如元·窦默[15]在《标幽赋》中所述:“但用八法、五门，分主客而针无不效”，属“五门十变配穴法”[16]；清·黄元御[17]《素灵微蕴》言“阴阳之升降，必由左右，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右为肺金，左为肝木”，肝升肺降平衡协调方能维持机体气机调和，古人谓之“龙虎回环”[18]。对于少阳气机不利之偏头痛，以肺之络穴驱疾亦属“佐金平木”之法；现代研究证明，针刺列缺后其表里两经温度均明显升高，局部血流增加，组织代谢旺盛，双向调整脑动脉渗灌以通经活络[19]，为各种头项疾病治寻列缺屡试屡验提供了依据。

5.2 喘嗽列缺求

喘嗽之病机不离“正虚邪实”四字，虽“五脏六腑皆令人咳”，以肺脾肾三脏为主。如清·陈复正[20]《幼幼集成》所言：“大抵咳嗽属肺脾者居多，以肺主气，脾主痰，故也”。形寒饮冷则伤肺，外感病因中张景岳指出：“六气皆令人咳,风寒为主”，喘嗽之根本在于外感内伤引起的肺气不清，宣肃失常，气逆于上[21]。清·喻昌[22]《医门法律》总结道：“肺气清肃，则周身之气莫不服从而顺利，肺气壅阻，则周身之气易致横逆而犯上”，笔者予以认同。列缺治疗此疾有充足的文献基础，大量针灸歌赋记述独取该穴亦常有显效。如《通玄指要赋》载：“咳嗽寒痰，列缺堪治”[15]72，《玉龙歌》言：“寒痰咳嗽更兼风，列缺二穴最可攻”[15]52等，究其原因可从病机入手。肺脾两经“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列缺穴通过健脾益气收固肺养气之功，利用清肺降气获运脾化湿祛痰平喘之效，恰如明·李梴[15]57《杂病穴法歌》所述：“喘急列缺足三里”，如此肺脾同治调气自平，脾土健肺气宣则咳喘止。脾肾两脏“母子相关”“金水相生”，肾虚气弱摄纳不及常致呼吸表浅气逆作咳。扶正之法,一培元气，二扶卫阳[23]，治肾虚不纳之喘嗽，必论交经八穴列缺、照海同用之法，共奏清膈利咽、滋肾养阴之功。列缺为肺经络穴，是邪气易于倾注之处，亦为通调全身气机之所，肺主一身之表，《素问·太阴阳明论篇》曰：“伤于风者,上先受之”，外邪侵袭，肺之华盖首当其冲，卫外不固、气机失畅从“顺肺理气”入手，刺激列缺穴有通达表里、宣畅气机之用而提高临床疗效。《灵枢·经脉》载肺经有“膨膨而喘咳”的“是动病”及“上气喘喝”之“所生病”。明·吴谦[24]《医宗金鉴·刺灸心法要诀》亦云：“列缺主治嗽寒痰”。从全息角度来讲，“一级全息元”中太渊、列缺、间使附近为肺胸投影之处[25]，现代研究认为刺激列缺穴可缓解支气管平滑肌痉挛，降低呼吸道阻力而改善肺功能，故列缺治疗肺脏功能失调的喘嗽之疾逻辑自通[26]。

5.3 痛经觅列缺

中医对月经的最早记载见于《素问·上古天真论篇》：“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月经来潮与女子胞生理功能、冲任二脉及肝脾肾三脏作用相关，即离不开人体气血充盈、脏腑协调的“阴平阳秘”状态。隋·巢元方[27]《诸病源候论》载：“妇人月水来腹痛者，由劳伤气血，已致体虚。受风冷之气客于胞络，损伤冲任之脉”，故痛经多由寒湿困遏客于冲任、肝郁气滞脾肾亏虚致冲任失调胞脉失养而诱发。列缺治疗生殖系统疾患的根柢在于穴通任脉，发挥总揽诸阴经脉气之用，调补三阴调理气血。肝血充盈、肺脾气盛、肾精丰沛则五脏功能协调，方可达到治疗目的。《灵枢·小针解》云：“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者，络脉之渗灌诸节者也”，肺络列缺联络多气多血的手阳明大肠经[28]。有效畅达阳明气血，针对性改善“不通则痛”或“不荣则痛”病状，气滞型和血虚型痛经选取该穴治疗频次均高。现代医学认为，子宫过度收缩、挤压血管导致子宫缺血缺氧是痛经的关键[29]。肺主气、调百脉的功能特性让气血双调并行不悖，气道通畅、脉管充盈则子宫收缩节律正常，缓解痛经症状，若辅之列缺穴温和灸加强温经止痛则疗效愈彰。刺激列缺穴时感传沿肺经上行达中府、云门穴，然后沿任脉下传到小腹子宫部，或在肋缘沿胃经下至气冲后横行折入任脉，最终至子宫部[30]，此谓“循经感传”现象。故列缺循行通于任脉，会于胃经、肾经，调节一身之气，特别是中下腹气机而调经止痛。宋·琼瑶真人[31]《针灸神书》所载：“掌后指齐名列缺，小肠提痛便脓血，妇人血块死胎深，食痛泻痢寒气噎……下针有如汤浇雪”，亦有力说明列缺具备调下腹气机之效。取用列缺穴解决痛经困扰，不论是调理任脉、补养阳明生化之本，还是疏调经脉气血，皆为针对病因的根本性治疗，“痛经觅列缺”是临床值得尝试的方法。

5.4 戒烟列缺验

吸烟成瘾者常伴发烟草依赖，系列戒断症状往往是戒烟成功的主要障碍，针刺列缺穴在戒烟案例中广泛发挥作用，以其高效、经济又简便易行的特点被临床认可，成为列缺主病的现代衍伸。烟毒性热属燥，从口鼻而入袭蚀“娇脏”，日久耗液伤阴导致肺胃郁热、脾肾阴亏，治以清肺泄热、调理脾胃为主，刺激列缺穴通过肺经与相关经脉协同合作，充分泄热润肺、化痰调脾，又凭借与任脉相通而滋肾养阴达“治病求本”之功，所谓“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此二穴合用金水互生，改善口渴咽痛、烦躁易怒等症状。壮医认为，人体内有气道、谷道、水道、龙路、火路5条道路，吸烟使气道壅塞，直犯“咪钵”(肺)损害机体[32]，络穴列缺为“脉气所发”的通道，沟通表里、宣肺畅气符合“从气道论治”的准则。吸烟者口腔pH值高于正常，鼻为肺窍、口乃脾窍，针刺列缺通窍醒神可抑制烟瘾，有研究表明，刺激该穴改变口中味道，调节口腔内环境，降低吸烟欲望发挥显效[33]。现代生物学观点提示，外源性成瘾物质如尼古丁等进入人体与中枢阿片受体结合，竞争性抑制内源性阿片类物质的分泌[34]，使之无法满足人体需求而诱发戒断综合征。针对烟草依赖，针刺列缺穴能通过中枢神经系统提高血中内啡肽浓度，使其长期维持在吸烟时水平，弥补外源供应终止造成的戒断症状而帮助烟民持续戒烟。综上分析，穴取列缺戒烟主要通过有效抑制烟瘾及改善戒断症状两方面彰显疗效。

6 结语

列缺穴在临床中功能卓越、应用广泛，究其原因，笔者认为与此穴作为肺经穴兼顾络穴、八脉交会穴、四总穴等多重身份，通过经脉脏腑相互关系与阳明太阳太阴诸经密切联系，沟通协助各脏腑功能相关。治疗各科疾病时虽不离调理阴阳、扶正祛邪的根基，但深析其理则各有优势，针灸人深谙精髓才能真正适应临床，将外治法的功效发挥到极致。从应用原理入手深入剖析列缺穴，对扩大其应用范围、指导临证有重要意义。